第五十一章 戰術

丁原來的突然走的更突然,魏越甚至連丁原模樣都沒見過,更不知道丁原跟盧植是否見過麵,若見過又會商談過什麽?

若不是秦宜祿特意來見魏越,魏越連丁原離去一事都無從得知,這讓他陷入了疑惑以及一點遺憾,他沒能把呂布介紹給盧植;為彌補這個遺憾,他趕在閉營前來到中軍營地請教盧植,順便遞交自己的作戰計劃。

如果他的作戰計劃跟盧植的計劃有相似部分,這些都會成為戰後統計軍功的依據。

由於是在河內郡郡治所在的汲縣近郊紮營,所以盧植今晚沒有住在軍帳裏,而是住在街亭亭驛中。

此時天色黃昏,卸下鎧甲的盧植難得洗了一個熱水澡,穿著粗麻短衣端坐主位,聽著騎都尉張邈述職報告,不時點頭又詢問先鋒部隊遇到的各方麵小問題,甚至包括路上行人、商旅特征之類讓張邈難以回答的問題。

得聞魏越求見,盧植這才停下對張邈的詢問,道:“孟卓,為將者身係萬千軍士性命,誠乃國之柱石。我不苛責孟卓麵麵俱到,但孟卓還需多加謹慎。畢竟我中軍距離先鋒前軍三十裏地,事發突然縱是老夫想援手孟卓,恐怕也是有心無力。”

能伏擊、也敢伏擊兩千河內騎士的必然是黃巾主力部隊,若張邈部遇伏,在不調查清楚前盧植並不敢直接救援;中軍做好戰備,再馳援三十裏地,等中軍抵達戰場,屆時軍士疲乏,別說救援張邈,如何自保才是中軍將士的問題。

盧植的意思很簡單,你要謹慎謹慎再謹慎,因為出了事情我很難救你;可在河內郡,誰能對兩千河內騎士發動災難性的伏擊?

張邈一副肅重模樣點頭,心中卻感激魏越的到來。

見張邈這幅你說什麽就什麽的順從模樣,盧植怎麽可能放心?

有心留張邈再說兩句,盧植便問:“幾日未見,揚祖今日卻特意來尋我,孟卓與揚祖朝夕相處,可知何事?”

“揚祖這三天來每日都請教軍中向導,應該是有什麽計策。”

張邈說著露笑,半試探道:“我還笑揚祖多心,與右先鋒張舉部匯合,我軍也不過步軍七千,騎軍四千,前後不過一萬餘人,如何與張寶對陣?隻能固守,即是固守,又何須奇計?”

盧植看著張邈眼眉泛笑:“難道揚祖主攻?”

張邈用力點頭:“末將也主攻,以攻代守。”

見此盧植稍稍沉吟,緩緩搖頭:“因勢利導,到底是強攻、堅守,還是不得不戰……此時言之過早。孟卓大可安心,若有一線機會破敵,老夫絕不孤守魏郡。”

“盧公,軍中上下屢屢試探於末將,是攻是守至今沒有定論,不利於軍心。”

“此事老夫自有計較,孟卓勞頓一日,先回營休息,莫要耽擱明日拔營。”

張邈起身告退,出屋子後在廊簷下見魏越,便難掩心中鬱悶:“揚祖,是戰是守至今沒有定論,休說軍心,就連我心都浮動難安!”

抱怨一聲後,張邈隻是拱拱手,轉身就大步流星離去,一副我不爽別擋道的模樣。

最讓他得意的值此動**之際,他與兩位好友胡毋班、曹操同時被委任為騎都尉,一起掌管三河騎士。雖然胡毋班率領河東騎士留守孟津,可這養精蓄銳為的是發動致命一擊;而曹操率領的河南騎士又是中原戰場中僅有的兩支騎軍之一,想不建立功勳都難。比起自己的兩位好友,自己怎麽就這麽倒黴?

若拿不出好的戰績,今後有何顏麵與胡毋班、曹操同席論道?

這是個好麵子,情緒又容易激動的感性人,對張邈的真性情行為,魏越隻是對兩側望來的衛士笑笑,隨後入屋。

屋中,盧植正後仰著腦袋露出喉結、下巴、鼻孔給魏越,他正揉著自己眉心處,說話時略略走音:“張邈不善於領軍,朝廷以此人掌率河內騎士,不利於戰。”

魏越見屋中再無第三人,坦然落座後解著護腕,寬大雙袖以牛皮繩纏繞後就是一副護腕,能有效防止手腕內傷,降低外傷效果;平時寬大雙袖能展現從容姿態,打架時能很便捷的加固成護腕,恐怕這就是民族性的體現。

等盧植坐好後,魏越才慢悠悠開口:“聽盧公話中意思,是主戰無疑,倒是張邈心急,反倒把自己弄糊塗了。”

“老夫可沒說主戰,若揚祖將此言傳散至軍中,老夫將不得不以軍法治揚祖一個惑亂軍心之罪。”

本該惡狠狠的話,盧植含笑說著,又直接問:“揚祖在來孟津大營前就主戰,入營後卻不言戰。今日來尋老夫,必然有益於戰,大可坦言。”

魏越嗅了嗅發皺的雙袖,汗濕氣略略泛酸,抬頭道:“我確有破敵之策,不過並州丁原是個什麽態度?是力持主戰禦敵於外,還是希望我軍固守魏郡,配合並州軍馬布防河內?”

盧植皺眉:“此機密事,本不該由你知道。你雖見過並州使者,如此機密事我料那使者也不敢輕言於人,為何你會知曉丁原心意?”

等的就是這句話,魏越露笑道:“並州使者姓呂名布字奉先,與我有內外之親,他本受董卓征辟,至治所時遇單騎赴任的丁原,便被丁原委任為主簿。”

可盧植沒見過呂布,沒有被呂布高大壯碩的體形所震撼,也不知道呂布粗猛外表下也有深厚的內在文化修養,更不知道現在的呂布才二十一歲。二十一歲就被董卓、丁原前後兩任刺史看重,這已是一種令魏越嫉妒的資質。

魏越的回答隻是解去了他心中疑惑,撫須道:“原來如此,那就當並州兵馬虛張聲勢佯作後繼援軍。如此形勢下,揚祖如何破敵?”

聽這話,魏越不由挑眉心中陷入思索,盧植對呂布何許人也不感興趣,其次就是丁原被盧植說服了,並答應配合盧植作戰。

作為一州刺史,丁原是沒有任何直屬軍隊的,他的軍隊源於並州各郡。各郡的太守願意聽丁原的,或能被丁原揪住小辮子,那這些郡的軍隊才會間接隸屬於丁原,受丁原意誌影響。

某種意義上來說,沒有大規模實戰經驗的丁原當並州刺史還是合格的,他不需要親臨一線指揮軍隊,他要做的就是督促、再督促各郡太守整兵備武;所以以敢戰聞名的丁原,從郡吏一步升到州刺史,省去了郎官、縣令這兩道曆練。因為朝廷要的就是一個不怕死,作戰意願強烈的人去督促並州!

若並州的軍隊願意呼應、配合盧植,這意味著最少能牽製三五萬的黃巾軍,這卻是讓魏越失望的一點,稍稍皺眉道:“請問盧公,若我軍與賊軍相遇於野,列陣對戰,盧公能勝多少敵軍?”

“若形勢大順,戰損一千內,老夫可破賊軍五……三萬。”

盧植頓了頓,他也不敢確信黃巾軍的具體軍事素質,給出一個保守數據,這已經是驚世駭俗的比例了,以一萬破三萬,說給朝廷中的人聽,沒幾個人會相信,或敢相信。因為短短時間內七州二十八郡打成一鍋粥,黃巾軍以勢如破竹的形象出現,打的地方軍抱頭鼠竄,誰敢說自己能以少數兵力戰勝優勢兵力的黃巾軍?

而令盧植詫異的是,魏越卻搖頭:“若讓小子來指揮,破三萬難,破五萬較難,破八萬、十萬則易。”

說著他起身,找到棋子來到盧植麵前,一把黑子讓他平鋪在桌上,而將一盒白子遞給盧植:“賊軍眾,見我軍寡必然輕慢,將生欺寡之心。我若在原野列陣,賊軍敢應戰否?”

見盧植陷入思索,魏越又摳出八枚黑子道:“一枚棋子五百人,我步軍八千分前後兩陣,前陣七千一字排開,隻留中軍一千在後陣督戰;騎軍分左右兩軍拱衛兩翼,一軍一千,一軍三千。”

說著他將代表騎軍的黑子布置在陣線兩側,這是典型的大橫陣,拚的就是人數:人數越多,展開的陣線就越寬,布置的陣線也就越厚。陣線比對方寬,意味著可以形成夾擊;陣線比對方厚,意味著戰鬥縱深大,陣線中的軍士可以交替作戰,保證殺傷輸出輸出。

盧植按捺住心中的好奇,魏越布陣可以說是以己之短擊敵之長,卻有說能大勝,他很好奇魏越的將勝利的契機放在那裏。強忍著好奇,盧植一副皺眉模樣:“為何要在平原列陣?我軍雖寡,但賊軍未必會如揚祖之願。”

“騎軍,原野交戰,我以步軍為砧吸附敵軍,再以騎軍驅馳做刀。”

魏越說著微笑:“賊軍求戰心切,明明我軍平原列陣劣勢,我軍卻事出反常布陣於此,賊軍中必然有心疑者,但更多的是求戰之輩;若有幾部渠帥聯手來攻,那其他的賊軍渠帥不得不來。賊軍越眾,我軍勝率越大。”

這是一套極度講究配合的戰術,操作難度高,盧植眉頭緊皺:“揚祖這番戰法可留名青史,然而卻非一般人所能用。若是對陣一萬、兩萬賊軍,老夫可放權令揚祖一試,但此時賊軍數十倍於我,此戰又關係重大,恐怕很難讓揚祖如願。”

魏越也不氣餒,笑道:“臨陣作戰,講究擇機而動,若形勢有利於我這戰法,盧公可放手一搏,若形勢不同,再換戰法不遲。”

絕對不能拘泥於戰法形勢,天時地利人和三個大要素相互影響下,永遠隻有合適的戰術,沒有最好的戰術;戰術的首要目的不是破敵,而是彌補自身的缺點。

而魏越的戰術卻將自身兵力少的缺陷無限刻意放大,這是盧植疑惑的,忍不住問:“前軍陣列,揚祖如何布置?”

“一曲五百人,就按什伍展開,豎十排橫五十列,六千人是十二曲共六百列,如此一來我軍前軍正麵寬約六百步……還是少了,若再有四千步軍,構成九百步,約三裏出頭的陣勢,可大破賊軍!”

魏越眉頭淺皺,抬手很隨意的將桌上黑子相互拉開一點距離,垂眉瞥著:“如此,就夠九百步了。”

盧植見魏越不說破敵的契機所在,將手中白子也鋪成大橫排,一排二十枚共四排八十枚,是十二枚黑子的六七倍;還嫌不夠,盧植又在兩側布置黑子各二十,正好十倍於黑子前軍。

他靜靜盯著桌上黑子、白子,良久搖頭:“我軍自孟津大營組建以來,未逢一戰,更無勝戰鼓勵軍心,故而揚祖此計大妙,卻不適應於首戰。若我軍一切順利,與賊酋張角對陣決戰時,可用揚祖之計。屆時,步軍三萬,騎軍六七千,足以成型。”

看出了魏越陣勢還沒有成型,因為陣線缺乏足夠的寬度;而這種陣勢在盧植看來是轉為破黃巾軍而生成的,雖然無限擴大了自己兵力劣勢,也無限擴大了賊軍極差的配合、協調能力。

任何一個能把一萬人整整齊齊擺成隊列讓他們去殺敵、送死的人,是十分難得的人才,這種人才哪裏找不到一口飯吃?沒道理會去跟反賊混飯吃。而大軍團作戰,最重要就是秩序;人越多,秩序就難維持;沒有秩序的軍隊,跟羊群一樣。

而魏越,竟然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構思出一種新穎戰術,這不得不讓盧植另眼相看。

盧植、魏越都隻有深厚的理論體係,缺乏實際操作經驗。別說盧植,就連魏越都不知道自己‘構思’出來的這個戰術若玩到極致,能做出什麽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