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並州係幼苗

魏越領著賀彪去見那位並州使者,這裏是汲縣(衛輝)近郊,營壘近處小丘上有一座春神句(音勾)芒廟宇,坡下從汲縣而出的道路兩分,一條朝南,一條向東。故而這裏是東南方麵進入汲縣的必經之路,就在小丘下設有一座街亭,負責接待朝廷役使、盤問路人。這類街亭,在全國各處緊要路口處都有設立,往往都是戰略爭奪點。

並州使者被安置在街亭亭驛中等候,魏越到亭驛時卻被告知,說這位並州使者去祭祀句芒大神了。

從亭驛中出來,賀彪回頭看背後的山丘,山丘地勢略陡,明顯不適合騎馬上山隻能步行,本就行軍勞頓,埋怨道:“這並州使者倒也好動,這都三月下旬了,還祭拜春神?”

春神句芒地位很高,在祭祀順序中隻次於宇宙至高的太一神、天帝,大致上與戰神兵主蚩尤持平。春神句芒的祭祀主要在二月中旬開始,各地百姓小到亭裏,都會在三老的組織下祭祀春神句芒,以集會歌舞的形勢慶祝,並祈求春神句芒庇佑豐收、健康。

魏越也細細打量這座山丘,樹木蔥鬱一片新綠讓人喜悅,不像周邊野地裏的樹木已被河內騎士采伐,不夠也的確陡峭:“高不過百丈而已,又能費多少功夫?”

馬匹寄在亭驛中,賀彪兩手各提著胡餅、涼菜,背上還斜掛著盛水竹筒,不緊不慢跟在魏越身後。作為一名越騎士,翻閱山嶺本就是訓練環節之一,他自然能調節身體適應登山,氣定閑神;不似魏越,平日多行走於平坦地勢,雖體能健康卻沒有掌握登山的節奏,無法協調呼吸與步履,才到一半兒就氣喘籲籲,開始放慢腳步以深呼吸休緩氣力。

山丘頂上稍稍平坦,寬厚的山梁向東南蔓延而去。可能是因為山梁寬度宜人,竟然被開墾成了田地,邊緣地埂茂密野草能有效鞏固土壤,防止雨水衝刷形成土壤流失。

春神句芒廟宇側旁,有近十戶院落,這些院落被板築起來的土牆圍起,這種土牆叫做‘裏牆’,幾乎是所有的裏(村)都有的防禦建築。一裏的建設,是以板築裏牆開始;一座城池的形成,也是以城牆修築為開始。建設基本的公眾防禦措施,是現在生活的常識。

亭長、裏長的考核,除了轄區內治安外,各裏的裏牆是否完備是另一個重要指標。

春神句芒廟宇並無院牆包圍,誰會蓄意破壞神靈的廟宇?再說以神靈之浩瀚偉大,豈能是院牆所能隔絕的?

來到廟前,魏越高聲道:“並州來使可在此處?某乃北中郎將麾下簿曹書佐魏越。”

一時不見人回答,賀彪低聲道:“少主,這並州使者殊為無禮。本就有求於盧公,未得答複前便四處奔走,選此浪**輕浮之人為使,恐怕丁原之輩不過爾爾。”

“此人乃並州使者,其言表象征並州顏麵。丁原務實之人,斷不會派虛浮之徒為使。”

魏越回頭言語之際,廟祝拄著藤杖走出,一襲素淡寬袖長袍,額間紮著五色彩帶編織的護額,頭發垂在後背。這位中年廟祝典型的方士打扮,看向魏越時目光疑惑,眉頭微皺,微微頷首道:“貴客禮畢,有請。”

察覺到廟祝眼神不對勁,魏越也不認為會有危險,畢竟這裏是汲縣近郊,堂堂一郡治所眼皮底下,又是在街亭旁邊,如今又紮下營壘,這地方怎麽可能有黃巾軍?何況,就算有危險,這廟祝也不會是一副迷惑眼神。

他稍稍躬身算是還禮,畢竟他家世代崇信兵主蚩尤,對與蚩尤等地位的春神句芒稍稍禮敬就好,不必像對待太一神、天帝祭祀時那樣莊重。

廟內,呂布拍打著褲腿灰塵,臉色不太好,難得虔心祈禱卻被打擾,沒道理要擺好臉色,隻是跟著廟祝進來的人讓他一愣,又眼珠一斜看向賀彪,抬手指著魏越,一時之間呂布竟然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驚詫之極。

十八歲的呂布跟二十二歲的呂布在體貌方麵是差異極小的,魏越一眼就認出,意外之餘也覺得情理之中,看著呂布驚詫模樣倒是覺得有趣,一時之間笑吟吟看著呂布,笑問:“足下可是並州使者?”

“阿越?”

終於吐出兩個字,身高近九尺的呂布踏出兩步展開雙臂,狠狠將魏越擁在懷裏,拍打著魏越肩背,如釋重負道:“在就好,你姐姐她沒少念叨阿越……人在,這就好!好啊!”

魏越掙脫兩下,眼眉笑意濃鬱:“表兄怎麽在此?”

“我為何不能在此?阿越能在軍中顯達,我呂奉先為何不能?”

呂布放開魏越,還是忍不住激動不斷拍著魏越肩膀,細細打量不由連連點頭,自越騎舊部出塞屯守五原以來,兩家世代通婚,眼前魏越雖然身形略顯單薄,但個頭近八尺高,而眉目之間與呂布酷似,比之呂布的麵容,魏越的麵部線條更為剛毅,眉宇之間不似呂布那般英武氣概,魏越的眉宇之間有的隻有肅殺冷酷。

用通俗的話來,魏越氣質嚴肅,雖五官酷似,可遠不及呂布俊美。

正因為魏越的氣質與高個頭,與成熟的手腕,與他打交道的人會無意間忽視他的年齡。

這時候廟祝在一旁開口,笑吟吟卻神態恭敬異常:“後園桃花盛開,二位貴人不妨移足鑒賞。”

呂布點頭之際伸手去拿自己的隨身包囊,魏越卻打量這中年廟祝:“我兄弟二人不過軍中粗漢,何貴之有?”

“貴,貴不可言。”

廟祝說著又微微抬起下巴仰望魏越容顏,緩緩點頭道:“二位貴人龍驤虎步,睥睨四下如視無人,若不能顯貴於天下,世人之罪也。”

見他神態慎重卻說的誇張,呂布笑容洋溢右手提著包囊,左手拍著魏越笑道:“廟祝說話好聽,你我兄弟聽著高興多好?阿越又何必較真?”

這下廟祝又開口了,反而頗有得意看魏越道:“河內人傑求我美言,我卻不語;今日向二位貴人明言,二位皆不信,這就是貴人、賤人之分。低賤之人遇事則祈於人,高貴之人遇事不假手於人。”

魏越隻是笑笑,看呂布笑道:“表兄所言有理,此言語雖虛,卻令人喜悅亢奮,知其虛不妄信便可,不必細究。”

廟祝神色不顯尷尬,隻是笑吟吟微微頷首,應和道:“這就是和光同塵的道理。”

呂布隻是笑容更甚,誇讚廟祝的涵養:“先生大量。”

廟祝笑而不語上前展臂引路,魏越則問:“表兄適才在拜句芒大神?”

呂布頷首,側頭看一眼魏越,眼睛眯成一條縫透著光:“阿姚有孕,大約會在七月時生產。”

緊接著呂布臉上笑意斂去,嚴峻起來:“本不想應董卓征辟,可姑舅、姑姑都言必去,機會難得。可誰能想到太平道起事,竟然禍及七州二十八郡,如今太原郡內就有十餘股賊軍,或是太平道餘孽,或是詐言黃巾之慣盜,兼之歲初塞外大雪凍斃牛羊牲畜不可計數,南匈奴各部實力大損,滋生馬匪劫掠求食。”

魏越輕輕點頭,姐姐懷孕的確是好事,可眼下的確不是談這件事的好時機:“都以為這是個機會,可沒想到機會如此之大,大的讓人如陷泥沼。董卓征辟,為何表兄成了丁原部下?”

呂布微微挑眉,神色古怪道:“應征而去時,董卓已升遷河東,丁原就任刺史時孤身而來,可能手下無人可用,見咱馬快,就留在身邊做了個主簿。他是真無人可用,竟然向咱詢問州內豪傑,入塞以來隻在陽曲求學,怎能識得各郡英傑?”

說著他伸出手掌扳著指頭道:“咱看得上眼的也就那麽幾個人,張楊、張遼都介紹了,可丁原還嫌不足,左右數來數去又不好舉薦部裏子弟,便將秦宜祿舉薦與丁原。”

魏越聽著也皺眉,一般新刺史上任都要帶一些故舊,如同鄉、同學或朋友之類的作為助手;哪怕缺人手,也會征辟境內大族子弟或高名望之人作為助手。可呂布的意思,丁原竟然一個人都沒帶,就孤零零來並州上任。

覺得有些匪夷所思,魏越問:“丁原真孤身上任?還邀表兄舉薦人才?”

呂布很確信的點頭:“是如此,丁原行事過於孤獨,他眼中隻有朝廷與公務,並無郡望高門,此非合群之人。”

說著呂布頓了頓,補充道:“倒是張楊有名於邊塞,丁原或許聽過張楊之名,拿了咱的書信就遣人持印信前往雲中征辟;張遼家中頗有產業,有名於雁門,也在征辟之中,但能委任何職還得看丁原考校。至於秦宜祿,留在丁原身邊做門亭,倒也適合他那閑逸性子。”

張楊是雲中郡人,屯騎舊部出身;在越騎舊部入塞前,按慣例參加南匈奴舉行的比賽時,十二歲的呂布在拳腳、騎術、射術方麵就打贏了當時的‘少年組’,而張楊僅次於呂布。三年前魏越回陽曲,張楊特意從雲中郡趕過來聚會,是個很熱情的人。

張遼的名聲魏越之前回鄉時也聽說過,與他同歲,是個喜歡帶一幫少年騎士到處溜達、結交少年豪傑的有心人,十分熟悉州內的地形。又因為張遼家中馬匹生意做的大,與南匈奴各部有一定聯係。

呂布話頭一開就止不住了,略帶擔憂道:“張遼終究年少,不過阿越能做軍中從事,若丁原真如他自己說的那樣重視武人,張遼應該也能做個並州從事。”

幾句話時,魏越與呂布從側門到了廟宇後的小園,果然桃花如霞映入眼簾,微微山風刮來,落英繽紛芬芳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