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離間計

轉眼間就過去了三天時間,出發當日的前夜,蔡琰抱著布囊來到魏越屋中,此時屋中空****隻留下少數隨身物品,魏越的書籍、衣物中午時就裝船了。

賀彪識趣離開,蔡琰從布囊中取出一套寬袖素娟外袍披到魏越身上,還是忍不住問:“阿越總說要以身報社稷,社稷何在?”

魏越不言語,隻是展開雙臂配合蔡琰,將這套價值不菲的外袍穿好,就聽蔡琰道:“曹孟德是宦官之後閹黨中人,連他都說十常侍禍亂朝綱,朝局混亂黑白顛倒。這樣的社稷,值得阿越托付性命?”

魏越雙手緊緊握拳壓在自己腿上,嘴皮翹起諷笑:“嗬嗬,若我是汝南袁氏子弟,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布天下,那我在家睡覺也能名動天下,受天下士子景從。”

“可惜我不是,我隻是戍邊軍將子弟,家中世代充入北軍拱衛天子,算起來連世代書香的寒門都不如。師妹,還記得我曾講過的那個故事,洪濤之下先自救,才能救人的故事。”

蔡琰手指捏在魏越小臂上,指尖用力捏的緊緊,魏越麵色不改。見此,蔡琰自嘲輕哼:“是,洪水洶湧而下,手腳並用爬樹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一隻手爬樹,一隻手拉著親眷?”

魏越起身要走,蔡琰一把拉住他嶄新袍袖:“阿越,當時姐姐是怎麽回答的?”

“師姐當時說她願意自溺,也不願丈夫陪她溺亡。”魏越說著頓了頓,又說:“而師妹的回答我也記憶猶新,是寧願夫妻擁抱溺亡,也不願天人永隔。”

對此,蔡琰笑容淒苦:“尾生抱柱其情雖誠,未免愚頑。當時年幼不知人情輕重,一廂情願自以為是。若是阿越現在問,或許姐姐當時的回答,就是我現在的回答。”

很顯然,魏越是不可能接受主動溺亡這種命運的,他要奮力爭取那一線生機。

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溺亡,死亡就是失敗,不容置疑。

看著蔡琰麵容,魏越心中難平,語氣忿忿:“不管師妹信或者不信,我所恨恨不平者尤以袁氏為首。他日若權傾天下,必滅袁氏這等結黨營私,不顧社稷、庶民生計之毒瘤。”

這可能是**心跡的話,也可能是一時狂言。

魏越這種態度讓蔡琰詫異,又難以理解魏越這種心思的來由。反而莫名其妙的,她似乎隱約察覺到了父親對魏越態度前後變化的原因。

蔡琰收斂雜亂心緒,卻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問:“阿越憎恨袁氏,是袁氏結黨營私,還是因為袁氏子弟能坐享其成,而阿越卻可望不可及?”

“自然是後者,我若是袁氏子弟,此時此景又怎麽會與師妹一同煎熬身心?”

魏越毫無隱瞞直言相告,坦誠造就的反差讓蔡琰不禁露笑,提袖掩口,特意敷了一層白粉的臉頰上笑出兩團紅暈:“阿越倒是直白。”

“我能騙天下人,也不會騙師姐和師妹等至親。”魏越說著起身,從藤箱中翻找到木匣,匣中取出一柱小指粗寧神香,打著火廉點香,頭半垂著:“或許,這就是蔡師越發不待見我的原因所在。”

淡淡馨香彌漫在屋中,蔡琰不見魏越眉宇之間有任何頹色,聽魏越以爽朗聲音講述著這次去雒陽後的發展計劃。

蔡邕不為他這個學生鋪路,難道他就仰人鼻息活活等死?自然不可能,他有著一套屬於自己的發展計劃,將自身資源最大化利用的計劃。現在隻是說給蔡琰聽,同時也能堅定自己信心。

魏越的聲音仿佛如同鍾聲一樣顫人心田,蔡琰的目光逐漸柔化,如同清洌潭水似的。她的瞳孔中,魏越挺拔身姿如同鬆柏一樣立在山巔,不懼風雪吹打。

短促的夜晚匆匆而過,天明後顧雍與魏越來到後堂,隔著紗帳隻看見蔡邕側躺的背影,當兩人猶豫之際,蔡琰緩步而來,垂著頭:“阿越?”

她隻是一聲輕呼,魏越與顧雍相互看看,顧雍又看看垂首的蔡琰臉頰,便說:“揚祖去吧,我來伺候蔡師洗漱。”

“那就有勞元歎師兄了。”魏越說罷對著蔡邕背影躬身行禮,後退幾步跟著蔡琰出門,走在屋簷廊下兩人之間沒有談論一言一語,隻是靜靜走著。

蔡琰眼眸黯淡精神萎靡,雙眸瞥向魏越時夾雜期待,一旦魏越扭頭過來她又躲閃目光。

天亮後的相顧無言,與天亮前的交頸密語形成鮮明對比。

正屋後堂,蔡邕將三封信遞出:“分別交與盧植、韓說,回鄉途徑陳留時可拜訪為師好友申屠蟠。申屠蟠乃是當今奇士,洞悉人心世情。元歎若能得申屠蟠青睞,今後成就必然在為師之上。”

顧雍神態恭敬雙手接住這一疊信,目光落在蔡邕手裏最後一封信上,欲言又止。

蔡邕神態也是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樣,微微皺眉下定決心遞出手中緊握的信封囑咐道:“此去雒陽月餘路程,揚祖必然會問及為師今日叮囑。他若不信為師為人,問及此事時,就將這封信予他;他若能忍,到雒陽後你再給他不遲。”

“蔡師……這……”顧雍伸出的手僵在那裏,看著蔡邕麵容,見蔡邕神色不改沒有動搖、更改的意思,隻能接住這沉甸甸的信封:“蔡師,這又是何必?”

離間,先是巨大的待遇差距,然後不論魏越問還是不問,都將在他們這對同門學藝的師兄弟之間造成一道難以彌補的裂痕。除非離開這裏後,顧雍將一切告訴魏越,可這樣的惡言有損蔡邕為人師長的形象。

顧雍感受到了來自蔡邕的壓迫,這是逼著他做決斷。可顧雍也有顧雍的驕傲,顧忌蔡邕的形象是一回事,甘願做個受人擺布的傀儡木偶又是另一回事。

空****的後堂臥室裏,蔡邕環視四周立壁上分類擺列的密集書架,良久後隻有仰天一歎。他不敢麵對魏越,哪怕他知道昨晚魏越做了過分的事情,可他就是不敢麵對魏越。

因為魏越知道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令蔡邕羞愧;也是因為這個秘密,讓蔡邕隻能順著生存本能做事。

晴空萬裏,兩岸蘆葦叢上蘆花成片,縱橫如棋盤的河道中,魏越站在船尾看著漸漸模糊的蔡琰身影,雙手緊緊抓著護欄,骨節發白。

換了一襲素帛絲袍的顧雍透著陣陣水澤靈秀之氣,腳踩木履在甲板上清脆作響,走近後他手臂揚起抖抖肥大袍袖後,雙臂負在背後滿滿的少年風流名士做派。

遠眺遠岸,顧雍麵綻微笑:“揚祖,何不效仿司馬相如、卓文君月下出奔這等雅事?”

“蔡師放任師妹送行十裏,或許就有這類用意。”顧雍微微側頭斜眼打量魏越側臉,笑著說:“若揚祖拿不定主意,那休怪師兄逾越一番,為揚祖拿拿主意。”

“師兄,船調頭回去,縱然師妹留在碼頭,也不會走的。”魏越扭頭回視,抿抿嘴,又說:“她不會走的,她不會留下蔡師一個人孤伶伶在吳地。”

“不試試怎麽知道?或許師妹此時就盼望著舟船調頭……”顧雍眉頭一挑,眼中泛著笑意,略有期待:“或許她也因為拿不定主意而心生悔恨……就如揚祖一般。”

魏越隻是搖頭,語氣肯定:“不會的,她不會因為私情而不管蔡師。”

昨夜之前,他或許還有機會帶走蔡琰;可昨夜陷入兩難的蔡琰已經做了決定,她將能給魏越的都已給了。這種情況下,魏越還能強求什麽?

顧雍並不清楚其中內情,看魏越這態度也知道無法撮合這事兒,隻是努努嘴以示遺憾後問:“揚祖難道不好奇?”

“好奇什麽?”

“今早,蔡師囑咐的幾件事情。”顧雍說著伸出右臂,藏在寬大袍袖中的右手捏著一疊信封晃了晃:“還未看過,不妨一起看看蔡師的安排?”

魏越扭頭看向遠處:“師兄,這是魏越與蔡師之間的見識之爭,並非什麽見不得人的齷蹉陰私事。蔡師如何做自有蔡師的考慮,魏越從不強求。”

“何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是魏越對自己的期望,也是蔡師想要看到的。”魏越頗有傲氣,扭回頭看著顧雍手中一疊信封:“師兄,其實蔡師能給魏越的都已給了,此去雒陽,蔡師不安排前程,對魏越而言反倒是好事。哪怕蔡師安排了前路,魏越也不會去走。”

顧雍聽著皺眉,在蔡邕的全麵宣揚下,他顧雍完全就是蔡邕的衣缽傳人,是小蔡邕;可魏越這話聽著,仿佛魏越的存在就是為了超越蔡邕,而這種超越似乎還得到了蔡邕的認可?

鮮明對比下,顧雍心中怎麽可能平靜,隻能讚一句:“揚祖好誌氣。”

他很想一把將手中的信封塞給魏越,看看魏越到底如何處置:看魏越是不是如蔡邕說的那樣能忍,工於心計;還是隻是嘴上說的好聽,實際上卻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這四封書信的內容?

就在顧雍猶豫要不要給魏越一個‘順水推舟’的機會,進一步試探魏越的時候,魏越卻先開口了:“除了這些書信外,蔡師應該另有教誨吧?”

顧雍稍稍遲疑正要點頭時,就見魏越展開雙臂,揚起下巴閉著眼睛,嗅著淡淡水腥氣:“蔡師對師兄的教誨、安排,應該是江左名士之路無疑。”

感覺被動,顧雍神情僵硬,點頭:“不出揚祖預料,此行雒陽,依蔡師吩咐而行,必能名動京中。而後東行兗州,經徐州返回吳郡,沿途將拜訪名宿,交結豪傑。”

沒說實話。

下了這麽一個定義,魏越卻問:“師兄,可知《越騎總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