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宮（6）
這二人一左一右跟著車駕回到齋宮，子嬰甫一下車，便對嬴櫟說道：“子正，你快去找王倉，將今天去見趙高之事告知於他，務必讓他們小心提防閻樂的搜捕。”
嬴櫟領命，上馬傳信。子嬰待嬴櫟遠去，又對韓談道：“韓談，曹步何在？”
“回公子，曹侍衛正在宮中。”
子嬰想了想，說道：“你讓他來鹹陽齋宮，我需安排一事於他。”
他望著天邊鑽入雲層的午日，心頭之上也不禁蒙上了一層陰影。不知此刻申熊是否已經將書信送達櫟陽？
嬴櫟快馬來到薛霸住處，甫一下馬，就見幾個家丁正在裏麵錘打修補一扇木門。嬴櫟走進去問道：“諸位兄弟，這是發生了什麽事？”
王府的家丁抬頭見到嬴櫟，立刻放下手中的工具上前說道：“櫟公子！你可來了！”
嬴櫟望了望，發現不見王氏兄弟，詢問道：“伯頡何在？”
其中一個家丁進屋傳信，薛霸上前抱拳說道：“櫟公子，昨夜鹹陽城的士兵闖入宅中，將這一家中物件盡數打碎搗毀。今日午時，王家兩位公子和衛曠去了.....去了西市.....長公子讓我留話，若是櫟公子前來，還請你前往大梁寓會見。”
嬴櫟看著小院，其中盡是被搗毀的農具與器物。薛霸家境貧寒，昨夜受到閻樂等人的為難，處境更是雪上加霜。嬴櫟問道：“薛兄家中可有什麽需要的？”
薛霸道：“有勞公子費心，這損毀的不過是屋中破爛，不礙事。”
嬴櫟道：“諸位，中丞相趙高已經讓手下大將加強了鹹陽城中的戒備，你們務必小心。”
薛霸道：“多謝櫟公子告之，還請快去大梁寓，兩位公子正在等候。”
嬴櫟抱拳一還，出了屋門又往大梁寓趕去。他一路上見城中士兵來往巡邏，較之往常人數更多。他不禁心想：“看來趙高不會善罷甘休，要徹查此事。”
嬴櫟下了馬步行，這一路上雖短，但是還是遇到不少在路邊盤查的縣令府士兵。嬴櫟由於隨身攜帶了興樂宮的令牌，倒也並未受到兵士們為難。等他來到大梁寓時，已是日暮西山。
“櫟大哥！”嬴櫟聽到王廉的聲音，抬頭所見，正是王氏兄弟在臨街憑欄上叫他。他剛要進去，不一會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今。隻見王倉出來拉住他的手說道：“子正兄，快隨我來，關內侯到了。”
“關內侯到了？”嬴櫟一邊跟著他疾步進入客室，一邊問道：“關內侯何時抵達的？”
“就在之前。”王倉推開書室，嬴櫟果然見到關內侯和三名護從正站立其中。老嬴顯見到嬴櫟，說道：“子正，我收到你的傳信，這就快馬趕到了鹹陽。”
嬴櫟對關內侯施禮說道：“關內侯，公子讓我傳信櫟陽，真是沒想到老公族的人這麽快就到了。”
“子正，我看完書信就知道公子計劃有變。方才王倉也已經和我重申了公子的安排。依老夫看，此計可行。不過其中有一點需要留心。”說到這，關內侯蒼老的麵容上突然浮起了一陣憂慮。
“關內侯，你是說鹹陽衛尉成單？”嬴櫟已然猜到老嬴顯的擔心，果不其然，嬴顯就說到此人：“子正，成單此人不可輕視。我設疑兵於鹹陽，勢必會與成單接觸。他手中握有鹹陽宮之禁兵，手下士卒都是你父一手訓練出來的精兵，皆有以一當十，萬夫莫當之勇。憑我們手下這點人馬，一旦被此人識破疑兵之計，隻怕我部不能抵擋。”
嬴櫟看到一旁的王倉正陷入沉思，他問道：“伯頡，你看.....”
“子正。”王伯頡打斷他的詢問，說道：“公子為了剪除老梟，已有拚死一搏之覺悟。興樂宮起事.....王某不論艱難與否，自當竭盡全力....”
“王倉，你可知公子是我公族血脈，公子若是有所意外，那我秦國就再無複興的機會了！”關內侯驀然想起當年隨呂不韋帶兵滅亡東周時的事情，他一生在戰場上為秦國大小征戰無數，嬴顯從未有過退卻與遲疑之心，但是唯獨這一次，因為公子嬴嬰，他內心的擔憂與不安仿佛一把巨大利刃，正在他心頭迅疾地刺來。
“關內侯，”王倉對著嬴顯說道：“正是如此，興樂宮才一定要懷著必死之決心與之一戰！”
嬴嬰方才沉吟了許久，他對嬴顯說道：“老公伯，櫟為公子護衛，若是起事失敗，我即便犧牲性命，也要保護公子突圍。”他這一次稱呼嬴顯為公伯，是像關內侯表明心跡：嬴櫟同樣為老都櫟陽的公族，他定會死戰到底，絕不放棄！
“好，王倉，你且再說說，我們如何在鹹陽宮一帶布置兵力！”關內侯黯淡的雙眼正看著王倉，他迫切需要眼前這位武成侯府的長公子為他指點迷津，讓自己能夠相信，在實力懸殊相差如此巨大的一戰之中有獲勝的機會。
王倉道：“關內侯，孫子有雲，‘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趨下，兵之形，避實而擊虛。’我設下疑兵之策，就是為了避開鹹陽宮精銳，以我部百人，盡數劍指敵首而一戰摧之。”
關內侯畢竟是久曆沙場，他一拍案幾，歎道：“當年我大秦之軍，滅東周，掃六國，當年我輔佐你祖父武成侯王翦將軍，統帥六十萬大軍正麵一戰滅亡楚國，這是何等功績！然而眼下，嬴某竟然會因為鹹陽宮的禁衛而束手無策！”
王倉聽到關內侯提到他的祖父，精神為之一戰，他道：“關內侯，此一時非彼一時。此時公子麾下不過區區百人，要戰勝趙高談何容易？即便我曾祖父王翦將軍複生，恐怕也不會輕易出手。因為曾祖父一生，從未忘記過李信伐楚之敗。”
李信伐除，講述的是公元前225年，秦王政二十二年，秦軍少壯派李信率軍二十萬伐楚之事。在秦王政推動的秦滅六國的統一戰爭中，秦軍罕見地遇到了極大的挫折和失敗。在滅楚戰爭中，最先有秦王政的愛將李信，蒙恬率軍對楚國發動進攻。是年，李信攻平輿，蒙恬拔寢丘。秦軍在這兩地皆大敗楚軍。隨後李信攻占鄢郢，在此之後，李信原本要與蒙恬會師城父，但是楚軍的項燕率領部跟蹤李信一部，連續三天三夜不曾停息。最後蓄力而發，大敗李信部隊，攻二營，殺七尉，李信最後大敗而撤。
在李信伐除失敗之後，秦王政不得已去頻陽請出托病養老的宿將王翦。王翦出山，帶領六十萬秦軍屯兵於楚境一年。公元前223年，王翦趁楚軍調動部隊之際，指揮秦軍出擊，殺項燕於薊，俘虜楚王負芻，最終平定楚國。
關內侯與王翦皆參與了當年發生在楚國邊境的這一場滅國大戰。十六年前，關內侯嬴顯正直壯年，身經百戰。他作為秦國公室，受秦王嬴政調遣，輔佐王翦攻楚。秦王因為李信之敗，故爾對於第二次攻楚做足了充分的準備。上至兵馬器械，下至糧秣補給，無一不不是傾舉國之力。這一仗，可以說是秦王政將整個秦國的兵力交付在了王翦手中，嬴顯作為王翦的副將，一起與武成侯經曆了十六年前那一場血腥殘酷的滅國大戰。而秦軍在王翦的帶領下，正是如嬴顯所言，一戰擊破項燕，攻滅楚國。
王倉繼續道：“故而，我軍以虛擊實，就必須選出最為精銳的勇士，直指鹹陽宮！外圍太廟與齋宮一帶有關內侯帶兵以作疑軍，隻要子正能夠除去閻樂，中車府令趙成懦弱無能，絕非興樂宮之敵手！”
嬴櫟這時說道：“對！趙高以趙成閻樂為左右臂膀，趙成此人善於迎奉拍馬，並無統帥指揮之能，隻要擒住趙成，那突擊鹹陽宮的人馬就有勝算了。”
關內侯待嬴櫟說完，便道：“鹹陽駐兵，分有衛士，郎官以及京師屯兵三支人馬。
趙高掌權之後，將衛士郎官各部人馬盡調集與京師屯兵。而後，這部分兵力被一分為二，趙成接管之後，與縣令閻樂一起負責鹹陽守備，而剩下的兵馬由衛尉成單統領。這屯兵負責都城諸軍，衛尉掌禁宮之士，這兩支人馬一內一外，互為表裏。”
“正是如此，趙高機關算盡，但是唯獨此處沒有留下後手：趙高任人唯親，趙成為他親弟，索然鹹陽的屯兵平日裏為其節製指揮。但是，為將不堪，不足以將兵以率之。隻要除掉趙成，將這支兵馬收歸公子麾下，那興樂宮就有可驅馳之士也。”
關內侯道：“趙成這人，貪生怕死，仗著趙高身居高位，在朝中胡作非為。這一次若是舉事成功，老夫一定要將趙氏一黨一網打盡！”
嬴櫟道：“關內侯，避實就虛乃為上上之策，趙成屆時定會在社稷壇陪同趙高祭天，隻要拿下趙成，丞相府，中車府，鹹陽宮三處的兵力定會瓦解。除去衛尉成單，其餘人，不足為慮。”
關內侯歎了一口氣說道：“昔日始皇帝在時，遷徙六國富豪十二萬戶於國都。為了守衛鹹陽宮與都城的安全，皇帝陛下擴充屯兵，提拔諸郎，可是趙高掌權之後，蒙蔽二世，將這三支最重要的京城衛戍收為己用，肆意裁汰。可歎我鹹陽精銳，最後竟成了國賊之爪牙！”
關內侯對著嬴櫟和王倉抱拳道：“既然公子按照伯頡之策行事，老夫依著公子的意思，竭力輔佐二位！”
王倉忙道：“關內侯，使不得！在下有罪之身，有幸得公子收留。如今唯有戴罪立功，竭智盡忠，以報公子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