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廟(2)
嬴顯問道:“公子,二世時,趙高在朝內多布黨羽,朝廷裏這些官員與趙高上下一體。此人在朝內位高權重,總攬策令法理,人事軍政。想要刺殺此人,怕是未必容易。”
嬴櫟眉頭緊鎖,“公子,這五日期限,恐怕太短。”
韓談也道:“這籌備大典也需個四五日才行,趙成今日前來,明日定然要我等回複。公子若是準備五日,隻怕不妥。”
子嬰對著韓談搖頭道:“三位,且聽子嬰一言。”子嬰望了一眼室門,他見兩位侍者正守備於外,便繼續道:“新君祭祀天地,群臣百官皆會同行。所以才要在此之時下手!此事有三,其一誅殺趙高;其二捕殺趙氏孽黨;其三收盡鹹陽兵馬!五日之內,要趁趙高防備不足,迅速事之。”
嬴櫟道:“公子,在下聽聞,這幾日趙高正調動鹹陽城的守備。有一部分士卒被調派去了藍田大營。”
子嬰點頭道:“就是鹹陽城內有兵卒征調的安排,才要在這五日之後突襲丞相府!”
嬴櫟大起疑竇,他道:“趙高行事謹慎,倘若這幾日新君登基,理當加強鹹陽城的守備才是。為何又抽調兵馬前往藍田。”嬴櫟細細一想,忽道:“藍田大營是老秦公族練兵之地,趙高調兵,定是防備公族反戈,兼之吞並營中的中尉軍馬。”
子嬰道:“望夷宮一事,朝廷上下噤若寒蟬。大小官員知惡不報,如今能為大秦思慮的,也不過是剩下些公族老人。望夷宮事變之後,藍田大營曾有一股士卒嘩變。趙高派了心腹帶兵才得以鎮壓。”
子嬰話畢,書室內又逐漸冷落下來。這藍田大營乃秦國宗室世代帶兵練兵之地,所選戰士皆關中秦人子弟。昔日孝公變法之時,商君曾與秦國將軍共練士卒,訓練出一支忠心秦國,能征善戰的軍隊。經過曆代秦君對藍田大營的扶持,這支軍隊曆經孝公,惠文王等七代君王。一直到始皇帝時代還編入了王翦軍團參與統一華夏的戰爭。鼎盛之時曾有六千兵馬駐紮。待到六國統一,始皇帝將藍田營的大軍裁減,挑其精銳編入了蒙恬將軍的長城兵團。再經過裁汰老弱之後,該地常駐部隊變為了一支由兩千老秦子弟組成的步軍。章邯出戰戲水時,曾與藍田守軍,鴻門灞上的中尉軍聯合,一舉擊退了周文的十萬叛軍,穩定了鹹陽的政局。而藍田距離鹹陽不過百餘裏,軍馬加急半日即可到達。始皇帝調派宗室大將統領該部,以起到防衛鹹陽,拱衛朝廷的作用。
但是不久前,趙高弑君,鹹陽大亂。閻樂帶領黨羽殺害了胡亥,趙高奪得了朝廷的最高權力。
藍田的宗室,對突如其來的亂局絲毫沒有防備。
其因,便是藍田大軍非君王之令而不可擅自行動。故望夷宮之變時,藍田大營並未有勤王兵馬來到鹹陽阻止趙高一黨。直到胡亥被殺數日後,藍田軍營裏才有數位青年將領帶領百來士兵起事,可惜倉促之間,並未有周密計劃。部隊在勤王與舉義之間搖擺。待到趙高一舉奪得軍政大權,便立刻派遣太尉府的黨羽調動鹹陽-嶢關一帶的軍馬鎮壓了那支部隊。
趙高鎮壓“藍田叛亂”的事,原本隻有參與其中的少數秦廷官員知曉。由於藍田大營原本是宗室直屬,此事雖然瞞過了大小官員,但是宗室方麵還是多有得知。由於起事不過百人之眾,趙高並未繼續追究,從而藍田的嘩變很快平息。但是趙高因為嘩變一事,起了翦除該部的用心。在望夷宮之變後,趙高讓太尉府行事,逐步抽調和分化了藍田營的士卒。這兩千多子弟大部分或被遣散,或被調往武關防禦劉季軍。到最後,還剩下數百人馬。而趙高這幾日派兵前往藍田,便是要徹底解散營地的步卒。由於趙高還要冊立新君,駐紮在藍田的鹹陽部隊同時也做好了應對剩餘士兵有可能再次變亂的準備。
子嬰道:“趙高手裏共有兩支兵馬,其一便是閻樂的京師軍,合計五千步卒。另外一支便是其黨羽掌控的鹹陽衛尉軍,大概有千人,此部原先......”子嬰正說著之時,他停下來看著嬴櫟,過了一會他緩緩道:“子正,令尊曾擔任鹹陽禁軍的衛尉。彼時令尊還駐守鹹陽,可看如今這情勢。我也不曾想會和鹹陽城內自己的同袍廝殺。”
嬴櫟道:“公子,如今家父不在已有三年。衛尉軍的情形,這幾年櫟也是多有知曉:之前和家父頗有來往的將官大都被調離鹹陽。其中一些將領還在山東一帶隨章少府圍剿叛軍。現在的衛尉軍,已是大非往日之師了。”
關內侯道:“伯彥失蹤之後,京師的守備就換了趙高的心腹,此人就是成單。”
嬴櫟想了想,說道:“成單?莫非是那位禦手?”
關內侯點頭說道:“正是此人。成單自趙高還是中車府令時就追隨左右。而且,成單還是趙國人。”
子嬰道:“四十四年前,隨莊襄王一同回歸秦國的共有五人,除了莊襄王和大父之外,還有呂相,趙姬,以及禦手成單。”
嬴顯思索片刻道:“四十四年前成單未及弱冠,到了如今這麽多年,也該是到了古稀之年才是。”
子嬰道:“成單做那鹹陽衛尉是在叔父駕崩之後,是趙高這賊人讓其擔當此職位。他與郎中令趙成執掌宮門,其餘日常的巡檢盤查,則有其心腹在宮外負責。”
嬴顯道:“始皇帝當年提拔伯彥掌檄循衛尉禁軍,便是要立此部人馬以衛鹹陽宗室。原先這衛尉軍和鹹陽中尉軍互為獨立。趙高掌權後接管中尉軍,兵讓成單擔任衛尉,而閻樂做了鹹陽令。兩人分率各部,到最後竟然全歸丞相府統禦,趙高收了兩部人馬,其勢之盛,不可硬敵。”
子嬰此時頗為焦慮,他對眾人道:“方才子正說禁軍之將官都被調離鹹陽,連同原先士卒也已撤換。”子嬰一想,續道:“除了禁軍,連鹹陽京師也全成了趙高的人。可歎這三年來......整個鹹陽城遭此大變,成了這幅模樣。”
關內侯對子嬰說道:“公子要知,二世放權於趙高之時,這些變故都已注定矣。趙高篡權奪政,也是蓄謀已久。先除李斯,再震朝堂。之後奪取整個鹹陽的守備。那望夷宮之變時,郎官一部按兵不動,就那麽讓閻樂帶著甲士直衝入內。”嬴顯歎了一口氣道:“這也怪二世不辨是非。最後落得這番下場。”
嬴櫟待關內侯說完,他細細思忖後道:“關內侯,公子,之前這些人手本直屬皇帝,但是丞相府如今在各處都有安插黨羽。衛尉軍連同京師各部,怕是有近萬人馬。”
子嬰對著嬴櫟道:“我如今所慮正是此事。興樂宮所屬兵士隻是些侍衛護從,真要廝殺起來決計不是賊黨精銳對手。”
嬴顯道:“公子,可否告知老夫,五日之後興樂宮可調遣多少人馬?”
子嬰聽嬴顯這麽一問,臉色為之一沉。他黯然道:“興樂宮的人馬,嬰估約不出百人。”
嬴顯屈指一算道:“這百人之眾斷然不能與賊黨相抗。”嬴顯又道:“公子,待老夫明日快馬返回櫟陽。組織宗族子弟供公子調遣!”
子嬰道:“公伯要與老都公族商量此事?”
關內侯頓了頓,他低聲道:“全憑公子做主。”
子嬰又問嬴櫟,嬴櫟道:“公子,眼下人手不足,那絕不能有與賊黨產生正麵衝突。百人對萬人,無疑是以卵擊石。此外,公子若是要隱秘行事,再則也不能讓我等之外的人知曉今日之議。趙高耳目遍布朝野,一旦走漏消息,隻怕到時我等還未行動,就遭變故。”
子嬰聽聞兩人之言,他閉上眼睛道:“我亦有此意。”他在書室內來回踱步,眾人站在一旁也各自思索。半晌,嬴櫟率先道:“公子,如今所思三事,卻是些兵馬人員之征。櫟有他想。”
子嬰道:“現下三事雖有眉目,然其中詳細,卻無把握。”嬴櫟見子嬰憂心重重,上前道:“公子,眼下舉事,尚有一定困難。但末將之見,這趙高身邊多伏高手,必須先除耳目,待其孤立無援,再圖賊首。”
子嬰聽了,忽起顧慮,他道:“子正,趙高身邊侍衛護從眾多......你如何應對?”
嬴櫟思索:“丞相府高手如雲,其中首推鹹陽令閻樂......”嬴櫟道:“公子,櫟願潛入縣令府,先除閻樂。瓦解府中守備!”
關內侯這時道:“趙高親信,無非是女婿閻樂以及親弟趙成。鹹陽縣令府與丞相府互為表裏。閻樂擔當老梟護衛久矣,此人為趙高豢養死士,這批人馬平日駐守縣令府,兼領府邸甲士。子正方才言道,賊黨黨羽眾多。若是憑借公子府上這些兵馬與之硬拚,老夫怕是公子不具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