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欲擒故縱
夏祥和曹殊雋回到全有客棧時,金甲和蕭五已經等候多時了。
一見到夏祥,金甲興奮地胡子都顫抖了,衝了過去,抓住了夏祥的胳膊:“夏郎君,快告訴老夫皇上為何用了藥床藥椅不見病情好轉?”
夏祥不慌不忙,端起蕭五涼好的茶水喝了一口:“你先告訴我四王爺怎麽說?”
“你猜。”金甲嘿嘿一笑,也不送急著催促夏祥了,反倒故作輕鬆地也喝起了茶,“茶不錯,隻是泡的時候水過熱了三分,茶老了。”
“茶不老,是新茶。”蕭五覺得委屈,據理力爭,“應該是金甲先生的舌頭老了,所以喝什麽茶都覺得老。”
“蕭五說得對,金甲先生不隻是舌頭老了,手腳也老了。人老腿先老,腿老腳先涼,金甲先生一到夜間必定手腳冰涼……”夏祥淡然一笑,自顧自倒了一杯熱茶,“金甲先生可否想到,不是水過熱了三分,而是由於身體過涼才覺得茶過老?”
金甲頓時驚呆了,足足愣了半晌才猛然一拍大腿:“哎呀呀,夏郎君你真是太厲害太機智太有智慧了,老夫明白了,老夫想通了……”
曹殊雋左看看夏祥右看看金甲,又看了蕭五一眼,一臉的莫名其妙:“你們在說什麽?金甲先生明白什麽了?”
“茶不老,水也正好,為什麽夏郎君入口就覺得茶水可口而老夫卻認為過老了?原因就在於老夫是五旬之身而夏郎君是弱冠的身體,有法無法,有相無相,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同樣的藥床藥椅,曹公用之則迅速見好,皇上用之則不見好轉,並非藥床藥椅之錯,而是皇上的龍體和曹公的身體體質有差別的原因。夏郎君幫老夫出出主意……”
“為聖上分憂是臣子應盡的本分。”夏祥拱手朝皇宮方向一禮,“皇上病情比起曹公更為嚴重幾分,首要之事是要加大火力,太監、宮女燒火,他們唯恐過熱讓皇上不適,會被皇上嗬斥責罰,必然不會讓火力達到火候,要讓專門的太醫來燒火。其次,艾絨要加量,再次,皇上要每日使用藥床就寢,要每日用藥椅處理公文,如此長久以往,或許可見好轉。”
“和我所想一樣,英雄所見略同。”金甲大喜,轉身就走,“夏郎君,老夫告辭,不用送了,後會有期。”
“先別走,四王爺到底怎麽說?”夏祥啞然,金甲隻顧自己不管別人,還真是夠義氣。
“四王爺怎麽說?四王爺能怎麽說?”金甲哈哈一笑,在門口站定,回身衝夏祥幾人做了個鬼臉,“四王爺什麽都沒說,隻是當場摔了杯子。”
“可惜了一隻好杯子,是玉杯還是白瓷,又或者是建盞?”夏祥心領神會地笑了,對曹殊雋說道,“曹三郎,方便時送四王爺一隻上好的杯子。”
曹殊雋眨了眨眼睛:“好好的,為何要送四王爺杯子?四王爺又不缺杯子,他什麽樣的杯子沒有見過。”
“好景常在的杯子,他沒有見過。”夏祥將手中的杯子把玩幾下,“由曹三郎親手所製並由加蓋好景常在會徽的玉杯,必定價值連城,最主要的是,獨一無二,舉世無雙。”
“此事以後再說不遲。”曹殊雋還是不知夏祥此話何意,他的心思還是落在會徽之上,玉連環和若爾究竟哪個更合連小娘子之意,他急於知道,“可以去見連小娘子了吧?”
“不急,不急。”夏祥擺了擺手,反倒坐了下來,“蕭五……”
蕭五向前,嘻嘻一笑:“先生,我去貼榜,正好四下無人,剛剛貼上,就來了一人,他說直接貼上黑榜過於引人注目,此事不宜張揚,越是欲蓋彌彰越好。”
“欲蓋彌彰?哈哈,應該說是欲說還休才對。此人有心了,他是否說在黑榜上麵再多貼一張黃榜?”
“先生太厲害了,他就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我不讓他貼,他非貼不可以。我一怒之下,差點打他一通,他才沒貼。”蕭五想起當時的情景,鼓起了腮幫,氣呼呼地說道,“他懂什麽?敢在先生的黑榜上麵貼黃榜,多此一舉。”
“才不是多此一舉,是大有必要。”蕭五話音剛落,門外就有一人的聲音突然響起,緊接著門一響,一人推門進來,他徑直來到夏祥麵前,也不施禮,昂首而立,傲然說道,“夏郎君,雖說我對你上次當街和見王殿下對峙之舉頗不以為然,不過我對科場舞弊之事更是深惡痛絕。我方才在貢院門口看到了蕭五在貼黑榜,一猜便知你在公告天下考子科場有黑幕,隻是此舉過於明目張膽了,黑榜貼上,若是被考子先發現還好,若被主考官先看到,一揭了事,此事便會就此過去。為伸張正義,為還天下考子一個公正,我自作主張在黑榜之上又貼了一張黃榜,無字黃榜……”
“你到底還是貼了黃榜,恁是氣人。”蕭五伸手抓住了來人的衣領,“我都想打你一頓了,先生,要不要打他?”
“蕭五,君子動口不動手,放手。”夏祥上前推開蕭五之手,嗬嗬一笑,朝來人拱手一禮,“多謝滕兄施加援手。”
來人正是圓臉書生滕正元。
滕正元也不還禮,依然鼻孔朝天,目光抬頭四十五度仰望屋頂,仿佛屋頂之上有什麽美景一般:“不用謝我,我也不是幫你,我隻是為了天下考子討一個公道罷了。若是再有事情有需要我出麵的地方,盡管開口,隻要是為了全天下的讀書人之事,我赴湯蹈火也不會退後半步。告辭!”
“先生,他明明壞了先生的大事……”蕭五緊盯著滕正元的背影,如同一頭隨時準備撲向獵物的豹子。
“滕正元此舉,是在幫我。”夏祥若有所思地望著滕正元灑脫的背影,意味深長地笑了,“滕兄倒是性情中人,他先貼了一張無字黃榜,必然會引發許多考子的注意,讓眾考子以為放榜了,然後爭相來看,結果是一張空榜,空榜之下卻是黑榜……”
“高哇,欲擒故縱,滕正元倒也有心機。”曹殊雋讚道,“如此手段用在朝堂之上,也不失高明。好了,好了,此事已小,夏郎君,快隨我去見連小娘子。”
“不急,還有事情未了。”夏祥嗬嗬一笑,吩咐蕭五,“去叫張兄、沈兄前來喝茶。”
“還有心思喝茶?”曹殊雋隻想趕緊見到連若涵,“不如去好景常在的安之居喝茶。”
“曹三郎稍安勿躁,說不定連小娘子會主動前來客棧和我一聚。”夏祥自得地一笑,開始動手燒火,“來,支起火爐,拿來鐵壺,我們燒水泡茶迎客。”
門一響,沈包推門進來,他身後跟著張厚,二人都是一臉訝然,見夏祥安之若素,居然還有閑情雅致生火燒水,不由大為困惑外加不解。
沈包以為夏祥是傷心過度,以致故作輕鬆,他上前安慰夏祥:“夏兄,你不必如此,落榜一事,或許隻是誤傳,再者即便落榜,也並非是你學問不精學識不好,隻是主考官有眼無珠。大不了三年之後再來考過,必定一鳴驚人。”
張厚卻是嘴角輕輕動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勉強一笑,輕輕一拍夏祥的肩膀:“夏兄大可不必灰心,想我三年前中了進士,卻扔掉敕誥回家,你不過是不被主考官賞識罷了,三年後,你必定高中。”
張厚之話,看似是安慰夏祥,其實卻在炫耀自己比夏祥才學高了不少,自得之意溢於言表。
時兒也推門進來,一臉關切之意:“夏郎君,我來幫你燒水可好?”
夏祥卻擺了擺手,坦然說道:“不必,我沒事,來,且看我的泡茶功夫如何?”說話間,他手腕一翻,已將鐵壺提起,一股滾燙的開水注入到了茶壺之中,茶葉被衝泡翻騰,香氣四溢。
轉眼間,夏祥已經為每人倒了一杯熱茶,他一臉笑意,先是為張厚遞上一杯,又依次為沈包、曹殊雋、時兒每人一杯,說道:“喝茶須趁熱,茶涼了,就不好喝了。”
張厚搖頭一笑,心想夏祥如此故弄玄虛,倒是讓他更加小瞧了夏祥,接茶之後,也不喝茶,目光一掃,見桌子上還備有幾隻茶杯,不由問道:“為何多了幾個茶杯?”
“等下興許會有客人來訪。”夏祥悄然一笑,“今日,會有一場好戲上場。”
“什麽好戲?”時兒歪頭問道,心裏很是佩服夏祥的鎮靜和自信,“夏郎君,還會有什麽客人到來?”
“應該會是一場各色人物粉墨登場的好戲,應該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客人。”夏祥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所以我們哪裏都不要去,喝茶看戲,也是樂事。”
“可是……”曹殊雋坐不住,連連搓手,“總要出去走走,總是坐著喝茶,也不是萬全之策。再說小小的全有客棧,哪裏會有客人來訪?”
話音剛落,門就被人推開了,人影一閃,一人如一股清風倏忽而至。
此人一到,蕭五頓時如臨大敵,後退一步,渾身繃緊,目光如雷直視來人,仿佛隻要來人稍有異動他便要飛撲而上和來人不死不休大戰一番。
來人卻不是什麽武夫也不是什麽壯漢,而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
一身白衣勝雪,一張如仙如月的玉麵,一把宛如遊龍的寶劍抱在胸前,來人隻一露麵,頃刻豔驚眾人。
正是幔陀。
張厚隻看了一眼就呆立當場,他嘴巴微微張開,眼睛睜得如銅錢一般又圓又大,手中的茶杯傾斜,茶水流了一身猶自不知,世間竟是如此絕色女子?世間真有如此絕色女子!他心中如波浪起伏,上次在太平居一見,為何沒有發現幔陀的無雙風華?
是了,肯定是了,上次幔陀穿了一身黑衣,又始終低頭不語,才珠玉蒙塵,此時的幔陀,白衣飄飄,恍若飛天,容顏如玉,冷豔若雪,才讓張厚驚為天人。
張厚也算見識過無數大家閨秀,端莊者有之,嫵媚者有之,優雅者有之,傲慢而無禮者也有之,如幔陀一般者,還真是初次見到。若單就相貌而論,幔陀雖也花容月貌,卻也不是天下無雙,但幔陀一人卻是既有端莊之貌,又有嫵媚之姿,舉止之間,自有優雅從容,且還有傲然之態。比起豪門貴族女子不可一世的傲然,她的傲然是孤芳自賞的冷傲,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若冰霜。
張厚平生第一次被一個女子的風華迷住了,他生性爭強好勝,越難越容易激發他的征服欲,就如當初在太平居懸空題字一樣,在他看來,唾手可得的東西他才不會去拿。
“幔陀娘子,在下張厚。”張厚上前一步,微微一笑,“上次在太平居有過一麵之緣,不知娘子是否還記得在下?”
幔陀卻看也未看張厚一眼,當他不存在一般,她徑直來到夏祥麵前:“夏郎君,聽說你落榜了?”
夏祥點頭:“還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是否和我交與你的書信有關?”幔陀聽說夏祥落榜的消息之後,心中大驚,忙來問個清楚,她深知對一個讀書人來說,落榜意味著十年寒窗一朝失利,最少還要再等三年寒窗才有機會,爹爹生前苦讀詩書的形象深入心中,她刻骨難忘。
“不對,我交你書信時,你已經考完試了。”幔陀方才情急之下不及多想,此時才想通問題所在,她還刻意等夏祥考完之後才轉交了書信,是以夏祥的落榜和她全無關係,她一顆芳心落到了實處,轉身就走,“落榜也好,如今官場昏暗,你不當官也是好事,至少可以獨善其身。”
張厚輕輕咳嗽一聲,借以掩飾被幔陀視而不見的難堪,他冷眼旁觀幔陀和夏祥的互動,既有幾分嫉妒,又有幾分不屑。夏祥一個落榜考子,又出身平民,且不說要等三年才能再次應試,三年之後是否高還不得而知,五十不中進士的考子大有人在,他出身既好,又有文才,此次必定高中,不信幔陀會無視他的示好而隻對夏祥有意。
果真如此,幔陀也太沒眼光了。不行,不管幔陀如何沒有眼光,他一定要讓幔陀知道,他比夏祥強了何止百倍,他才是人中龍鳳國之棟梁。
“獨善其身隻是退而求其次的做法,兼濟天下才是心中所想。”夏祥笑道,“幔陀娘子既然來了,不如就留下一起喝茶。”
“喝茶?”幔陀站住,回身目光一掃,依次在幾人臉上掠過,如風過水麵,絲毫未加停留,最後目光落在了蕭五的臉上,停頓了一下,“和你們喝茶還不如和蕭五說話。”
蕭五連連擺手,後退數步:“幔陀娘子,我沒話要和你說,我也不想和你說話……”
幔陀難得地笑了:“不說話也可以,走,隨我去院中,我教你習武。”話一說完,轉身推門出去了。
“真的?”蕭五喜出望外,看向了夏祥。夏祥點頭默許,蕭五頓時大喜,一躍而起,翻窗而出。
時兒吐了吐舌頭:“蕭五總中喜歡翻窗出去,要是有一天他在三樓,翻窗跳下去豈不是要摔死?”
沈包自始至終未發一言,隻顧埋頭喝茶,冷不防就冒出一句:“張兄莫非對幔陀娘子有意?”
張厚一愣,隨即自信地一笑:“真讓沈兄言中了,我確實相中了幔陀娘子,夏兄,你和幔陀娘子並無私情吧?”
一聽此話,時兒頓時支起耳朵一臉緊張地看向了夏祥。
夏祥嗬嗬一笑:“張兄此言差矣,若我和幔陀娘子有私情,也是私事,和你無關。若無私情,也是私事,也和你無關。”
張厚被嗆了一下,哈哈一笑:“如此說來,夏兄和我一樣是對幔陀娘子有意而幔陀娘子對你無情了?哈哈。”
“夏郎君可在?”在張厚的笑聲中,門外又響起一個輕靈柔弱的聲音,“我家連小娘子前來拜見。”
夏殊雋跳將起來,喜形於色:“連、連小娘子?”他大聲回應,“在,夏郎君在,曹三郎也在,連小娘子快快請進。”
也不顧他並非此間主人,當即拉開房門迎了出去。
門外,連若涵手提裙裾正在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