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空穀幽蘭
王充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然出竅,正在無拘無束地漂**在雲端之上,沒有了大地重力的束縛、沒有了身體沉重的感覺,這樣自由自在翱翔的感覺真好,也就是感覺自己已經死了,如果死亡的感覺這般愜意,那麽人們通常畏懼的死亡未必是一件痛苦和可怕的事情,而是步入天堂般的幸福和安逸,如果真是這樣人們不必再擔心生老病死了,看來一切皆在於個人的體會之中。
可是他也有點好奇,難道死亡之後人的靈魂也是這樣有感知的嗎?這好像跟自己從前想像的樣子不太一樣,老人說死亡之後要過奈何橋,這個過程中尚有知覺,都說奈何橋是所有橋梁中最長的一座,這一行程非常讓人糾結和苦痛,要流下許多的眼淚發出無數的哀歎和呼喊,然而他此刻卻是看不到任何一條橋梁,眼前全是漂浮著潔白雲朵的仙境,微風徐徐地吹來輕拂著他安然的靈魂,某處傳來極其悅耳的音樂,美妙得讓他猜不出是何種樂器的奏響,感覺是那樣的舒適和安祥,這種感覺他好像經曆過一次,就是剛出生的時候在溫暖的繈褓裏,在母親輕唱催眠歌時的懷抱裏麵。
仙境裏你想什麽便會看見什麽,仙女采摘的蟠桃、白胡子大仙垂釣的大紅鯉魚、眾仙跨下的坐騎、四處變幻的美妙光彩,這不是以往無聊時想像的陰間的光怪陸離,而更像是樂觀主義者遊說的天堂美景,這裏沒有了世俗的牽掛,沒有了揪心的企盼,更沒有了刻骨銘心的仇恨,曾經永不滿足的貪婪在這裏已經不存在了,在窮困潦倒的生活中集聚的種種欲望和種種仇恨也找不見了,這種感覺不正是每一個凡人所向往的終點嗎?在這裏沒有十萬個為什麽帶給你的苦惱,隻有十萬個奇跡般的景象帶你一起飛翔……
然而,這種極度的愜意感並沒能維持太久,眼睜睜地看著一滴綠葉上的露水滴落下來進入了他的嘴裏麵,好涼好爽的感覺……
原來自己還有嘴巴?伸手摸了摸,臉上眉毛、眼睛、鼻子、耳朵一樣也沒有少,天啊,自己還活著,這是一件多麽不幸的消息啊?他開始手忙腳亂地**,還好,身體的各個部位和零件都在,像是完好無損的樣子,如果自己真的還活著,那麽這些零件一個也不能少,不然自己就成了一個廢人了。
一滴滴樹葉上的露水落入他的嘴裏麵,一陣陣涼意開始讓他的知覺蘇醒了,這個過程是比較痛苦的事情,讓他全然失去了先前進入仙境一般的美好感覺,靈魂跟隨身體又要回到這個汙穢不堪的世界了,原本不幹淨的靈魂要麵對比自己更肮髒的靈魂了,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極大的精神負擔。
王充的意識開始像人體血管裏的血一般蔓延,神經的分布與血管的分布相仿,甚至更精密,看來沒有受到重大的傷害,這是一件慶幸的事情。他的腦子裏開始浮現了當初危難時刻的景象,青雲道長被淩空下撲的怪物利爪刺中,濺出了大片的血花,不僅染紅了自己,也把他的整個視線遮住了,受到這樣的一擊,想必仙道已經斃命了,然而同時出現的是大地下陷,自己的整個身體在疾速地墜落,不錯,閱覽室的下麵是中空的,而且深度非常深,像是墜入了山崖或是深淵一般,之後他什麽也記不起來了。
王充發出了輕微的哀歎之聲,此刻比起身體他的心好像更為疼痛,他深刻地記得丟下即將死亡的青雲道長和已經死亡的元真小道童,這是怎樣的一次生離死別啊?他年紀尚幼,在他的記憶裏還沒有留下親人在眼前亡故的悲劇情景,現在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感受了,看來每一個人都必須經曆這樣一種悲壯,之後才會對人生有更深刻的感悟。
他現在記掛起的還不隻是青雲道長和元真小道童的生死之事,讓他更不安的是舍安現在怎麽樣了,永葉小道童是不是還活著?他無法猜想得到,這種擔憂遠比已經知道結果的噩耗還要讓人糾結,他該怎麽辦,必須馬上起來去尋找。
王充試圖動了一下,還好,兩條腿和兩隻手可以順從自己的意識動彈,隻是感覺渾身沒有力氣,他輕輕地睜開眼睛,看見眼前滿是浮動的白霧,哦,原來自己在幻境中見到的那些白色雲團,原來就是這些深山裏的濃霧啊?再稍微扭動了一下脖子,看見濃霧下麵閃動著綠色的草木和樹葉,再環視一下山坡的形狀可以斷定自己處在一個空穀下麵。
這就奇怪了,自己明明是墜入了閱覽室裏麵的地下,下麵很可能是人為挖出的大洞穴,可是自己是怎麽會來到這個山穀的呢?這真是讓人費解,難道自己的身體在昏迷的時候被人移動到這邊了呢?會是那個所謂的妖魔嗎?如果真是妖魔鬼怪為什麽沒有把自己殺死呢?青雲道長都能殺得,難道自己就不可以殺得嗎?
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他覺得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但此刻依舊不相信這一切是妖孽所為,如果自己的判斷沒有錯,那麽隻要找到這個移動他的身體的人,就有可能捉到這個凶手。
王充雙手努力支撐著冰涼的地麵吃力地坐了起來,這樣四周可以看得更加清楚了。不錯,這正是一個空穀,不可能是閱覽室的下麵,如果閱覽室的下麵有這樣一個世外桃源,那麽這應該又是另一個世界了,而不是洛陽城。他定了定神,斷定這裏一定是洛陽城外的某一個山林,他必須盡早走出這個空穀回到洛陽城去,他現在非常擔心牛家的事情,如果青雲道長真的已經死了,那麽後來起的騷亂他完全可以猜想得到,那必定是一個驚天動地的噩耗,道仙敗給了妖魔,震動的不止是牛家人,也不止是牛家附近的百姓,各種傳言會鋪天蓋地而來,以致把整個洛陽城全部蓋住,如果不及時平定,必將動搖大漢帝國和天下百姓的安危。
王充的神智尚未完全複原,他扭頭看見了身邊開放的一隻紫色的幽蘭,它在微風中輕輕擺動,撩花了他的視線,他在這般自然催眠中聽到了一個孩童般的聲音,“白麵書生,乘乘做人,莫要再去管牛家瑣事,否則你再不會這般僥幸,嘻哈哈。”
王充揉了揉眼睛,伸手采下了那朵紫色的幽蘭花,皺著眉頭說:“你是一朵邪惡之花,莫想迷惑我,我不會讓你們危害牛家人的……”
也許是他的手加了力,隻看見這隻紫色幽蘭一下子枯萎了,發出一聲怪音不見了,這也許又是一個虛幻,他反複這樣說著站了起來,“我現在非常饑餓,必須找到可以吃的東西……”他四處張望著嘀咕,“這個時節正是結果的時候,各種野果漫山遍野,可以吃的山菜也會隨處可見,野酸薑是我最喜歡吃的了酸草,我知道哪裏會有……”
王充開始去尋找食物了。
臨近傍晚時分,貳師將軍和於捕快從子苑書行的裏麵走了出來,他們已經對案發現場做了一個詳細的勘察,在裏麵發現了不少寶貴的線索。
貳師將軍雙臂背過身去,看著重獲自信的於捕快,“看到閱覽裏麵的多個房間弄的狼狽不堪,可見昨天夜裏的撕鬥非常之慘烈啊。”
於捕快點頭表示同感,“貳師將軍,下官也是這樣判斷,根據以往經驗,這種原發現場是不可複製和偽造的,加上青雲道長在做法事之前,在閱覽室的地板上灑上了白色的石灰,這樣一來那些奇怪的腳印無處可藏了。”
貳師將軍停下來輕輕點頭,“我反複數過,那些腳印是五個人的,可以斷定那天晚間那五個人都進入了閱覽室,並參與了與鬼魅的慘鬥,除了青雲道長和元真小道童的屍體以外,裏麵沒有發現其他三人的屍體,且不提這三個人是死是活,現場留下的諸多古怪的腳印才更讓人可疑……”
於捕快也仰頭歎氣,“是啊——,莫非世間真的有妖魔鬼怪不成?那些腳印與正常的人類相差甚遠,要麽太大,形狀不對,要麽過小,接近獸類,到底是何種異類躲藏在書行裏麵呢?”
貳師將軍咬牙冷笑,“嗬嗬,也許這些所謂的妖類過於精明,反給我們留下了把柄,此事尚且擱置,咱們再看現場留下的血漬,濺在白石灰沫上的血跡已然無法采集,不過光是潑濺到書架和各類書卷上的血漬已經足夠了,我已然采集了許多……”說著把手中的采集盆抬了一下。
於捕快表示疑惑,“貳師將軍,這些已然幹枯的血漬能有什麽用處呢?”
貳師將軍以責備的目光看著他,“於捕快,看來你這些年隻喜歡出力捉拿犯人,卻忽視了收集證據的要法,你雖然不是仵作但也要精於調動大腦的分辨技能才是,宮中有一位仵作有一技法可分辨不同人的血……”
於捕快眼前一亮搶話,“哦?真有這樣的奇法?如果真這種辦法可就好了,假若發現五個人以外的血?”
貳師將軍輕輕揮了一下手,“莫激動,也許還有公雞的血呢?莫忘記現場裏還發現了青雲道長做法時殺掉的公雞。”
於捕快連忙撓頭,“哦,是啊,是啊,可是人和動物的血可分得嗎?”
貳師將軍詭秘地一笑,“嗬嗬,這要找宮裏的仵作,我想動物和人的血理應有很大的區別,人與人之間的血都分得,人與動物之間的血又如何分不得呢?”
於捕快非常興奮,伸出大拇指,“貳師將軍果然高明,屬下佩服之至。”
沒有不喜歡奉承的人,隻是要看方法對不對,隻要不太過就好。
貳師將軍一隻手拍著他的肩頭,“於捕快莫要過喜,我現在擔心一件事情……”回頭看著相互交錯的書行建築說:“就是昨天夜裏,有沒有人進出過這裏。”
於捕快不假思索地回話,“肯定沒有,在外的人都知道裏麵在做法捉妖,仙道和妖孽尚未分出勝負,普通百姓哪個敢靠近?別說是手無寸鐵的百姓,就是我手下的那些胥吏也都縮著頭熬過了一夜,還發生了官差逃逸事件。”
貳師將軍沉思後說:“我所指的進出可不是那些百姓和官差,而是那些所謂的妖魔鬼怪之流啊?”
於捕快這才吸了口涼氣,“對啊……外麵堅守的官差都四處躲藏,如何敢出來監視這些啊?”但又馬上說:“不過,書行的窗戶皆已密封,大門也皆已上鎖,不會輕易被打開吧……嘶,此時還真有點難料。”
貳師將軍指著屋頂上的琉璃瓦說:“上麵的瓦有沒有被揭開過難以斷言啊……也就是說,昨天夜裏外麵的人官差被唬住,等於不存在,裏麵的妖孽有沒有進出就成了疑問。”
於捕快也在深思,“將軍是說,王書生和他的仆傭舍安,還有永葉小道童有可能被悄悄帶出了書行之外去了?”
貳師將軍連忙擺手,“不,我沒有這樣說,從案發現場看,那三個人畢竟失蹤了,這是不爭的事實啊……”
於捕快連連點頭,“是非常可疑,如果真如眾人懼怕的那樣是妖魔所謂,一切不需要證實,既然是妖魔什麽法力沒有呢?”
貳師將軍的臉上並沒有笑意,“於捕快,我跟你一樣不相信有鬼,隻是憑空說皆是人為,誰會相信?何況已經出了這麽多詭異事件?”
於捕快隻是淡然說道:“隻是,依我看,那些妖魔的法力偏弱了一點。”
這時候,牛金貴露出惆悵的容顏朝這邊走了過來,“衛將軍,於捕快,二位大人去了這麽長時間,有所發現嗎?王充書生的屍體找到沒有啊?”
於捕快趕忙上去慰藉,“牛金貴,您老不要過於擔心,貳師將軍已經找到了許多重要的線索,那三人的屍體並沒有找到,這未必不是一件慶幸的事情啊,這說明這三個人有可能還活著呀?”
牛金貴老淚縱橫,“哦?衛將軍也是這樣推斷的嗎?如果這樣就太好了,你說這三個孩子有什麽罪呀?要喝血就喝我老頭子的好了,三個乳袖未幹的童血有什麽可好喝的呀?連個腥味都沒有,不都說老牛肉更香嗎?”
貳師將軍也安慰牛金貴,“牛金貴,莫如此哀怨, 如今可是光武大帝統治的天下,不是妖孽橫行的舊世,一切交給本將軍處理吧。”
牛金貴雙手握著貳師將軍的手,“那老夫就給你下跪了……”
貳師將軍連忙扶住他,“使不得,請起……早就耳聞牛金貴是樂善好施的大善人,別人的事情可以回避,您老的事情不可以。”
突然傳來戰馬的嘶鳴聲,大家回頭一看,傳令官來到了牛府大門之外。貳師將軍打頭向前走去,“你不是太尉大人的侍從嗎?”
傳令官連忙上前來作揖,“衛將軍,太尉大人在太守府備好酒宴等待您前去赴宴。”
貳師將軍臉色一沉,“赴宴?你家太尉可真會選擇時候,當務之急是快速破案,穩定民心,居然還有這種閑情逸致?”
傳令官麵色一紅,“衛將軍,下官也隻是傳話而已……太尉大人同時讓我轉告將軍,為了安全起見,斷案總署暫且高在河南郡太守府上。”
貳師將軍實在無法容忍了,“胡鬧——!太守府距離此處太遠,辦起事來會很不方便,且不益於安慰當下紛亂的民心,你速去稟報你家太尉大人,酒宴我就不參加了,這件事情也不同意!”
傳令官噎住了,猶豫片刻隻能回去,“是,小的即刻去稟報太尉大人……”說完轉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