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風雪辭帝京

濟安城,取濟世安民之意。

大胤的第一任皇帝,定都於此,曆經已有三百年的光景。

冬至這天,皇宮的禦道之上,一位身形佝僂的老人,步履緩慢的走在禦道之上。這位老人此時已年近八十,由於禦道冗長,所以他每走上兩步,都必須要歇上好一會兒,這才能緩過氣來。

司禮監太監馮天保看見這位老人後,眼中神情一片複雜。

他快走兩步想要上前攙扶,卻被老人輕輕推開。

“馮公公有勞您的好意了,不用扶我,我想自己走。”

“鄭太師您這又是何苦呢?這麽大的雪……”

“哈哈,無妨,無妨,這條路我已經走了四十餘年了,現如今是走一次少一次了。”

馮天保見狀,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他頭顱微低,退到一旁,目送這大胤王朝第一權臣遠去的背影。

鄭觀海身為當朝正一品,授左柱國爵,其輔佐三代帝君,門生故吏更是遍布天下。

大胤民間廟堂都常有人言“大胤國祚三百年,觀海獨斷四十春。”

就是這樣一位威名赫赫的權臣,此時背影卻顯得無比淒涼。

大胤皇宮之中,當朝皇帝李玄嗣死死的盯著跪在自己身前的年邁臣子。

“愛卿,你這何意?”

“老臣年歲已大,日益昏聵,難以再為主上謀斷,既然你特此請辭,還望主上成全。”

“鄭太師,朕新登大統,內有九州郡王分權,外有北荒蠻子作亂!如此局勢,太師您怎忍心舍朕而去?”

“老臣立主削藩,連上十二道本折,聖上無一言以複。”

“太師,削藩事關權重,寡人是怕操之過急,逼反了各州郡王,屆時大胤國祚,又該如何延續?”

“聖上既然這麽想,老臣也無話可說。”

“鄭太師,你又何必如此逼朕呢?”

“老臣不敢,如今我以八十有餘,念來已是年日無多,還請聖上準我告老還鄉。”

鄭觀海深施一禮,一頭磕在地上。

李玄嗣見狀,冷哼一聲,隨即轉過身去。

“太師,你執意請辭,朕知道是留不下你的,明日朕當率百官相送。”

鄭觀海並沒有作答,他顫悠悠的站起了身子,隨後步履緩慢的走出了皇宮。

他站在禦道之上,抬頭望著天邊不斷飄落的飛雪,苦歎一聲。

隨即哼起了一首無名的歌謠。

“葉兒紅,花兒嬌,應是兒郎正年少?”

“高頭馬,大紅袍,風流功名最緊要。”

“而今葉枯花黃了,誰人哭,誰人笑,隻恨當年負紅袍。”

馮天保命身旁小太監快跑兩步,給鄭觀海撐上了傘。

這次鄭觀海並沒有推辭。

冬至這天,大胤朝,當朝一品左柱國辭官歸鄉。

他二十三歲連中三甲,一舉奪魁。

從官四十年,官拜當朝一品,請辭之際,家中銀錢二三十兩,書卷四五車,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第二日,濟安城外的官道上,李玄嗣率文武百官,出城相送。

鄭觀海帶著兩名貼身的仆從,這兩名仆從少說也有六十多歲的年紀。

大胤朝人盡皆知,鄭觀海一沒有家室,二沒有子嗣。

為武百官見其辭官,心中也是百味雜陳。

他們一是敬佩這位太師為國盡忠,所以對其辭呈也是倍感惋惜,而二來則也是有了些慶幸,這鄭觀海就如同是一座大山,死死的壓在了他們頭上。如今他這一走,眾人都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李玄嗣神情一片默然。

“太師,請受寡人一拜,朕代大胤子民,送先生一程。”

君王屈身,百官叩首。

鄭觀海不曾回頭,兩架馬車在官道上逐漸走遠。

直到看不到馬車的身影後,李玄嗣這才緩緩的直起了自己腰。

“諸位愛卿,今日雪大了,各自早回吧。”

馮天保瞅準時宜,快走兩步,為李玄嗣披上了一件潔白的大氅。

“皇上,天寒您小心著涼了。”

李玄嗣緊了緊身上的長袍,隨後呼出了一口寒氣。

“天保,你再替我送鄭先生一程。”

馮天保微微一怔,隨後柔聲問道:“皇上,可鄭先生現在已經走遠了……”

“走遠了?能走多遠,終究還沒有走出這大胤的地界吧?”

“老奴明白了。”馮天保低著腦袋,雙眼隻能看見李玄嗣的腳。

直到耳邊腳步聲消失之後,他這才微微抬起了頭。

慶春六年,大胤三百二十一年。

馮天保帶二百甲死士,出京師,上官道,襲殺鄭觀海而去。

鄭觀海的馬車走出京城三個時辰,馮天保同二百死士,這才奔出京城。

官道上,鄭觀海斜倚在馬車車廂內。

他伸手掀開那厚厚的簾子,看著門外飛雪正盛,不由輕歎一聲,隨後放下簾子,取出腰中的酒葫蘆,自顧自的飲起了酒葫蘆之中的濁酒。

就在此時,馬車猛然一頓,酒葫蘆中的酒,瞬間激灑了出來。

“哎呀,幹什麽呢?你們兩個老家夥怎麽也這麽莽撞!”

鄭觀海輕聲的抱怨道。

“老爺,官道上有人擋住了去路!”老仆隔著簾子向馬車裏喊道。

鄭觀海聞言,伸手再度揭開簾布。

飛雪障目,鄭觀海隱隱約約就隻能看見一襲紅衣,縱馬持槍立於雪地之中。

見到紅衣,他心中便有了數。

於是再度放下簾子。

“不用理會,上路!”

車夫聞言,輕輕揚鞭,馬車緩緩行駛。

那持槍縱馬的紅衣人,微微策馬,就這樣直接跟在了車隊之後。

紅衣白雪,官道上,急促的馬蹄聲,踏碎了雪地裏的枯寂。

十裏之外,馮天保一馬當先,身後二百餘騎鐵甲死士,緊跟其後。馮天保著紫衣,俯身貼於馬背之上,他目光寒徹如冰。

伴君如伴虎,此言誠不欺人。

皇上讓自己送國師最後一程,自己這個當奴才的又如何敢不聽令行事呢?

鐵蹄聲聲而起,馮天保已經看見了那官道上的馬車。

身後聲勢浩大無比,但鄭觀海卻連頭都不曾回一下。

但駕車的兩名車夫,卻無比慌亂。

“老爺,後麵有人追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