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流霞城外,清涼河畔。

青玄尋了個僻靜處,翻出銅鏡看向另一頭的紫微。

紫微大帝正在翻箱倒櫃尋什麽東西,頭也不回地問:“可找到女媧石了?瑩冬找到的那枚碎片說是在魔界,她好歹也有幾分真本事傍身,還有你跟著一同前往……此行可見到了魔君?他好像有兩萬多年不曾現身了吧?”

近萬年來,天界和魔族始終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中,哪怕是魔君本人現身,見到青華大帝,兩個人估計也懶得過招。至於他手下那幾員猛將,放在別人眼中,或許能稱得上“猛”,在青華大帝這兒,都是他少年時的手下敗將罷了。

青玄的嗓音聽起來有幾分沉鬱:“找到了半塊,我帶回炁淵卻不起作用。”

紫微猛地從一堆卷軸中抽出一截,鬆了口氣,隨即癱坐在地上:“總算找到了。”

他突然回過味兒來,看向好友:“啊?那豈不是……”

青玄搖了搖頭:“瑩冬的線索沒錯,但女媧石上的靈力太少,已然不能充當陣眼使用了。”

紫微歎了口氣:“這事你也別太著急了……”他想到了什麽,陡然一笑,“我說,你可別忘了,等你家曲蘇回歸神位,那可是當年比你降生還早的司寒神尊!有她在,你還愁找不到合適的淨化怨氣之法?”

提起曲蘇,青玄的眉眼稍稍一鬆,顯出幾分少見的繾綣之色。

紫微自袖中抽出近來的新寵——赤梟疊雲扇,邊扇風邊道:“先揀緊要的和你說,我這趟去青要界,可以說是有大發現。”

紫微道:“我和清沅長老商量過後,讓金花進了一趟青要界,結果你猜怎麽著?”

青玄沒吭聲,隻是眼色嫌棄地睨了他一眼。

那意思,分明是嫌棄他在這件事上賣關子,懶得捧著他說話。

紫微咳了一聲,邊搖扇邊道:“青華大帝容秉。其實清沅長老在聽說我是來調查當年司寒神尊之死的時候,也向我描述了當日的情形。她說當日發生了不止一樁怪事。第一樁是不知是什麽緣故,青要界內突然刮起汙穢的厲風,怨氣之濃,有一位長老為保護族人,當場被那怨氣撕成碎片;第二樁是司寒當日因一個陣法而死,這陣法是司寒當年養過的一隻小妖,不知從哪兒學來的,非常厲害。”

青玄的目光已然冷冽如冰:“又是陣法。”

紫微一哂:“是啊,你說奇不奇怪。當年你修了三萬年的炁淵,就是被一個反向之陣毀個一幹二淨。想不到查你家曲蘇的事又查到一個上古陣法上……”

青玄道:“可查到是什麽陣?”

紫微道:“我讓金花進去查探了一番,好在三萬年來,整個青要界除了你那小徒弟清瀲,再無人進出,所以當年害死司寒的陣法,還能原原本本地拓下來。”紫微自手邊拿過一根卷軸,“我剛才找了好久,就是在找可能與這陣法相關的記錄。”

他展開卷軸,指了指上麵的一行神語。

青玄凝眸看了那行字片刻:“《骨詛圖》。這是一本書?”

紫微點了點頭:“我隻覺得那陣法看著眼熟,但具體那陣叫什麽名字,是什麽來頭,如今的天界都有誰通曉此陣……這些事,你恐怕要自己跑一趟上清境紫芝崖了。”

青玄道:“玉宸道君……”他搖了搖頭,“炁淵剛建成時,我就去過一趟,但仍然沒能見到他。”

紫微歎了口氣:“是啊,道君已有多年不曾現身了。”

青玄沉吟片刻,道:“你可讓金花去看過那朵青蓮?”

紫微道:“我透過金花的眼睛看過了。可能還要再過半年。不過也不好說,她畢竟也是上神,她的法身,旁人如你我,不可能那麽輕易就看得準。還有個事兒,是我聽清沅長老說起的。”紫微故作深沉地頓了頓,可是話一開口,還是忍不住到嘴角的笑,“你還記得白帝吧?”

青玄思索片刻,腦子裏出現一道麵目模糊的身影,點了點頭道:“都說他從前癡戀司寒,在自家地界上精心建造一間豪奢精巧的宮殿,專門用來擺放幾萬年來他為司寒畫的那些畫兒。”

青玄本來神色凝重,聽到這話,眉心輕輕一動,再看向紫微時眼神就不那麽友善了。

紫微連連擺手:“你有氣別對著我撒,我頂多算是個傳聲筒。清沅長老說,最近一年多的光景,白帝常常在青要界的兩處大門徘徊,說是他發現自家其中一幅畫像有異,擔心司寒的元身不妥,非要親自入內看一眼那朵青蓮才能放心離開。隻要能看到司寒的元身,就是讓他死了也甘願。嘖嘖,真是癡心的很啊!”

青玄冷聲道:“光是癡心就頂用的話,那青要界門口不知要候著多少亡魂,等著清水河引渡入內了。”

“誰說不是呢。”紫微拿折扇擊掌,痛心疾首道,“多虧司寒上神高瞻遠矚,她就是不想自己轉生之後還要麵對這諸多的麻煩事兒和一堆不想見的人,才提早布下‘三絕禁令’。高啊,這招實在是高!”

青玄的臉色並沒有因為紫微這兩句馬屁而有所緩和。

紫微歎了口氣道:“說起來,你還真別嫌人家白帝,至少他待司寒那份情義不假。你瞧咱們這位玉帝,簡直像是忘了天界曾有過這樣一位上神,就連記錄編纂天界萬年史,在許多事上,也讓仙官隱去不提。三界之中,至今還記得司寒的人,可不多了。我這兒有好多東西,還是從白帝那兒聽說得來的。白帝這廝,還真是個癡人,入不了青要界,就自己在界碑附近結廬暫住,我去的時候,他又新畫了一張司寒的小像,正對畫緬懷當年呢!”

“司寒當年性子疏懶,不論與誰交往,都沒什麽架子。彼時的青要界也稱得上欣欣向榮,常年山門大開,並不避諱與三界神仙妖魔往來。當年白帝戀慕司寒上神,加之與清渝、清浣兩位長老交好,常常找借口到青要界小住。他那許多畫作,就是常住青要界時所畫的。我問過白帝,印象之中,司寒可有格外交好、交惡之人?她羽化之前那段日子,她的身邊,又是否有過什麽特別的事發生?”

青玄凝眉:“他是如何回答的?”

紫微道:“司寒羽化前的十多年裏,曾救過一隻容貌生得極出色的小蛇妖,司寒待他那可真是極好,聽說那蛇妖走丟過一次,司寒還特意跟人打聽過蛇妖的下落,結果怎麽也沒找到。又過了幾年,司寒受扶桑女帝所托,在遲玉山連降七日大雪,清洗怨氣,那蛇妖也不知從哪兒又冒了出來,這一趟,他跟著一起回了青要山,之後便常住在那兒。據白帝說,那隻蛇妖私下裏,性子很是陰沉不定,並不是個好相處的主兒,他那幾年因為對方,連司寒的麵都沒怎麽見到。偏偏那蛇妖十分會討司寒歡心,是裝乖賣慘的一把好手,司寒那幾年外出次次都帶著他。可奇怪的是,司寒那日布下三絕禁令時,第一個就將那蛇妖驅逐出了青要界。”

很明顯,白帝口中的這個蛇妖,與清沅長老說的“小妖”,就是同一個人。

青玄神色冷凝:“那蛇妖的名字,白帝可有提及?”

紫微道:“你應當聽說過他的,近萬年來的妖族新主,與另一位劃遲玉山為界,盤踞雲夢大澤,占得妖族半壁江山。”

青玄抿唇,緩緩吐出一個名字:“殷和。”

“就是他。”紫微道:“依白帝所說,司寒生前跟這個殷和恐怕很有一段故事。至於其他人……”紫微唇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說句實話,咱們這位司寒神尊,從前在妖、魔兩界的聲名,可比天界要好得多,原因你也知道的。當年是她第一個提出怨氣、煞氣都可淨化,也是她極力反對因怨妖的存在而對整個妖族趕盡殺絕。因為這事,玉帝不喜司寒,明知清洗怨煞之氣司寒是首功,仍要借著遴選冬神的名義,捧瑩冬和她分庭抗禮。天界那些骨頭輕的家夥,也都是看人下菜碟,知道玉帝的心意,次次見到司寒,也都沒個好臉色。如果說不喜歡司寒的人,光是天界,我就能給你找出一大堆。”

“還有一事。”見青玄露出沉思之態,紫微又道,“說來也是赤帝那日提醒我的。我看當年玉帝選冬神的事兒,直到今日,瑩冬也未曾釋懷。如果非要給不喜歡司寒的人列個排行榜,我想咱們如今這位冬神,必定榜上有名。”

過了許久,青玄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紫微長歎一口氣:“老規矩,謝就不必說了,我隻希望改日,能名正言順地向你討杯喜酒喝。”

青玄本在垂眸思索,聽到這話,不禁翹起唇角一笑:“這是自然。屆時還要向你借座下葡萄仙子一用,為我多釀些美酒,宴請賓客呢。”

與紫微道別之後,青玄淩空畫了一道傳音符給九頭獅子。

北極星宮裏,紫微靠在自己心愛的龍鱗竹搖椅上,緩緩搖著,身子調轉個方向,看向之前扇子指給青玄的東方。

那顆星子雖小,卻隱隱翻出金紅交替的亮光,且朝著既有的軌跡緩緩向前移動,正是一位上神即將歸位的征兆。

看來他這位好朋友,還是有些福氣。

雖然九萬年一次的命劫在身,但從司寒這顆星看來,他們兩人,應當好事將近了。

九頭獅子接到青華大帝的傳音符,當即露出凝重的神色,他思索片刻,還是主動向曲蘇辭別。

曲蘇對他的離開倒沒有露出什麽不樂意的神情,隻是叮囑他,快點忙完,和青玄一道盡早回來。

九頭獅子盡管平時有些粗枝大葉,關鍵事上嘴巴卻嚴得很,臨走之前,他口中念念有詞,伸出手在曲蘇左肩輕輕一拍,淡金色的眼睫微微翹起,笑著道:“曲蘇,這可是世間僅此一份的金光咒,你收好了!”

曲蘇一蒙,她確實看到自己左肩有明燦的金光閃爍:“有什麽用?”

這名字倒是直白,但光聽名字,讓人無從知曉這咒語的作用。

九頭獅子撓了撓頭:“簡單來說,就像是個罩子吧保護你,其他人傷不你了。”

曲蘇眨巴眨巴眼:“那青玄也不成嗎?”

九頭獅子俊臉微僵,不太樂意地瞪了她一眼:“曲蘇,你這就是人間所說的,哪壺不開提哪壺吧。”

曲蘇忍不住一樂,這意思就是,金光咒再厲害,但麵對青玄還是起不了什麽作用。她笑著朝九頭獅子一拱手:“不管怎麽說還是謝了,早去早回!”

九頭獅子從前隨著青華大帝南征北戰,偶爾也會掛點彩,卻從沒有誰對他說過這句話。別說,聽了讓他心裏還挺暖烘烘的。他不太自在地朝曲蘇擺了擺手,一轉眼,便在庭院之中消失無蹤了。

曲蘇知道,他這是故意隱匿身形,不想讓凡人看到他騰雲駕霧的樣子。

青玄還沒回來,這一轉眼九頭獅子也走了,曲蘇嘴上說得輕鬆,心裏卻有那麽點兒空落落的。好在她一向很會給自己找樂子,左右也無事可幹,幹脆叫上苗苗和七姑娘,到城內最熱鬧的地方逛街采買去了。

前些日子才采買過衣衫,還為此事和青玄鬧得挺不愉快,曲蘇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帶上兩個姑娘一塊去想容樓逛逛。

想容樓每個月都會上新一些首飾頭麵,曲蘇雖然不愛戴繁複的頭飾耳墜,但不妨礙她愛買,尤其愛給身邊長得好看的女孩子買。

一邊和櫃前的小姐姐聊天,一邊為苗苗選中了一套紅菱玉綴珍珠的頭麵,其中那枚墜流蘇的蜻蜓步搖,戴在頭上華美不失活潑,苗苗喜歡極了。

曲蘇替她戴上,苗苗有點不好意思:“今天也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

曲蘇笑著道:“要什麽特別的日子?真讓你出任務,又不方便戴了。”她替苗苗戴上,又捏了捏她胖嘟嘟的臉,“在家待著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苗苗挽住曲蘇的手臂:“師姐,我真舍不得你走。”

曲蘇失笑道:“誰說我要走了。”她覺得苗苗說的都是孩子話,“再說了,我就算真要離開,過不了多久也會回來的。而且哪次我從外頭回來,不是大包小包,又是吃的又是玩的,給你們帶一堆好東西。”

苗苗晃晃腦袋,在曲蘇肩膀上蹭了蹭:“大哥說,姑娘家總要成親的。不過師姐,我打心眼裏替你高興。我看得出,師姐夫待你很好。”

曲蘇伸指彈了下她的腦門兒:“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苗苗笑嘻嘻的:“那是。我不僅知道師姐夫對師姐好,而且還知道,師姐夫那般絕色,師姐婚後消受起來……嘖嘖!”

從前在落羽,師兄弟之間沒說開玩笑說些葷話,曲蘇自小在男人堆裏長大,沒臉沒皮慣了,可大約從前沒有對誰真動過心思,相似的話從前聽到也不覺有什麽,今天再聽苗苗說起,卻有點遭不住地臉頰發燙。

苗苗看出來曲蘇神色不自然,從她肩頭抬起臉,故意一指曲蘇的耳朵:“師姐,你剛剛是想起什麽了,怎麽連耳朵都紅了?”

曲蘇正要還擊,就見苗苗臉色微變,蹙眉看向自己身後的方向。

曲蘇警惕心起,扭身向身後看去。

是七姑娘從一樓走了上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身穿緋衣的青年。

七姑娘唇角含笑道:“我剛想在街對麵的鋪子挑些花種,沒想到遇到一位從前的朋友。”

曲蘇順著她側過身讓出的方向看去。

隻見來人一身緋色長衫,生得瑰姿豔逸,瓊姿花貌,他手裏捧著一盆開得皎白的鮮花,見到曲蘇時,眼波流轉,微訝之中是帶著驚喜:“曲蘇?原來七姑娘說的朋友就是你。”

這一回,殷和沒有戴麵具遮擋自己的容貌。

哪怕已經不是第一回見到殷和,曲蘇仍然忍不住在心底感慨,身為男子,這人長得也太好看了吧!

青玄的容貌在男子之中已是獨絕,但他慣常容色冰冷,有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清冷漠然。但殷和卻截然相反,他本就生得好看,眉眼間有一種風流宛轉的生動,因而總能格外引起他人的矚目。

苗苗在一旁插嘴道:“他是誰?”曲蘇在流霞城認識的朋友,她全都認識,眼前這人生得絕色,卻給她一種特別危險的感覺,苗苗本能地對此人感到不喜。她悄悄挽起曲蘇的手臂,“師姐,這人你認識?”

曲蘇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殷和,而且是由七姑娘引薦,聽七姑娘話裏的意思,這人還是她很久以前就認識的朋友。

想起兩人上一次在上元節當晚的相遇,還有當日青玄那吃醋的模樣,曲蘇忍不住眉眼含笑:“新認識的一位朋友。”

苗苗“噢”了一聲,心中了然,才認識沒多久,可見稱不上師姐的密友。

殷和見曲蘇眉眼彎彎,也不禁笑得愈加明媚,向曲蘇解釋道:“剛在樓下遇到阿七,她說要為我介紹一位朋友認識,沒想到就是你。”他主動走上前,挨近曲蘇,他模樣生得漂亮,一雙眸子亮晶晶的,眼巴巴地看住曲蘇,“好巧啊,蘇蘇。”

長得好看的人,總能獲得額外的優待。尤其如果這個長得好看的人,肯對一個女子低聲下氣,更是能引起周遭許多人的關注。這不,打從殷和上到想容樓的這一層,周圍許多客人的目光不再聚焦在那些樣式新穎的首飾玩意兒上,全都繞著殷和打轉。

還有一個膽大熱情的少女,鬢簪一朵雪芙蓉,故意從殷和身邊走了個來回。

但殷和目不斜視,全副注意力都落在曲蘇身上。

那大膽的少女氣得直嘟嘴,又拿殷和沒辦法,隻能氣鼓鼓瞪了曲蘇一眼。

苗苗在一旁忍不住歎了口氣:“飛來豔福啊,師姐。”

落羽上下無人不知,曲蘇向來愛看美人,尤其這個大美人,還知情識趣,打定主意要向曲蘇大獻殷勤。苗苗忍不住在心裏替自家未來的師姐夫捏了一把冷汗,小聲嘀咕道:“師姐夫若再晚兩天回來,可能要吃大虧了。”

殷和仿佛突然注意到了苗苗,側眸朝她看了一眼,旋即笑得溫和:“這位姑娘頭上的蜻蜓步搖真是精巧,難怪之前七姑娘和我說,想容樓的首飾哪怕在江南繁華地帶,也能排得上前三。”

苗苗扯了扯唇角:“是我師姐選得好。”

殷和仿佛全然看不到苗苗在一旁悄悄翻白眼,朝曲蘇笑得怡然:“蘇蘇眼光確實好得很,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也讓蘇蘇幫忙,代為挑選一支發簪。”

“可以啊。不過我的意見僅供參考,最後還需要你本人做主。”曲蘇上下打量一通殷和,調笑道,“殷公子這是要成親了?那我先道一聲恭喜了。”

殷和笑得眼尾都染上兩抹薄紅:“還沒有到那一步,不過我確實心悅她許多年,那我就承你吉言了。”

幫客人挑選發誓的娘子見殷和儀表不凡,衣著華貴,不由笑著從上鎖的櫃子裏又端出一盤新貨,對曲蘇等人道:“這幾件都是昨日剛到的新品。”

這下別說曲蘇,連苗苗都“哇”了一聲,七姑娘的目光也隨之一頓,在那幾件發簪上來回掃過,殷和則格外在意曲蘇的態度。

曲蘇選起發簪來並不糾結,她率先從中選出一支多寶石榴雙蝠簪,交給那位笑得合不攏嘴的娘子:“這支先替我包起來。”她笑著向殷和解釋,“我看中這支了,想送給七姑娘。你的那支,我接下來幫你好好挑選。”

七姑娘微愕:“送給我?”她瞥了那支石榴雙蝠簪一眼,旋即在曲蘇和苗苗心照不宣的笑容之中頓悟了點兒什麽,豐潤的臉頰頓時紅成一片,大大的眼也透出幾分羞澀無措,“曲蘇,你……”

曲蘇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支簪意頭好,你可不許跟我推辭。”

殷和見狀,也跟著淺淺一笑,看向七姑娘的目光裏多了幾分深意:“原來是這樣,阿七都還沒有告訴我。”他從一旁的托盤裏拿起一對羊脂玉牌,遞給麵前的娘子,“這對玉牌也一起包起來,記在我的賬上。”

他隨後看向七姑娘,朝她微一頷首:“我記得阿七從前好像和我提過一次,當初會在流霞城定居,是一位君先生救了你的命,那之後你就一直住在落羽。但沒想到,後來你和君先生竟然情投意合,馬上都要成婚了。這對玉牌,聊表一點心意,祝你和君先生百年好合。”

曲蘇聽他這樣說,不由多看了七姑娘一眼,看來這七姑娘與殷和私交不錯,竟然連當初大哥救了她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七姑娘臉頰紅撲撲的,向殷和行了一禮:“多謝。”

曲蘇挑得認真,好一會兒,才在其餘幾枚發簪裏,選了一隻並蒂海棠玉鸞簪。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殷和端詳發簪的臉龐,他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那支發簪,隨即綻出一縷笑:“這支發簪設計得別出心裁,用料好,寓意好,顏色也嬌豔。”

曲蘇問:“可配得上你那位心上人?”

殷和淺茶色的眼瞳,認認真真映出曲蘇的人影兒,他抿著嫣紅的唇,笑得既羞澀又開懷:“在我心裏,這世上沒有任何發簪首飾,足以配得上她。”他望了一眼那支發簪,又道,“不過我剛在心中想了一下她戴上這支簪的模樣,我覺得,會很好看。”

曲蘇笑著道:“你滿意就好。”她想了想,又道,“像你嘴這麽甜,未來肯定能哄得你那位心上人開心。”

在花言巧語這方麵,殷和顯然比青玄有天賦多了。

曲蘇悄悄歎了口氣,臉上的神情卻不見有多沮喪,反而透出幾分無可奈何的甜蜜。

殷和付過銀錢,轉過臉就看到曲蘇那副笑眼彎彎的模樣,他心中略沉,將放在一旁的花遞了過來:“對了,這盆花我精心培植了許多年,權當蘇蘇幫我挑選發簪的回禮吧。”

盆栽生得玲瓏青翠,花朵皎白可愛,香氣既像茉莉,又像梔子,還隱隱有一種說不出的奶香味兒。曲蘇平日不施脂粉,也不喜歡香氣濃鬱的東西,因而這是端詳這盆花片刻,搖了搖頭:“謝謝,不過不用了。”

殷和愣了愣,似乎沒想到曲蘇會這麽直接拒絕:“蘇蘇不喜歡這花?”

曲蘇微微搖頭:“我不喜歡香氣太濃的花,而且我也不會養花。”

殷和瞬時露出一抹笑:“蘇蘇不必擔心,這花好養活得很,就是十天半月不澆水,也能開得很好。”

七姑娘道:“曲蘇,這花也是殷和的一份心意,要不你就收下吧。”

連七姑娘都這樣說了,兼之殷和看著她的眼神也有點可憐巴巴的,曲蘇歎了口氣,從殷和手裏接過那盆花,朝他揮了揮手:“先說好,花我收下,可不一定能養得活。殷和,暫且別過啦。”

殷和目送著幾人遠去的身影,唇角噙笑,眸光深遠:“暫且?很快,我們又會見麵了。”

另一頭,九頭獅子以最快速度趕到青要界,還未走近,就見一塊巨大的黑雲裹挾著雷電翻湧奔來,遠遠就將遠近山峰連同大片曠野,都遮蔽在它的陰影之下。澎湃的水汽伴隨著巨大的雪白雨幕撲麵而來,視野朦朧之際,就見電光霹靂,丘巒崩摧,雷聲滾滾,山河震顫。

“這是……”九靈抹了一把臉,瞠目望著遠近天地之間的巨大變化,忍不住喃喃,“怎麽會這樣?”他連避水咒也顧不得施,迎著狂風驟雨逆勢而上,直衝青要界山門。

青華大帝叮囑過,讓他提早在青要界山門等候,司寒上神的三絕禁令消失之際,就是她的青蓮元身盛開之時。依照紫微大帝所說,應該還有個一年半載,可九靈才行至青要界上空就發現,曲蘇的青蓮元身竟然提前開了。

不僅如此,踏入青要界,九靈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盡管三絕禁令隨著司寒神尊的提前歸位而消失,但照理說,青要界的山門仍在,且這時應該有族人輪流看守才對。可此刻,巨大而古樸的山門像是被人用法力強行破開,一路走來,不僅半個人影都沒看到,且一路上都有打鬥的痕跡和折斷的兵器。

九靈心中提起警惕,可越往裏走,周遭卻越發得靜了。

一路走來四周安靜得不像話,甚至連一絲風都沒有。

不對勁。九靈眯起湛藍的眸子,遠遠地,他依稀可以窺見姑射蓮池的輪廓,卻連半點蓮花的影兒都看不到。整座蓮池仿佛被淹沒在一片霧氣之中,又好像處在另一個空間的鏡像之中,忽而閃過一絲漣漪,忽而又被濃重的霧氣籠罩,一轉眼,又什麽都看不真切了。

周遭不僅無風無雨,甚至連一聲蟲鳴鳥叫聲也無。九靈是天生地長的靈獸,對這樣的異常極為敏感,他抬手一揮,恢複出一半真身,毫不遮掩地露出九顆頭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麵色凝重地向麵前不停變化的霧中走去。

就在這時,九靈陡然聽到一聲暴喝:“庶子爾敢!”

那聲音聽著並不蒼老,卻因嗓音低沉而雌雄難辨,:“眾人聽令,我族不論老少,今日死戰到底,哪怕粉身碎骨,也一定要護住神尊的元身!就算戰至隻剩一人,也絕不向妖族屈從!”

另一道聲音很年輕,也很嬌媚,卻是個男子聲線:“清沅,說來你我也是多年知交,我們此來拜訪,隻為合作,並無惡意。為人處事方麵,你不妨學學從前的清渝,何必非要鬧得非死即活,讓大家難堪呢?”

“憑你也配提清渝的名字!她若還活著,早在見到的第一眼就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燉一碗蛇羹孝敬司寒神尊了。”清沅長老唾了他一口:“區區蛇妖,也敢在青要界大放厥詞。灼曳,我看你是嫌命太長了!”

另一道冷峻的男聲卻在這時道:“清沅,別不識趣。殷和大人此舉,也是為了更好地保護你家上神,你若非要負隅頑抗,不如想一想三萬年前,另外兩位長老的下場。”

清沅怒不可遏道:“狼心狗肺的東西!若不是司寒神尊當年在遲玉山降下霜雪為你們洗去怨氣,你們這些鼠輩,早在三萬年前就已經死了,如今卻一個個舔著臉去當殷和的走狗。”

“妖族,忘恩負義,全無心肝,活該被三界誅殺!”

之前那道嬌媚的男聲道:“清沅長老這話說得未免偏頗,司寒上神還在世時,可是心悅我家大人已久,你說殺就殺,有沒有問過你家上神舍不舍得?”

冷峻男聲則道:“清沅,憑你如今這些族人的身手,連我一個都打不過,你為什麽非要找死?”

“那如果加上我呢!”九頭獅子飛步向前,一邊道出了這句話。

一個身穿鬥篷的灰色身影循聲衝了出來,掌風淩厲,直壓九靈的天靈蓋。

九頭獅子冷笑了聲,站在原地不閃不避,九顆頭顱飛快轉動,其中一顆頭顱朝著掌風來向張嘴一噴,巨大的火球直朝那灰衣人而去。

來人身披灰鬥篷,皮膚微黑,一道猙獰的疤痕自他眉骨穿過大半張臉,若不是這道疤,這灰衣人也稱得上容貌出眾,英挺不凡。

他身法詭譎,幾次在空中硬生生調轉方向,輕鬆躲過九靈擊出的火球,卻不想最後一顆火球從他身邊擦過之際,猝不及防打了個旋,自他後背直穿而過。火花爆閃,閃耀著聖潔金光的火球在他胸口一閃便不見影蹤。

這是一擊即中,徑直打入他的心脈了。

灰衣人瞪著九靈的眼難掩驚愕,他踉蹌著倒退數步,“噗”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

層層迷霧之中,他勉強看清了九靈的麵容,撫著胸口道:“倒是小瞧了你這毛頭小子。”

九頭獅子哼了一聲,他向來是個脾氣火爆的,沒有青華大帝在一旁壓製,更是毫不掩飾通身桀驁:“沒見過世麵的狼妖,難怪連本聖都不認得。”

灰衣人沒想到九頭獅子連自己的呢喃都能一清二楚,又聽他自稱“本聖”,不由麵色已僵,再看向九頭獅子時,目中已帶上濃濃的警惕。

就在這時,另外兩道身影也緊跟著飛了出來。

隻見隨著姑射蓮池逐漸顯出輪廓,一道巧奪天工的白玉石橋也隨之在眾人的視線裏清晰起來。緊隨在灰衣人身後,一前一後趕來兩人。一個銀發曳地,頭生鹿角;一個眉目妖嬈,嘴唇殷紅,正是清沅長老和那個名叫灼曳的蛇妖了。

更多身影隨之出現,且隱隱分成兩派,各自在清沅和灼曳身後站定。

清沅和灰衣狼妖分別站在姑射蓮池兩端,當中是一襲紫紅衣衫的灼曳,加之站在距離清沅不遠處的九靈,三方勢力圍繞蓮池,各據一方,隱隱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九頭獅子定睛再看,隻見這清沅雖然滿頭白發,聲線低啞,模樣卻是個風姿綽約的大美人,尤其頭上那一對漂亮的銀白色鹿角,更為她的容貌平添幾分難以形容的聖潔高雅。

從前他也聽過一些有關這位清沅長老的故事。據說當年,司寒出生之後不久,清沅也出生了,她天生鹿角,天賦極高,年紀輕輕就做到了青女一族長老的位置,與清渝、清浣同為司寒上神的左膀右臂。尤其因為清沅年紀最小,性情直率,司寒在世時,對這位下屬頗為偏愛。

九頭獅子在好奇清沅容貌的同時,清沅也在打量他,但清沅定定看了他一眼,便挪開視線:“見過九靈元聖。青華大帝還算遵守約定,但我本來期待,這趟來的會是尊上本人。”

九靈沒想到,眼前這個大美人竟然隻看一眼就能喊出自己的名字,而且言語間還有幾分嫌他不夠格的意思,他不由一噎,正想解釋他家尊上調查清楚當年司寒之死的真相就會趕來,眼角掃到蛇妖的動作,當即出手攻了過去。

灼曳身法奇詭,出手狠辣,但畢竟本體是蛇妖,與九頭獅子這種量級的神獸近身搏鬥,很難討到便宜,不消片刻就落了下風。九頭獅子微微得意,轉過臉正要和清沅說什麽,就見她眼神陡地一厲,手裏的法杖一把朝他揮了過來。

九頭獅子正中間那顆腦袋當即一蒙,其餘幾顆腦袋卻看得清楚,他身軀倒轉,及時躲過身後突然出現的致命一擊。清沅的冰晶法杖已化為一條雪色緞帶,纏繞在他腰間,將他一把拽到了身旁。

巨大的烏雲凝聚在姑射蓮池上方多時,雲團隱隱發出沉悶的嗚咽,就在這時,突然一聲驚雷炸響。

九頭獅子仰臉看去,清沅也在瞬間變了臉色。

而突然出現在眾人麵前的紅衣男子就在這時,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隻見來人瑰姿豔逸,通身氣場卻盛極,就連九頭獅子都感受到了一種罕見的威壓,他不由得皺起眉頭,細細打量麵前這個人,他並不認識此人,可記憶裏卻閃過一道模糊的影子,好像在什麽地方曾經見過……

清沅就在這時緩緩出聲,一字一頓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殷和!”

清沅那副模樣,仿佛恨不得將對方剝皮抽筋,食其肉寢其皮。

另一邊,殷和的眼神看似溫和,卻毫無溫度,他向清沅微一頷首,姿態隨意,毫無誠心:“清沅長老,好久不見。”

就在這時,周遭突然刮起了風。

殷和的眼神也隨之發生了變化。他的眼波突然之間溫柔至極,連唇角都不自覺地微微揚起,此時此刻,他的眼裏已沒有任何人,唯獨不遠處的姑射蓮池,占據了他的全副注意。那副屏息以待又欣喜非凡的模樣,仿佛看到了此生最為珍惜的寶貝一般。

九靈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霧氣氤氳了整整三萬年的姑射蓮池,突然顯出清晰的輪廓。

九靈突然聽到,蓮池的正中央,有什麽東西發出了一聲極細小幽微的聲響。

就好像是什麽東西倏然碎裂的聲響,又像是嬌嫩的植物芽兒,終於衝破障礙,破土而出。

蓮池正中那朵豐碩飽滿的青色蓮花,在這一瞬間,突然開了。

青蓮花開之時,司寒歸位之日。

也是在這一瞬間,九靈突然發現,站在他身邊的清沅,身上一直在微微地發抖。

那種無法控製的戰栗,隻有在極度恐懼和極度激動的人身上才會出現。

九靈突然記起來,為什麽隱隱覺得殷和這個名字耳熟,還有,他此前到底在哪兒見過這個人。

殷和正是近年來的妖界新主,聽說他心思難測,性情乖戾,不論在天界還是在妖族,都不大得人心。尤其在妖族,許多人尊他為妖王,但也有許多人畏懼他的狠辣,懷念燭龍祖神的仁厚公允,一心想要推翻他的統治。許久之前有一回,玉帝當著眾仙的麵提起此人,極度不喜,甚至還留下“若此人還不知收斂,敢來放肆,當場斬殺也罷”的話。

前不久上元燈節那晚,他和紫微大帝遠遠瞧見一個戴麵具的紅衣男子和曲蘇說話,那個人,正是殷和。

九靈突然感覺一股寒意自脊椎蜿蜒而上。

這個殷和,怕是早就盯上曲蘇了。今日他先遣一眾手下往青要界來攪局,如今更親自至此,顯然是下定決心要搶奪司寒的元身,這一戰恐難善了。

九靈從不畏戰,但他剛剛悄悄看了一眼周遭,心裏也為青要界這些族人的安危捏了把汗。

真打起來,他哪怕處處當心,恐怕也沒辦法保全所有人。

九靈悄悄伸出手,他正想拉一拉清沅的袖子,就聽她突然低聲懇求道:“幫幫我。”

清沅的嘴唇沒有動,她在用靈力和他悄悄溝通:“神尊的元身絕不能交給他們,求你一定幫我!”

清沅話音未落,她和殷和兩個人同一時間動了。

隻見清沅祭出法杖,飛撲向蓮池,想要竭盡全部修為阻擋住殷和的攻勢,可殷和更快!

就在姑射蓮池上方白光一閃的瞬間,他已閃身出現在清沅跟前,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另一手攥住她法杖的一頭。

冰晶法杖就這樣寸寸斷裂,在兩人之間碎成齏粉。

清沅唇角溢出鮮血,嘶啞喊道:“殷和,三萬年前,你背叛神尊,害她慘死,如今你還要再害她一次嗎!”

殷和原本神色冷冽,聽到她這一句卻眼角泛紅,手上不由更用力了些:“你懂什麽,這世上沒有人會比我待她更好!”

九頭獅子兩次想要出手,都因為忌憚會傷到清沅而不得不暫時收手,就在這時,清沅突然攥緊了殷和的手向旁一歪:“九靈!”

殷和擰眉,眼神在一瞬間變得森冷至極,鬆開清沅掌心翻轉,蒼青色的火焰瞬間在他手上點燃。

九頭獅子臉色瞬間變了:“青冥幽焰,他怎麽可能……”

殷和渾不在意地將手心裏的火焰反手向前一推,隻見九頭獅子噴出的精純赤焰與這股蒼青色的火焰在半空撞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炸開。

金紅和蒼青的火焰化成無數朵細小的火花,向四周飛濺,眾人無不遊走躲避。九頭獅子眼見蓮池無虞,飛身上前,一把拽起清沅,將她護在身後。

就在眾人或驚呼、或慶幸、或鬆了口一口氣的空當,隱匿在眾妖之中的一道身影突然動了。那人裝扮成一隻小妖的模樣,趁著殷和、九靈和清沅鬥得正凶,身形輕巧地穿過眾人,移到距離蓮池最近的巨石旁,悄悄隱蔽自己的身形。她找準時機,趁著無人注意,一道掌風悄悄打出,精準地掃在離蓮池最近的一朵火花上。

霜花伴隨著青紅交纏的火焰,精準地落在了蓮池當中正在徐徐綻開的那朵並蒂蓮上。

“轟”一聲,蓮池中的水暴漲,原本盈盈粉潤的豐碩蓮花,在這一瞬間炸成無數碎片,又在眾人的驚叫聲中,碎落成更多細小的流光,漫天飛旋在姑射蓮池上方。

俄頃,碎片消融,流光盡褪,徹底消弭在天地之間。

清沅臉色慘白,目眥盡裂,“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殷和站在池邊,更是整個人都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片刻之後,他突然笑了,嗓音微啞,徐徐開口:“給我殺。青女元身既毀,今日在場這些人,都得死。”說完這句話,他長袖一甩,飛身離開了青要界。

灰衣狼妖之前被九靈打得受傷不輕,也緊隨殷和之後離開了青要山。

九頭獅子急得眼圈泛紅,剛剛形勢太過混亂,他縱有九顆頭,也沒看清到底是誰利用他和殷和鬥法所生的火焰,趁亂出手毀了司寒的元身。可他看得很清楚,那個人既不是殷和,也不是他身後的任何一個手下。因為他此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這些人身上,生怕他們任何一個人會突然出手搶走並蒂蓮。

但如果這個人不是殷和的人,又會是誰?

這個變故來得太突然,整個青要界已亂成一鍋粥,九靈顧不上細想,一把抱起清沅,一人一手,與灼曳和他的手下混戰起來。若是換個地方,換個情形,他想殺這幾隻妖會更簡單些。但眼前的人實在太多,他又要顧忌不能亂用靈力傷了司寒的族人,因而越打越亂,轉眼身上也掛起了彩。

灼曳見狀,越發狂妄:“清沅長老,對不住,我家大人臨走前發了話,你家上神的元身既毀,你的這些族人,一個都不必留了。不過咱們兩個的交情,多少與旁人不同。你這樣一個美人,就這樣死了,實在有些可惜……”

青華大帝剛在上清境小蓮峰尋到玉宸道君,還沒來得及開口,臉色便陡然一變。

他與九頭獅子相伴數萬年,九靈竟然捏碎符咒,連多餘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可見形勢危急,甚至連九靈也應付不來。

身後飛瀑傾瀉,玉宸道君撚須而立,見青華神色突變,他毫不意外,含笑翻開掌心,一卷玉白色的竹簡淩空推向青華大帝:“你要找的,應當是這個吧。”

青華拱手:“多謝道君。”他也不再多廢話,轉身飛快穿梭兩界,左手撚動三指,就在剛剛得知符咒破碎的那一瞬息,他心中突然閃過一朵青蓮的影像,青華以心中閃念占卜,心中寄望九靈雖然身處險境,但一切尚有轉機,可他卜的這一卦,顯示的卻是大凶之卦。

青華臉色微白,不敢有任何耽擱,劈開眼前厚實的雲層,往青要界疾行而去。

還未行至青要界,遙遙地已看見烏雲如瀑,風雨飄搖,雷電交加之際,打鬥聲伴隨著九頭獅子的怒吼聲不絕於耳。

青華人未到,已沉著臉色隔空壓了一掌過去。

與此同時,九頭獅子等人就聽淩空一道清冷而懷著沉重威壓的聲音道:“天清地明,誅!”

九頭獅子眉眼倏然一鬆,而他背後清沅也在這一瞬間勉強睜開了雙眼,口中喃喃:“青華大帝……”

青華大帝的掌風伴隨著一把青綠的楊柳枝直插而落,青要界中,大多數族人難以承受這股極強極純粹的氣息,紛紛跪倒在地。

暴雨傾盆,風沙狂舞,唯獨那把從天而降的青青翠柳,仿佛落地生根一般,矗立在姑射蓮池四周。緊接著,看似青翠無害的柳葉如同無數柄細小卻鋒利的尖刀,寒光裹挾著無上罡氣,以一種常人難以看清的速度,飛射向四周諸妖。

殷和臨走前留下了不少人,應當是早有打算,不論此番是否如願得到那朵青蓮,都會覆滅整個青要界。

以灼曳為首的眾妖此前誅殺青要界的族人時有多麽得意猖狂,當下麵對漫天紛飛的罡氣柳葉,就有多麽恐懼。

妖力低微些的,剛被柳葉沾身,當場便魂飛魄散。妖力高強些的,尤其是跟在灼曳身後的那幾個手下,雖不至於沾身即死,也被柳葉追得苦不堪言。他們都是未經天界認可的妖族,隻要被柳葉攜帶的罡氣刮到,傷口就很難愈合。一時間,幾人紛紛看向灼曳,盼著他開口說出撤退的命令。

灼曳雙目猩紅,化作半人半蛇的身形,朝著遠方青華大帝的來向怒吼了聲:“今日你若敢傷我分毫,殷和大人必為我等**平三界,殺上天庭!”

此言一出,灼曳身後的幾人神色隨即轉為堅決,他們都明白,灼曳大人已做好死戰的準備。

眾人頭頂電閃雷鳴,暴雨瓢潑,不論九頭獅子還是蛇妖,打鬥間都淋了一身雨,可唯獨眼前這個不知是何身份的仙君,從天而降的狂風暴雨紛紛避他而行,仿佛他一人所處之隅,便是單獨一方天地。也不知他是否施了什麽仙法,從他所站的地方連同整個蓮池上方,不再掉落一粒雨水。

灼曳從前自恃生得風流嫵媚,他的主人殷和大人更是三界難尋的傾國傾城之姿,可直到親眼見到眼前仙者的姿容,灼曳突然打從心底裏生出一種天外有天的歎服和自卑來。

如果說殷和的絕色之姿,任何人都難免見色心起,那麽此人的姿容氣度,隻會令人目眩神迷的同時,不敢生出一分一毫的褻瀆之心。

九頭獅子嘴角溢血,蛇妖一心殺人,他則一心救人,既要護住身後受傷的清沅,又要盡力保全這些族人,難免左支右絀,好幾次蛇妖攻來,他為了救人隻能硬生生扛下來。

此時見蛇妖先是大放厥詞,親眼見到青華大帝出現,又兩眼失神,神色迷惘,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九靈不禁冷笑道:“連‘神誅’都不認得,還敢這麽大口氣說話,看來殷和也沒正經教你什麽。”

蛇妖聽到“神誅”二字,不禁勃然變色,再看向青華大帝時,突然發現怎麽都看不清對方的容貌,但他頭戴的九珠冕旒和周遭飛快流轉的柳葉,令他心頭隱隱有了個不敢說出的猜測。

清沅此時已徹底清醒過來,掙紮著跪下,滿臉都是淚:“尊上,我家神尊的元身……三萬年了。”

她在這整整守了三萬年,卻連司寒的元身都守護不住,若不是青華大帝來了,她心底尚存一絲希冀,她寧可剛剛自己能以一死替司寒的元身擋了這一劫。

青華早就落在姑射蓮池畔,卻連一朵蓮花的蹤跡都不見,來時路上卜的那一卦,心中早有不好的預感,此時聽到清沅這樣說,神色愈冷。

灼曳正想開口,青華衣袖一甩,此前停在半空的柳葉瞬間倒豎,如同數柄利劍,不等灼曳反應過來,已盡數沒入他體內。

灼曳跟在殷和身邊,修煉萬年,卻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蛇身瞬時被斬成數段,血如泉湧,神魂俱裂,徹底湮沒在天地之間。

須臾之間,守在灼曳身後的幾隻妖也隨之魂飛魄散。

青華無心戀戰,從抵達青要界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鎖定在眼前的蓮池,一瞬也不曾偏移。他低聲吩咐九靈:“速去落羽,護好曲蘇。”他在九靈和清沅等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整個人沒入了姑射蓮池。

這姑射蓮池是當年司寒還在世親手布下,看著不大,一池碧水卻深不可測。

九靈不放心地看了清沅一眼,低聲道:“你也小心。”便頭也不回地直奔人界。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清沅麵色蒼白如同天邊漸漸泛白的雲朵,偌大的蓮池內碧波一**,青華大帝雙臂微攏,抱著一團看不清的微白光暈,濕淋淋地走了出來。

清沅看到青華大帝臂彎中那微弱的一小團,雙眼一亮,一眨都不敢眨,還未開口,先又吐了一口血出來。

青華大帝神色凝重,一手覆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轉眼,一朵微小而明燦的金色蓮花出現在他修長的指尖。

清沅雖然希望青華大帝能出手幫一幫司寒,但她從未想過這位素來以冷情著稱的上神,真能為她家上神做到這一步。她不禁微微屏息,看著青華大帝將臂彎裏微弱的一小團白光放在那朵金蓮上,轉眼又沒入自己心口。

青華見清沅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手,以手握拳抵在唇上,掩過那陣強忍著的咳意,啞聲道:“殷和手上可有神尊元身的碎片?”

司寒的元身碎裂,他在姑射蓮池中來回遊走了數十遍,也僅僅找回半朵殘蓮,想要為曲蘇重塑元身,單這半朵殘蓮可不夠。

清沅搖了搖頭,提起殷和,她眼中便隱隱含淚:“那頭畜生,我家神尊昔年對他也算有活命之恩,他卻眼見神尊的元身破碎,頭也不回就走了。”

青華點了點頭,一點一點拚回殘蓮的時候,他已有這個心理準備。雖然半朵殘蓮遠遠不夠,但放下三界,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為曲蘇重塑法身,隻不過要多費些心血周折罷了。

事已至此,青華斂眉,對清沅道:“我去接司寒回青要界,她元身被毀,逗留人間,並不安全。”

清沅蹙著眉,向青華行了一禮:“一切有勞帝尊。”眼下她還不清楚,為什麽青華大帝會為他家神尊這般用心,但司寒眼下連元身都沒了,回歸神位自是困難重重。且殷和那個魔障癡纏司寒三萬年,絕不會就這麽輕易放手,青華大帝能常伴在司寒左右,也算多一重保障。

想到剛剛蓮池畔發生的一切,清沅忍不住上前兩步,向青華大帝低聲懇求:“還請尊上念在當年同為上神的情分上,多看顧我家神尊幾分。神尊元身被毀時,我看得清楚,並非殷和刻意為之,故而我擔心這青要界內,也並不安全……”

青華點了點頭:“我會帶她回來,護她周全。”

清沅和族人以長跪之禮為青華大帝送行。

曲蘇和苗苗、七姑娘一同回到落羽時,已近傍晚。小薑特意迎出來幫她們提東西,一邊朝著院內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蘇蘇,大哥說有事找你。”

苗苗當即舉起手:“我知道。”她朝曲蘇眨巴眨巴眼,“昨日午後,我看大哥在那兒看日子,看那樣子,約莫是想讓你和師姐夫早日完婚。”這件事兒她憋了一下午,好幾次都差點沒忍住,如今大哥都開口了,她也就不幫著大哥瞞曲蘇了。

曲蘇啼笑皆非:“什麽呀!”她揪了揪苗苗腦袋上的鬏鬏,“一天到晚就瞎想。”

苗苗說:“師姐,師姐夫什麽時候回來啊,這走了得有七八天了吧?”

曲蘇微微垂眸:“應該快了。九靈今天說去找他,他們兩個會一起回來。”

苗苗小聲道:“師姐,我覺得那個九靈,除了腦子不大好使,其他還挺好的。”

想起青玄,曲蘇本來有些心煩,聽到苗苗這句,卻一下子笑了起來:“哪兒都好?”她拿眼睛瞥著苗苗肉鼓鼓的側臉,“我看你是垂涎人家的美色吧?”

“哎呀!”苗苗故作無賴地靠在曲蘇肩膀蹭了蹭,“不要說得那麽直白呀……”

身後小薑提著大包小包,嗤笑了聲:“花癡。”

七姑娘輕聲道:“曲蘇,我也有一件事,想要和你說。”

曲蘇道:“好呀,正好你和我一道去找大哥。”

七姑娘思慮片刻,又遲疑著搖了搖頭:“還是先等你和君翊談完吧。”

她說這句話時,剛好牆頭閃過一抹紅色的衣角。

七姑娘看到殷和的身影,微微歎了口氣。這麽巧,他才剛來,就聽到了苗苗和曲蘇的對話,想來難免心生黯然。這些日子以來,他私下來看過曲蘇好幾回,每一回都是默默地站在遠處,看著曲蘇和苗苗、小薑甚至九靈玩笑打鬧,眼神專注,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很是豔羨。

七姑娘看在眼中,對殷和的落寞多少能夠感同身受,她私下悄悄勸慰:“曲蘇畢竟還沒有回歸神位,她沒有從前的記憶,偶爾向我問起以前的舊事,感覺她好像有些地方還沒想通。”

殷和隻是淡淡笑著:“三萬年我都等了,短短幾日,我還能等得起。”

七姑娘不解:“殷和大人口中‘短短幾日’,是什麽意思?”

殷和道:“她的元身青蓮也就在這幾日將盛開了,我派人在青要界附近保護,屆時青蓮盛開,她恢複前世記憶,回歸神位隻是時間問題。”

七姑娘沒想到,殷和連這一點都替曲蘇想到了,她不由露出一抹歡欣的笑,大大的眼彎成月牙:“沒想到這麽快就可以再見到上神了。”

現在的曲蘇雖然也很好,到底沒有從前身為上神時的記憶,相處起來,多少是有幾分生疏的。等曲蘇回歸神位,不論修為神力還是記憶都會統統回來,那時的曲蘇,就真真正正是從前的司寒神尊了。

憶起兩人前幾日的交談,七姑娘不由上前兩步,想問一問殷和有關神尊元身的事,誰知他身影一閃,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曲蘇以為七姑娘轉身想走,便說:“你去忙吧,我和大哥聊幾句,一會兒就去找你們。”

邁過門檻,曲蘇一眼就看到坐在窗邊的君翊,以及他麵前攤開的老皇曆,笑著道:“大哥查這個做什麽,著急和七姑娘的婚事了?”

君翊兀自在沉思,聽到曲蘇這話,淡然道:“我確實打算今年就和七姑娘辦婚事。”

不等曲蘇擊掌叫好,他轉過臉,神色鄭重看著曲蘇道:“但在我成親之前,一定要親眼看著你和青玄成婚才好。”

曲蘇走上前,拎起茶壺想倒一杯水喝,不想茶壺輕飄飄的,並沒有水。她一時尷尬,摸了摸鼻子,在君翊對麵坐了下來:“大哥這是怎麽了,突然找我談這麽沉重的話題。”

“沉重?”君翊眼中露出笑意,“這麽說來,你並不想和青玄成親?可我之前對青玄提起這件事時,他卻親口答允我,要一生一世好好待你的。”

曲蘇微微垂著眼簾,把玩著麵前的一隻茶杯道:“大哥也別故意拿話激我。我隻是覺著,現在和他這樣也挺好的。成婚這件事,還是講個水到渠成,沒必要這麽著急。”

君翊端詳著曲蘇的臉色:“你是覺得和青玄還未水到渠成?”

曲蘇“哎呀”了一聲,站起身在君翊肩膀上拍了拍:“我說大哥,你可能最近真是太閑了。”

君翊哼笑了聲:“我閑?我看青玄不在落羽這幾日,你整個人都快閑成一朵蘑菇了。”

曲蘇被君翊調侃得臉頰微燙:“大哥這是想攆我去出任務?”

“我攆你做什麽。”君翊唇角已漾起笑弧,“今年之內,離開家門之前,你務必要和青玄把婚事先辦了,不然你一錢銀子都甭想賺。”

曲蘇已經開始拽君翊的胳膊:“哎呀知道了,咱們先去吃飯,先吃飯行嗎?逛了一下午我都快餓暈了!”

君翊被曲蘇拽著站起身,推了推她:“你去前頭等著,我讓後廚做了烤乳豬,剛好這會兒去看看如何了。”

曲蘇不肯鬆手,拖著君翊一路往外:“那也順路,走吧!”

曲蘇長大之後,罕少有這樣黏人的時候,想來今日突然提起成親這個話題,是戳中她的心事了。君翊心中好笑,推開曲蘇讓她去飯廳等吃,一個人往後廚走時,忍不住輕笑出聲。

異變就在這時陡然出現。

君翊在第一時間覺出不妥,倏然旋身的同時飛快退後,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背後的人:“你是何人?”

殷和一襲紅袍,墨發披散,看著君翊的眼神宛如在看一個死人:“凡人之中,你的反應已算極快,倒也不枉她喊你一聲‘大哥’。”

殷和笑著道:“腦子也不算笨。”

眼前這個男子,容貌極美,氣場極盛,功夫高深,令人難以琢磨,無端讓君翊覺得危險至極。

上一個讓君翊產生與之相似感覺的人,便是青玄。但青玄又和這個人不同。

初見青玄那日,雖然也讓君翊覺得此人深不可測,但他周身泰然清淨,自有一種包容萬物的寬和,就像深海可納百川,高山滋養萬物,雖有幾分清冷孤高,卻並不會讓君翊覺得他有什麽可怕之處。

但眼前這個身穿紅衣的男子,眼角眉梢神情狂肆,毫不遮掩周身殺意,君翊隻看了一眼就知道,他是來殺自己的。

殷和唇角微翹,看著君翊的眼神卻陰冷不善:“我今天很不開心,本來剛見到她,心情好些了,偏你要跟她說起那些有的沒的。”

他冷眼瞪著君翊:“哪怕你養過她十幾年,對她有恩,但你說了不該說的話,照樣該死。”

君翊道:“你是誰?”殷和出現的方式太蹊蹺,饒是君翊見多識廣,也不敢妄自以常理度之。

問出這句話時,他已飛快彈出手裏那枚穿雲箭,而殷和的手也在同一時間穿過了他的胸膛。

看到自己的心被眼前這男子捏在手上時,君翊甚至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一切都太快了。

君翊並不擔心自己的慘狀會被接連趕來的曲蘇或是七姑娘看到。這些年,他將曲蘇教得很好,她並不是普通人家嬌滴滴的女孩子,刀口舔血的江湖營生一度讓她遍體鱗傷,但也敦促她成長得更快更強大。這點血腥場麵,根本嚇不到她。

但她肯定是會傷心的。七姑娘也會傷心,但好在她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遇到他之前,她一個人流浪江湖,也有幾分本事傍身。好在他們相識的日子並不算久,好在他隻是一個人翻了幾日皇曆,還未向她正式提起成親的事。

她們都會傷心,但不會為了他傷心太久。

跪倒在地的一瞬間,映入眼簾的最後一幕,是曲蘇和苗苗飛快趕來的身影。

君翊緩緩吐出幾個字,但他實在沒有力氣說完了:“跑……”

曲蘇衝進來時,看到的就是殷和手裏攥著鮮血淋漓的東西,站在院子當中的樣子。

幾乎剛看到一個背影,曲蘇就認出了他:“殷和!”

緊接著,曲蘇終於看清了他手裏握著的到底是什麽,和他身後緩緩跪倒的君翊。

這個曾經被他當街救下的人,這個曾在流霞城幾次和她偶遇,前不久還經由七姑娘引薦,他們相談甚歡,還成為了朋友,甚至那天在想容樓,他還拜托她幫著心上人挑選發簪。他怎麽會憑空出現在落羽的後院,毫無緣故徒手掏了君翊的心髒?

曲蘇整個人定在原地。她的身旁,苗苗雙目圓睜,原本朝著殷和擲出的梅花鏢反插在她的心口。她的手臂還保持著向前的姿勢,但人僵在原地,臉色青紫,仰麵朝後倒了過去。

苗苗的梅花鏢淬了劇毒,但並非無解,是眼前這個人出手太狠,生生將梅花鏢刺穿苗苗的心髒。

苗苗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這麽死了。

曲蘇抬手就要拔劍,但下一秒長劍便化作齏粉,唯餘兩手空空,曲蘇兩眼泛起猩紅,額頭鬢角全是冷汗。

“姐姐。不要反抗。”殷和很是不悅地看著她。

曲蘇抽出腰間玉笛,這是青玄曾經給她的,他說過,隻要吹響這支玉笛,他就會出現。

她將玉笛放在唇邊立刻吹響,笛聲尖銳聲響起。

殷和看著她的動作先是一怔,而後才哈哈大笑:“這是青華給你的嗎?你覺得你吹響這支玉笛他就會來,姐姐,他不會來了,他這會兒可有比你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不信!曲蘇吹著玉笛,一聲一聲,從尖銳到崩潰。

殷和就由著她吹,不一會兒,更多身影朝這個院子跑來,殷和卻渾不在意,他反手一擰,拋出數朵蒼青色的火焰,那些火焰如同長了眼一般,四下追逐著落羽眾人。蒼青色的怪火一擊即中,凡是活物,無一能夠幸免。幾乎轉眼之間,整個落羽就成了一片人間煉獄。尖叫聲、嘶吼聲、淒厲的求救聲不絕於耳。曲蘇院子裏那棵火鳳花樹也被燒得冒起滾滾黑煙,轉眼間就燒成一截焦木。

在絕望的笛音之中,曲蘇終於明白,青玄真的不會來。

她放棄了玉笛,想要以自殺式的方式襲擊殷和,腳卻怎麽也動不了。曲蘇死死看著眼前的紅衣男子:“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

“我殺你做什麽呢?”殷和在滾滾黑煙之中,笑著朝曲蘇走了過來:“姐姐,來,我接你回家。”

曲蘇被他打橫抱起,摟在懷中,目所能及之處,師兄弟們,有的被活生生燒成了焦炭,有的人還在嘶叫,四肢卻被怪火燒得露出森森白骨。苗苗和君翊的屍體明明近在咫尺,此時卻不知為什麽,看不到了。一切都在黑煙迷霧之中似真似幻,唯獨殷和放大的臉孔清晰至極,好像一個恐怖至極的怪夢。

初見時令曲蘇驚豔不已的一張臉,此時再看,卻宛若魔物,讓她不寒而栗。

曲蘇看著殷和,她一滴眼淚都流不出,牙齒打戰,一字一頓地咒道:“我會親手殺了你!”

殷和卻毫不在意,抱起她飛得又高又遠。他俯下脖頸,格外溫柔地將唇印在曲蘇的眉心:“隻要姐姐喜歡,我每天都可以讓你殺。”

他言語輕佻,明明說的是生死大事,卻宛如在談論一個不足輕重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