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對公堂
馬車裏,被堵在車壁一角的林晚卿瞪著眼,隻覺得嘴都要被他給啃麻了。
兩人一個推,一個追,直到同時響起一聲脆響和一陣悶哼。
林晚卿怔了怔,舌尖嚐到一股血腥。
眼前的男人捂著嘴, 定定地看她, 眼神中充斥著憤怒、委屈、驚訝和一點點心 酸—
他表情僵硬而森冷,一副氣到想殺人,卻又舍不得的樣子。
“我……”林晚卿心虛,顫顫巍巍地想解釋,伸出去的手卻被蘇陌憶廣袖一揮 給甩開了。
“葉青,”他冷著臉,從牙縫間擠出幾個涼颼颼的字,“停車。”
他說完掀起車幔,頭也不回地就走了下去。
外麵的葉青一臉無解, 看著蘇大人怒氣正盛, 也不敢多問。他轉頭看向林晚卿, 見她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仿佛又明白了什麽。
葉青隻得追著悶頭疾行的蘇大人,弱弱地問了句:“大人去哪兒?”
“去大理寺, ”蘇陌憶語氣森涼,“本官不想見她。”看著說話不太利索的蘇大人, 葉青好像懂了點什麽,一時也有些尷尬,隻問道:“那也得讓屬下送你去啊。”
“你送她。”
蘇大人冷冷地拋下三個字,拂袖而去。
車裏的林晚卿其實也委屈。這人之前的事情就沒說明白, 顯得還是她不講理似的。
對於一是一,二是二, 向來明事理又公私分明的林晚卿來說, 這種壞毛病不能慣。
於是她也懶得挽留, 放下簾子後敲了敲車壁, 無所謂地道: “送我去京兆府。”
蘇陌憶腳下一頓,被擦身而過的馬車嗆了一鼻子灰。
林晚卿真的頭也不回地去了京兆府。
她今日找梁未平,也是因為國子監律學所任教一事,想找他討些資料。
今時不同往日,當朝最受寵的世子妃突然光臨,李京兆聽到來報,想起自己之 前與她的一些糾葛,險些跪著出來相迎。
他還是那副油膩又諂媚的樣子,看得林晚卿一陣反胃。
及至尋來了梁未平,他還杵在一邊不肯走,一副樂得給兩人端茶倒水的樣子。
林晚卿幹咳了兩聲,看著他將臉一沉。
浸**官場數十載的李京兆當然立即懂了世子妃的意思,恍然大悟對她一拜,倒 退著行了出去。
長期被欺壓的梁未平,何時被李京兆這樣對待過,一時誠惶誠恐,看向林晚卿 的眼中便又多了幾分崇拜。
“賢弟,哦不!”他喚她,隨即又改口道:“世子妃……”
林晚卿卻拉下了臉,往他腦門上一拍,道: “你叫我什麽? 梁兄可是忘了我們 之前在關公之前發的誓了?”
梁未平嘿嘿一笑, 揉了揉額頭,繼而又板起臉道: “那你還這樣沒大沒小的? 連兄長的頭都敢拍。”
林晚卿給他一個白眼,兩人相視一笑。
“我今日找你是想借點之前我們辦過案子的記錄,大約婚嫁過後,我便要去國 子監律學所任職了。”
梁未平點頭:“到時候我讓人抄一份給你就是。”
“不用麻煩別人,”林晚卿推辭,“私事,我每日到京兆府來自己抄就行。”
“啊?”梁未平有點吃驚。
她成親的時候, 作為“娘家人”, 他也是旁觀了眾人為難前來娶親的蘇陌憶的。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情愛真的會改變一個人的秉性。
想不到那個臉色一黑,就能讓盛京官場抖三抖,一句話不對,就能在朝堂上懟 死人的蘇大人,居然能為了眼前這個女子,脾氣好到那樣的程度。
一向不通風月的他,也忍不住開始羨慕了。
梁未平打了個寒戰,回過神來:“那蘇大人……”
話剛起了個頭,就被林晚卿冷著臉打斷了。
“關他什麽事。”
看出了些端倪的梁未平咽了咽口水, 也不敢多問, 趕快轉移話題道: “其實…… 我也有個忙想讓你幫。”
他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李捕頭嗎?”
林晚卿點點頭。
“他、他有個妹妹……之前來衙門裏找他,見過我一麵。之後嗯……”他結結 巴巴, 有些不好意思, “好像對我有點意思,明日李捕頭約了我去曲江,你知道他 跟李京兆的關係,我、我有點害怕……他要逼我娶他妹妹。”
“所以,”他試探道,“你能不能與我一道?有你在,他肯定不敢亂來。”
“這……”林晚卿略一思忖,想起蘇大人今天那副醋精上身的模樣, 到底還是 為難,“我一個女子多有不便,明日我讓幾個侍衛暗中盯著吧。”
298
辦完京兆府的事,回到世子府已是晚膳的時辰。
林晚卿換了身衣裳去偏堂用膳,隻見一桌飯菜倒是玉盤珍饈,令人食指大動, 可空****的屋裏卻隻有隨侍的丫鬟婆子。
“世子呢?”她行過去,隨口問道。
“回稟世子妃, ”一個小丫鬟回話, “世子今日把東西都搬去大理寺了, 說是 公務在身暫時不在府上住。”
“什麽?”林晚卿到底是沒忍住,聲音裏夾了幾分隱怒。
因為蘇陌憶之前就長年住在大理寺,故而府上的人對他的這項舉動也不覺多麽 反常。小丫鬟更是不懂,也沒想過要隱瞞一下。
現下被林晚卿這麽一問,小丫鬟倒是有些被嚇住了,支支吾吾地要下跪請罪, 被林晚卿一把拉住了胳膊。
“你沒錯,我不生氣。”
她收起冷臉,埋頭狠狠扒了幾口飯,看著身邊的空位越想越憋屈。
“咚!”手裏的碗筷一擱, 她話鋒一轉道: “你現在去清雅居找京兆府的梁主簿, 讓他告訴我明日在曲江見麵的時辰和具體位置,說我會親自去。”
言畢,她又補充了一句:“然後,將這件事不經意間透露給葉青。”
翌日,林晚卿特地從櫃子裏拿出蘇陌憶最喜歡的那件萱草色襦裙,配上月白色 大袖衫, 外麵一條石榴色披帛, 梳上未出閣女子才梳的飛仙髻, 打扮體麵地出了門。
春日的曲江正是萬花鬥豔的時候。
淺草堤上, 桃花、山茶、海棠競相開放, 葳蕤一片。澄碧的湖水如鏡, 上下一映, 萬花便化作天地間的一方錦繡織毯,實在絕奇。
梁未平早已等在岸邊的廊橋中,見著林晚卿今日的打扮,也是愣了一愣。
林晚卿打發了下人,獨自走過去。
“人呢?”她問,左右瞧了瞧。
“你……”梁未平有些不自在,“為什麽穿成這樣?”
林晚卿掀眼瞧他, 一臉無所謂道: “今日天氣好, 我來踏春賞花, 打扮漂亮一 點不行嗎?”
梁未平梗了梗脖子,點頭:“行……就是這打扮,好像……”
“好像什麽?”
“好像你是來跟誰相看的。”梁未平如實道。
林晚卿有些得意,麵上卻不顯。
兩人還要再閑聊些什麽,卻聽遠處傳來一陣男子急促的腳步聲。
是李捕頭來了。
李捕頭是個暴脾氣,又長年在李京兆身邊欺壓下級,故而老遠地看見梁未平和 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在廊橋幽會,便急急地趕了過來。
李捕頭那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梁未平”一出口, 就嚇得他趕緊往林晚卿身後躲。
待到走近了,李捕頭認出林晚卿來,第一反應是驚訝,隨即便化作了驚喜。
梁未平和林晚卿關係好, 以前在京兆府就是人盡皆知的。如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他自然就高看了梁未平幾眼。
今日約了他來, 實則就是準備軟硬兼施, 逼梁未平就範。如今有世子妃在場見證, 自然更好。
幾人短暫的問候之後,李捕頭的妹妹李婉便跟在後頭來了。
小姑娘生得白白淨淨也算好看, 一雙眼睛水汪汪怯生生的, 帶著幾分天然的羞 意, 倒也是可人。
有外人在場,顧著小姑娘的麵子,梁未平到底是不好直接拒絕的。
四人漫無目的地在廊橋上走了一段。
林晚卿見梁未平被兄妹倆逼得越發地蔫,終於忍不住,指著岸邊的一片海棠花 提議道:“那處的花兒開得好,李捕頭陪我去看看吧。”
她說完給了梁未平一個眼神,提著裙子就走。
她腿長,之前又一直是男裝,腳力自然是尋常女子比不了的。
不出一盞茶的工夫,李婉就被她遠遠地甩在了後麵。
世子妃發話,李捕頭又不敢不從,隻得跟著她行遠了。
兩人在一處花影疏斜的地方停了下來,身後早已看不見梁未平和李婉的影子。
林晚卿舒了口氣,尋了塊石頭坐下來,自顧自地開始哼小曲兒,也不怎麽搭理 李捕頭了。
暖陽清風,花香陣陣,她舒服地眯了眯眼,覺得哪裏忽地吹來一股陰風。
接著,背上不知被誰推了一把,她整個人堪堪就要往前撲過去。
“唔……”她眼前一黑, 額頭撞上了一個半硬的東西, 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上好的錦緞,是三品官的朝服才配用的材質。
這個身材,胸膛的軟硬程度,還有這股帶著點書墨氣息的雪鬆味道……
林晚卿微不可察地彎了彎唇角。
蘇大人果真是沉不住氣,這麽快就趕來了,臨了還要來這一招“英雄救美”的 老戲碼,真真是越發地能耐了。
然而還沒等林晚卿調整好表情抬起頭,耳邊便傳來嗡嗡的聲音。
蘇大人語帶森涼, 平緩淡然: “京兆府捕頭李力, 在職期間擅離職守, 將世子 妃騙至曲江意圖謀害。”
300
“來人,把他給我押回大理寺。”
林晚卿:“?”
卿卿:這狗官是醋瘋了開始放飛自我了嗎?
林晚卿萬萬沒想到,蘇陌憶已經喪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隻見他身後的衙役挎著刀圍上來,利索地將李捕頭銬上,嘴巴一堵拉上就走。 “你這是做什麽?”她一把拉住蘇陌憶,將那身紫色官服扯得一歪。
蘇陌憶緩緩轉身,垂眸看她,不帶一絲情緒道: “世子妃受驚嚇過度,先送回 世子府,好生保護。”
他說完扯了扯歪斜的領口,轉身就走。
“蘇陌憶你給我站住!”林晚卿再次扯住他, 怒道, “你敢把我送回去試試。”
陰森森、明晃晃的威脅,讓在場之人無不為之一顫。
蘇大人死守著最後的驕傲,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隻是原本堅定的步伐微 微頓住,聲音僵硬道: “受害者有義務陳述案情幫助官府破案,那世子妃就與我一 道去大理寺。”
眾目睽睽之下,林晚卿也不想跟他吵,甩開他的袖子,穩穩送去一個白眼。
一行人急匆匆地回了大理寺。
按照慣例,此類案件都是由大理寺丞先審,同時有一錄事記錄口供。
但由於如今的“受害者”是世子妃, 也是大理寺卿的夫人,寺裏六個大理寺丞 沒一個敢接,蘇大人隻得自己上。
等到正式開問的時候,正堂空空如也,衙役、錄事、嫌犯一個都不在。
不是不需要, 而是蘇大人這幾日的臉色著實難看, 誰也不敢去摻和他的“家事”, 更不想去觸他的黴頭。
及至要開堂, 眾人推攘之下, 才將一個來大理寺任職沒多久的小錄事給推了進去。
他戰戰兢兢地順著拐,摸到了正堂一側,在眾人期許、鼓勵、擔憂的眼神中, 手裏的紙和筆抖得都快要掉下地。
頭頂上公正廉明的金字牌匾映上那雙冷冽的深眸,顯得既威嚴又肅穆。隨著他 拉開椅子的一聲嚓響,蘇大人於堂上緩緩抬頭。
門外原本還伸著脖子打望的眾人一見,瞬間撒腿跑得沒了蹤影。
“篤、篤、篤。”節奏優緩的三聲響,不快不慢,是蘇大人在輕敲桌案。
本就清冷的正堂,氣氛立時再度涼了幾分。
小錄事打了個寒戰,不敢抬頭。
林晚卿率先打破沉默,冷靜問道:“李捕頭犯了什麽罪你要抓他?”
蘇陌憶略一思忖,回:“本官方才都說了,擅離職守,意圖謀害世子妃。”
林晚卿都要給他氣笑了:“他怎麽謀害我了?”
“他推你下水。”蘇大人麵不改色。
“你哪隻眼睛看到了?”
“在場的人都看到了。”蘇陌憶理直氣壯,“若不是本官在, 你就落進水裏了。”
林晚卿見他這副睜眼說瞎話的樣子,默默握緊了拳頭。
方才她背上的那股力道,分明就不是人推的,而是不知誰用內力頂了個泥塊撞 過來。
蘇陌憶這兩下子,騙騙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還成,妄想騙到她頭上去,真是侮 辱性極強!
於是她頓了頓, 指著一旁那個埋頭假裝自己很忙的小錄事道:“你讓他先出去。”
小錄事聞言如獲大赦,抓起紙筆就要走。
“既然要審案,沒有人記錄怎麽成?”
“……”小錄事冷汗涔涔,握著筆,又灰溜溜地坐了回去。
林晚卿咬牙,瞪著他道:“這可是你說的。”
蘇陌憶一臉無所謂,冷著臉看她:“是本官說……你、你要做什麽!”
他話音未落, 隻見林晚卿二話不說, 開始寬衣。她三兩下動作之間已經卸下披帛, 接著就要脫外衫。
“林晚卿!”蘇陌憶暴怒,難以置信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你瘋了不成?!”
林晚卿自顧自地脫衣,根本不理。
蘇陌憶被氣得不輕,額角青筋暴起。眼看那件月白色大袖衫就要滑落肩頭,蘇 大人對著一旁已然看呆了的小錄事怒吼道: “看什麽看?!還不快給本官滾出去!”
“……”猛然回神的小錄事當即嚇得哭了出來,抓起紙筆, 連滾帶爬地衝出了 正堂。
月白長衫落在一雙纖白的手中, 林晚卿將衣服翻過來, 對著蘇陌憶抖了抖, 問道: “那大人告訴我,衣服上背後的這塊泥印是什麽?”
她說著還生怕蘇陌憶看不清楚,朝他走近了兩步道: “從泥塊擊打和散開的情 況看,這分明是有人從背後扔擲的。事發當時李捕頭就在我旁邊,角度和距離都對 不上。況且他若要害我,伸手一推就是,何以要用這樣費力的方式?”
一席話問得蘇大人無言以對。
良久,他將目光落於腳下, 轉身撩了撩衣擺, 雖理虧卻施施然地反問: “本官 何時說他就是凶手了?本官從不冤枉好人,況且……目前也隻當他是個嫌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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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卿這才恍然大悟。
雖說蘇大人小肚雞腸,手段又多,但說到底,他還是保持著一個刑獄之官該有 的底線— 冤枉好人這件事,他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但這不代表他不能找個借口,給自己出口氣,或者單純膈應一下林晚卿。
擅離職守這種小罪, 坐實了, 頂多就是挨幾個板子, 但謀害世子妃可就不同了。
一般得先行收押,靜候審查。至於這案子要查多久, 一個月還是一年,全憑蘇 大人說了算。而在這期間,李捕頭都是不能離開大理寺監獄的。
林晚卿無話可說, 臉一黑, 將那件大袖衫往蘇陌憶案上一拍, 氣衝衝道: “那 這件衣服就是呈堂證供,大人可得小心收起來。”
言畢她拾起地上的披帛往身上一搭,扭頭就要行出去。
蘇陌憶被她嚇得一個激靈,上前將人牢牢拽住道: “你這麽出去,我的臉往哪 兒放?”
“哦? ”林晚卿冷笑, “大人還有臉嗎?利用職務之便爭風吃醋、徇私舞弊, 你可還記得自己背過的《洗冤錄》第一句?”
這靈魂一問,終於讓盛怒之中的蘇大人冷靜了下來。
那隻拽著林晚卿的手先鬆了鬆,將大袖衫往她身上一罩,然後抄起林晚卿手中 的披帛將人一捆,直接扛了起來。
趁得她毫無還手之力時, 蘇大人長腿一邁, 踢開正堂的門, 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
原本躲在外麵樹叢中、房柱後、石階下的眾人見狀, 紛紛作鳥獸散, 跑不掉的 幹脆就地趴下裝暈,表示自己什麽都沒看到。
蘇陌憶麵色陰鬱,扛著一路慘叫的林晚卿,往自己在大理寺中的住所行去。
“唔……”
及至被扔在榻上,林晚卿才堪堪將自己從披帛中掙脫出來。
她揉了揉被抵得發麻的肚子,看著屋裏那個焦躁踱步的紫色身影,正欲開口, 卻聽蘇大人既委屈又認命地道了一句:“我錯了。”
幹淨利落。
“什、什麽?”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一驚,舌頭有些打結。
蘇大人幹脆轉身看著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重複:“我說,我錯了!”
四目相對,空氣倏地凝住。
林晚卿半晌才回過神來,一向傲嬌不可一世的蘇大人,這是在跟她道歉呢。
於是, 她也幹脆端起該有的架子, 仰頭盯著他問: “那你說說, 你哪兒錯了?”
蘇陌憶氣得臉都漲紅了, 隻握緊拳頭咬牙道: “我、我不該燒了婚書就去赴其 他姑娘的相看宴。”
說完還不甘心地囁嚅:“雖然我真的對她沒興趣,隻是去勸她早日放手……”
“嗯,”林晚卿點頭,很滿意,“還有呢?”
“還有?”蘇陌憶像隻炸了毛的貓, 被林晚卿一瞪, 高幾度的聲音又矮回去幾分, 繼續不情不願地道:“我、我也不該利用職務之便爭風吃醋。”
他頓了頓,小聲嘀咕道:“雖然李力本身就欠收拾……”
林晚卿不說話,板起臉看他。
蘇陌憶仍遠遠站著,不敢靠近。
“噗— ”
片刻後,林晚卿還是被他這副憋屈的樣子給逗笑了。
試問誰能想到, 眼睛長在頭頂,平日在宮裏、官場都能橫著走的蘇大人, 竟然 也會有低頭認錯的一天。
若是他這副樣子被太後看了去,估計能笑話他一輩子。
林晚卿這一笑,把蘇陌憶激得更惱了。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咬 著牙就要上來抓她。
然而人才行到榻邊,腰就被林晚卿摟住了。
蘇陌憶一怔,怒氣全消。
兩人就這麽麵對麵抱著,誰也沒再說話。
早春的陽光透過身後的茜紗窗灑進來, 落下滿室的斑駁。清風吹動院中的琴絲 竹, 發出沙沙響動,仿若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蘇陌憶歎氣,知道自己就是這樣。再大的火氣、再深的委屈,隻要林晚卿一個 擁抱一句話,就能立馬放下,變得毫無脾氣。
“別氣了。”懷裏的女人聲音柔軟, 說話的時候圈緊的雙手上下摩挲,腦袋還 往他懷裏拱了拱。
“哢嚓”一聲,那顆堅硬的心,瞬間化作了繞指柔。
林晚卿賣了會兒乖, 起身可憐兮兮道: “那日去搶你燒了一半的婚書,我的手 腕都被火油給燎傷了。”
言畢,她撈起袖口,將一隻皓腕遞到了蘇陌憶的眼前。
眼前的男人明顯一顫,抓著她的指尖發冷, 連臉色都白了幾分。唇齒翕合,眼 中流露出無限的自責和心疼。
半晌,他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所以,你以後要對我好點兒。”她語氣認真,“不許亂發脾氣。”
“嗯。”蘇大人趕緊點頭。
“不許小心眼兒。”林晚卿乘勝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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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不許一生氣就不理人。”
“嗯。”
“那你把方才的保證都給我寫下來。”
“嗯?”蘇大人沒料到這一招,抬頭盯她,隻覺這女人還頗得自己的真傳。
“不寫?”
“寫!寫!”蘇大人此刻自覺有愧, 當然是有求必應。說話間他已經走向書案, 鋪開宣紙,提筆蘸墨。
“咚咚、咚咚、咚咚……”
也不知是他的心跳,還是她的,在滿室槐花和春光裏格外清晰。
她想起半年前的那個冬夜,他將她護在懷裏,她埋頭靜聽他的心跳。
“景澈……”林晚卿忽然酸了眼鼻,雙手攀上他的背脊,“我好喜歡你……” 他笑了一聲,帶著無限的寵溺,一枚輕巧的吻落在她微微汗濕的發鬢。
她聽見他說:“我也是。”
意亂情迷,搖晃了一室陽光。
她亦是回抱他,輕輕地拍撫。
室內霎時寂下來,林晚卿抬頭,透過他微汗的肩膀看向對麵那扇落滿陽光的茜 紗窗。
她忽然覺得,這世間再是不堪,過往再是艱辛,隻要還有他在, 那便是天長地 久的可靠。
那些少年的清苦、倉皇的歲月,在遇到他的那一刻便一去不返,化作如今的一 室春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