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雨水
盛京的早春多雨,上元節一過,日子就整個濕漉漉地滑入了三月。
朝廷收拾完梁王餘黨, 為了對蕭家補償, 永徽帝先後下詔, 追封蕭良娣為皇貴妃, 賜林晚卿鄉君封號。但因其女子身份,不宜繼續在朝為官,故而朝廷破格任用她為 國子監律學直講,為朝廷培養刑獄人才。
萊落也因為太液池救駕有功, 被減免死刑, 蘇陌憶許她天氣回暖之後再被流放。
至於兩個人的婚事, 因為有太後在一旁盯著, 自然進度飛快。短短一個月的時間, 六禮已過五禮,隻等著三月初九的親迎。
按照規矩,婚期一旦定下來,他們兩個人直到婚禮便都不能再見麵了。林晚卿 隻得搬到永徽帝賜下的一棟宅子裏住了下來。好在林伯父和林伯母聞訊,一早便進 了京。一年不見,期間又發生諸多事情,三人一見麵就有說不完的話,日子倒也不 覺寂寞。
終於到了迎親的那一天。蘇世子大婚, 永徽帝和太後親臨祝賀, 排場自然盛大。
傍晚時分, 林府點燃大紅色喜字燈籠, 紅幛高懸、賀聯四壁,在火紅的燈光中 交相呼應。
林晚卿沒有姑姨姐妹, 太後便將京中那些貴婦貴女安排去了林府, 要給她撐排 麵。梁王倒台,太子被廢,朝中眾臣正在苦尋機會攀附皇家,陡然來了這麽一個大 好的時機巴結太後, 京中權貴們無一不擠破了頭,想將自家女兒送去。如此一來, 迎親的場麵自然也熱鬧非凡。
可林晚卿覺得,蘇陌憶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因為他方才進門的時候, 就被這些太後安排的“姑嫂”好一頓為難,光是這“開門詩”就讓他吟了好幾首。
林晚卿坐在裏屋,倒沒聽見他說了什麽。但從院子裏那些貴女們的笑聲來看, 她們對為難這位平日裏不染凡塵、冷人冷麵慣了的蘇大人倒是頗為投入。林晚卿在 屋內攪緊了袖角,生怕這人詞窮之後,又把《洗冤錄》拿來充數。好在蘇大人提前 做足了功課,任憑“娘家人”如何為難,卻總是能對答如流。
終於等到蘇陌憶過五關斬六將, 來到自己閨房前的軒窗下開始念催妝詩的時候, 月已高升,林晚卿早已坐得腿腳發麻。反正都是要嫁他的,林晚卿也懶得矜持, 拿 了團扇遮麵,被貴女們擁著就走了出去。
素月流輝, 竹影滿窗。月色華燈之下, 蘇陌憶一身紅衣, 明豔張揚的顏色, 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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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穿出了一身霽月清風的味道,好似一株高槐。
微風一過, 千葉鳴歌。林晚卿一怔, 竟然忘了去接他手裏遞來的紅綢,直到身 旁一個模樣俏麗的女子捂唇偷笑,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她霎時紅了臉,對上蘇 陌憶那雙看穿一切後帶著笑的眸子,隻得垂眸接過紅綢,不再看他。
蘇陌憶騎馬前引,一行人敲鑼打鼓,浩浩****地去了世子府。待到一套禮都行 完, 又是跪拜又是磕頭的,林晚卿被扶著回到新房的時候早已經腰背酸軟。
兩個人往綴滿攢金繞絨花球和紅穗子的帳子裏坐去,喜娘端來了合巹酒。
林晚卿這個時候才終於將舉了大半天的團扇放下,甩了甩胳膊。蘇陌憶看著她 笑起來, 情不自禁地要去幫她揉,卻被林晚卿移身躲開了。喜娘還在,讓人家看見 兩個人膩膩歪歪的多不好,她以後可是要去國子監律學所當女夫子的……
蘇陌憶見她這一本正經的樣子,憋著笑收回了手。周圍伺候的人在兩個人的腳 上綁上紅繩、梳頭合發之後便離開了。
紅燭高照,兩個人對坐,憧憧人影被投映到貼著紅色喜字的茜紗窗上。
林晚卿這時才終於放鬆下來, 先捏了捏酸痛的脖子, 再晃了晃插滿珠翠的腦袋。 蘇陌憶見她辛苦,也顧不得禮節,上前替她卸下了頭上的珠釵。林晚卿這才長長地 歎出一口氣來,接著又不知想到了什麽,話鋒一轉,對著蘇陌憶道: “早知道成親 這麽辛苦,我就不要嫁你了。”蘇陌憶卻不惱,看著她似笑非笑地道: “卿卿可是 貪圖為夫美色得緊,不嫁我還能嫁誰?”
林晚卿一愣, 想起先前自己在他麵前的失態, 一時又氣又悔。果然是美色誤人, 還沒進門就被蘇大人拿捏住了把柄,以後的日子裏,這人的狗尾巴還不得翹到天 上去。
於是她怏怏地梗著脖子道:“你也就今日看起來順眼一點而已,別得意。”
蘇陌憶笑起來, 燭火映上一對深眸,星光熠熠。他忽然湊近了一些, 指尖撫過 她的耳鬢,語氣柔和地道:“為夫可覺得卿卿甚美……”
這時門外傳來侍女的提醒, 讓蘇陌憶快些去招呼客人, 別讓皇上和太後等久了。
蘇陌憶正要走, 袖子卻被林晚卿拉住了。她一臉認真地站了起來, 提醒道: “你 酒量不好,若是應酬喝多了表演背誦可就鬧笑話了。”
說完她扭頭打量了一下四周,問道:“你有讓人準備什麽醒酒的藥或者香囊嗎?”
蘇陌憶這才想起來, 確實是有準備的, 她若不提醒, 自己怕是還真會忘了。於 是他指了指房間一側,那張黃花梨書案後麵的矮櫃道:“在那兒。”
林晚卿走過去, 翻箱倒櫃地開始找。矮櫃不大,裏麵除了一些典籍和雜物,也 沒放什麽東西,找起來也不難。她很快發現一個木質小盒,看起來像是裝藥用的。
蘇陌憶這時也走了過來,見她拿對了,便接過來,取了兩顆藥丸服下。他正準
備走, 卻聽“嘩啦”一聲響動,矮櫃裏有什麽東西掉了出來。
林晚卿俯身拾起來—是一幅美人圖。飛仙髻、白狐裘, 水剪雙眸, 口點絳唇, 回眸一笑之時,眉眼含情,媚態橫生,栩栩如生。
林晚卿看得愣了一下,直到身旁的男人手忙腳亂地將那幅畫搶了過去。她這才 問了一句:“這人是誰?”
蘇陌憶幹咳兩聲, 表情極不自在, 躊躇片刻才道: “這……是你呀。”“我?” 林晚卿眨眨眼睛,又從他手裏將那幅畫奪了過去,上下左右地打量起來。
蘇陌憶被她看得心虛,慌忙指著一邊的題詩道: “眼波明,黛眉輕,曲江池畔 見卿卿。除了你, 還有誰叫‘卿卿’? ”“哦……”林晚卿恍然大悟, 總覺得哪裏 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
門外又響起了一陣敲門聲,侍女來催促第二次了。
蘇陌憶趕緊搶過她手裏的畫, 往矮櫃裏一鎖道: “今日你也累了,快去**歇 息一會兒,等我回來。”
月上中天,賓客漸散。屋內珠簾玉榻,紅燭垂淚。
層層紅帳之中, 人影相疊。蘇陌憶輕柔地替林晚卿寬衣,燭火照耀, 讓他看她 的神色無端多了幾分暖意。
“卿卿……”蘇陌憶的聲音中早已帶上難以掩飾的喑啞,濕熱的氣息在耳郭氤 氳, 酥癢難耐。
可不知為何,她乍一聽見這兩個字,方才看過的那幅畫就浮現眼前。
林晚卿問道:“那幅畫是誰畫的?”
蘇陌憶正在興頭上,猛然被這麽一問,也懶得深思,急急地道:“我畫的。”
“哦……”林晚卿點頭繼續問,“可我從未梳過飛仙髻,你怎麽畫的?”
蘇陌憶口齒含糊地道:“想著畫的。”
“嗯……”林晚卿沉默了片刻, 複又道:“可我從未與你去過曲江, 你幹嗎題詩‘曲 江池畔見卿卿’?”
“……”蘇陌憶一頓, 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 又心虛又惱怒地道: “洞 房的時候可不可以專心一點?”
“哦……”林晚卿果然安分了一些。
林晚卿卻忽然渾身一抖。今日婚禮上,那個用手肘碰她,提醒她回神的女子模 樣立刻浮現眼前。那一對嬌俏可愛的小虎牙,簡直與畫上之人一般無二!曲江池畔 見卿卿。卿卿這詞可不止她的名字這一個意思,誰知道這狗官所謂的此卿卿,是不 是他所寫的彼卿卿?
再想起那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圖,林晚卿總算是回過味來。相識這麽久,她可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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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聽說過蘇大人丹青還是一絕。但那幅畫旁邊的題字又分明是出自他手,看過他手 書的那麽多公文和卷宗,這人的字跡化成灰她都能認出來,絕不可能出錯。那麽就 隻有一種可能了。
一股不知從哪裏來的怒火驟然燒了起來。林晚卿抬腳一揚: “畫上的人不是我。”
篤定、冷靜, 還帶著隱隱的怒意, 白生生的蓮足穩穩地踹到蘇陌憶起伏的胸膛, 險些將他踢下床去。
“所以……那個女人是誰?”
盈盈的燭火下,本應纏綿悱惻的氣氛,霎時變得詭異起來。
蘇陌憶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可林晚卿根本不吃這一套,雙手一推,盯著他表 情嚴肅地道: “不巧得很,這位姑娘我今日才見過,好像是武安王府上的。你不說 也罷,明日我自己去問。”說罷和衣要睡。
蘇陌憶趕緊摟住了她的腰,一副做了虧心事被揭穿的樣子道: “畫上女子確不 是你……她是武安王的孫女,月安縣主。”
林晚卿見他老實交代, 心情稍好, 扯了一旁的錦被給他蓋上, 醋意十足地問道: “那你藏著她的畫像做什麽?還……還題了一首酸死人的詞。”
這個問題倒是真的問倒了蘇大人。藏著別人的畫像, 旁邊一首出自他手的情詩, 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對畫上女子有意。但看著麵前這個委屈的美人,他又意識到這 個事情若是不說清楚,今日這洞房怕是進行不下去的。
於是, 蘇陌憶也不急了, 抄起落在地上的衣袍往身上一披,坐到林晚卿旁邊, 側身將她抱在懷裏, 耐心地解釋道: “這畫像雖然畫的是別人,但那首詩真的是我 寫給你的。”
說完停頓了一下,發現林晚卿看他的眼神中帶著懷疑,蘇大人趕忙豎起三指指 天道:“我對《洗冤錄》發誓。”
林晚卿看他的表情霎時變得一言難盡。
“所以……”她問,“你在別的女子畫像旁邊,題了一首寫給我的情詩?”
“……”蘇大人詞窮,撫額,半晌悠悠地點頭,“嗯”了一聲。
林晚卿還是一副將信將疑的表情。
蘇陌憶沒有辦法, 歎氣道: “數月前武安王府設宴, 我應邀前往。其間月安縣 主作畫, 邀我題詩。我當時滿心滿眼都是你, 所以情難自已地寫了一首情詩送你。 月安縣主也看出來了, 故而將畫贈予了我, 就是這樣。”他說得理直氣壯, 神色無異。
林晚卿被這麽猛然一表白, 也覺得頗為受用, 霎時紅了臉, 揪著他的衣袖問道: “那這幅畫放在家裏總是怪怪的……你若不想留,為什麽不處理掉?”
蘇陌憶一聽,覺得洞房有望, 慌忙解釋道: “因為那日我不是要趕去清雅居救
你嗎?當時隨手將畫扔給了葉青,這種事我本就沒放在心上,過了就忘,哪知道他 把畫放在了這裏。”
“哦……”林晚卿總算滿意了, 撇了撇嘴不再說話。羅帳昏燈下, 女子麵如芙蓉, 眼波瀲灩,皓齒朱唇。
“等等!”林晚卿說,“你是去清雅居救我那日赴的宴?”
蘇陌憶不明就裏,點了點頭,卻見林晚卿冷笑一聲,表情變得猙獰起來。
“也就是說, 你燒了寫給我的婚書, 轉身就去赴了這場心知肚明的‘相看宴’, 還給對你有意的姑娘題了一首情意綿綿的詩?”
“……”蘇陌憶一怔, 渾身僵住了。這縝密嚴謹的邏輯和無懈可擊的敏銳, 饒 是他為官多年,見慣了無數精彩絕倫的推斷,此時都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其實 他當初去赴宴並不全是為了相看,更多是因為月安縣主三番四次的邀約得不到他的 回應。他彼時隻覺得與月安縣主同病相憐,想要了月安縣主一個心願,也算是對自 己的一種安慰。可這話若現在說出來,他自己都不信,更別說是一個情緒正激動的 女人。
林晚卿見蘇陌憶一副被自己說中心事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千般情緒倏 然而起, 一向能言善辯的蘇大人竟然也一時不知如何安慰, 隻能認命地拉了她的手, 想繼續解釋。
林晚卿根本不領情,將手一抽,決然道:“你出去。”
“……”未料到事態如此嚴重的蘇大人徹底愣住了。
林晚卿瞪他,語氣嚴肅地道:“你若不走,我明日就與你和離。”
一聽“和離”兩字,蘇陌憶下意識地心頭一緊。這女人不聽他解釋就算了,新 婚燕爾的就說和離,多不吉利!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狗,蘇陌憶的臉色也逐漸沉了 下來。他想再勸,而林晚卿卻根本不聽,背過身去一躺,拿被子蒙住了頭,隻留給 他一個冷漠的後腦勺。
“出去!”被窩裏飄出簡短的兩個字,淡漠決絕。
蘇陌憶伸手摸她的頭,可是方才觸及,林晚卿卻霍地轉身抓住了他的手,往外 一掀。
“咚! ”伴隨一聲悶響,玉樹臨風的蘇大人倒栽下去, 險些臉著地。他難以置 信地看著林晚卿,隻覺氣頭上的女人真是不可理喻。他也是有脾氣、要麵子的。從 小到大,可是連太後都沒有這麽粗暴地對待過他!
蘇陌憶臉色一黑,起身攏了身上的睡袍,轉身抬腳就走。雖然負著氣,但他心 裏還存留著一絲僥幸,每邁一步都在等著身後的女人衝下床來抱住他的腰,哭得梨 花帶雨的。然而一直等他走至門邊,身後都沒有任何動靜。林晚卿就像是睡著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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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 完全沒有要挽留他的意思。
蘇陌憶心口一涼,咬牙將門一踹, 真的走了出去。今日大婚,兩個人留作新房 的寢室外早已清場, 現下一個侍從也無。他就這樣一路走去了書房。書房沒人用, 就沒有燃地龍。早春晚間偏冷,蘇陌憶卻隻穿著單薄的睡袍。
新婚之夜世子就與世子妃分房睡。他倒是無所謂, 可是林晚卿初初嫁來世子府, 若是被下人知道了, 她今後怕是難以在府上立威。蘇陌憶思忖片刻, 吸了吸鼻子, 認命地點燃燭火,開始在書房裏尋找炭盆。他一向睡得晚,有時候地龍熄滅不忍讓 小廝再燒,他便會自己用炭盆,如今倒是給他解了燃眉之急。
蘇陌憶用兩個炭盆把自己圍起來,又從一邊的紅木架上取下一件絨氅將自己裹 起來,總算是不會被凍死了。等到一切安定下來,夜已深。蘇陌憶抱膝坐於榻上, 躲在窗後伸長脖子望著外麵。可是直到睡意蒙矓,他也沒有等到林晚卿來找他。
蘇陌憶覺得又氣又委屈, 輾轉反側,根本無心睡眠。月色之下, 與他一樣徹夜 難眠的大概隻有院子裏長年犯著相思的司獄了。蘇陌憶看著那道孤影,愣了一下, 攏著絨氅緩緩下了地。也許是再一次感受到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傷,他健步走到 司獄身邊,略一思忖,伸手解開了拴著它的繩索。
蘇陌憶摸了摸司獄的頭道: “去吧!去找你的心上狗。”末了, 又添上一句, “別 讓我失望。”
翌日, 蘇陌憶要攜著林晚卿入宮給太後和皇上請安, 兩個人在馬車上一路無言。
到了皇宮, 林晚卿顧及顏麵, 也不好繼續冷戰,便挽了蘇陌憶的手, 可言語和 眼神之間全無交流,互動也很是生硬。
蘇陌憶一夜未眠, 眼底烏黑、精神不濟, 走路腳底虛浮, 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等到林晚卿給太後敬完茶,向太後告別之時,太後尋了個由頭要蘇陌憶跟她說 幾句體己話。
蘇陌憶方才走過去,胳膊就被太後抓住了。
“這個, 你拿著。”太後湊到蘇陌憶的耳邊, 從季嬤嬤手裏接過一本小冊子, 遞給他,“卿卿那邊也有一本,是女用的,你這個是男用的。”
蘇陌憶沒明白,低頭看太後,卻見太後神色凝重,一臉洞穿世事真相的表情。
太後看著他痛心疾首地道: “也不知你是像了誰,怎麽新婚一夜就一副被榨幹 了的模樣?怪不得卿卿不開心,是我,我也要給你甩臉子。”
“……”蘇陌憶額上冷汗直冒, 想解釋, 卻發現怎麽都張不開嘴, 故而隻得怏 怏作罷,將滿肚子的話咽了回去。
太後見他這副樣子,以為他是默認了,頓感恨鐵不成鋼。
蘇陌憶滿頭大汗,兀自拉了林晚卿悶頭上車,卻聽太後還在身後不死心地對著
季嬤嬤道: “去太醫院的庫房裏走一趟,把什麽鹿茸啊、海馬啊、人參啊、牛虎蛇 鹿鞭都撿一份送去世子府。”“……”蘇陌憶臉色鐵青地瞥了身旁的林晚卿一眼。
林晚卿被他這麽一看, 以為他不喜歡自己的觸碰, 便自覺地側身往旁邊挪了挪。
蘇陌憶臉色一黑,幹脆也學著她,將兩個人之間空出一個能夠橫躺豎臥的距離 之後,便閉眼假寐。
馬車沒走多遠,就停住了。
蘇陌憶直覺不對, 睜眼發現林晚卿正提了裙子往外走, 也不看他, 兀自道: “大 人先回去,我還有事。”說完就下了車。
蘇陌憶撩開車簾, 發現葉青將馬車停在了京兆府外, 不由得好奇地問了一句:“你 這是要做什麽?”
“找梁未平。”林晚卿答,手腕卻被他握住了。
蘇陌憶看著她,語氣泛酸地道: “你我成婚才第二日,不在家伺候夫君,找他 做什麽?”
林晚卿回看他,理直氣壯地道: “當然是議事,情之一事上,我才沒有大人這 麽拿得起放得下。”
蘇陌憶感到手上一滑,那隻皓腕在眼前一晃就不見了蹤影,再要去抓,人已經 走至京兆府門口的石階了。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綿綿細雨,像一方紗簾,將眼前的 一切都籠上一層回憶的霧色。他記得,第一次見到林晚卿的時候,就是在京兆府。 那天想是她趕來的時候沒有打傘,弄得官服濕一塊幹一塊。
蘇陌憶一向不愛管閑事,平日裏這些小人物他更不關心。可不知怎的,那一日 的那一眼, 他便於滿堂之中看見了她。然後, 他蹙了蹙眉, 一如他現在看她的表情。 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