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奇襲
“怎麽樣? ”世子府內,林晚卿已經換上了窄袖勁裝,長發高高束起,在頭頂 紮成一個馬尾。
葉青才從外麵回來,一身的風雪。他隨手拍掉了肩上的雪,回答道: “城牆上 已經燃起烽火,城外駐軍看到之後會火速馳援。攻城的叛軍本就不多,等駐軍來了 很快就會被殲滅。”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林晚卿道,眉間的灼色沒有減少半分。
片刻之後,林晚卿又問:“宮裏有消息嗎?”
葉青搖搖頭。從閣樓的窗戶往外望去, 風雪中的大明宮華燈依舊。黑夜濃厚如墨, 沉沉地蓋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盛京城外,駐紮著不下五萬的精銳人馬,兩刻鍾之內就能趕到。到時候,殲滅 這股隨著平民混進來的叛軍,自然不是問題。可是這一點她能想到,難道梁王想不 到嗎?他之所以這麽做,顯然意不在攻城,而是為了拖延時間。兩刻鍾……所以, 他需要這兩刻鍾來做什麽呢?
思緒紛亂,林晚卿毫無頭緒。她隨手抄起一邊的絨氅,轉身就衝下了閣樓。也 不知是霧還是煙,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空氣裏彌漫著嗆人的味道,刺得她口鼻火辣 辣的疼。
葉青和萊落在後麵一路跟著,直到林晚卿一把推開了世子府的那扇朱漆大門。
“林錄事!”葉青嚇呆了,趕忙拉住她,“你要去哪裏?”
林晚卿不理,甩開葉青的手,一隻腳已經跨出了門外。
“林錄事! ”葉青一個箭步衝上去,雙手死死抓住門柱,將她堵了回去, “現 在出去太危險了!你放心!反賊攻不破盛京城的,等駐軍馳援……”
“可是我怕他等不到駐軍了! ”林晚卿一聲厲喝打斷了葉青的話,隨後愣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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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發現臉上已經是冰涼涼的一片。她怎麽就沒有想到,蘇陌憶讓她待在世子府不 要亂跑, 是因為他要去做一件危險的事。他這人一向自視甚高, 若不是預見到危險, 何必要把葉青留下來護她?可是,明明他才是那個更需要保護的人呀!
一顆心被人緊緊攫住, 又疼又揪心, 林晚卿兀自站了一會兒, 隻覺得喘不上氣來。 萊落什麽都聽林晚卿的, 有萊落阻攔, 葉青擋不住林晚卿, 三人拉扯之間到了大街上。 風雪聲夾雜著馬蹄聲,撲麵而來。他們麵前偶有禁軍匆匆跑過,盛京城裏家家戶戶 閉著門,一向繁華的街道顯得異常空曠。
林晚卿拭了一把濕漉漉的臉,悶頭就向大明宮跑去。
“林錄事! ”葉青再一次拉住了她, “大明宮早就下了鑰, 就算沒有下鑰,你 也進不去。況且宮內還有千牛衛,就算有叛軍混入,也成不了大事。”
“你放開我!”林晚卿猛然回身,甩開葉青的手,聲音裏帶著哽咽。
葉青一愣,怔怔地放開了她。停頓了一下,他跟著她沒頭沒腦地往大明宮一路 狂奔。
宮門果然下了鑰, 站在下麵根本看不清楚情況。待到他們幾個人快要跑近的時候, 一支火箭擦破黑夜, 紮進了幾個人跟前的地麵。上麵有人喊話, 讓他們不要再靠近。
“林錄事, ”葉青好言勸道, “他們不會放人進去的, 我們不如相信大人一次, 回去等消……”
一陣驚天巨響由內宮傳來,沒有說完的話斷在了口中。三人同時一怔,抬頭看 向巍峨的宮樓。隻見內宮一角霎時火光衝天,幾乎映亮了大半個宮闕。
林晚卿隻覺得耳邊嗡的一聲便炸開了。她果然沒有猜錯。叛軍和朝廷實力懸殊, 硬攻沒有勝算。如果是背水一戰,應當出其不意,集中所有力量突擊一處,不會這 樣故意拖延時間。如此下去,他們的勝算隻會愈發渺茫。所以叛軍攻城隻是聲東擊 西, 目的是為了拖住城內三萬禁軍,再攻其要害,爭取一擊斃命。
隻有永徽帝死了,這場亂局,梁王才會有贏麵,所以……
林晚卿心裏忽然空了一下,像下樓梯時猛然踏空了一級。永徽帝會死嗎?那蘇 陌憶呢? 寒風呼嘯而過,刮在臉上如刀割般生疼,一點點地刺進體膚。指甲深深地 嵌進肉裏,林晚卿深深吸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若是蘇陌憶和永徽帝真的被困, 她現在便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蘇陌憶隻有她了。
林晚卿快速抹了一把淚,穩住心神,退到宮牆下略有積雪的一處,隨手撿了根 斷枝開始在上麵畫起來。叛軍人數不多,現在攻城的隻有不到一萬,能混進宮裏的 就更少。就算他們有炸藥,也是需要有人來放置和點燃的,那麽必定要先控製住內 宮中的千牛衛才行。可是, 他們會怎麽做呢?她握著斷枝的手在雪地裏飛快地畫著。 不對!另一隻手一抹, 又從頭開始畫。指尖被凍得通紅, 沒了知覺, 快要握不住東西。
以當前的情況看,千牛衛應當是和永徽帝與蘇陌憶一起,被控製在了某處。他 們當中一旦有人離開,梁王便會炸掉那裏, 跟所有人同歸於盡。可是,炸藥這麽顯 眼的東西,為什麽內宮守衛會沒有人注意到?若說城內禁軍不知道,宮裏除了千牛 衛之外還有內侍和宮人,他們之中難道也沒有人發現嗎?
雪還在下,像簌簌陷落的沙漏。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林晚卿的心裏也越來越 不安。沙漏,時間……兩刻鍾……
“喀!”樹枝發出一聲脆響,從中間斷開,林晚卿的手收了力道,驟然停住。
“葉青! ”林晚卿忽然抓住葉青的手,瞳孔震顫, “皇上今夜可是在麟德殿 設宴?”
葉青一驚,不解地點點頭。
麟德殿、太液池、沒有人發現的炸藥,和梁王刻意拖延的這兩刻鍾……宮牆上 晃動的瓜形宮燈,在雪地上投下片片光暈,迷離而又不真實。
林晚卿沒有十足的把握,可是她抬頭看了看身後已經燒起來的夜空。她想起那 一夜,也是在這樣的一片火光之中,蘇陌憶騎馬破開刀劍,霍地擋在了她的麵前。 對麵是刀山火海,他隻有一人一馬。一陣風來,吹酸了鼻子,她忽然懂了蘇陌憶想 要的那種傾心和交付。那本是一種她看不懂,也竭力讓自己避免的蠻橫。可直到這 一刻她才明白,情愛的可貴便就在於它的蠻橫。那種敢與天下千萬人對抗的蠻橫。
她轉頭看向萊落和葉青,問道:“你們……相信我嗎?”
萊落和葉青同時點頭,神色堅定。
林晚卿笑了笑, 對著葉青道: “你去大理寺叫人,讓他們宮門一開就去太液池 等我。”
說完她帶著萊落轉身就往太液池跑去。
“林錄事你要做什麽? ”身後遙遙地傳來葉青的聲音,縹緲得幾乎要被吹散在 這化不開的黑夜裏。
林晚卿笑了笑,沒有回頭。隔著燈影和風雪,她說: “我要去救人! ”她要去 救人。她要去救她愛的人。
今夜的太液池平靜得一如往常,在寒風中泛著粼粼的光。麟德殿位於太液池畔 的一處小坡上,景色宜人,可俯瞰池景,故而曆來都是皇室宴請之地。
林晚卿帶著萊落繞到池邊,兀自開始脫衣。
萊落嚇得趕緊抱住了她:“大冷的天,你這是要做什麽?”
林晚卿掙脫她的束縛,脫下了厚重的外氅, 往腳下一扔道: “麟德殿不讓進, 我就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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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落原本就大的眼睛霎時瞪成了銅鈴。遊過去? 這冰天雪地、風雪交加的,衣 服穿少點都會死人, 更別說從這漂著薄冰的太液池裏遊去對岸……萊落吞了吞口水, 微不可察地往後退了一步。眼前的林晚卿卻利落地除下了自己身上一切厚重的衣料, 脫得隻剩一件單薄的中衣。她在外麵罩了件玄色的短裝,頭也不回地朝池邊走去。
混跡江湖多年,見慣了廝殺和刀光劍影的萊落此刻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頓時 覺得林晚卿可敬又可畏。敢於對自己下狠手的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你在這裏等葉青, 跟他們說我先去了麟德殿。”林晚卿吩咐著, 說完“撲通” 一聲,一頭紮進了太液池。
隆冬的季節,一下水就感到一陣激涼,冷得像一萬把尖刀劃過體膚。林晚卿忍 不住打了個寒戰。為了不讓自己被凍僵, 她立刻全力舞動手腳, 朝著對岸奮力遊去。
從太液池去麟德殿, 往返是半炷香的工夫。大部分的千牛衛為了擒獲梁王和護 駕, 都會被安排在麟德殿中。這樣一來,梁王先用一次爆炸作為威脅。因為皇帝在 場,沒有人敢輕舉妄動。進而他再用少量叛軍便可以控製住麟德殿外的千牛衛。而 他要搶的這兩刻鍾, 就是叛軍控製住千牛衛後, 將一切準備就緒的時間。那些炸藥, 他不可能從皇宮正門堂而皇之地帶進去,所以隻能用了洪州官礦走私的老方法,將 東西用石蠟密封,悄悄藏在了太液池中。這也就是目前為止,沒有一個人能發現它 的原因。可是走到這一步,也算是他的最後一招,玉石俱焚了。
思忖之間, 林晚卿已經遊到了岸邊。麟德殿裏寂靜一片,聽不見聲音,隻能遠 遠看見其中投射出來的火光,寂寂地灑了滿地。周圍沒有人,看來叛軍還沒有完全 控製住局勢。
寒風掠過, 身體已經被凍得沒了知覺。林晚卿咬咬牙, 再次紮進了水裏。太液 池這麽大,雖然肯定炸藥就被藏在這裏,但找起來還是頗費一些工夫的。
林晚卿隻能埋在水裏,一寸一寸地摸過去。從最開始每隔十息換一次氣,漸漸 變成每隔三息。體力和神誌都在隨著時間被逐漸冰凍,手和腳也漸漸不聽使喚。可 是她始終沒有停下來。冰冷的太液池,沉寂如一段深淵。她在裏麵攪弄出的輕微響 動, 像隻自不量力的幼蝶,妄想飛出桎梏,但最終隻能被拽著往下,一落再落…… 耳邊響起陣陣嗡鳴,眼前出現了白光。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她的手摸到一塊光滑 的物體,觸感和方才她摸過的任何一塊石頭都不一樣。原來在這裏啊……她迷迷糊 糊地想,果然是藏在了太液池。可是她太冷了,冷得再也無法遊回岸邊,也發不出 任何呼救。
“景澈……”隨著最後的一句呢喃,鋪天蓋地的冰水灌入了她的口鼻。
“姑娘!”頭頂傳來萊落的聲音,手臂一緊,林晚卿被整個拉出水麵。
萊落在她背上猛拍了一下,她“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水來。
“在……這裏……”林晚卿呢喃, 拽著萊落的手不肯走, 直到身後傳來越來越 多的聲音。大理寺的人都來了。她簡單地說了炸藥的位置, 之後才跟著萊落上了岸。 方才還是一片寂靜的太液池畔,現下已經沸騰起來。
禁軍在聽到內宮的響動之後,當機立斷,分出一部分人殺回大明宮護駕。大理 寺的人來得及時,破壞了炸藥上覆蓋的那層石蠟之後,炸藥浸水,再也沒了用處。 如此一來, 數量本就稀少的叛軍又被廢了底牌, 在禁軍的圍攻之下很快便兵敗如山倒。 局麵扭轉,麟德殿之圍被解。
風雪漸止,殘月悄悄地露了個頭,將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林晚卿攏著從禁軍那 裏借來的外氅,到底是找回了一點溫度。她隻休息了片刻,便兀自起了身,要跟著 收拾殘局的禁軍往麟德殿去。萊落隻得扶著她。
麟德殿外早已聚滿了人, 為了確保安全, 皇上還在裏麵, 等待確認叛軍被全殲。 清點屍體的禁衛匆匆跑過,步履間翻起泥土的味道。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 燒焦的木板味混雜著還未散盡的濃煙,一股一股地往鼻子裏鑽。
梁王這個瘋子,眼見計劃失敗,困獸猶鬥之際竟然踢翻了殿內的青銅燈,蠟油 濺到地板和帳幔上很快就燒了起來。不過好在火勢很快被撲滅,不知道是否還有人 受傷。
林晚卿自始至終都是怔怔地,眼見這一片狼藉,她放開萊落的手,腳步不停地 朝著前方一路奔去。一把長劍忽然擋在了她麵前。禁軍攔住了她的去路,說是奉命 護駕,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林晚卿隻得又怔怔地退回來。片刻之後,麟德殿的門開了。永徽帝被千牛衛圍 著從裏麵走了出來, 呼啦啦地往內宮轉移。幾乎所有人都跟了上去, 眼前人頭攢動, 腳步聲、鎧甲聲響成一片,雜亂不堪。可是她沒有看見蘇陌憶。焦慮和惶然襲來, 一瞬間要將她吞沒。林晚卿呼吸一滯,也顧不得禁軍的阻攔,跟著那隊離開的千牛 衛一路跌跌撞撞地跑。
“景、景澈……”聲音卡在喉嚨裏,極輕極輕,像天上飄落的雪花,還沒沾到 身上就融化了。
“景澈……景澈……”林晚卿一路跑一路哭,隻覺得方才鋪天蓋地的冰冷都不 及此刻的絕望。
蘇陌憶不在這裏, 他沒有跟永徽帝一起走出來。可是他若不在這裏, 還能去哪裏? 這是不是意味著……
“唔!”
身後突然伸來一隻有力的手,撈過林晚卿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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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腳下一個踉蹌,後背直直地撞上一個堅硬的胸膛,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她聽見他哼了一聲。
“不是告訴你待在世子府不要亂跑的嗎?”一句詰問, 語氣裏帶著隱隱的責備, 聽起來一點也不好。可這一刻響在耳邊,林晚卿卻覺得有如天籟。她一笑,轉身抱 住了他。所有的委屈和焦慮都在這一刻爆發,她將臉埋進他的胸膛,然後旁若無人 地號啕大哭起來。方才看不到他的那一刻, 她真的嚇死了,害怕他又像上次一樣, 婚書一燒,轉身就走。十七年了, 隻有這一個人能讓她如此破防。可她還沒有告訴 過他,她有多喜歡他,喜歡到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所以他不可以再走了,去哪裏 都不行。
蘇陌憶一愣, 被這樣的林晚卿嚇到了。他下意識地扶住她的肩膀, 想把人拉開, 好看看她的臉。無奈身上的女人像長了根,一雙纖弱的手臂死死地扣住他的腰身, 哭得抽抽噎噎,就是不肯鬆手。看著她在他懷裏哭得悲戚,蘇陌憶竟然也覺得心頭 一揪, 進而微微紅了眼眶, 忍不住輕拍著她的背安撫道: “好了好了, 別哭, 沒事了。” 可這一拍,他才發現懷裏的人渾身上下都涼透了。頭發還是濕的,因為寒冷的天氣 隱隱可見冒出的白氣。身上的衣物也甚是單薄,除了那件尚能禦風的氅衣,裏麵幾 乎隻有一件中衣。
“姑娘聽見內宮的聲響就過來了。”萊落立在一旁,看著劫後餘生的兩個人膩 膩歪歪,忍不住撇了撇嘴。
“過……來? ”蘇陌憶猛然一怔, 好似反應過來什麽,也不管林晚卿抱得多緊 哭得多傷心,一把扯起她問道:“你……從太液池……遊過來的?”
林晚卿不回答, 隻是哭。蘇陌憶隻覺得一顆心霎時充滿了各種情緒,甜蜜的、 擔憂的、惱怒的、自責的……她就像是落入湖水的小石, 輕而易舉便能攪動他的情緒, 讓他跟著哭,跟著笑。但思緒回籠,甜蜜歸甜蜜,會讓她丟命的事,蘇陌憶絕對不 許她再來一次。所以大庭廣眾之下,當著萊落的麵,他覺得,這夫綱還是有必要振 一振的。
“胡鬧! ”蘇陌憶板起臉, 端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氣勢, 沉下臉要教育這個 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的女人。
“唔……”下一刻,蘇陌憶的嘴就被她伸手捏住了。是捏, 不是捂。林晚卿下 手精準,又快又狠, 將他微微開合的兩片嘴唇一提,再一合。蘇大人很快就連唔都 唔不出來了。
“……”大庭廣眾之下,當著萊落的麵, 林晚卿當真是一點麵子都不給他。不 讓他說話就算了,這麽直接上手,真是一點都不雅觀。看來他這身朝堂之上能讓百 官抖三抖的威壓,對這個九品的小錄事來說,好像一點用都沒有。她完全沒有把他
當朝廷命官看。思及此,蘇陌憶的嘴角卻泛起一抹難掩的笑意— 不當上司最好, 不當上司那就隻能當夫君了。於是他也不扭捏了,幹脆執起那隻作亂的玉腕,輕輕 落下一吻,一遍又一遍地哄著懷裏的淚人兒。
一旁的萊落見狀酸得牙疼, 默默地轉了個身, 忽然又想起如今她已經混入了皇宮, 那麽狗皇帝……思忖之間她轉了轉眼睛,腳步微動。
“千牛衛。”身後傳來蘇大人的聲音,沉靜如水, “把這個人送回大理寺,路 上盯緊點。”
萊落:“……”還真是什麽都逃不過蘇大人的眼。
月上中天,一切歸於平靜。
蘇陌憶帶著林晚卿去了長信宮, 這裏是他十六歲之前住的地方。如今依舊空置, 太後偶爾會命人打掃,還算整潔雅致。
林晚卿又冷又累, 泡了個熱湯之後給自己灌了碗薑湯祛寒, 接著就昏睡了過去。 這一覺就直接睡到了半夜。寢殿裏的地龍很熱, 林晚卿醒的時候身上出了一層薄汗, 倒是把晚間的寒氣都排了出去。
留在殿內照顧的侍女們見林晚卿醒了,慌忙伺候她漱口進食。她們說蘇世子特 地吩咐過了,睡著了不要打擾,若是醒了先讓她吃飯。林晚卿也著實餓了,悶頭喝 下三碗粥之後,她終於想起問一句蘇陌憶在哪裏。侍女帶她去了緊挨著的另一間 寢殿。
是蘇陌憶自己來開的門。他看樣子還沒有歇下,一件素色長袍衣襟微敞,露出 線條優美的鎖骨和小半個精壯的胸膛。
見林晚卿來,蘇陌憶有些意外,愣了一下,他發現與她同行的小侍女正臉頰通 紅地偷瞄自己,便側身一帶,將林晚卿拉進了屋,還隨手關上了殿門。
殿裏熏著蘇陌憶常用的香,味道清新,像雪鬆。隻是這股味道之下,仿佛還藏 著什麽並不融合的特殊氣味。林晚卿皺了皺眉。
“你受傷了?”林晚卿問, 目光落在坐榻上那一團雜亂的白紗布上。她走過去, 一把扯過來。果然不出所料,上麵還沾著零星的血漬。
蘇陌憶想去阻攔,結果伸手太快拉扯到傷口,痛得他悶哼出聲。
林晚卿這才注意到,長袍之下,他的腰腹之處好似纏了一圈紗布,隱隱透出一 些輪廓。
“怎麽傷的?”林晚卿伸手就要去掀他的衣服,被蘇陌憶抓住了手腕。
“沒事。”蘇陌憶道, “太醫看過了, 是皮外傷。”說完順勢就要把人往懷裏帶。
林晚卿不讓,掙脫出來,盯著他又問了一遍。蘇陌憶隻得老實交代,是救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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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被刺的。說完也不給她時間反應,他直接把人扣進了懷裏,往腿上一帶,抱著 她坐到了榻上。林晚卿生怕他把自己的傷口再繃開,也不敢反抗,隻能由得他去。
如願抱得美人,自然要好生欣賞一番。蘇陌憶半晌不說話,一雙深邃的眸無聲 流連在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仿佛要將她看進心裏去。林晚卿被他這樣的眼神盯得 發毛, 垂著眼不敢回看, 直到聽見他似笑非笑地道:“你今天抱著我, 哭得可傷心了。”
“……”林晚卿脖子一梗,不禁回想了一下自己抱著蘇陌憶,哭得直冒鼻涕泡 泡的樣子,一時間又羞又惱。
而蘇陌憶卻全不在意,看著她緋紅的一張小臉繼續道: “你睡著的時候還拉著 我的手,叫我不要走。為了等你睡踏實,我差點失血身亡。”
“……”對自己的睡品一向有信心的林晚卿,此刻開始懷疑起蘇大人的人品。 要知道這人為了達成目的, 一向無所不用其極。可是蘇大人今日卻很反常, 從頭到 尾隻陳述了一些讓她麵紅耳赤又無地自容的事實,始終不見露出狐狸尾巴。
林晚卿忍無可忍,幹脆問道:“你什麽意思?”
蘇陌憶一頓, 笑起來。憧憧燭火下, 他的眼睛晶晶亮亮, 像無意落入的漫天星辰。
“我記得上次見你,你說等我回來有問題要問。”蘇陌憶說,語氣繾綣,笑意 不減, “林姑娘想問什麽?”
“景澈……”懷裏的女人倏地抱住了他,臉擱在他的頸窩中,呼吸灼熱, “我 喜歡你。”
蘇陌憶一怔。突如其來的表白,讓他飄飄****,如墜雲端,沒有一點真實的感 覺。此刻,她正窩在他的懷中,無比的依賴。
“那……有多喜歡?”蘇陌憶問,聲音有些顫抖。
“特別喜歡,特別特別喜歡。”林晚卿道,帶著難得一見的孩子氣, “有下半 輩子那麽長的喜歡。”心跳漏了一拍,蘇陌憶忽地覺得喉頭發緊。而懷裏的人卻並 不打算就此放過他,牽著他的手繼續道: “所以你說過的話得做數, ‘一生一世, 白首不離’,你不許……”“卿卿。”蘇陌憶喚她,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我 一直都在,從沒有離開過。若你需要,我亦會一直都在。”
蘇陌憶停頓了一下, 目光落到林晚卿那張略帶委屈的臉上, 歎出一口氣來: “之 前我有不對的地方, 逼你逼得太急, 忘了站在你的角度去考慮, 今後我都不會了。”
蘇陌憶笑起來,伸手溫柔地撫過她耳畔的鬢發,柔聲道: “我會努力給你更多 的安全感,讓你安心,在我身邊不必害怕,不必顧慮。”
“我先是你的景澈, 才是朝廷重臣。”蘇陌憶停頓了一下, 用力回握了她的手, “所以,你不要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