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晨曦

月色灑進回廊,冬夜裏四下靜謐無聲。冷風將廊上的燈籠吹得晃動,點點光影 投到地上,散漫地變化著角度。

蘇陌憶駐足,轉身看著一路跟著他的梁未平,眼神冷冽地問: “你跟著本官做 什麽?”

“我? ”梁未平愣愣地道, “卑職沒有跟著大人。卑職是要去看林賢弟,恰巧 順路罷了。”

蘇陌憶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幾度,卻捺著性子提醒道: “這麽晚了,梁主簿 不休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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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未平無知無覺地搖頭: “不打緊,看了林賢弟再休息也不遲。”說完他伸手 示意, 要蘇陌憶走在前麵。然而他的手卻被蘇陌憶抓住了。

素月流輝,灑了滿地。麵前光風霽月的男子眉宇間染上一股陰翳。蘇陌憶幾乎 是咬著牙對梁未平道:“梁主簿還是現在就回房歇息吧。”

明晃晃的威脅的語氣,梁未平哪敢說不,哆哆嗦嗦地拜別蘇陌憶,一溜煙兒地 跑了。

蘇陌憶這才輕手輕腳地往林晚卿的寢室去了。

回廊盡頭, 茜紗窗內流出明滅的燭光。蘇陌憶在門外站了一會兒, 先扯鬆了衣襟。 他猛吸幾口氣後,又把扯鬆的地方給捋緊了。

“咳咳……”蘇陌憶假意清嗓,弄出了一點聲響。須臾,麵前的門“吱喲”一聲開了, 蘇陌憶猝不及防地後退兩步,一張臉霎時紅到了脖子根。

“我……”他起了個頭, 覺得不對, 話鋒一轉, 又道: “你……”雖然抬著頭, 但他的一雙眼睛卻死死地盯著地麵,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起來十分詭異。

“世子?”回答他的卻是一個不太熟悉的女聲。

蘇陌憶抬頭,見麵前的是府上的老嬤嬤,一瞬間鬆了一口氣,同時也略感失望。他 很快板起臉,換回一貫的清冷做派,指了指裏麵,言簡意賅地問:“睡了?”

老嬤嬤點點頭。

“嗯。”蘇陌憶側身往裏麵邁了一步,關上了門。

屋裏隻點了兩盞燈, 已經快要燒完了。殘光昏暗, 朦朧得連個人影都照不出來。

羅帳沒有放下來, 用玉鉤掛在架子床兩側, 露出裏麵那個平躺著的人。看不見臉, 隻露出一節雪白的脖頸和肩膀。

蘇陌憶踟躕了片刻,終是走過去,俯身想替她掖一掖錦衾。

“嗯……”隨著鼻息間的一聲輕哼,蘇陌憶的手被她握住了。他下意識地想抽 回來,無奈她拽得太緊。僵持著的手一時停在了半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景澈……”極細極細的呼喚,恍惚得如風掠過。

蘇陌憶愣了一下, 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的人蹙著眉, 又喚了一聲“景澈”。 這一次,是略帶哽咽的聲音。

蘇陌憶隻覺得心上被揪了一把。他無可奈何地歎口氣,側身坐在了床邊。

林晚卿似乎做了一個不怎麽好的夢,一直支支吾吾囈語不斷。湊近了,蘇陌憶 才從她含混不清的話裏辨認出來,她說的是“景澈,別走”。

蘇陌憶一愣,終於沒忍住笑出了聲。他努力下壓著翹起的唇角,撫了撫她微蹙 的眉心,語氣不善地道: “要走的人從來都不是我,是你。”說完不自覺地將她的 手握緊了一些。她好像瘦了一點, 原本就隻有巴掌大的臉, 如今更是沒了什麽血色,

下巴也尖了一些,看著便叫人心疼。

蘇陌憶理了理她微微汗濕的鬢邊,幹脆側身躺了下來,伸手將人撈進了懷裏。 林晚卿終於安分了一點,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往他懷裏埋得深了一些。

“睡吧。”蘇陌憶側頭, 輕輕拍著她的背, 在她耳邊喃喃著,“我不走。我說過的, 以後你睡著了,我都帶你回來。”

羅帳燈昏,一夜好眠。

清晨,床頭飄落一線天光,輕得像玉鉤上的紗帳。耳邊有窸窣的呼吸聲,很輕 很輕, 若不是有濕暖的溫度擦過頭頂,林晚卿幾乎要以為這是她的幻覺了。她昏昏 沉沉地醒過來,先是被眼前的喉結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地蹬了蹬腿, 踢到那個人, 隨即看見那個喉結往下滑了滑。

思緒很快回攏,昨夜發生的事情都在她腦子裏飛快地閃過,一陣熟悉的男子味 道溢滿鼻腔,她終於說服自己相信:這個半夜爬上她的床,摟著她睡了一晚的“登 徒子”,正是盛京大名鼎鼎, “最超脫風月”的蘇大人。心裏很快漫過一絲甜意, 她鬼使神差地放緩了呼吸。林晚卿往後挪了挪,悄悄抬頭,入目的是那張光風霽月 的刀刻般的俊顏。

蘇陌憶睡得很安穩,深邃的眉眼微動,帶起兩片濃密的睫毛,像棲息在他臉上 的墨色蛺蝶。

林晚卿看得愣住了,忍不住伸手隔了一段距離,去描摹他的五官。

“眉毛……眼睛……鼻子……”纖指滑過他的臉, 林晚卿像是著了魔,眼睛一 眨不眨地跟著遊走的指尖,逡巡在他臉上的每一個部分。

“嘴巴……”手指最後停在了嘴唇處。蘇陌憶的嘴唇很薄,摸起來也是涼的。 聽人說,這樣的人最生性涼薄。也不知是不是沒睡醒的緣故,林晚卿忽然很懷念他 的味道,便鬼使神差地撐起身,朝著那張沒有什麽血色的唇輕輕印了下去。

蘇陌憶睡得很沉。她的唇貼上去的時候,他連呼吸的節奏都沒有一絲變化。

林晚卿這才安心地閉上眼,輕輕銜住他的上唇,在他的嘴唇內處舔了一舔。

蘇陌憶的身子顫抖了一下。

林晚卿嚇了一跳,趕緊乖乖躺了回去, 閉眼裝睡。然而等了半晌,身邊的人在 那麽一顫之後就沒了動作,林晚卿便再次撐起上身,向蘇陌憶趴近了兩寸。

“景澈?”她喚蘇陌憶的名,蘇陌憶沒有反應。

林晚卿笑笑, 又喚了一句: “景澈……”這一次是繾綣的語氣, 仿佛千言萬語, 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蘇陌憶依舊睡著,像他平時睡覺時那麽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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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卿笑著,忽覺鼻眼有些發酸,於是她無聲地將頭埋進了他的肩窩。

“大人!”外麵響起一陣叫門聲,是葉青。

林晚卿一怔,隻覺埋在男人肩上的臉霎時燒了起來,便幹脆裝睡,等蘇陌憶先 醒過來。

然而一向淺眠的蘇大人,這次卻任憑外麵的葉青叫破了喉嚨都無動於衷。

林晚卿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再抬頭一看,隻見“睡得極深”的蘇大人,不知 什麽時候紅了臉,兩隻耳朵也像是被人給煮了一樣。

“……”林晚卿無語,暗自懊惱自己方才的孟浪。

蘇大人也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這還是她認識 的那個剛正不阿、鐵麵無私的大理寺卿嗎?

“喂! ”她坐起來,沒好氣地拍了拍蘇陌憶的肩,又羞又惱, “你再不醒,葉 青的嗓子就廢了。”

蘇大人蹙眉哼唧了兩聲,一副想醒卻又醒不過來的模樣。

林晚卿看得心中氣鬱: “喂! ”她又拍了拍蘇陌憶,用的力氣稍微大了一點, 不滿地道:“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

“唔、唔……”蘇陌憶這才勉強睜開眼睛,一臉茫然地看著林晚卿,做出一副 剛悠悠轉醒的樣子。

林晚卿看得攥緊了拳頭。

蘇陌憶卻麵色如常地坐起身,先揉了揉他的額角,再若無其事地下了地。整個 過程他都沒有給她一個眼神,把高傲冷酷身體力行地詮釋到了極致。

“……”被無端羞辱的某卿差點嘔出一口血來,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心裏 的一團小火苗倏地燃了起來,林晚卿一把拽住那片意欲逃走的衣角。

“什麽?”蘇陌憶還在演戲,茫然的眼神中夾雜著被人冤枉的惱怒。

林晚卿快給他氣笑了,脾氣上來,也不管不顧地道: “你就是故意裝睡的對不 對? ”說完指了指他的耳朵尖,質問:“不然你的耳朵紅什麽?”

蘇陌憶聞言,臉上果然出現一瞬的慌亂,可他到底是曆經朝堂紛爭的人,這種 需要睜眼說瞎話、禍水東引、倒打一耙、顛倒黑白的場合,他可是見得太多。

於是蘇陌憶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腰間的玉帶,麵不改色地反問道: “你說我 耳朵紅什麽?也不知是誰大清早的‘獸性大發’,在本官臉上舔來舔去,還好意 思問。”

“……”被問住的某卿無言以對。

蘇陌憶卻還是端著一副清清冷冷的姿態,抄起身邊架子上的一床絨毯往她的頭 上一扔,語氣淡定地道: “不過,這也是喜歡一個人的自然反應,林錄事不必放在

心上,畢竟司獄也經常這樣對本官。”

“……”好生氣哦! 好想掐死他怎麽辦? 視線猛然被遮住, 林晚卿一時間隻顧 著去扒絨毯,也忘了要回懟。直到她發髻淩亂地從毯子裏鑽出來,蘇大人隻給她留 了一個飄逸的背影。

“加床絨毯。”蘇陌憶的聲音悠悠傳來,“免得晚上睡覺總往人懷裏鑽。” “……”林晚卿羞憤欲死。

從林晚卿那邊出來,蘇陌憶簡單整理過後就去了紫宸殿麵聖。

今日是休沐,本沒有朝會,但蘇陌憶去的時候,還是無可避免地遇到了幾位正 要離開的同僚,其中,就有南衙禁軍統領陳衍。

看來昨日大理寺與金吾衛正麵衝突的事情已經在朝內傳開了。那麽這同時也意 味著,林晚卿“蕭家餘孽”的身份,也不再是什麽秘密。

蘇陌憶淡定地一笑,走過去與在場的人一一見禮。陳衍還算客氣,隻以夏桓立 功心切為由,與蘇陌憶解釋一二,又寒暄兩句便走了。他在殿外站了一會兒,富貴 出來,召了他進去。

紫宸殿內檀香氤氳,十二連枝青銅燈火光搖曳,映出禦案之後那個年輕帝王落 寞的樣子。見蘇陌憶走過來, 他也隻是略微抬眼, 神色疲憊地道了句: “有什麽話, 說吧。”

“臣有罪,請皇上責罰。”蘇陌憶上前兩步袍裾一撩,對著永徽帝跪了下去。

永徽帝這才緩緩抬起了頭,麵無表情地問道: “關於蕭氏遺孤的事情,你是什 麽時候知道的?”

蘇陌憶沒有遲疑,幹脆地道:“一個月前,太後派人向臣遞了信。”

“荒唐!”一聲叩擊響徹大殿,永徽帝聞言大怒,拍案而起。

“你們祖孫倆眼中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此等事情,竟然能瞞朕一個月之久。 若是夏桓沒有鬧出當街抓人這一出,朕是不是會一直被你們聯手蒙在鼓裏?”

“臣不敢。”蘇陌憶聲音冷沉,對著永徽帝一拜。

“如今前朝局勢微妙,梁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臣鬥膽猜測,太後不將此事告 知皇上,是不願分去皇上太多心神……”

“嗬……”永徽帝輕哂一聲,打斷了蘇陌憶, “愛卿口口聲聲朝堂局勢, 可依 朕所知,那蕭氏遺孤可是前些時日太後要為愛卿做主,封為世子妃的女子。愛卿所 作所為,當真沒有夾雜半點私情?”

“有。”蘇陌憶直言, “臣與蕭氏女早已互生情愫, 定下終身, 若臣說沒有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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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是欺君。”

永徽帝一愣,被他這個坦**的態度弄得措手不及,故而一時不知如何問下去。

蘇陌憶卻不等他再問,兀自一拜又道: “此事雖起於私情,卻並不止於此。臣 此番進宮, 也不是要皇上赦免蕭氏女, 而是要替臣的母親、替皇上身殞的皇長子之母, 查明此案真相。”

“真相? ”永徽帝怒極反笑, “此案的真相早在十三年前就大白於世,有什麽 可再查的?”“有。”蘇陌憶不卑不亢地辯道, “皇上可知, 昨夜金吾衛抓人之前, 對方是先派了刺客要殺人滅口的。若此事無可隱瞞, 為何對方不告訴皇上, 正大光 明地要朝廷抓人?”

永徽帝一愣,倒是被問住了。

蘇陌憶繼續道: “因為他們知道, 朝廷若是知曉了, 會交由大理寺或刑部審理。 他們做賊心虛,害怕蕭氏女手上或有關鍵證據,擔心事情敗露,所以慌不擇路、孤 注一擲, 先派刺客, 再派金吾衛, 目的就是要置蕭氏女於死地, 讓她永無開口的可能。”

此言一出, 大殿上寂靜無聲。良久, 永徽帝才問了一句: “你口說無憑, 可有 證據?”

“沒有。”蘇陌憶如實相告, “但臣或有一個大膽推論,還請皇上恕臣妄言 之罪。”

永徽帝哂笑,冷冷地道: “該搶的人你搶了,該瞞的事你也瞞了,現在說什麽 妄言之罪,莫不是覺得朕真看不出你心裏那點小伎倆?”

蘇陌憶一笑,倒是坦誠:“皇上英明。”

“說吧!”永徽帝拂了拂滾金邊暗紋的廣袖,坐回了禦案之後。

“謝皇上。”蘇陌憶起身道, “昨日臣讓葉青將刺客的屍體逐一清理過,在裏 麵發現了一個熟麵孔。”

“哦?”永徽帝蹙眉,“你認識?”

蘇陌憶搖頭: “是蕭氏女身邊的人認識。她指認其中一名刺客是南衙禁軍統領 陳衍的人。”

“陳衍?”永徽帝感到詫異,不禁前傾了身體,“他和蕭家有什麽關係?”

“他如今和蕭家是沒有關係,可是十三年前,陳家與蕭家卻有。”

永徽帝愣了一下, 忽然明白了什麽, 整個人猛然一驚, 臉色霎時變得難看起來。

“你是說……”他不敢相信,話到了嘴邊又被咽了回去。已經說到了這裏,精 明的帝王哪會不懂蘇陌憶所指。

隻是事情太突然, 他一時覺得腦中混亂, 理不出頭緒, 於是他隻能繼續道: “且 不說皇後一向純良恭順,有容人之量。就說皇後若是真的要為自己、為母家爭寵,

想除掉蕭良娣,她大可在後宮動作,何必要……”

“皇上難道忘了? ”蘇陌憶沉聲提醒, “皇上當時對蕭家有多麽器重, 對蕭良 娣有多麽寵愛。且不說在後宮不一定能動手,就算成功致使蕭良娣落胎,以其當時 的受寵程度,要再次懷上皇嗣隻是早晚。”

“可……”

永徽帝還想反駁,卻聽蘇陌憶又道: “蕭良娣去世這麽多年,哪怕皇上已經信 了她是謀害皇嗣的野心之人,卻還是常常睹物思人、難以自製。若當年蕭良娣忽然 身隕,她隻會變成皇上心頭一顆更加難以磨滅的朱砂痣,如此一來,蕭氏一門或將 獲得更盛的榮寵。”

“所以……”蘇陌憶停頓了一下, “陳氏與梁王聯手,一舉兩得、各取所需, 便不難理解了。”

“梁王?”永徽帝大驚,“你是說,蕭氏之案與梁王還有關係?”

“正是。”蘇陌憶點頭, “臣最近仔細翻閱過當年的卷宗, 也調查了當年涉案 之人的情況,發現蕭景岩是在接任了洪州刺史的調令後不久,犯了此案。如果沒有 此事,蕭景岩便會是下一任洪州刺史。”

“洪州……”永徽帝喃喃道,“又是洪州。”

“是。”蘇陌憶點頭, “這就是此案的可疑之處, 一切都太過湊巧。宋正行剛 從洪州調到刑部,蕭景岩就出了這樣的事。之後李及營赴洪州上任,幾年之後便出 了‘假銀’一案。如今我們掌握了證據, 知道李及營、宋正行都是梁王的人。那麽……”

話已至此, 一切已經明了。梁王與陳家,本就有姻親關係,與陳家聯手共謀, 各取所需也不算意外。這樣一來,便也可以解釋為什麽皇後會鋌而走險,對衛姝假 冒一事姑息縱容,甚至暗中幫忙遮掩。

“那皇後對於梁王謀反一事可是知道的?”永徽帝問,聲音冷硬如冰。

蘇陌憶略一思忖,道: “臣猜測沒有。皇後乃太子生母,皇上如今正值壯年, 太子年幼。就算是要謀反篡位,也不該是現在。況且皇後知道有梁王這把刀時刻懸 於頭頂,若是沒了皇上的庇護,她和太子也隻能如水中浮萍。”

永徽帝深吸一口氣,沉默了片刻道: “皇後一事涉及太子,處理不好恐會動搖 國本, 你的推論可有證據?”

“臣沒有。”蘇陌憶坦白, “一切僅是臣的推斷。況且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多年, 皇後和梁王做事一向謹慎,相關證據和證人怕是已經被處理幹淨了。”

“那……”永徽帝欲言又止,最後隻重重地歎出一口氣來。

“不過,目前皇上該憂心的還不是蕭家一事。”蘇陌憶道, “梁王乃此案根係 所在, 擒住梁王,心懷鬼胎之人自然坐不住,到時不怕抓不住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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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大理寺與金吾衛的事已經鬧得滿朝皆知……”

“皇上不必擔心。”蘇陌憶笑道, “臣昨夜已向皇外祖母去信,要她派人監視 皇後, 先穩住她。待到梁王的事情處理完,再讓她知曉,措手不及之下,必定自亂 陣腳。”

空闊的大殿再次沉寂下來,燈芯嗶剝微響, 有微風浮動。永徽帝不再說話,而 像是落入了什麽久遠的回憶,雙眼失神地望向遠處,半晌,幽幽歎出一口氣來。

“景澈……”永徽帝喚他,語氣蒼涼,“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蘇陌憶一怔,點頭應是。

永徽帝笑了笑,柔和地道: “朕記得,十三年前, 朕與你差不多大的時候,也 像這樣跪在殿前,求過自己的父皇,想要留下心愛的女子。可是自始至終,朕都沒 有告訴過她,朕信她無辜。久而久之,也忘了要去計較。”

蘇陌憶聞言神色一暗,低頭不語。

永徽帝的聲音平穩,獨屬於帝王的威嚴也掩飾不住其中的蒼白與倦意。他停頓 了一下,收回目光,淡淡地落在蘇陌憶身上,輕笑道: “因為朕是太子,肩負著朝 廷和天下。此案涉及前朝,涉及朕的親姐、母後……朕沒有辦法為了一個女子,去 與天下對抗。所以朕就想, 先委屈她一些, 待到朕登基為帝, 便給她一個新的身份, 到時候再加倍補償……可是……”說到這裏,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帝王臉上,也出 現了一絲悲傷的神色,像是自責,像是惋惜,像是追悔莫及。

“罷了……”良久, 永徽帝揮揮手, 沒有再說下去, “梁王那邊有動靜了嗎?”

蘇陌憶回答道: “之前章仁帶我們去過的那個礦場已經被查封了,而且在私礦 快要運出洪州的時候,官府也按照計劃截下了一批。臣還派人向梁王遞去了消息, 讓他在皇上查到謀反一事之前趕緊動作。”

“嗯。”永徽帝點頭,“那還是依計行事。”

梁王府,內院。

夜深人寂, 月色森然, 室內因隻點著一盞昏黃的燈,有些昏暗。窗外高聳的竹 影被投到室內,夜風搖撼,影子像一群小鬼在屋內躥來躥去。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之後,有人叩開了房門。

梁王霍地從書案後抬起了頭。

“說吧。”梁王掃了一眼臉色難看的家臣,心中有數。

家臣哆哆嗦嗦地將信上的內容一一稟報。

梁王蹙眉,叩擊著桌麵,寂暗的屋子裏發出篤篤的響聲,聽起來讓人心驚。

“我們手上有多少可用人馬?”

“回稟王爺,大約十萬。”家臣如實作答。

又是良久的沉默,梁王傾身撥亮了桌上的燭火。火光跳躍下,一雙深深凹陷的 眼睛, 幽幽地吐著暗光。十萬人馬, 與他所計劃的還是差了一些。可是宋正行被捕, 洪州的私礦已經暴露,朝廷要查到他謀反,也隻是早晚的事。

梁王攥著的手緊握成拳, 他看向家臣, 目光深沉地道: “箭已在弦上, 看來是 不得不發了。”

家臣一驚:“王爺的意思是……”

梁王點頭, 沉默了一會兒道: “與其坐以待斃受製於人, 不如破釜沉舟, 背水 一戰。”

“可若是正麵起事,無論是實力還是民心,我們都……”

梁王揮手打斷了他:“兵行險招,將施奇謀,我們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家臣一愣,怔忡著道: “王爺的意思是……”屋內沉默了片刻。梁王起身走 到窗前, 抬頭,眼裏的幽光映著冷冽的月色,被添上了幾分寒意。

“傳密報給衛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