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偽裝的怒意

“胡鬧!真的是胡鬧!你看看你們這一天天的到底在幹什麽?!”

在榆林縣公安局的會議室裏,李毅剛正拍著桌子,向在座的劉楚雲,孫濤以及劉豫西發出了怒吼。

不過這件事也不能全怪李毅剛,因為就在昨天,網絡媒體大肆轉載了許晴所寫的關於陳帆以及王農心兩個案子的報導,並在字裏行間表達了對於榆林縣公安辦案不力的想法。

現在這件事在全省都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按照薛延的看法,這三起案子要是再拿不下來的話,那省裏一定會派出重案組來榆林縣查案,到那個時候不僅僅是李毅剛臉上掛不住,整個榆林縣公安都會因此而蒙羞。

隻是薛延一直沒弄明白到底是誰安排了這件事。

法製日報隻在榆林縣內部流傳,如果不是有人截取了文章並刻意找到其它媒體宣傳的話,根本不可能引起省裏的關注。

他昨晚特意找孫濤說了這件事,但孫濤卻好像全然不在意一樣,隻是說了簡單的五個字——“等明天再說。”

可是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們就都被喊去了會議室。

“說話啊,怎麽一個個都變成啞巴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法製日報的文章是誰寫的?又是誰把這件事宣揚給其它媒體的?!”

李毅剛見沒人說話,再一次拍響了桌子。

薛延有些心虛,他偷偷向著孫濤看了一眼,但孫濤卻依舊是一臉無動於衷的模樣。

其實孫濤心裏也急,現在這案子正查到關鍵時刻,一旦被抓住了痛腳,那問題就真的大了。

可急歸急,表麵上卻不能露出絲毫破綻,雖然他自己也知道,李毅剛要是什麽都不知道的話,也不會在這裏發這通火了。

“孫濤!你難道也不知道嗎?”

果不其然,在片刻之後李毅剛點到孫濤的名字。

“李局想讓我說什麽?”

孫濤聞言緩緩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案件還在偵辦過程中,你是老刑警了,為什麽會把案件的詳細告訴一個記者?你憑什麽接受采訪,你代表的誰?是你自己還是整個公安形象?!”

這一連三個問題,每一個都是孫濤無法回答的。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違紀了,但因為局勢逼人。

孫濤隻能如此選擇,也早已想到了這一天。

“這件事……”

孫濤猶豫了片刻,就正打算開口將責任全部歸咎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一旁的劉楚雲卻突然開口了。

“這件事是我安排孫濤做的,許晴是我們這邊的人,負責幫我們調查渝州文化的問題。所以因為一些必要的原因,我讓孫濤接受了他的采訪,李局你是覺得不合適嗎?”

“調查渝州文化?”

李毅剛現在的眼睛簡直瞪得和銅鈴一樣。

“劉楚雲你到底有什麽問題?你不去調查運鈔車的案子卻收買人去查渝州文化,渝州文化是我們縣的明星企業,而且馬上就要上市了,你到底想幹什麽?上個月你和我說農信社有問題,然而你卻去調查渝州文化,你以為你是刑警大隊的大隊長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還有,你還記得上個月你說過什麽嗎?”

“記得,我答應過你如果一個月內沒有查處那筆遺失巨款的下落,我就承擔辦案不力的責任引咎辭職。”

劉楚雲無比平淡地向著李毅剛說道。

“好。”

李毅剛點了點頭。

“那現在調查有結果了嗎?”

“沒有,所以你今天叫我來的時候,我已經把辭呈準備好了。”

話音落下,劉楚雲忽然從懷裏掏出了一個信封,隨後就這麽放在了桌子上。

薛延看到這一情況之後,整個人都呆滯了。

他當即就想要說些什麽的,卻猛然看到孫濤向著他投來了製止的眼神。

整個會議此刻都呈現出了某種異常詭異的氣息,在場的四個人無一不保持著沉默。

直到李毅剛突然冷哼了一聲,緩緩拿過了劉楚雲放在桌上的辭呈。

他沒有拆開,隻是一眼,隨後說道——

“關於你的事情,我會如實的同上級匯報,你耐心地等待決定就可以了。然後是孫濤,劉楚雲的問題他自己會負責,那你的問題……”

“我對於這些事情完全一無所知,隻是服從上級命令。整個一中隊現在還以發現運鈔車的地點作為中心點進行搜索,這件事你可以問老薛,他的人也在那。現在兩個刑警中隊除了我和老薛,其他人都已經忙了一個多月了,大過年的都沒時間回家看上一眼。”

孫濤還未等李毅剛把話說完,就已經搶先將這些話給說了出來。

“那你們兩個在忙些什麽?”

“劉隊讓我們留在局裏差農信社的事情,不過李局你也知道我和劉隊一直都有些合不來,我覺得案子要一件件查,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要把遺失的現金找到,然後再說其它問題。所以前段時間我還和劉隊吵了一架,局裏的人都知道。我原本想要去前線繼續調查運鈔車案的,誰知道前兩天小林發生了意外,老劉來驗了屍,確定小林是被人謀殺的。這事我不能知道了當不知道,所以隻能留下來調查,至少也要給他家人一個交代吧?老薛的話,是我讓他幫忙的,否則要是林舒的家人鬧到局裏來,那這事情就更難看了。”

孫濤便不改色的這通瞎話簡直讓薛延歎為觀止,也同樣讓李毅剛無言以對。

在劉楚雲獨自承擔下了所有責任之後,他顯然已經無法再繼續這個話題,隻能點了點頭道——

“這麽說也沒錯,不過現在工作的重點依舊是運鈔車案的調查,從現在開始我會親自帶領刑偵大隊對案件展開偵查,在上級調查組來我縣之前勢必要將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孫濤和薛延你們兩個既然已經在查林舒的案子了,那就繼續跟進,等會議結束後我會親自去一次泊水鄉看一下工作的進展情況。至於劉楚雲,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你自己的責任,然後等局裏討論的結果吧,散會。”

薛延很少看到李毅剛如此賣力的模樣,這讓他產生了某種疑惑,於是在散會之後一路跟著孫濤。

可孫濤也不說話,就這麽走到了停車場,而這時薛延也終於忍無可忍地向著孫濤問道——

“老孫?現在到底怎麽說?現在是什麽情況?”

“上車,你來開車,我要好好想一下。”

孫濤就說了這麽一句話,隨後徑直打開了車門,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薛延無奈,也隻得跟著上了車,隨後問了一句——

“去哪?”

“隨便。”

孫濤滿臉心事重重的模樣,就這麽一言不發地坐在了車上,直到汽車行駛出很長一段距離之後,他才終於開口說了一句——

“老薛,問你件事,你覺得李局和劉隊誰問題比較大?”

“你問我?”

薛延聞言一愣,隨後連忙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啊,今天這事處處透著古怪,我到現在都還沒緩過神來。你怎麽看這件事老孫?”

“我怎麽看?”

孫濤忽然笑了笑。

“我和劉隊其實一點都不熟,他是三年前從外縣調來的。那時候說是要搞什麽規範化編製,刑警隊不能由局長直接領導,所以劉隊才會出任大隊長。你之前一直跟著老顧你可能也不太清楚,劉隊沒來的時候,我們有什麽問題都是直接和李局匯報的。劉隊來了之後,我們反而倒是沒人匯報了,這事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啊,不過自從我接替老顧的位子之後,我是沒和劉隊匯報過什麽……我以為你們都是這樣的,所以也就沒在意。”

薛延一臉迷茫地看著孫濤,他既想不明白這是什麽情況,也不知道孫濤為什麽會把話題扯向這件事。

“我們的確都是這樣的,劉隊這個人很奇怪,我之前對這個人還是很敬佩的,因為我聽說過他在外縣的事跡,的確破了很多大案。但不知道為什麽,調來我們這裏之後他就基本不參與任何案件的調查了,而隻是把案子分配到隊裏,再匯報的時候往往就是結案後了,而如果案件偵破出現了問題,他也從不會過問,我和老顧之前也討論過,說劉隊這個人我們摸不透,說他官僚吧,他倒是給了我們足夠的自由去調查案件,雖然他不喜歡聽匯報,可如果有什麽問題的話,還是會謹慎地和我們討論。而李局就不一樣了,劉隊沒來的時候李局經常會找我和老顧去詢問案情的調查進展,所以我才說劉隊來了之後不僅匯報沒了,連案子都少了,很多案子根本就不經過我們刑警隊直接就由派出所處理了。直到這次……嗬嗬。”

孫濤耐人尋味的笑了一聲。

“那你是覺得劉隊有問題了?”

“不好說,說不好,不說好。不過劉隊今天這一出我是真沒看明白,這件事根本就不合情理,劉隊為什麽要幫我打掩護?他不可能知道許晴的事情,但他卻說了渝州文化有問題,那說明劉隊至少是知道劉豫西這個人是有問題的,可他怎麽知道的?老薛你找他匯報過?”

“當然沒有。”

薛延當即搖了搖頭。

“那就奇怪了……老薛,我們做個假設,我們假設劉隊沒問題。那麽如果劉隊沒有問題,那他是從哪得知劉豫西有問題的?”

“隻能是查到的啊,那還能怎麽知道?難不成是劉豫西自己告訴劉隊的?”

“劉隊一個人查?堂堂刑警大隊大隊長,坐擁兩支刑警中隊,然後一個人查案,誰也不告訴,為什麽?”

“你這個問題有點意思啊,老孫。”

薛延忽然眨了眨眼,隨後用著一種極為古怪的神情向著孫濤望去。

“照你這個說法劉隊什麽案子都不關心,工作也和劃水一樣,卻又在一個人偷偷查案。那說明他就是奔著這件事來的,而且還信不過我們兩個。不對,不是我們兩個,是你和老顧。可是,這邏輯就不對了,按照你的說法劉隊從調任開始就已經不和你們交流工作了,那就是從一開始就不信任你們。換句話說,劉隊在調任之前就已經知道局裏有問題?所以劉隊是特意被調來查我們榆林縣的?”

“不好說,你自己心裏有個底就行。現在這種情況我們同樣也無法信任任何人,隻有先找到切實的證據,才有可能將那些人一網打盡。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可能已經找到關於狼哥的線索了。”

“你說什麽老孫?你找到狼哥的線索了?!”

薛延一聽,整個人陡然一震,連忙將頭轉向了孫濤。

“看路!看路老薛!”

孫濤也是一驚,因為就在薛延轉頭的時候,一輛卡車從死角裏竄了出來,眼看著就要撞上。

薛延連忙扭動方向盤,猛踩了一下刹車,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把車刹了下來,卻也猛的撞上了路沿。

“老薛,你這是殺人滅口?而且還要連帶著把自己也給搭上?”

孫濤緩過神來的時候,依舊還是一臉餘驚未消的神情。

他雖然不怕死,卻絕對不想死在這種事情上。

倒是薛延,完全沒接孫濤的話茬,甚至連腿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也渾然不在意,繼續著之前的問題——

“狼哥的線索在哪?!你倒是說啊!”

“你這人……真的是和老顧一樣,一碰到線索立刻就好像亡命之徒一樣。行了行了,我和你說林舒死亡當天駕駛的那輛車我找到了。”

孫濤歎了口氣,看著薛延一臉急不可耐的模樣,隻能把這件事給說了出來。

“在哪找到的?有凶手的指紋嗎?”

薛延急迫地追問道。

“這就是我要和你說的事情了,之前沒線索的時候我希望可以通過打草驚蛇的方式找到線索,雖然你不讚成我的做法,林舒也因此被殺了,但那群人的破綻卻留了下來。可現在破綻有了,我反倒不希望繼續打草驚蛇了。”

“行,你說什麽我都讚同,我現在隻想知道車在哪?”

薛延小雞啄米般地點著頭說道。

“在一個垃圾處理場裏,我說了越是希望麵麵俱到就越是容易露出破綻。在林舒被殺之後到次日晚上十二點,有三兩大型集裝箱卡車駛入過一家在渝州文化子公司下4s店,其中有一輛是從無監控路段行駛而來的,在林舒被殺次日早上七點左右就抵達了這家4s店,隨後當天早上11點,又有一輛集卡抵達,在停留了大約半小時後離開,一路駛向高速,最後抵達了臨縣的一家垃圾處理廠。我讓李霞連夜趕過去調取垃圾場附近的公共監控,最後在一個沿街的角度看到了集卡卸貨的畫麵,雖然沒有看清車牌,但我可以確定有一輛款式和林舒死亡所駕駛的汽車一模一樣的白色車輛被送到了這個處理廠。”

“就這?”

薛延一臉大失所望的神情。

“我以為你真的找到了線索,結果你隻找到一個線頭,那車鐵定是被拆成碎片了,我們要是查下去,那不可能不打草驚蛇,按照那夥人的行事作風,一旦他們發現我們找到了證據,那他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就把證據給銷毀的。”

“那可不一定。”

孫濤一臉神秘地搖了搖頭。

“劉豫西固然滴水不漏,可這不代表他下麵的人也能滴水不漏。他下麵的人可以滴水不漏,可不代表不相幹的人可以滴水不漏。老薛你想想,劉豫西為什麽不在自己的4s店裏把車給拆了?不就是因為他不可能收買所有人嗎?渝州文化下屬那麽多企業,難不成各個都和黑勢力集團有關係?我看許晴就很幹淨,所以劉豫西才會選擇把車運到鄰縣去處理,就是為了掩人耳目。但林舒的車不便宜啊,你說好端端的一輛車,運到了廢品處理站拆了,那處理站的老板會怎麽想?老板就算舍得,那拆的工人又怎麽想?這小十幾萬啊,老薛。”

孫濤話音落下,滿含深意地拍了拍薛延的肩膀。

薛延悟了,而且臉上的神情簡直比得道升仙還要激動,甚至連話音都有些打顫了。

“老孫,難道……”

“沒錯,我在附近的二手車黑市裏找到了這輛車,然後讓李霞幫我買了。一共七萬,老薛你考慮下?”

“考慮什麽?這錢我出了,回頭我就打給你。”

薛延這話說得是毫不猶豫,引得孫濤陡然大笑了起來。

“老薛你這是發財了?不打算養兒子了?”

“養兒子哪有破案重要?再說了,這案子要是破不了我也沒法和我老婆兒子交代是不?”

“得了吧,你那點錢還是留給你兒子吧,我也就和你開個玩笑,這錢要拿我也得找老顧拿。不過這事還有個麻煩的地方,林舒一死,我越來越懷疑劉豫西在我們這邊安插了可能不止一個內線,現在鑒證科那邊我也不太敢信了。”

孫濤皺了皺眉頭,將自己的擔憂給說了出來。

倒是薛延,好像對這事全然沒有任何擔憂。

“多大點事老孫,我們都是老刑警了,當年沒鑒證科的日子也過來了,現在反倒不能自己動手了?我現在就讓張睿搞兩套設備過來,這小子外縣來的,底子幹淨不會有問題的。要不今天我把搜證給搞了,免得夜長夢多。”

“行,既然你老薛都開口了,那我也隻能舍命陪君子了。你現在就給小張打電話吧,就在這裏集合。”

孫濤笑了笑,卻也沒有多說什麽,露出了一副尤為篤定的模樣。

直到兩個小時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