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次見麵

入夜。

喧鬧了一天的渝臨伴隨著夕陽的落下也逐漸開始沉寂了起來。

孫濤忙碌完了一天的工作,坐著公交車下班回到了自己家門前。

而這個時候,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鎖孔的位置像是被人改變過了。

因為自己每天上班之前都會將房門反鎖之後才會離開,而當用當門鎖反鎖後拔出鑰匙的時候,鎖孔都會停在一個特定的角度上。

如果這個角度產生了變化,那就意味著有人碰過了自己的門鎖。

甚至通常的碰觸還無法改變門鎖的位置,隻有將鑰匙或者開門器械插入鎖孔之後才有可能做到這一點。

孫濤的神情逐漸嚴肅了起來,他眉頭微微一皺,站在門口思索了十來秒的時間,最後還是從隨身的手包裏掏出了鑰匙,插入了鎖孔之中。

[哢嚓]

門鎖在終於還被打開了,孫濤推門的時候,自己卻沒有挪動腳步向前走去。

他順著房門打開之後給予的視野,警惕地觀察著房間裏的情況。

直到確定了沒有任何異常之後,才緩緩走了進去。

然而就在孫濤邁入房中的那一瞬間,一隻黑色的手掌卻忽然向他伸了過來,眼看著就要碰到孫濤的肩膀。

那一霎那,孫濤像是在身後張了眼睛一般靈巧地躲過了那隻手掌,隨後猛的一個轉身,便扼住了對方的手腕,再輔以擒拿的招式,將對手的手臂順著關節的方向朝其胸膛壓去,眼看著就要將其製服,誰料自己發力的位置卻在黑暗中被對方一把按住,讓兩人形成了僵持之勢。

“身手不賴啊,我覺得刑警隊裏應該沒人知道最喜歡待在辦公室裏不出去的孫隊其實身手卻是隊裏最好的。”

黑暗之中,那個同孫濤僵持著的人忽然開口了。

而這熟悉的聲音也讓孫濤幾乎失聲道——

“顧正?!”

“我找你來有點事情,所以特地上門來找你。”

顧正卸了力,隨手打開了身後日光燈開關,就著麽站在了孫濤的麵前。

孫濤此刻隻覺得一陣熱血湧上了腦門,甚至覺得有種暈眩的感覺正向自己襲來。

“老顧,你是不是瘋了?你這個時候跑到我家裏來,到底什麽意思?”

“我有重要的事想和你商量。”

顧正隨口說了一句,便伸手將房門關了起來,隨後衝著孫濤笑道——

“不過你也真是的,那麽大年紀了也沒個人照顧,之前老薛不是給你介紹了個大學老師嗎?怎麽沒談下去?”

“顧正,你在這給我扯什麽蛋?!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要是沒什麽說的,就和我回隊裏自首去,擱這關心我私生活,我看你是吃飽了撐的!”

“消消氣,消消氣,老孫你也知道我現在不比當年了,身為一個逃犯,我得有逃犯的覺悟。隊裏其他人都有妻兒老小的,我禍害誰都不能禍害他們,可你不一樣,你是光棍,一個吃飽全家不餓,而且吃什麽都一樣,你說是不是?”

“你說的這些包括牢飯嗎?”

孫濤沒好氣地看了顧正一眼。

“不包括,絕對不包括。我來的時候躲開了所有的攝像頭,並且趁沒人順著死角的水管爬進的臥室,你不信的話現在就可以去看,玻璃已經被我貼上膠帶後砸了,我從外麵打開的插銷,所以就算有人發現了,那我也是入室搶劫,害不了你老孫。”

“那門鎖是怎麽回事?你既然是爬窗的,為什麽會去動門鎖?”

“我隻是想看看,老孫你是不是還和當年一樣警惕。”

顧正笑著說道。

“結果呢?”

孫濤依舊還是不給顧正好臉色看,繼續板著臉問道。

“結果是,沒什麽問題,那我就放心了。如果連老孫你都因為這個案子而焦頭爛額的話,那我就實在不知道應該找到去說這些事情了。”

顧正歎了口氣,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最近這段時間我都覺得自己不像是警察了,老是做些飛賊綁匪的勾當。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這種日子可以早點結束,趕緊歸隊。之前我們兩個表麵上不太對付,我老說你是坐辦公室的……”

“我的確是坐辦公室的,那又怎麽案?難道我破的案子比你少嗎?”

孫濤毫不遲疑地打斷了顧生的話說道,“行了,別廢話了,說重點,找我幹什麽?”

“我想要你把王農心一案的細節通過警情通報的方式向社會公布出來,特別是關於我所留下的指紋,留下幾個,留在哪些物件上,這些都公開出來。”

“你知不知道在結案之前我做這種事是會違反紀律的?”

孫濤向著顧正反問道。

“我知道。”

顧正點了點頭。

“我不可能為了你去做違反紀律的事情,現在這種情況我沒有親手逮捕你已經是我對你最大的信任了。如果不是因為我對於案情有太多的疑惑,上一次我就把你逮捕歸案了。”

“那我換一個說法。”

顧正並沒有因為孫濤的話語而產生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如果在不違反紀律的情況下,你能不能幫我這個忙?”

“關於王農心一案的細節,我想你應該比我知道的更早,否則你怎麽可能在警方想要調查你的時候先一步逃之夭夭?這就有些奇怪了,你明明知道卻希望我把這些信息公布出來,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反正不是毒藥,我顧正這輩子都不會做違法亂紀的事情,所以……”

“這輩子?”

還沒等顧正說完,孫濤就把他給打斷了。

“你忘記你是怎麽進我家的了?還敢說自己沒有違法亂紀?”

“老孫,你這是上綱上線想要趕盡殺絕啊!”

顧正一愣,當即脫口而出。

孫濤實在有些憋不住了,微微笑了笑,隨即又把臉板了起來說道——

“這樣吧,你說點我想聽的事情,然後我再考慮要不要幫你這個忙。可有件事我先說在前麵,我不可能用警情通報的方式去向社會公布王農心的案子,而且這事情也不是我能做主的,沒有李局劉隊的批準,這事我辦不了。而且我現在不想談這件事,除非你把我想聽的先說了。”

“算你狠,都說我們一中隊隊長其實是個山西人,從不做虧本買賣,今天我果真見識到了。”

顧正無奈地搖了搖頭,朝著一旁飯桌前一坐,抬頭看著孫濤繼續說道——

“那上次我說的趙陽付的事情,你查得怎麽樣了?”

“說起這件事,老顧你有親自接觸過趙陽付這個人嗎?”

孫濤開始認真了起來,他搬了把椅子坐在了顧正的對麵,隨後嚴肅地向他詢問道。

“沒有,怎麽了?”

顧正看著孫濤的神情,眉頭也是一皺,覺得這事好像有些不簡單。

“這麽說吧,我今年三十三了,雖然還沒找到老婆,但本質上還是想找的,隻是實際情況不允許,也沒辦法照顧家庭所以才擱置了下來。可是趙陽付這個人,他突出的就是一個無欲無求。”

“無欲無求?”

顧正聞言眼睛一瞪,“這話怎麽說?”

“不抽煙,不喝酒,不近女色,工資除了生活必需的開支外分文不取,也不做理財,不購置房產,甚至連車都是公司配發的,我甚至找不到趙陽付這個人的愛好。但就是這麽一個人,卻在當年涉入進了一件高利貸追債殺人案裏。我覺得任何一個人的行為都應該是有訴求的,就好像你和我在這裏談話,我希望從你身上了解到關於這一連串案件更詳解的信息,而你則希望通過我達成你所需求的事情。但趙陽付這個人,我不明白他的訴求在哪。”

孫濤緩緩將薛延對於趙陽付初步調查的結果說了出來,不過他並沒有提到薛延。

顧正看著孫濤尋思了很久,才說了一句——

“高利貸追債殺人?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

“八年前。”

孫濤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也就是說趙陽付在進入渝州文化傳媒之前是為高利貸工作的,那按照你之前所說的,他的訴求是什麽?”

顧正著麽問了一句。

“我也想知道,老顧我知道你擅長犯罪心理學,但我對於這個東西也不是一竅不通。民間高利貸作為一項灰色產業,正常人參與其中都一定會去衡量利益和風險。如果趙陽付真的像表麵上看起來那樣無欲無求的話,他完全可以找一份正常的工作,反正除了日常開銷之外他的資產也都放在銀行裏,是這樣沒錯嗎?”

“沒錯。”

顧正點了點頭。

“所以這個人肯定有問題,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裏得到的他和陳帆被殺這件事有關的信息,但從我的角度來看,在這個人的背後一定還隱藏著我們所不知道的東西。隻是光憑這些猜測,我不可能對他立案調查。”

“非法的高利貸產業一般都會和當地的黑惡勢力有所牽連,換句話說相比於楊旭這個沒有任何背景,隻依靠寫作維持日常開銷的普通人而言,趙陽付顯然在殺害陳帆這件事上有著更大的說服力。”

顧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孫濤說道。

“你可以這麽認為,但問題在於我們還是沒有任何證據,你不可能因為這個理由對趙陽付展開調查。”

“我知道,所以我現在打算說一點你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知道的事情?”

孫濤愣了愣,隨後猛然間來了精神,急聲問道——

“是什麽事情?”

“楊旭和陳帆之間有著一層雇傭和被雇傭的關係,陳帆發表的作品並不是他親筆寫的,而是通過楊旭進行代寫完成的,這之後陳帆每個月會給楊旭轉賬作為他的收入。這件事本身在我看來並不能給予陳帆被殺一案實質性的突破,但這裏還有另一個細節。那就是在陳帆死前的最後大半年時間裏,他以想要自己創作為由,多次向楊旭詢問了小說中男配角向自己上司勒索的方法。而在陳帆被殺的當天,他又在再度就這件事該要如何收場詢問了楊旭,並表現出了十足的恐懼。老孫你現在應該還記得案發現場的一些細節,除了大量物品杯破壞外,陳帆的電腦更是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導致硬盤完全損壞甚至無法進行複原。所以,你現在有沒有覺得邏輯走到這個地方反而有了一種順理成章的感覺?”

“你是說陳帆借寫書為名向楊旭詢問勒索的方法?這件事在邏輯上的確說得通,陳帆原本隻是一個混混,搖身一變成為了暢銷作家原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楊旭這個人是專職的代寫,又特別擅長刑偵懸疑題材的話,的確可以在這方麵提供某些幫助。按照你剛才的說法,陳帆想要勒索的對象當然是趙陽付了,所以趙陽付會找人或者親自動手殺了陳帆,並以打鬥作為掩飾破壞了陳帆的電腦來銷毀陳帆用來勒索他的資料。我可以暫且接受你的推理,但在此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孫濤在說到此處時忽然頓了頓,卻被顧正將話茬給接了過來。

“你是不是想問我是否已經找到楊旭了?”

“你太小看我了,老顧。”

孫濤搖了搖頭。

“楊旭不可能在第一次接受你例行詢問的時候把這些事情告訴你,而你如果當時能夠把這些假設說出來的話劉隊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找到理由處分你。所以,唯一的答案就是你在這之後又同楊旭展開了某種形式的交流,從你進入我家的方式來看,老顧你也的確已經放下很多原則了。”

“我沒有放下任何原則,從一開始我所有的原則就是要偵破每一起案件。”

顧正忽然在這時露出了一絲小小的激動。

“這不是重點。”孫濤再次搖了搖頭,“關鍵是你已經找到了楊旭,但你卻在幫助犯罪嫌疑人躲避警方的追捕。其實想要對趙陽付進行立案調查很簡單,隻要楊旭可以在口供上把你說的這些東西再複述一遍,那麽司法程序就能夠啟動了。”

“然後呢?老孫,我不相信你沒注意到,陳帆的案子是被攔腰截斷的。一個趙陽付到底有多大能力可以阻斷調查?”

“想過,但是你想要我怎麽樣?就是因為我感覺到有人在阻礙調查,所以我才會格外的小心,所以我才會去相信你說的這些東西,可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證據。我現在連對趙陽付立案調查都做不到,難道還能查到更多的東西來嗎?你也許知道很多事情,但你不說,所以你要我怎麽辦?!就算是盲人摸象也要有個限度吧?我現在不僅盲,而且連手腳都斷了,你知不知道?”

孫濤猛然間抬高了音量,他真的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承受了一肚子的壓力,卻根本沒有發泄的渠道。

顧正沉默了,他無法反駁孫濤說的這些話,但他的確也有著自己的難處。

“老孫,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我知道的事情並不比你多。有些事情我不說並不是因為考慮到自己的安危,而是還有太多其他人的安危需要我去考慮。我信任你,所以我會來找你,但我卻不能毫無保留地信任你,我必須要留下底牌去保證那些無辜的人不受到傷害。”

“行,行!你可以的老顧!”

孫濤坐不住了,他猛地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一邊來回走動著,一邊指著顧正說道——

“你要我哪怕是犯了紀律也得相信你,幫你。然後你這個王八蛋卻還不能毫無保留地信任我,你真他媽夠兄弟。顧正,我今天就把這句話丟這裏了,你真他娘的已經不能算是個東西了。”

“那你到底要不要幫我這一次?”

顧正依舊還坐在那張座椅上,不為所動地看著孫濤。

“幫,為什麽不幫?我是個人,怎麽能和你這個狗東西計較?!”

孫濤現在除了放狠話來撒氣之外也真的沒有其它辦法了。

他還不至於會因為憤怒而失去理智,因為這是一個警務工作者起碼的素養,無論多少憤怒都必須保有客觀的理智和判斷。

而孫濤此刻最為客觀的理智正在告訴他,沒有哪個犯罪份子會在殺了人搶劫了運鈔車之後不去處理那些贓款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找自己來調查案件。

所以氣歸氣,孫濤卻不能真的就這麽放任自己意氣用事。

“說吧,你到底要我幹什麽,說清楚了,下次再看到你,我也好心安理得地把你逮捕歸案了。”

“我會安排一名記者來采訪你,到時候你把關於王農心案件的一些細節告訴她就可以了。”

顧正依舊保持著相對的平靜。

孫濤在聽了顧正說的這句話後有些發愣,他像是從沒見過顧正一樣,皺著眉頭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顧正,隨後說道——

“你小子哪裏像是個逃犯?我看你是升職了才對,楊旭你也找到了,記者你也能調動了,還有什麽事情是你顧正做不到的?是不是下次我再看你的時候你已經是我們縣局的局長了?”

“你別挖苦我了,老孫。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可我也不舒服。我顧正一身光明磊落,現在卻背上了兩條人命。要是比慘的話,老孫你真不是我對手。”

顧正苦笑了一聲,向著孫濤說道。

卻沒料到孫濤忽然臉色一變,猛然搖了搖頭,嘴裏嘟囔著——

“不對,不對。”

“什麽不對?”

此刻的顧正倒是有些莫名起來。

“你小子不對,怪不得我一直覺得有問題。你在這裏等著!”

孫濤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麽一句,隨後火急火燎地衝進了臥室,出來的時候手裏還拿著一張法製日報。

顧正一看到那張報紙,臉色刷的一下就難看了起來。

他也沒想到孫濤這個家夥,簡直比狐狸還要精明,自己隻是提了句記者,就給那個家夥抓到了破綻。

果不其然,孫濤拿來報紙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報紙攤在了桌上,隨後指著法製日報的那個新專欄說道——

“我一直覺得奇怪,法製日報怎麽會公開和縣局唱反調,雖然關於陳帆一案的細節我們的確已經披露過,但這其中的邏輯卻不是尋常人可以擁有的,這是刑偵邏輯,而且還是非常有你特色的刑偵邏輯。”

“有我的邏輯?我什麽邏輯?”

顧正還想要蒙混過關,可這次哪有這麽簡單?

“從罪犯心理展開推斷輔以現場情況以及證物得出推斷,這和我們常規的查案思路是完全顛倒的,我幹了這麽多年都沒有見過第二個思考方式和你一樣的人,好巧不巧怎麽這次就看到了,讓我看看,這個記者叫什麽?”

孫濤頓了頓,低頭仔細看了看報導的署名,隨後緩緩念出了一個名字——

“許晴。”

“別再說了,老孫。你知道的越多,隻會讓自己和其他人陷入更大的危險裏,這件事沒你想得那麽簡單,我隻想要你相信我就可以了。”

“然後還不想我提出任何問題。”

孫濤接上了顧正的後半句。

“沒錯。”

顧正很認真地向他點了點頭。

隨後,這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起來。

顧正表麵上異常的冷靜,但內心中卻是充滿了忐忑。

此刻他的命運其實並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是需要通過信任去串聯一條長長的繩索。

與他相反的是孫濤雖然表麵上掛著怒意,可內心卻如同明鏡一般。

他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隨後重重地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顧正的肩膀。

“行,你說的事情我記住了。你自己注意安全,還有……記住你是一名警察。”

“我知道了。”

相比於過程中冗長的爭論,這兩人的道別卻顯得尤為短促。

在那句“我知道了”之後,他們沒有再說出更多的話語,隻是匆匆對視了一眼,顧正便轉身走進了孫濤的臥室,順著他來時的道路,沿著水管攀下樓層,獨自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