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他被賣了
宋星遠卻說:“別忙著答應。我得事先告訴你,你參與這個項目的話,會在你身上進行一些儀器和藥物的實驗,過程會有些痛苦,也有可能存在風險,對你造成一定創傷。說簡單點,就是人體實驗。但是,我保證不會危及生命。”
見少年眼睛亮亮地張口就要答應,宋星遠抬起一隻手示意他別著急,接著說:“ 還有就是,醫療不是魔法。你爸爸的病即使用國內最好的治療方案,也隻有百分之五十有康複希望。就算你同意做誌願者,我也不能保證醫好你爸爸,隻能保證醫院會全力以赴。不論結果如何,你做誌願者的事,簽了同意書就不能反悔了。這樣的話,你還…… ”
小馮哲斬釘截鐵地說:“我願意。”
爸爸放棄治療隻能等死,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他豈能錯過。天上掉下來的救命浮木,讓他撒手是不可能的。
宋星遠拿出一份參與科研項目的誌願書,小馮哲幾乎沒看寫得什麽,毫不猶豫地就簽名按手印。
宋星遠滿意地點頭,說:“你爸爸那邊……”
沒等他說完,馮哲已經嚇了一跳似的搶著說:“千萬不能讓我爸爸知道。他如果知道做實驗會疼,肯定不讓我參加的。”
宋星遠溫和地一笑:“好,我們就跟他說,醫院考慮你家經濟困難,決定免收醫療費。”頓了一下,他又說,“我會親自給他做手術。”他的聲線微微低沉,年幼的馮哲沉浸在命運轉折的期許中,根本沒有捕捉到那一絲異樣。
……
馮哲說到這裏,寧檬出聲了:“讓未成年人自行決定參與人體實驗,就算是簽了這種誌願書沒有法律效力吧?”
馮哲苦笑一下:“當然沒有法律效力。可是那時候我才十二歲,我哪裏懂?全心全意地就信了這個騙子。”
年少懵懂的馮哲不知道那份誌願書的全部意義,就是在他個人將來試圖反抗時,用上麵的天價賠償款來恐嚇他。
他一切都聽從宋星遠的安排,包括“項目需高度保密”的說辭。宋星遠給馮哲本人開出了需要長期住院、且有傳染性的診斷證明,以馮哲父親的名義給馮哲辦理了休學手續。
當然,馮哲父親本人是毫不知情的,他隻知道自己得到醫院捐助,可以免費治療,因此對院方感激不盡。
卻不知在他入院的同時,兒子住進了四樓傳染病區一間守衛嚴格的單人病房,成為“浮雕”項目的人體實驗品之一。
……
“後來,爸爸還是死了。”馮哲還沒有說“浮雕”是怎樣的項目,也還沒說做為實驗品經曆了什麽,先說他的爸爸還是死了。
仿佛那是最劇烈的疼,在諸多傷痕中壓不住地先躥到表麵。此時馮哲臉上浮現的表情,可以稱為錐心之痛。
不久前剛被馮哲傷害過,陰影尚未從心頭散去的寧檬也不禁心生同情,語氣緩和了許多:“沒能醫好嗎?”
馮哲受傷的嘴角浮起一個淒慘的冷笑,沒有立刻回答。
寧檬心中一沉:“難道……”
“爸爸死在了手術台上。那時候我小,不懂。”馮哲語氣木然,“後來才知道那是一場謀殺。雖然無從求證,我卻知道,宋星遠是故意讓他下不了手術台的。這樣的話,醫院不必再付出後續治療費用,更重要的是,沒有了監護人,就不會有人再來幹涉我充當實驗品的事。我完完全全落入了宋星遠手中。”
寧檬與程遠洲對視一眼,均是渾身冰涼,心都在哆嗦。
同樣的,雖然沒有證據,他們莫名相信馮哲的猜測是對的。兩人同時想起了上一關裏,宋星遠的父親宋宏為了讓兒子得到稀有血型的心源,在手術台上謀殺了無辜的俞小年。
宋星遠對父親恨之入骨,可是,為什麽,他卻變成跟宋宏一樣的人,做了同樣的事?
馮哲話鋒一轉,指了一下程遠洲:“再說你,程遠洲。”
程遠洲不由自主繃緊了脊背,寧檬察覺到他的緊張,手與他緊緊交握。
馮哲看著他,眼神真誠,隱約還有一絲同情:“你的情況,比我好不到哪裏去,你要有心理準備。”
程遠洲沉默一下,回道:“不認發生過什麽,都是過去的事了。你說就是。”一邊悄悄握緊了寧檬的手。不久之前,寧檬對他說:這裏的一切都是過去式,現實中的你有非常愛你的養父母,有很好的生活,有用心經營的店鋪。過去無論多醜陋,也不要被它擊倒。
馮哲的表達盡量委婉,言語裏拐了許多道彎:“宋星遠跟我說實驗品名額隻差一人,其實是真的,你們都比我來得早。你的身世,我也是聽到護士們私下議論才聽到的。其實我們都是被禁止與參與實驗的工作人員之外的醫護人員接觸的,隻是有一次我生了病,宋星遠不得不安排護士來照顧我。她們也是道聽途說,未必準確……”
程遠洲打斷他囉裏囉嗦的前情提要:“你說就是。”
他相信自己能坦然麵對。然而當馮哲說破他的身世時,還是讓人堪堪地難以承受。
馮哲說:“你來的那年八歲,車禍受傷,傷得很嚴重。據說你也是單親家庭,送你來的是你爸爸,家庭條件很差,而且他是個賭徒。聽說救治你要花很多錢,還可能留下殘疾,你爸爸他……把你留在了醫院。”
程遠洲微低著頭,目光有些空洞,沒有吭聲。
寧檬忍不住說話了:“那不是遺棄罪嗎?”
馮哲看程遠洲一眼,狠狠心,還是決定把話說完:“ 聽護士說……他跟宋星遠簽了個協議,拿了一筆錢……然後就,就走了。”他又好心好意地補充,“隻是護士道聽途說,可能……”
“那應該是真的。”程遠洲清冷地開了口,麵無表情。
他的親生父親把他賣了,就是這麽簡單。
宋星遠不會過多透露買下他後要做什麽,他的父親可能不知情,但為人父母,當然能想像到各種可怕的可能,卻仍把子女給人任人處置——那是完全沒有人性的行為。
寧檬抬手摸摸他腦後柔軟的頭發,卻感覺這樣的安慰起不了多少作用,他越是平靜,越是說明把創傷壓在了心底,默默流血默默舔傷。
程遠洲卻在輕柔的撫觸下從僵木狀態中活過來似的,用力攬了攬她,對馮哲道:“接著說。”顯然已經把自己那一頁揭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