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拿命來換

程遠洲打橫抱著寧檬離開有玻璃屋和可怕升降床的房間,把她放在大廳裏一隻飲水機旁的黑色皮椅上,然後用耐心地等水燒開,紙杯接了一杯熱水給她。

寧檬接過喝了一口。冒著熱氣的水入口卻是冰涼的礦泉水……不過有水喝就不錯了。喝半杯水後她已經完全鎮定下來,對蹲在她膝前,一臉擔憂看著她的程遠洲笑了一下:“我沒事了。”

他握著她一隻冷如冰塊、怎麽也暖不過來的手,看看她頭頂剩四格的血條,並不覺得她沒事。

旁邊傳來一陣有點踉蹌的腳步聲。是馮哲跟了出來。

他胸骨疼得有點直不起腰,臉上腫得厲害,左眉骨應該是骨折了,看上去十分狼狽。可是頭頂血條依然是先前的五格。

程遠洲想了一想,明白了:他毆打馮哲時,遊戲已經切回到現實中,雖然打得重,卻沒造成馮哲掉血。要是在遊戲裏的話,以調查員脆弱體格的區區五格血,馮哲應該已經被他打死了……

馮哲的造型算是如此之慘,寧檬還是對他有了點心理陰影,看到他時不由瑟縮了一下。程遠洲安撫道:“別怕,他不敢再碰你。”

馮哲頂著程遠洲冰冷的目光,找了個不遠不近的椅子坐下,開口道:“對不起,寧檬,我是迫不得已。”

寧檬沒有回應他的道歉,沉默一下,隻說:“我剛才是不是暈了一會?好像做了個夢。”她看向馮哲,“我夢見我是「玻璃屋裏的小公主」。可是那不是夢,是嗎?”

程遠洲呼吸一滯,瞳孔猛地收縮。

玻璃屋裏的小公主——字麵有多美好,現實就有多無情。

在寧檬短暫又漫長的夢裏,她還是個小孩,生活在那個玻璃屋裏。粉紅的小床是她的,柔軟的玩具是她的,冰冷的設備、讓人劇痛的儀器也是她的。

她記不清自己是什麽時候住進去的,隻知道抬頭看向玻璃牆壁時,外麵有兩個穿白大褂的身影。

其中一個總是戴著口罩看不清麵目,另一個露著臉的人有些熟悉。在夢中她努力去辨別,認出來了——那是宏心醫院年輕的院長宋星遠。

玻璃屋的門每每打開的時候,是她最恐懼的時刻。她會被這兩個穿白大褂的人中的一個抱出去,擱在旁邊那張升降**,束縛住手腳,固定住頭部,數不清的導線連接著她的身體和儀器。

小小的女孩驚駭得渾身僵硬,像一隻小木偶般任人擺布。她的視野中隻有晃動的白大褂,白大褂左胸口袋那裏有個小小的印標。

灰色的頭顱圖案的標誌像是烙進她的瞳孔。

某個按鈕被按下時,劇烈的疼痛像要把她的腦袋鋸成兩半。

她聲嘶力竭地掙紮哭喊,耳邊響著穿白大褂兩人中不知誰的勸哄:“不哭不哭,一會就好了,我的小公主……”

在她極度痛苦的情形下,這樣的安慰更像鬼語魔咒……

寧檬努力壓著恐懼描述著她的夢境,說到這裏時還是忍不住抱了一下腦袋,往不知何時圈住她的程遠洲懷抱深處縮了縮。

緩了一緩她又坐直身子,看向馮哲:“我曾經是什麽,你又是誰,到底是怎麽回事,請你擺到桌麵上來說,不要再自作主張了。”

馮哲點點頭。如今這局麵,他想自作主張,程遠洲也會打死他啊。

於是他繼續了之前未說完的話題:“ 我接下來要說的,不是虛構的遊戲劇情,是真實發生過的——我們三個,都曾經是浮雕實驗室的實驗品。”

寧檬已經猜出什麽,聽到這話還是不由轉臉看向程遠洲。他們離得太近,她一抬頭時,眼睫幾乎掃到他鼻尖。她看到他的臉色格外慘白,嘴唇緊緊繃成一線。

已經聽過一次這句話的程遠洲,仍然深感震撼。實際上,他看到玻璃屋時,已經斷斷續續記起些事,但如馮哲所說,那時候他還小,理解能力有限,又產生了應激障礙,再加上當年他的經曆隻限於個人的視角,記憶仍是一片破碎。

可是隨著馮哲的講述,往事的碎片一片片串聯起來,拚合出離奇又無情的麵目。

“浮雕實驗室的實驗品有猴子,有活人。猴子以數字編號,活人待遇高級點,我們有代號。我來時已經十二歲了,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們就叫我阿哲。

程遠洲那時候大概六歲,出過車禍傷到頭,你自己也忘了本名叫什麽,因為你看上去很聽話,他們叫你小乖。寧檬……”他看向寧檬,“他們叫你小公主。我們三個來到浮雕實驗室的原由各不相同,我一個一個介紹,從我自己說起吧。一開始,我是做為病人家屬,陪我媽媽來宏心醫院治療的……”

馮哲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父親獨自撫養他。十二歲的馮哲還在上初中,暑假的時候,父親忽然病了,身體疼痛虛弱得走不了路。

窮人家孩子早當家,馮哲年齡雖小,已是個小小頂梁柱,十分冷靜地把父親送到附近的宏心醫院。

檢查之後,父親竟然生了很重的病,治療費用對他們家來說是個天文數字。小馮哲捏著診斷結果,躲著父親,在醫院走廊裏哭泣。

忽然有人蹲在他麵前,摸摸他的頭,溫和地問他出了什麽事。

後來他才知道,跟他說話的這個人是這座醫院剛剛上任的院長,宋星遠。馮哲抽抽噎噎地說了,宋星遠問:“你希望救你爸爸嗎?”

馮哲用力點頭:“這世上我隻有爸爸一個親人了。”

“假如能救他,你願意付出什麽?”宋代星遠的話音如輕風一樣和煦。

馮哲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拿命換都可以。”

宋星遠看了他很久,說:“你跟我來。”

宋星遠把他領到院長辦公室,給他倒了一杯水,說:“我們醫院有個研究項目正在召誌願者,還剩一個名額,你如果自願參加的話,可以免除你爸爸的所有治療費用。”

小馮哲的眼睛亮了,忙不迭地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