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消失的小秋

野外地頭,一個用樹幹、茅草和塑料紙搭起的瓜棚,裏邊擠進四個人,居然綽綽有餘。

雖然第五個人也能進去,但張四叔被四嬸堅決地攆到了外麵,一個人苦著臉蹲在棚前的泥灶前煮粥。

張四叔種了一畝西瓜,這瓜棚是用來每年豐收季節看瓜的。但一年來他經常被張四嬸趕出家門,一個月倒有半個多月要睡瓜棚,就把它加固擴建成像模像樣的一座小屋子,有鍋有灶有碗有盆,還有半壇子米。把秀梅救上來之後不敢直接帶她回鎮上,瓜棚暫時成為容身之地。

秀梅蜷縮在小竹榻上,張四嬸摟著她喂了半碗熱粥,這姑娘身上的顫抖才漸漸好些。

旁邊,寧檬那件血染的外套已經脫下左半邊,露出受傷的左臂,還有半邊抹胸。坐在一截小木墩上。程遠洲根本顧不上注意那勻稱的肩膀、纖細的腰,隻端了張四叔燒的熱水,全神貫注地替她重新處理手臂上的傷口,麵具後的眼睛一陣陣地紅。

寧檬倒不在意這點疼,隻往秀梅那邊瞥。看秀梅那骨瘦如柴、驚恐戰戰的樣子,也不忍心接著就逼問線索,隻能暗暗著急。

程遠洲也盛了一碗張四叔煮的粥,試喝了一口,端在手裏熱騰騰的繼進嘴就成了涼涼的水。歎口氣,還是給寧檬喝了幾口。

真後悔在張四嬸家時沒吃炒雞蛋。雖然入口會變壓縮餅幹,至少能充饑。現在進遊戲已經有24小時,他都覺得餓了,體力值差的寧檬肯定更餓。

秀梅剛緩過一點,就拉著她娘的手,急不可耐地試圖表達什麽:“譚春……譚春…… ”

寧檬眼中一亮,湊上前去,聲音盡量地溫和:“秀梅,不用著急,慢慢說。”

程遠洲趕忙緊跟過去。他倒不是為了聽秀梅說話,隻是時時擔心失血不少的寧檬犯頭暈。趁她的注意力在秀梅身上,悄悄從身後攏住她。

雖然是夏季,但雨後深夜還是有點涼,她下意識地也沒拒絕罩過來的溫暖。

秀梅緊緊偎依在張四嬸懷裏,不敢直視陌生人,卻能看出她在拚盡全力組織語言:“ 鬼……鬼……譚春……是譚秋……”

寧檬問:“譚秋?那是誰? ”

張四嬸也覺得奇怪:“沒有這個人啊,村裏沒有叫譚秋的……”話未說完忽然頓住,猛地變了聲調,“難道是……小秋?!不可能!怎麽可能……”

寧檬:“小秋是誰?”

張四嬸發起抖來:“是……是譚春的雙胞胎妹妹。可是……可是小秋早就死了啊!還沒滿月的時候就死了!”

張四嬸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神,說了來龍去脈。譚春原有個雙胞胎妹妹,乳名小秋。出生時右腿殘疾,膝蓋以下的小腿發育不全,扭曲變形,長大注定是個瘸子。

她卻沒有機會長大,這苦命的小孩還沒出月子就夭折了,十多年過去,張四嬸幾乎遺忘她曾存在過。

張四嬸說話的功夫,秀梅找回了更多語言能力,斷斷續續說出些詞句,幾名聽眾勉強從中拚湊出她失蹤那晚的經曆。

一年前的那個晚上,秀梅去譚春家的時候,怕驚動估摸已經醉翻的譚奇水,用譚春給她的大門鑰匙,悄悄地開鎖溜進小院。她看到譚春在院子的一隻盆時洗手,洗完了把水往院子裏一潑,站起來走路時,腿一瘸一拐。

秀梅記起她娘說過,譚春扮演的是山神奶奶三腳狐仙。這時家裏已經沒有外人了,譚春還裝給誰看呢?

秀梅叫了她一聲,譚春回過頭來,那目光,讓她覺得有些陌生。

譚春盯著她,說:“你是張秀梅,譚春的同學。”

秀梅一愣,勉強笑道:“當然是我,你怎麽了譚春?”

譚春說:“譚春的身子我用了,你以後別過來找她玩了。”

秀梅看著對方熟悉的臉、卻完全陌生的表情,身上寒毛豎起,卻不甘心地問:“快別演了,怪嚇人的。”

譚春的臉色在燈光下罩著一層青白:“誰跟你演了!滾出去!”

譚春真的出問題了。秀梅想。她感到恐懼,卻因為對好友的牽掛,克製住了拔腿逃走的衝動。她不但沒有跑,還摸起了一隻掃笤握在手裏,盯著譚春的眼睛說:“你到底是誰?”

她雖然讀過書,但畢竟隻是個初中生,在迷信的氛圍中長大,仍然相信神鬼之說。

譚春表情凶狠:“我是山神奶奶!”

“你不是!”秀梅不愧是張四嬸的女兒,當即凶了回去,“山神奶奶才不會強占別人的身體!你是鬼!你一定是惡鬼!快離開我朋友的身子!”

她作勢要抽打,譚春嚇得一躲,跛著右腳差點摔倒。突然惱羞成怒,尖聲叫道:“你們都向著她!我憑什麽離開!憑什麽她活得好好的,有朋友護著,我卻要去死?我不過是跛了一隻腳,不過是跛了一隻腳——”

譚春的話音嘎然而止,臉色十分難看。

秀梅愣愣地盯著她,半晌冒出一句:“你……你是……你是小秋?”

鎮上人都知道,譚春曾有個名叫小夥的雙胞胎妹妹,出生就右腿殘疾,未出滿月就病死了。

可是,鎮上的人們並不知道小秋的真正死因。小秋除了右腿,根本就沒有別的病。是她們的父親譚奇水,嫌拉扯殘疾孩子辛苦,將來也找不到好婆家賺不到彩禮,趁老婆睡著,悄悄抱走了小秋,丟掉了。

丟進了鎮南頭的娃娃洞。

譚春的娘知道男人幹了什麽,卻隻能哭一場,連說出去都不敢。怕譚奇水犯法被抓。愚昧的女人,認為維係家庭的表麵完整勝過一切。

這件事,是譚春私下裏告訴好友秀梅的。

秀梅驚異地打量著眼前的“譚春”。難道被丟進娃娃洞的嬰兒萬幸活了下來,長大了,跑回家裏把譚春取而代之?

“譚春”仿佛看穿她腦殼似的,陰陰笑了一下:“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早就死了。我爹是先把我掐死,再扔下娃娃洞的。我的魂兒一直被囚禁在娃娃洞裏呢。直到那天譚春跳進洞裏,我趁機附在她身上。”

她跛著腳一步步走近秀梅,眼中閃著古怪的光,聲音壓得低低的,“你說得沒錯,我不是山神奶奶,我是譚秋。我回來了,拿回我本該擁有的東西……”

“譚春”大概以為麵前的女孩該嚇暈了,沒想到,秀梅死死盯著她,說:“你臉上有血。”

“譚春”一愣,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臉,指上果然沾了一點血跡。

秀梅突然怒吼一聲,笤帚狠狠抽在她身上:“惡鬼!你用譚春的身體幹什麽壞事了?快從譚春身上滾出去!滾出去!”

她們的吵鬧聲沒有招來譚奇水,他大概早就爛醉如泥了。倒招來了晚上打牌歸來,路過門口的張四叔。

聞聲跑進來,看到女兒竟然敢跟山神奶奶動手,大驚失色,趕忙抓住女兒,喝斥道:“敢冒犯山神奶奶!你想死嗎! ”

秀梅掙紮著說:“爹!譚春被鬼附身了!你救救她,把鬼打出來!快……”

張四叔聽她口出妄言,大驚失色,把秀梅猛地一推:“你胡說什麽!”

秀梅被推得摔倒,腦袋撞到牆上,熱流漫了一臉,一時暈得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