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一場

真沒想到,還有能從電影裏穿越回來的一天。任苒抬頭看點滴架,塑料瓶裏還剩了半袋葡萄糖,還有個十來分鍾就快輸完。剛想按鈴請護士幫忙,林重推門進來了,身後還跟著一位小護士,她手裏托著白色的醫用盤。

“醫生說你沒事了。”林重坐到病床對麵的沙發上,“我已經給你男朋友打了電話,他應該很快就會來接你。”

護士檢查了塑料瓶,又給任苒量了體溫,問了幾個問題後,見她沒有大礙,這才離開病房。她暈倒,是因為血糖太低,醫生叮囑輸兩袋葡萄糖。任苒摸了摸因為輸液而冰冷的手背,誠摯道謝:“林總,謝謝你……救了我。”

雖然今天的經曆特別奇葩離奇,雖然與眼前這位精英男士還不太熟,但並不妨礙自己表示一下感謝。畢竟,要是沒有他,說不定明天的新聞頭條就是“北皇山發現無名女屍,警方正在加緊偵破”。

林重淡笑,淺灰色的西裝已經快成了深灰色,皺巴巴的,但他目光依舊灼熱深沉,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

他問:“你怎麽今天想著去北皇山?”

“我想去看看新發現的摩崖石刻,畫幾張素描或者拍照什麽的。”手背依舊冰涼,病房沒開空調,兩扇窗戶向兩邊牆打開,熱風不徐不疾地刮進室內,衝淡了身體裏莫名的涼意。

“你男朋友,他人怎麽沒和你一起?”

“我不知道。我還在畫畫,他說到處走走,就不見了人。我……對了……你報警了嗎?追我們的那夥人是偷盜文物的。”

林重靜靜地看她:“沒有。”

“為什麽?”任苒急了,“他們追我們。還有貨車裏那個石板,很明顯是唐代的文物。這還不報警?”

“任小姐,你冷靜點。我們沒證據。”林重的聲音很冷靜,任苒懷疑他就是一塊冰,“誰能證明他們是盜取文物的?貨車裏的石板嗎?除了你我,沒人看見這東西。如果你是警察,會相信我們兩個人的空口無憑嗎?”

任苒一怔:“可是……”

“沒有可是,這事就這樣了。”林重平靜地打斷她的話,“別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

任苒怔怔地看林重走到自己麵前,黑曜石般的眼瞳裝著兩個小小的自己。他說:“任小姐,好好休息。”

看他將要離開病房,任苒叫住了他。

“肖老師呢?”

林重回頭:“你說肖佐?他把你送到醫院後,就回去了。”

任苒依稀記得,在昏迷中,是林重背著自己或狂奔或躲藏,甚至一拳打倒上前阻攔的人。拳頭碰撞上頭皮的聲音,格外凶猛。任苒再是沒力氣,也撐著虛浮的腿,攔下路邊一輛車。開車的人,正巧是她認識的文物專家肖佐。

肖佐的聲音既驚訝又關心:“小苒?林先生?你們怎麽在這?”

“遇到幾個生意上有過節的人,拖累了任小姐……”

“先送小苒去醫院。”

是肖佐的聲音沒錯。記得小時候,肖佐經常到任家來做客,大多是找父親討論一些文物或者考古方麵的問題,還給自己帶了漂亮的玩具。隻是後來,出了那件事後,肖佐上門的次數就少多了。

“我要去找他,他擅長斷代,知道我拍的東西是不是唐代的東西,也能證明那群人就是盜竊文物的。不,我先報警,不能讓那群人跑掉。”任苒跳下床,不小心扯到輸液管,疼痛順著手臂蔓延到整條胳膊。

她費力地摁開電話,想要報警。

林重眼中閃過一道光,說不清道不明。正想說些什麽,有電話打進了任苒的手機。

“我到醫院裏了,你在哪個病房?”周子黎急迫的聲音飄了出來。

“我在一樓的急診輸液病房,二號。”任苒的聲音低了不少,她不太想在電話裏說出今天遇到的事。

她說:“你過來一下好嗎,我馬上就輸完……”

“沒事,你好好休息,我馬上過來。”

一波又一波的疲憊從心頭湧上額頭。任苒低聲說“好”,卻沒等到周子黎的回答。

毫無征兆的,電話掛斷了。

任苒一陣茫然無措。周子黎這是對自己發火?

經過了一天的波折,任苒也沒了多餘的力氣質問誰。她隻想有個肩膀能休息一會,揮散出心頭的疲憊。而此刻,她隻能孤零零地坐在輸液病房裏,等待男朋友的到來。她甚至不知道,周子黎會用什麽樣的態度,來迎接自己?

最後一滴葡萄糖從針孔裏滴落,冰涼的酒精在手背劃過。護士笑著說:“剛輸完液,你最好休息一會再走。”

“不了。我男朋友應該在等我。”任苒道過謝,扶著牆慢慢來到走廊上。已是下午時分,沒見到太多病人,明亮的光斑被窗戶分割成大塊的長方形,依次貼在灰撲撲的大理石地磚上。她走了兩步,左右張望一陣,沒見著周子黎。猶豫著想打電話,剛一轉身,發現周子黎就站在走廊的末端。

站在他對麵的人,是林重。

他們兩個,以前認識嗎?任苒疑惑地走了兩步,又停住了步子。

周子黎全身都沐浴在燦燦的金光下,亮而刺眼,唯獨他的臉隱藏在陰影中,天藍色的襯衫越發幹淨,不染塵埃。林重恰恰相反,整個身體藏在暗處,唯獨臉向著陽光。他看著林重,神色出奇的平靜,絲毫一點畏懼光芒的意思。

周子黎雙手揣在褲兜,極隨意地說著話。林重的目光也是平靜寧和,任苒卻聯想到一個詞——靜水流深。

越是平靜的湖水,隱藏在湖麵之下的波濤越是洶湧。

這幅景象,任苒想起曾經在歐洲一個大教堂看到的壁畫。陽光束成一柱,從穹頂撒下。天使的麵容神聖莊重,與天使相對的魔鬼滿是**。處在壁畫正中的是普通的凡人。他被天使吸引,目光又不自覺地追向魔鬼。畫麵神聖莊重,在牆壁上隻占據極小的麵積,卻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讓任苒流連不去。

到底誰是天使,誰是魔鬼?這麽一個明媚的初夏午後,任苒突然想起這個哲學問題。

“子黎?”任苒試探地喊了一聲,像秋後雛鳥身上的毫末,隨風飄過。

平靜的湖水跳進了一顆小石子,漣漪泛動,周子黎轉過臉,露出意外的神色,快步向她走來。

“還說去找你,你就出來了。”周子黎挽起她的手臂,“好點了嗎?”

任苒說:“我沒事了。不過你和林總……”

周子黎轉頭,揚聲說:“林總,告辭。”

林重淡淡點頭,一副高冷的模樣。

任苒幾乎被周子黎拉著,有些狼狽地往醫院停車場走去。

任苒不明所以,想要停下腳步:“子黎,你怎麽了?”林重要吃了他嗎?走這麽快,簡直像是……逃命。

“我沒事。”周子黎拉開副駕駛位的門,將任苒塞進去,“砰”一聲甩上車門。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駛離了醫院。

任苒茫然地看著後視鏡,林重站在門診部大樓前,雙手抄在褲兜裏,神情淡漠,目光一直追隨過來,仿佛正與副駕駛座上的任苒對視。

“子黎?”任苒試探地開口。

周子黎踩了一腳油門,狂風呼嘯著闖進駕駛室,嚇得任苒拉緊扶手:“你開慢點啊。到底怎麽了,你倒是說啊!”

周子黎不答,眼睛盯著前方的路,雙手緊緊抓著方向盤。任苒不知道他受了什麽刺激,怎麽像是突然變了個人。過了好一會,呼呼的狂風漸漸平靜,車的速度也降下來。許久,車緩緩地停在路邊,周子黎摸出一支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今天到底怎麽了?”任苒不喜歡聞煙味,皺著眉問。混亂危險的一整天,自己深陷危險,周子黎卻一直不聞不問。這什麽態度?到底,他在想什麽?

許久,他才開了口:“你怎麽認識他的?”

“他?林重嗎?”

“還能有誰?”周子黎煩躁地扔出煙頭,“今天你怎麽就碰到他了?”

任苒覺得莫名其妙,也是一股子火氣衝上心頭:“我也不知道啊。要不是找不到你,我才不會亂走。”

“你不會等我一下嗎?荒郊野外的,你說你一個女孩子亂走什麽?”

任苒冷笑:“周子黎,你也知道那地方是荒郊野外啊。那你一個人就跑了,我等你快半個小時,打電話關機,你怎麽不說說你?你去哪裏了?”

周子黎一怔。這樣咄咄逼人的任苒不是他熟悉的小女生。他有些狼狽地偏開頭,放柔了聲音,說:“對不起,我走錯了路,回來的時候你不見了。我找了你很久,很擔心你。”

他先服軟,任苒再有一肚子氣,糾纏著不放,顯得自己很小氣。她揉揉眉心:“我就是餓的。遇著一些不好的事……對了,我要報警。”

“報警?”周子黎警覺地抬頭,“怎麽了?林重對你說了什麽?”

“關林重什麽事?”任苒已經按下了“110”三個數字:“北皇山上有人偷盜文物,我看見了。還有,我和林重逃出來的那個貨車裏,有兩塊石板,上麵有浮雕、線刻的裝飾動物,還有像是壁畫一樣的東西。我感覺是唐代的文物。我得報警……”

手機被周子黎按住了。

“你給我說說,你看到了什麽?”周子黎臉色凝重,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