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梅重開
林重也很意外:“任小姐?你是……任教授的女兒?”
“是……是啊……你找我爸爸?”
“小苒,誰呀?”言亦久的聲音傳來,帶著探詢。
“嗯,我找任遠教授。”林重說。
“哦哦,你找我爸啊,你進來吧。”任苒比林重矮半個頭,被他探詢的目光照得頗有壓力。她側開身,示意林重進來:“進來吧,我爸在書房裏。”
言亦久已經站起來,也是一臉意外的神情:“林總?”
“言老師好。”林重的神色不覺有異,衝著言亦久有禮地點頭,“真巧。”
任苒趁機朝書房裏喊:“爸,有客人來了。”她的話喊出口才想到周子黎也在書房裏,要是他看見林重,一定會很不高興吧。
任遠聞聲走出書房,見到林重,疑惑地打量他一會,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請問你是……”
周子黎在任遠身後,果然一臉震驚的神色。他低聲問任苒:“他怎麽來了?他來做什麽?”
“我不知道啊。”任苒說,“我也是開門才知道。”
“那他怎麽會知道你家?”周子黎皺眉。
任苒說:“我爸是市考古隊隊長,要打聽我家住哪裏還不簡單?”
在頂燈的映襯下,周子黎的目光黑幽幽的,有些深不可測。任苒詫異,她從來沒見過這般麵貌的周子黎,他今天是怎麽了?
“任教授您好,我叫林重,”林重走上前,伸手與任遠握了握手,“冒昧打擾,十分抱歉。今天是您的生日,我來呢,是受人之托,送您一份禮物。”行為舉止挑不出一絲毛病。
任苒早就注意到林重手裏握著一個長方條的盒子,淡綠交錯的小菱形花紋,古樸典雅,看樣子是一個卷軸。就是不知道,裏麵裝的是畫軸還是書法軸。
任遠一聽“禮物”二字,客氣地擺手:“不了,老頭子不愛收禮物。不管是誰托你來的,我一律是不收的。”
“可是,托我來的那位朋友說,這份禮物您一定會喜歡的。”林重說著,打開了長條形的盒子,衝著任苒微微一笑:“麻煩任小姐幫個忙,幫我把這幅畫展開給任教授看。”
任苒記得,林重很少笑,或許是自己見他的次數少,每次他總是淡漠著一張臉。而此刻,明亮的水晶燈光,照得他的笑,特別的刺眼。
任苒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又不好不給客人麵子,隻好上前取出卷軸。剛想拉開,周子黎直接在她手裏拿過卷軸:“我來吧。”
林重的目光自進了任家家門後,第一次落到周子黎臉上。兩人對視一陣,林重微笑:“多謝周先生。”
周子黎回了一個禮貌的笑,不知為什麽,任苒突然覺得空調開得有些冷,與言亦久麵麵相覷。
周子黎沒說話,動手緩緩拉開卷軸。剛看到最上麵的一朵墨梅時,任遠突然上前一步,盯著徐徐展開的畫卷,微微躬了腰,緊盯著畫麵不放。
任苒頭皮一陣炸裂。竟然是那幅《墨梅圖》,她在拍賣會上沒搶贏的《墨梅圖》。任遠更激動,扶著眼鏡看了許久,終究長歎一口氣:“請問林先生,這幅畫,是誰讓你帶來的?”
“一位前輩,不過他現在沒辦法親自帶給您。”林重說,“請您務必笑納。”
任遠再端詳了畫卷許久,每一處角落都看得清清楚楚,最後歎口氣:“我不能收。這不是,我不能收。”
任苒也是奇怪。當初她提出要買,林重沒理會,還故意喊了一個高價。花了三十萬拍賣的畫,現在他怎麽就直接拿來送給父親?
林重目光沒有波動:“任教授,我也是受人之托,還請收下。”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是什麽人讓你送來的?”任遠看著林重,扶了扶眼鏡,慢慢地問。
林重搖頭:“不好意思,托我送畫的人,專門叮囑了,不能說他的名字。不過,他倒是說了一句話,可以轉告給您。”
“哦?什麽話?”任遠疑惑。
“他說,花有重開日,他答應過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在回去的路上,任苒一直在想,到底是個什麽人,非要將那幅《墨梅圖》送給父親?林重費盡心力拍下了畫,又特地在父親生日當天送來,他扮演的是什麽角色?
“你真的沒有跟林重有接觸?”
這是周子黎今天第三次問他,也是同樣的問題問的第三遍。任苒疲憊地閉上眼:“你怎麽就不相信我呢?我真的跟他沒有單獨接觸過。”
“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覺得他太奇怪了。按你說的,他用三十萬拍下那幅畫。現在他又說是別人托他送你父親的。這話聽著,假。”
“我,我也不知道。”任苒心頭流過一絲奇怪的感覺,有些回避地說。
“還有他說的那句,什麽花有重開日。聽著就像在對暗號。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顏嗎?”
任苒一陣心煩意亂,說:“就別想他了。哎,對了,我爸叫你去書房,看什麽去了?”
周子黎看了任苒一眼:“給我看幾張圖片。說是有人報案,發現可能是文物被盜。你爸讓我看看,有沒有可能是唐代的文物。”
“照片啊,是些什麽東西?”任苒問,臉偏向車窗,路旁行道樹依次後退,在夏夜裏盡情舒展著手臂。黑夜看不見星,隻有霓虹和LED燈,炫耀著黑夜的多情。
周子黎說:“看不出,像是石板。上麵有浮雕,有彩繪,像是壁畫。畫風倒是模仿得像,但我不認為是唐代的東西。”
聽到“石板”兩個字,任苒下意識坐直了身體。沒想到公安這麽快就把照片傳給了文保部門,而鑒定專家是父親。當時她隻給周子黎看了其中一張照片,估計周子黎還沒猜測到報案人就是她。
她想打探一下消息,又不敢說得太多。
周子黎見她似乎很感興趣,便繼續說:“石板上有幾個線刻浮雕,從工藝技法來看,和唐代出土的棺槨風格很類似,但是雕刻的東西卻是西方的神獸,還有幾個高鼻深目的胡人。目前我國出土的文物,根本沒有類似的東西。所以我判定,這東西不是文物,可能就是專門忽悠外國人的假古董。”
“你看清楚了?確定嗎?”
“我當然清楚。雖然我不是學曆史考古的,但是這點基本的功力還是有。何況,你相信你爸,他的眼光比我毒辣多了。”周子黎笑,“我覺得,他今天就是考考我,看我這個準女婿是不是草包。”
任苒不死心,繼續追問:“你有沒有看清楚啊?我爸怎麽說的?”
“你爸說,雖然壁畫有明顯的唐代風格,在筆意上,和章懷太子墓、永泰公主墓出土的壁畫有些相似。但是這兩個,一個是太子,一個是公主,出土的壁畫都是墨色,照片裏的壁畫是彩繪。這級別,應該是帝後墓吧。但是目前,國內還沒發現唐代的帝後陵寢的壁畫。所以,不好說,不好說。”周子黎搖著頭,說。
任苒說不出心裏是開心還是不開心。不是文物,當然最好,說明並沒有古墓被盜掘。但是,她始終有些不舒服。就憑自己模糊的幾張照片,他們就否定了不是文物,會不會太輕率了些?中國考古史上,多少文物出土後,才發現前無古人。曾侯乙編鍾的出土,證明了中國在千年前的音樂水平之高、之恢弘。在此之前,沒人會對中國音樂史有這樣的猜想。萬一,萬一她看到的石板,就屬於這絕無僅有的NO.1 呢?
“怎麽,還不高興?是不是言老師說了你什麽?”周子黎笑著問。
任苒沒精打采地搖頭:“沒,沒事。”
“不過呢,我還是要說你,你也太衝動了。”周子黎停車等紅燈,“就這麽把畫毀了,對你的損失,你算算,算的過來嗎?”
任苒更不高興了:“我的畫,我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周子黎搖頭:“這話說得沒錯,但是,你想,你損失了二十萬,還有可能搭條不錯的買家線。”
“你不是不喜歡安晟嗎?”任苒嘀咕。
“我的確不喜歡這家公司。但你是正當的做生意,他們的非法經營跟你沒關係。”周子黎解釋。
好吧,任苒歎氣,靠著椅背看窗外的夜景,路燈和霓虹燈一閃而過,在黑夜裏劃出迷炫的光彩。既然那些石板不是文物,那就跟自己沒關係了。
任苒在小區門口下了車,正等著周子黎下車給自己一個愛的抱抱,卻見他正在接電話。頭偏向另一邊,壓低了聲音,也看不見他的表情。
任苒正在奇怪,周子黎已經匆忙掛斷了電話。
“晚安,早點休息。”周子黎給了她“愛的熊抱”,轉身開門上車。
任苒有些忡怔。這是怎麽了,敷衍意味太過明顯。周子黎打開車窗:“對不起,單位有事要加班,我現在得趕回去。”
“什麽事啊?”她關切地問。
周子黎探出臉,微笑道:“沒事,一個材料急著要趕,我得回去寫報告。”
哦,可能是什麽檢查或者申報材料,任苒時常聽他說起,領導要就是馬上要,刻不容緩。她笑笑:“好,到了家給我打電話吧。”
看著紅色的尾燈快速遠去,任苒低頭翻鑰匙和門禁卡。剛走了幾步,突然聽到男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如果我是你,就打個車跟上去,看他是不是回單位加班。”
任苒回頭,不出意料地看到林重。他斜靠在路燈旁,單腳隨意地支著,影子頎長,拖在地上。背著光,看不見他的神色。任苒敏銳地察覺,他的唇邊一定掛著嘲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