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為虛:書畫詛咒
一閉上眼,死者辛湄那雙詭異的眼睛就浮現在眼前。一個瞳孔大,看到的事物都會模糊不清。一個瞳孔小,看到的東西都會扭曲變形。安歌仿佛又回到了現場,貼近她的臉邊,看到她空洞失焦的眼睛。
死者的眼睛盯著那幅畫,安歌在心裏輕輕問道:你到底看到了什麽?
她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
安歌慌忙退後,卻發現根本無法挪開腳步。辛湄又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兩隻眼珠在眼眶裏滴溜溜亂轉,一個順時針,一個逆時針,嘴角向兩邊咧開,露出白花花的牙齦。
安歌想要捂上眼睛,辛湄卻突然坐了起來,把軟綿綿、濕漉漉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咧開的大嘴讓辛湄看起來像一個開心大笑的小醜,她把滴溜亂轉的眼睛湊過來,眼白中詭異的漩渦像深淵一樣,要把安歌吸進去。
“不要!”安歌猛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還躺在**,後背全是汗。
牆上的那幅畫在窗簾透出的晨光中,顯出朦朧的輪廓,像是冷笑的幽靈。
安歌一個激靈坐起來,看了看表,才早上六點。她立刻收拾東西,先去餐廳找白雪。辛湄的丈夫和孩子已經到了,他隻是簡單地點點頭,就算打過招呼了。
沒過一會兒,他們就吃完早飯準備出發了,安歌對他說:“快去快回。”他拍著胸脯保證,安歌感到身邊的白雪鬆了一口氣。
白雪麵對女警懷疑的目光,連忙解釋道:“他們的房費全免了,我還照他的要求,給出了三倍房費的賠償。生意本來就不好做,但是能盡快擺脫麻煩的客人,我還是感到高興的,希望您不要誤會。”
安歌知道,昨晚丈夫大吵大鬧,就是想借妻子的死向旅店多要些賠償。他們根本就沒什麽夫妻感情,最後的哽咽也是演給安歌看的。
真正關心妻子的丈夫,怎麽會讓她一個人睡在大廳裏呢?麵對慘死的妻子,他的第一個念頭竟然隻是要多勒索錢而已。
安歌不願再深想,轉換話題說道:“還有其他人嗎?快要封山了,應該沒住滿吧。”
“中午還會來一位單獨住的客人,我把他安排到了2號別墅,除了3號,其他的別墅都有人住的。”白雪看了下表,“早餐時間到了,您要吃些什麽嗎?”
安歌點了一份煎蛋配培根,給小茶點了煎蛋、土豆餅和兩根香腸,然後慢慢喝著大麥茶,等待其他來吃早飯的客人。
從八點開始,住客陸陸續續都在餐廳出現了。因為房費是包含早餐的,沒有人會略過這項福利,況且白雪的手藝確實不錯,飲料可以無限續杯、煎蛋和香腸也可以吃到撐。
安歌身旁的小茶已經吃掉四根香腸了,摸著圓鼓鼓的肚皮感歎道:“啊,我想一直吃到午飯時間。”
“隨你,今天是自由活動時間。”安歌的眼睛一刻沒有停止打量住客,“我不去爬山了。”
“那我選擇看一天電視劇!”小茶滿足地說道,“這樣才是度假嘛!”
其他住客可不會無端浪費掉一天好天氣,他們匆忙吃過早飯,就背著登山包出發了。安歌已經在記事本上畫下了其他三幢別墅的住戶情況:
一對年輕的情侶,年紀在二十歲左右,應該是逃課出來玩的大學生。女生化著濃豔的妝,抱著一本盜墓小說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看來是想到長白山區冒險的。不過真要有什麽怪獸的話,那個瘦弱的男生應該不到一個回合就掛了。
三個登山愛好者,背著一樣的登山包,拿著一樣的登山杖,興高采烈地規劃今天的穿行路線。他們應該住在有套間的較大的別墅裏。
一位老人,看起來至少有60歲。不過沒有什麽經濟負擔的老人,都會比實際年齡看起來年輕。他慢悠悠地吃著早飯,一看就是退休後經常旅遊,真是令人羨慕的生活。
這些住客似乎都不知道昨夜發生的命案,女大學生好奇的詢問也被白雪巧妙圓過去了。從表麵上看,每個人的情緒都很穩定,如果有凶手混在裏麵的話,他的心理素質實在過硬。
誰有可能是凶手呢?安歌決定問清楚每位住客的位置。安歌叫來忙前忙後的白雪,悄悄詢問,知道了大學生住在東側的5號別墅,老人住在山坡最頂端的1號,登山者住在離3號最近的4號別墅。
安歌決定先回現場看看,然後再去4號調查一下。白雪告訴她,備用鑰匙在抽屜裏麵,然後給了她3號的鑰匙。
安歌重新回到了現場,辛湄的屍體還放在臥室的中央,已經僵化發臭了。安歌想起了昨晚的噩夢,深吸一口氣,決定先搜查一下房間。
地板和牆壁都沒有暗格,也沒有隱藏的機關。溫泉池的圍牆雖然矮,凶手可以從外麵翻進來,但是沒有重物落地的痕跡,牆上也沒有泥土被攪動的痕跡。
找來找去,最大的線索還是在死者身上。
什麽時候自己居然害怕麵對屍體了?安歌給自己打氣,掀開了辛湄身上的白被單。
死因是窒息沒錯,壓痕的青紫程度也反映出用力的程度,凶手在下手時毫不留情。
安歌把她翻轉過來,想要檢查她的後背,這時才發現她脖頸僵直的肌肉有些不太對勁。
於是安歌也躺倒在地,就躺在死者的身旁,模仿她的躺姿:後背挺直、雙腿緊繃、腳尖向下扣、脖頸向後彎、雙臂朝上,眼睛盯著對麵牆上的畫。
不對!這種死法不應該是窒息,難道是……
“啊啊啊!”小茶站在門口,發出刺耳的尖叫。安歌騰地坐起來,她叫得更起勁了。
安歌對她的反應視若無睹,抄起了圈椅上的靠墊,重新躺下去,舉起手把墊子放在自己臉上。
她剛要用力,小茶衝過來,一把奪過靠墊扔到牆角,“你要幹什麽?你中邪了嗎?”小茶還把安歌拽起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停晃動,大喊道:“快醒醒!不要做傻事!”
“輕點兒,咳咳……”安歌被她晃得頭暈,“我早飯都快被你晃出來了!”
“答應我不要做傻事!快離開這兒!”
“正事還沒做完呢!”安歌不滿地推開她,“我快接近答案了,你要是不放心,不如你來試試?”
“試什麽?學你剛才自殺嗎?”小茶氣憤地說道,“我活得好著呢,還有好多好吃的沒吃呢,我才不想死!”
“對,就是自殺!你來幫我驗證一下!”安歌起身拿回靠墊,遞給小茶,然後自己站到了臥室門口。“你要是不敢,就還得我自己來!”
小茶無奈地歎了口氣,“和你這種工作狂做朋友真是心累!好吧,我就試一次,下不為例!”
於是她躺倒在稍微遠一些的地方,安歌指揮她把靠墊放在臉上,“稍微往下按一些,身體保持不動,就是這樣!你還能喊出聲嗎?”
小茶剛一用勁,就發出嗚嗚的聲音,站在門口能聽得清清楚楚。
“停!不要動!”安歌又跑到她身邊觀察,她身體的自然反應果然和死者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安歌趕緊拿開小茶臉上的靠墊,扶她起來。小茶順著安歌的目光看過去,驚訝地問道,“死者是自殺的?”
安歌隻感到寒意慢慢地從心底升起,“她的丈夫撞開臥室門時,發現了她的屍體,他怕別人懷疑自己,於是清理了現場,把凶器藏了起來,快找找東西藏在哪兒!”
於是二人又搜查了一遍房間,在大廳的櫃子下麵拽出了一個斷裂了好幾根連接線的涼席坐墊。
“就是這個!”安歌小心地把它拿起來檢驗,它製造的壓痕和死者臉上的完全相符。然後她又仔細檢驗指紋,根據指紋計算手掌寬度,那隻可能是一雙女人的手。
小茶坐在圈椅上,鬱悶地說道:“就算是沒殺人,處心積慮地把凶器藏起來,也太可疑了吧!”
“更可疑的是自殺原因。”安歌把指紋取樣小心收好,凶器也放在檢驗袋裏,“為什麽她會突然萌生了自殺的念頭,還用這麽奇怪的方法殺了自己呢?”
“難道是詛咒?”小茶指著牆上的畫,“你看到畫中的詩了嗎?‘燕山雪花大如席’,不就是指的涼席嗎?”
“指的是草席!”安歌示意小茶離開,“你也是讀過大學的,還相信怪力亂神嗎?我們該走了。”
二人關上了別墅的門,正好看見有一個人從山坡下氣喘籲籲地爬上來,白雪在後麵拿了一個大包,她們趕緊過去幫忙。
“這裏麵裝的是什麽啊?這麽重?”小茶問穿著藍色衝鋒衣的男人。
“滑雪板,這個山穀可是有天然的滑雪場。”男人停下來休息,衝小茶一笑,他發型平整、麵容光潔、肌肉緊繃,一看就是平時注重健身,完全沒有中年男人的發福肚腩。他戴著一副無框眼鏡,顯得十分儒雅。
安歌不由得問道:“會下雪嗎?預報不是晴天嗎?”
“山區的氣候可是和別的地方不一樣的,隨時都有變化。你別看現在天還晴著呢,下午就會飄起雪來。我已經看過雲圖了,馬上就會有一股冷氣流過來,晚上就會有一場大雪哦!”男人伸手接過小茶手中的大包,把自己的包扛在肩上,“讓你們這些小姑娘幫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你拿了好幾套滑雪板,是和朋友約好了嗎?”安歌問道。
“嗯,有個多年未見的老友,約好了明天一起滑雪。”他一鼓作氣地爬到2號別墅,打開了門。
“冰櫃裏有小食,您還可以泡溫泉放鬆一下,有什麽需要隨時叫我。”白雪幫忙把所有行李搬進屋裏。
“哇!我從沒見過這麽有氣質的男人!”小茶在下山的路上興奮地說道,“還那麽有文化!”
“戴先生好像是大學老師,”白雪說道,“可以吃午飯了,你們二位要點些什麽嗎?”
安歌和小茶打包了炒飯,在離開時,安歌隨口問道:“為什麽會想在這個山穀開旅店?”
“這個山穀有天然的溫泉,雪下大了,還能形成天然的滑雪場。我很喜歡下雪,或許是名字的原因吧。東北的雪很美,厚厚的、軟軟的,和書裏寫的一樣,我發現這裏,立刻就決定辭職開旅店了。”她講起自己喜歡的事物,笑得甜甜的。
陽光收斂起來,天空開始變得陰沉,像鬧脾氣的孩子。小茶說道:“真的會下雪嗎?”
“不好說。”白雪回答道,“即便雪下大了,也能泡溫泉。在熱湯裏看著飄飄雪花,很特別的感覺呢。”
安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沒看到溫彤茵來吃早飯,她好了嗎?”
“我一會兒過去看看。”
回到別墅後,安歌決定試試溫泉。她不喜歡在熱水裏泡很久,心髒會有些難受,回雪堂的溫泉不太熱,暖暖的很舒服。她閉上眼,享受這久違的清淨。
撲通!重物落水的聲音。安歌抹了一把濺到臉上的水,睜開眼,發現小茶占據了大半個池子。
啊,這稍縱即逝的清淨!
小茶不住口地說道:“哇,太舒服了,哪兒也不想去了,要是還能看電視劇就好了!”
安歌選擇閉上眼,回到想象中的安寧世界。這時,一朵雪花飄飄揚揚,落在了她的眉心。
她把頭靠在石頭上,睜開眼,半躺著看天空。陰雲翻卷,像疾馳的馬群,雪,開始下了。
這幾天氣溫一直是4、5度,冷氣流稍有變化,就會下起雪來。真讓戴先生說中了。
安歌把手掌攤平,感受雪花在手心裏融化,涼涼的,還留下晶瑩的顆粒。溫泉池旁邊的樹,沒一會兒就白了頭,牆上也多了一層白邊。東北的雪真美啊!
安歌和小茶誰也不想說話,靜靜地感受這大自然的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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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過溫泉,全身舒泰,安歌終於睡了一個好覺。一看表,又到了晚飯時間了。
她戴上圍巾出門,謔!外麵好一片晶瑩的世界!山穀裏都是耀眼的白雪,木屋都戴上了白帽子,像一個個可愛的頑童。
雪地的反光足以照清小路,安歌收起了手電筒,和小茶深一腳淺一腳地向餐廳走去。
餐廳裏坐滿了人,早上出門爬山的人都回來了,他們看到安歌推門進來,露出失望的表情,然後繼續議論紛紛。
安歌覺得有些奇怪,就走過去問年輕情侶中的女生,“發生什麽事了?”
“老板娘不見了!我們爬了一天山,又累又餓,就等著吃晚飯呢!結果連個人影都沒有!”女生氣憤地說道,“她還想不想做生意?”
有一個登山客接茬嚷嚷道:“算了,我們自己做點兒吃的吧!好漢還能被一頓飯憋死?”
於是這幾個男人大大咧咧地打開了冰箱,從裏麵翻出了培根肉和雞蛋,自己去廚房做飯去了。女生白了一眼男朋友,“看看人家!要你有什麽用?”
老頭慢悠悠說道:“或許開車出門買菜去了,再等等吧。”
安歌和小茶對視一眼,二人都覺得不對勁。旅店隻有一個人經營,白雪又一向謹慎,怎麽會忘了晚飯時間?她們立刻掀起門簾,跑向後麵的木屋。
敲門沒有人回應,安歌把手搭在窗戶上向裏麵張望,房裏確實沒有人。“我找山坡上麵,你找下麵,有發現就大喊三聲。”安歌交代好,就折回餐廳前麵,往山坡上跑。
戴先生沒有出現,安歌在山坡上找了一圈,然後跑到2號別墅敲門。別墅裏沒有燈光,也沒有人回應。安歌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繞到別墅的後麵,看著溫泉池的圍牆,加速助跑躍上牆頭。
她覺得自己的腿恢複得還不錯,正想跳下去,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溫泉池水紅彤彤的,像軟塌塌的血色殘陽。血流成了一道小河,是從陽台門下麵滲進來的。
安歌捂住了嘴,差點兒從牆上掉下來。她確保自己安穩落地後,立刻從溫泉池繞過去,打開了陽台門。
戴先生躺在客廳的地上,血染透了他的浴衣,順著地板的傾斜向室外流去。
滑雪杖像一把鋒利的刺刀一樣從他的胸口紮進去,下手毫不猶豫。從屍體的僵硬程度可以判斷出,他至少已經死了三個多小時了,血已經快流盡了。
門和窗,都是緊閉的,門上還有一道鐵鏈反鎖。
又是一個密室。
安歌找到了死者的手機,放進兜裏,正要拿出自己的手機拍照時,大廳的燈突然滅了。
房間裏又恢複了黑暗,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味,安歌摸出了手電筒,低下身查看死者。
他的眼睛一個瞳孔大,一個瞳孔小,還有一層灰白色的霧氣。
他好像盯著牆上的那幅畫:挺立的竹子像是刺刀一樣,竹節斑斑雪痕,馬上就要裂開。“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安歌看著那鮮紅的印章,突然想起來小茶說的詛咒,她想叫小茶拿鑰匙過來,才發現撥不出電話。“怎麽沒信號了?”
在一片漆黑中,安歌感到有些心慌,她隻好再次翻過圍牆。
她朝山下望去,小路兩旁的紅燈籠和餐廳裏的橙黃色燈光也都消失不見了。黑黢黢的遠山輪廓,就像死亡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