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為虛:山莊驚變

雪地上的腳印,倏忽之間就被飄飄灑灑的大雪覆蓋了。

“我們會死在這裏嗎?”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臉已經凍得像一張硬紙殼,碰一下好像就會碎裂。

“有我在,不會的。”他摟緊了她,又搓了搓她的胳膊,想讓她暖和一點,“還能走嗎?不能停下來。”

她搖了搖頭,“腿很疼,我連累你了。”

“我背你。”他不由分說地把她背起來,抓緊了她的腿,“趴好了,不要亂動,你的傷還沒好。”

雪地上再次出現一步一步堅實的腳印,他呼出的氣瞬間消散在冷風中。她環著他的脖子,感受他身上的溫度,意識漸漸模糊。

“你還沒回答我呢,你為什麽要跟著跳下來?”她喃喃說道。

“因為我不用選擇,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喜歡的人,”他笑著說,“都是你。”

她也笑了,“死到臨頭,還拿好話哄我。”

“你可以審我,Sir。”他的銀白色頭發和雪原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她在心裏想: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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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高鐵真的是太快了,不愧是新時代四大發明之一啊!”第一次出遠門的瞿雪茶格外興奮,靠在窗邊大喊道。安歌抬頭看了一眼,見周圍的乘客沒有什麽反應,就繼續埋頭看書了。

前排的媽媽正在給孩子放動畫片,過道那側的小夥子公放最新的美劇,安歌在眾聲喧嘩的環境中渾然不覺,令瞿雪茶深感佩服。

“到底看什麽呢,都不和我聊天?”小茶探頭看過去,“你不會看《東方快車謀殺案》吧?能不能暫時把你的本職工作放一放啊?”

安歌舉起了書,向她晃了晃,“《雪國列車》,比阿加莎的更應景。”

小茶鬆了一口氣,“聽名字不錯,確實很符合這趟旅行。沒有謀殺案就好,你可千萬別有柯南的體質。”

安歌活動了下右胳膊,剛拆了石膏,她還有點不適應。她故意歎了口氣說道:“那可不一定哦!上個案子,我確實走到哪兒死到哪兒。”

旁邊看美劇的小夥子被她這句話吸引,好奇地盯著她看。小茶忙做了個手勢,“打住!我怕了你還不行?咱們換個話題吧!你們倆發展得怎麽樣了?”

“什麽怎麽樣?”安歌不敢看她促狹的笑容,“還能怎麽樣?”

“能怎麽樣!你還當我未成年天真無知呢?”小茶氣憤地說道,“你這就太不仗義了!你和大帥哥天天獨處一室,能發生什麽你心裏還不清楚嗎?”

偷聽的小夥子把脖子伸得更長了,安歌忙扭過頭低聲說道:“你小點兒聲!我哪兒有天天獨處一室?我隻不過……偶爾借住在他家而已!”

“真的嗎?”小茶壞笑著說道,不打算放過她,“他家飯好吃,還是床好睡啊?別跟我說,你們隻是在談工作!就沒有……再進一步?”

“進你個大頭鬼!”安歌毫不留情地用書敲了她的頭,“再囉嗦我把你丟下車!別忘了是誰說服瞿叔叔讓你來的!”

“哎喲!有了愛情滋潤,胳膊好得真快啊!”小茶抱頭躲避,嘴上仍然不退縮,“別忘了是誰把大帥哥介紹給你的!你這是喝飽就忘了挖井人!”

“死丫頭,閉不閉嘴?”安歌和小茶互相嗬癢,鬧作了一團,成為了前後幾排最吵的乘客,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列車呼嘯掠過南方蒼翠的林地,開往已有初冬意味的東北山區。熟悉的景色漸漸遠去,高速的移動讓人十分困倦,在方便麵的香味消失後,多數人都進入了夢鄉。

小茶終於安靜下來,安歌想再讀幾章書,卻也頭昏腦漲讀不下去了。她戴上耳機,歪在座位上任憑思緒翻湧。休病假已經快兩個月了,可並沒有如預想般輕鬆逍遙。骨折算不上立功,也不能抵消衝動辦案帶來的後果,所以安歌在家裏還得繼續幫忙整理檔案。

母親對安歌受傷的抱怨,在奚星闌來到家裏的那一刻起全都消失了。她本以為他是來把小貓接走的,結果他把她也接回了家。他美其名曰報答救命之恩,把母親哄得團團轉。

於是安歌在奚星闌家開始了詭異的“同居生活”。他負責做飯、打掃衛生,她負責喂貓、整理檔案;他睡客廳沙發,她睡書房折疊床;

周一到周五,她在他家住,周末他再把她送回去。他工作的時候,她不能用投影儀看電影,但是他閑下來,會帶她去逛公園、看展覽、去奇奇怪怪的餐廳。

她覺得自己好像住在男閨蜜的家裏,她越來越依賴他,什麽話都對他說,但是他嘻嘻哈哈地摸頭殺、摟肩搭背,就是不越雷池一步。

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誰也不先給出承諾,永遠是朋友以上、戀人以下的關係,就這樣詭異地過了兩個月。

怪不得像小茶一樣的旁觀者這麽著急了,他們都想弄清楚安歌和奚星闌到底是怎麽回事。

安歌被母親逼問得急了,就回一句:“哎呀,我和他成不了!你看他一天到晚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這種性格我受不了!”

奚星闌在收拾她的杯子時也大聲抱怨,“誰以後娶了你可倒大黴了!我得見見那哥們兒,勸他早點兒回頭是岸。”

兩個人的距離拉近了,但是性格上的缺點也被放大了,他們好像還是互相看不慣的時候更多一點。

所以這一次去溫泉山莊,安歌沒跟奚星闌說一聲就走了。她想道,反正他也不喜歡出門,更不用說去東北那麽遠的地方了,正好也可以逃開他一段時間。

她要去的目的地是瞿廣白推薦的,老刑警是登山愛好者,特別鍾情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他還說安歌想要盡快養好腿上的槍傷,最好去泡溫泉,不僅可以舒筋活血,還能欣賞長白山區的蒼莽風光。

安歌也一直向往到野外走走,就被他說動了,不過小茶也死乞白賴地要跟著一起去。

高鐵風馳電掣,但到達敦化站也得夜幕時分了。安歌和小茶要先在敦化住一晚,第二天再坐大巴車去長白山區。安歌把書收起來,再次翻出手機相冊中的那張照片仔細端詳。

她在收拾行李時,從母親的衣櫃深處發現了相冊。這本封麵有明星貼紙的相冊,安歌還有些印象,裏麵是自己從出生到小學畢業之前的照片。

每一年生日,父母都會領著她去照相館拍照,照片凝固的不僅僅是童年時光,還有永不再現的溫馨家庭。

父親失蹤之後,相冊就被母親收了起來,或許她不想睹物傷情吧。安歌這次翻出來才發現,相冊中沒有全家合影,哪怕是一家人都去了動物園,也隻有母親和她的照片。

她不死心地把相冊翻了個底朝天,終於在夾縫中發現了一張照片。

五個小夥子在樹林前的合影,穿透時間的青春笑臉。隻有一個人偏過頭去看樹上的陽光,帽子擋住了他的臉。照片上寫著:給晏兒。

向右傾斜的潦草字跡,安歌認出來是父親的。這應該是他在年輕時候寄給母親魏蘭晏的照片。安歌又繼續翻找,在另一個相冊中找到了印有郵戳的信封。信已經不知所蹤,隻有郵戳上仍然清晰的黑色字跡:1988,安圖。

父親曾去過的長白山區,我終於要來了。到站的提示音響起,安歌走下列車,感受東北清新的空氣,心裏激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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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安歌費了好大勁才把小茶從被窩裏拽起來,然後催促她趕緊吃飯,才趕上了去二道白河鎮的大巴車。

“說好了是旅遊啊,為啥這麽著急啊?”小茶抱怨道,“我還沒睡夠呢!”

“錯過就沒車了!你可以在車上繼續睡!天黑之前要趕到回雪堂,否則就會被取消入住了!”安歌拿出手機,再次確認回雪堂的位置。

回雪堂也是瞿廣白推薦的,不過他自己沒住過。他的東北朋友,來到長白山區散心時,發現這家溫泉山莊有很好的療愈能力,大大緩解了神經緊張。安歌和瞿叔叔說過自己總做噩夢,所以他就幫忙訂了這家旅店。

回雪堂離景區較遠,也不在二道白河鎮裏麵,所以安歌和小茶提前一站下車,然後在路邊等待旅店的人接站。

白色的小麵包車晃晃****地從山路上開下來,一位模樣清秀的女生笑容滿麵地幫她們把箱子放在車上,“叫我白雪就好了。”

“這是真名嗎?你就是老板娘?”小茶疑惑地問道。白雪看起來頂多二十八九歲,這麽年輕就獨立管理酒店,挺不簡單的。

白雪笑了笑,“現在隻有我一個人管理,照顧不周的地方請多多包涵。”

“沒有雇人幫忙嗎?”安歌問道。回雪堂雖然規模不大,總共隻有七幢木屋別墅,但是分散在山穀的不同地方,一個人怎麽能忙得過來?

“請的人都不合心,現在也是淡季了,想著過了年再找人。”白雪拉開車門,“先上車吧,你們住的地方在最裏麵。”

麵包車顫顫巍巍地爬上了坡,然後又順著一條羊腸小路進入山穀。安歌注意到似乎隻有一條路能進入這個溫泉山莊。入口處有一個古香古色的牌樓,旁邊還矗立著地圖。白雪下車去拿客房用品,安歌仔細打量別墅分布圖,猜到了其中的奧秘,不禁莞爾一笑。

“小歌姐,你幹什麽?”小茶捂著心口說道,“你不聲不響地笑,是要嚇死人嗎?”

“我隻是覺得地圖很有趣啊!”安歌指著地圖牌說道,“你沒看出來嗎?七幢別墅排列成北鬥七星的形狀!”

小茶按照安歌的講解仔細觀察,發現確實如此:四幢別墅分別是梯形的四個點,上窄下寬,位於山穀的東北角;剩下三幢別墅往東一字排列,就像是長長的尾巴一樣。

這樣的排列方式明顯是有意為之,因為最東端的別墅離入口太遠了,進出都不太方便。店家想要顧客的好口碑,首先得在住宿位置上多花心思,回雪堂卻選擇把設計感放在用戶體驗的前麵。

不幸的是,安歌和小茶要住的就是最東端的那幢別墅。不過相應地,價格也有一些折扣。

“這麽大的房間,隻要600元一天,已經超劃算了!”小茶進屋後,立刻倒在**癱成了大字形,“反正我也不喜歡爬山,要不明天你自己去吧,我在房間裏看電視劇!”

安歌歎了口氣,先收拾箱子,然後檢查一下房間的衛生狀況。衛生間十分寬敞,有一個很大的浴缸;房間中央是一個雕花大床,屏風後麵有寫字的書案,還有毛筆和字帖;

臥室連接著陽台,推開陽台的門,就是露天的溫泉,池子至少能容納五個人。房間的裝飾細節處處體現了回雪堂的古風路線,清逸優雅,讓安歌的心情放鬆了許多。

她坐在黃花梨圈椅上,欣賞牆上的書畫,而小茶開始翻找冰櫃裏的食物。

“餓死了,餓死了,這裏好像可以點餐的!”小茶找到一盤冰皮糯米糍,端到桌子上,興奮地說道,“居然還有這個!還是免費的,快嚐嚐看!”

“我不想吃涼的,”安歌說道,“你全吃了吧。”然後她打開電視,“看看天氣預報。”

預報說第二天是個好天氣,還可以去登山。這時安歌的手機響了,她看到是陌生號碼就掛了,手機又響了兩三次,她幹脆直接關機了。

“為什麽不接啊?”小茶調侃道,“床頭吵架床尾和,差不多就行了!”

“閉上你的烏鴉嘴!”安歌抄起一個靠墊朝她扔過去,“我這幾天都不想聽到他的名字!”

“我沒說是誰啊?這麽快就想他了?哎呀呀,我不說了不說了,我還是琢磨吃什麽吧。”小茶拿菜單護住頭說道。安歌感到累了,躺在了**,“你餓了就先去吧,我先睡一會兒。”

等她再睜開眼睛時,房間已經徹底隱沒在黑暗中。她摸索著打開床頭燈,看到床邊的電子表顯示已經晚上六點半了。她從箱子中找出來棉服,又戴上厚圍巾,才拿上手機和手電筒出門。

連通餐廳和別墅的路兩邊,有紅燈籠照明,就像是蒼茫的大海上微不足道的點點星火。三幢一字排列的別墅彼此相距不遠,僅僅隔了幾棵樹而已。安歌注意到,自己旁邊的別墅也有人住,房間裏還亮著燈。

她在清寒的夜風中找到了餐廳,一進門,小茶就大喊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正要給你打包呢!”

正擺開餐盒的白雪衝安歌笑了笑,“我給你倒杯熱茶,就在這兒吃吧!人手不夠,本來能送到房間的!”

桌上是熱氣騰騰的東北菜,安歌喝了口大麥茶暖了暖身子,發現斜對角也有一家人吃飯。

安歌試了試小茶讚不絕口的殺豬菜,味道確實不錯,但她沒吃幾口就飽了。她最近胃口一直不是很好,奚星闌就抱怨她難伺候。於是她一氣之下回家,算上出門,已經有四五天沒見到他了。安歌心想,現在才想起來打電話道歉,已經晚了!

她和小茶離開餐廳時,恰好那家人也起身離開。他們沒有向東走,而是繼續前行,原來是住在“北鬥七星”的另一邊。安歌用手電筒照清腳下的路,就在這時,尖叫聲劃破了夜晚的靜謐,淒厲的慘叫在山穀中形成回音,讓人心膽俱裂。

突如其來的巨響最容易把人嚇傻,小茶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家人也嚇得直發抖呆在路邊。不會是狼吧?安歌緊握著手電筒,慢慢地往前走。

尖叫聲仍在繼續,一聲高過一聲,還伴著倉促的腳步聲。遠處有一個紅燈籠哐地震**了一下,是衝過來的東西撞到了木杆上,它似乎是朝著餐廳的方向奔來了。

它越來越近,現在的尖叫聲還混雜了被嚇傻的人群的尖叫,安歌擋在路口,準備好給它當頭一擊。

“啊啊啊!”它尖叫著猛衝過來,安歌看準時機,絆了它一跤,它立刻重心不穩摔在了地上,披散的長發就像是狂暴的獅子。

“沒事!是人!”安歌按住這個人的後背,朝後脖頸打了一下,她立刻安靜下來。

“瘋子!這裏麵有瘋子!”小茶大聲吼道。

白雪衝過來,幫安歌扶起這個發瘋的女人,她撞到木杆上已經頭破血流,撥開長發,臉上仍然是猙獰的表情。路邊那家人中的妻子,看到這可怖的一幕,捂著心口昏了過去。

“是6號別墅的客人!”白雪說道,她也看到又有人昏倒,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去把他們送回房間吧,這裏交給我就行了!”安歌對她說道,“我把她扶到餐廳,等你回來。”

安歌把瘋女人先抬到餐廳,然後又把小茶扶進來。她不敢一個人回房間,又不敢看瘋女人的臉,隻好縮在角落裏。

安歌找到濕巾紙,清理掉女人臉上的血汙,發現她其實眉眼溫婉、十分漂亮。她的脖子、手都很幹淨柔嫩,不可能有瘋癲病。安歌又檢查了她的口腔和耳後,沒有中毒的跡象,到底是什麽東西讓她喪失理智了呢?

“小歌姐,你不要用屍檢的方法來弄她,嚇死人了!”小茶終於敢湊近坐下了。

安歌聳了聳肩,“要不是她頭夠硬,說不定已經是屍體了。”

看來,回雪堂注定是要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