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警官
胡記的米線照例是這條街最早開門的，張芷栩停好電瓶車，安上鎖，推門而入。
三三兩兩的人，坐在十幾平米的小飯館裏，桌上的熱騰騰米線，氤氳著早上的涼意。
台子後麵的老板娘忙中吆喝一句：“吃什麽呀？”
“烏雞米線，不要香菜。”她拿手機掃了二維碼，付款。
收了手機，然後挑了一個角落的桌子坐下，米線上來的速度一如往常。她也如常一樣吸溜著米線，聽聞著這個小縣城的“八卦”故事。
“前兩天路口出了車禍，聽說要賠償好大一筆的！”這是上周的八卦了。
“聽說那個入室搶劫的小偷已經被抓到了……”這個是半個月前的了。
小縣城就是這樣，發生的故事不多，卻總會被人反複提起。
張芷栩快要吃完的時候，門口有人推門而進，兩男一女坐在了門口桌邊。
為首的男人吆喝了一句：“還是老三樣啊！”
老板娘笑著應了。
口袋裏的手機有訂單提醒，張芷栩掃了一眼接了單，巧的是胡記米線的外賣。她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兩步站在前台口衝老板娘喊：“外賣單102號！”
“好嘞！”
裏麵吆喝了一聲，她便安靜地等著，目光在室內環視了一圈，最後定在了牆角一個灰頭土臉的瘦弱身影上。
此刻那人正順了兩個燒餅進了口袋裏。
她默不作聲地往上看了看，是個十幾歲幹巴瘦的男孩子，眼神慌張地在左右掃著。
收回目光，就聽見老板娘喊：“好了外賣！”
張芷栩剛要上前接過塑料袋子，卻突然被一隻手橫著搶了過去。
速度之快，讓她沒有反應過來。一陣風一樣，那個瘦弱的男孩從她麵前提著塑料袋跑了出去。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搶東西的小偷？搶別人也就算了，竟然來搶她的？！
兩秒鍾，張芷栩衝出門去。
“哎！我再給你做一份！”老板娘伸出手來想叫住張芷栩。
無奈隻聽到門板合上的聲音。
店裏的人，聞聲都朝門口看去，隻看到外賣製服的一個背影。
有人嘀咕：“那是不是阿晨啊……”
挨門邊的一桌三人，朝著門口多看了兩眼，為首的男人揚了揚眉頭，又看了老板娘一眼。
“…你看我有什麽用？一會肯定會回來的。”老板娘說著揚了揚台子上的手機。
果然，兩分鍾後，門再次被推開。
張芷栩一手提著那男孩的脖領子，麵無表情地走了進來。
“老板娘，米線灑了，你要幫我重做一份。”說著把男孩口袋裏的東西掏了出來，“這是他剛才偷的。”
老板娘要說話，她打斷：“不用謝我，盡快把米線做好。”
“馬上就好，馬上就好！”老板娘回道，“你的手機。”
張芷栩反應過來，剛才情急之下把手機放下了，接過手機後，又問：“要不要報警？”
“不用！”
沒等老板娘說話，門口桌一男人洪亮的聲音傳來。
張芷栩看過去，隻見一身形挺拔高壯的寸頭男人，痞裏痞氣地走了過來。
“對，不用，交給封警官就行。”老板娘笑笑，就走進後廚了。
張芷栩聞言神色凝了一下，又抬眼打量著這個封警官，小麥膚色，濃眉似劍，眼窩深邃，唇邊勾著似有似無的笑，整個人的氣質警察不像，倒是像混社會的模樣。
“這麽正義又漂亮的姑娘倒是少見。”封警官站在她身邊，笑了笑。
隨後一巴掌拍在了男孩的後腦勺，“又偷？！這是這個月第幾次了？你小子是不是又想進去待幾天？”
張芷栩鬆開了手，倚靠在另一邊。
男警察見狀，一把摟住低頭的男孩，繼續：“還當著我麵偷？你膽子肥了啊？怎麽知道我在這不怕？！”
男孩低著頭，一言不發。
“說話啊你！”說著揚了揚嗓子，又拍了一巴掌。
“……第一次。”
“什麽？！”警察聲音巨大，引來一眾人的眼光。
“這個月的第一次。”
“你要氣死我是不是？！啊？！”
老板娘這時拎著又一袋子出來了，遞給張芷栩：“好了~你快去送吧！”
張芷栩接過，衝著老板娘點頭，又看了那警察和男孩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她出了門，站在門外的電瓶車旁邊，向裏看了一眼，封警官又拍了男孩一巴掌。
這是她第五次見到這個姓封的警察。
今天她終於有了進展。
她神情鬆弛，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水果糖，是那種用彩色熒光紙閃閃發光的包裝。她慢條斯理地把糖送進嘴裏，滿意地抿起嘴，騎著車離開了。
米線店裏依舊熱鬧。
“頭兒！”門邊那桌上一男的叫了一聲。
封崢這才停了手，拉著男孩按在自己剛才坐過的位置：“先把這碗吃了。”
男孩抬頭看他一眼，被瞪了回來，急忙低頭狼吞虎咽。
“您辛苦再來兩碗，一份打包一份在這兒吃。”封崢扭身對著台子內的老板娘說道。
老板娘低言：“我這是給你麵子。”
“知道啦~您多擔待！”封崢笑笑，扯了一把椅子坐在男孩身邊。
男孩停了筷子，看著他，他點頭指了指碗筷，示意他繼續：“吃完再說。”
封崢從口袋掏出煙來，點上一根：“老板娘，那女外賣員怎麽回事？”
“剛來半個多月吧？說是來這邊打工。”老板娘隨口回。
吞吐一口煙：“哦……新來的啊，難怪沒見過呢。”
“是啊！長得那麽好看一小姑娘！”
男孩塞下最後一口米線，抬頭看著門外空無一人。
封崢敲了敲他腦袋：“你吃你的，瞅什麽瞅。”
聞言，端著碗扒拉著筷子幾口熱湯下肚，完事蹭地站起身。
“著什麽急？”封崢仰頭不耐煩地看他。
“……奶奶還等我……”說話聲越來越小。
封崢用力吸了一口煙，隨即把煙頭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起身走到櫃台前。
“老板娘給你錢。”說著用手機掃了二維碼，“一桌的都算我的。”
老板娘卻遞過來一個手機：“剛才那外賣員落下的，封警官受累給送過去？”
封崢訝異，點頭接過。
隨後拉著那男孩，一起出門上了警車。
*
警車停在小巷子口，路窄車進不去。
車內，柯仁打了個哈欠，問：“宋姐，頭兒一直這樣嗎？”
被稱宋姐的女警，手裏吧嗒吧嗒地按著打火機開關，抬頭往前看了一眼，“嗯，差不多。”
柯仁看著前麵的鐵門外，封崢拍著那男孩肩膀，把手裏的米線遞給他，不知說了什麽，封崢瞪了男孩一眼，又從口袋的破錢包裏掏出所有現金，塞到男孩手裏。
男孩顫顫巍巍地收下。
“頭兒做好事，能不能不那麽凶，看著怪嚇人的。”柯仁看著男孩表情小聲嘟囔。
宋朝夕白他一眼：“就你話多？”說著爬到後座，“你來，今天你開車。”
“啊？”柯仁如臨大敵，“我…我不行啊…人太多了我不敢啊…”
正說著，車門被打開：“你不敢？不敢你當什麽警察啊？”說著提溜著他甩到駕駛位。
“頭兒！饒了我吧！這會出人命的~”柯仁隻差雙手合十了。
“就你這雞毛膽子，遇到罪犯你得先趴下！來了兩個多月了，今天就得好好治治你這鼠膽兒！”封崢站在車邊，朝著裏麵揚揚眉頭。
“宋姐……你快說句好話啊！”
“我是頭兒還是她是？”封崢嗤笑，打火機點著煙頭，抬頭吹出一口煙，“進去！”
柯仁哆嗦著請求：“頭兒！能不能不開啊……”
“進去！趕緊滾進去！”封崢說完鑽進副駕駛，用力地拍上門。
柯仁表情委屈，一副奔赴斷頭台的神情，又坐進駕駛位。
後座的宋朝夕開口問道：“去哪兒？”
“找個人！”封崢邊係安全帶，邊揚聲。
*
封崢說的找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張芷栩。
此時的張芷栩接了一個外賣單，剛取上貨，騎著小電瓶穿梭在街頭小巷。
這時候的太陽已經高高掛起，沒了早上的沁心涼意，西南部的春天的風帶著溫柔的愜意，來了半個多月，她甚至有點喜歡上這裏的風了。
不過，她在考慮要不要換一份工作，她不愁吃不愁穿，愁的隻有一件事，南縣這塊兒地有沒有她想找的人？
南縣地屆不大，她半個月已經繞熟悉了。
沒一會兒，外賣要送的地方就在眼前，還沒停車，就見到她要送的那家店鋪又遇上收保護費的。
周圍人已經習慣，圍上小半圈看看熱鬧也沒人上前阻攔，畢竟下一家可能就輪到自己了。
地方越小，地頭蛇越猖狂。
停好車，她提著外賣朝那邊走去，繞過看熱鬧的人群。
有人提醒她：“哎姑娘！你先別去呢，等他們走開再說！”
張芷栩歪頭朝那大爺感謝一笑，她性子冷，自知不是什麽熱心腸，自然沒有閑心替別人解決麻煩。
她不管不顧地朝前走去，大爺還想勸一勸，也止住了。
走到跟前，她才看清，是三四個粗獷的男人圍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不給錢，你先跟哥幾個走一趟？回頭讓你爸來接你。”為首的男人猥瑣一笑。
小姑娘紅著臉：“我爸一會兒就回來……”
張芷栩把外賣“哐當”放到櫃台上，在幾人瞪視過來的眼神中，不緊不慢：“您點的外賣，麻煩給個好評！”
男人剛要開口，就被她這句話給打斷，怒氣上升。
“哎哎哎！幹什麽的？”邊上的小弟撥了她一下。
張芷栩退了一步：“送外賣的。”
她長得柔柔弱弱，一推就往後的模樣，讓小弟稍微收斂：“走走走！趕緊的！”
她掃了一眼，小姑娘被嚇得膽戰心驚，眼神朝她求助，她沒說話轉身就走。
那邊見人離開，繼續：“你爸欠我們刀哥多少錢你知道嗎？”
“識相點，趕緊的跟我們走！”
“你們、別碰我！”小姑娘的哭腔傳來。
張芷栩低著頭繼續往前走。
“碰你怎麽了！啊？我就碰了！”
無比張狂的聲音傳進耳朵，張芷栩頓住腳步，白皙鵝蛋臉上眉頭微揚，緩慢地轉回身。
“不讓碰嗎？”男人猥瑣的動作和猥瑣的笑聲，格外刺耳。
小姑娘微縮著身子躲避男人的大手。
“你不讓我碰我偏碰！”
男人話音剛落，抬起來的手卻被人半空架住，他怒目圓瞪地看過來——
“老刀的人嗎？”張芷栩輕飄飄問了一句。
“關你媽的什麽事！”
男人說著揚起另一隻手朝她扇過來——
人群外的封崢，利落地把鳴笛的爆閃燈放在車頂。
一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