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熟人

嘉琪回到家,在茶幾前那幾塊白磚地走來走去,嘴裏念叨:“你說這個人是不是傻?你有,那你留個聯係方式啊,給個電話號碼,微信號啊,就這麽一句話,我們找不到他,有什麽用呢?”

嘉琪越說越覺得鬱悶,這種解謎遊戲除了製造困難,根本什麽收益都沒有。

梁宇靠在沙發上,手裏捏著那張小紙條看了好一陣。這個人這麽小心,懂得在攝像頭下遮蓋自己的臉,曉得用撞人的方式放個字條,實在不像那種粗心大意,會忘記寫聯絡方式的人。

除了那句話,這個紙條上隻有一個禮帽,那麽這個禮帽,是什麽意思呢?

嘉琪在走來走去的時候,突然停步,回頭從他手裏抽走了那張紙條,看著紙條說道:“這個應該是特別設計過的Logo,你有掃描儀麽?”

梁宇點了點頭,起身把電腦打開,他電腦主機上的一個方形盒子就是掃描儀,他們把這圖案掃到電腦裏,用搜索引擎找相似圖片,圖片倒是挺多,跟這禮帽一模一樣的卻沒有。

嘉琪把圖片截出來,問了幾個在做設計的朋友,都沒有人認得出這個Logo的來曆。

她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把字條上的圖片拍下來發給了奶茶和李勳。

奶茶沒有回複,李勳用語音告訴她:“這個東西我見過。”

嘉琪趕緊撥了一個音頻電話過去,問道:“黑子你快告訴我,在哪裏見過?”

“稍等。”

李勳那邊的背景音十分吵鬧,很像是在某個夜店,雖然聽得出他找了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回話,還是蓋不住背後的“咚咚”的重低音,他說話也是用吼的。

“我記得是城南的一個咖啡館,我在那裏約人談過事,那個咖啡館的Logo就長這樣。”

“那你記得在哪條路上嗎?”

“不記得了,我晚點找一找上次談事的人,找到了地方發個位置給你。”

“好,謝謝你。”

“客氣什麽,不過我這裏還沒結束,太晚的話你別傻等,明天再看一樣的。”

“行,我不打擾你了,你繼續玩你的。”

李勳沒讓嘉琪等太久,晚上一點多的時候,他給嘉琪發了一個地址以及一個咖啡店的名片。嘉琪對比了一下Logo,的確就是這間咖啡館。

梁宇剛洗完澡出來,脖子上掛著毛巾,他邊用毛巾搓耳朵邊往客廳走,隻見嘉琪把手機往他眼前一亮,說:“找到了。”

梁宇仔細看了看,手機上是一張圖片,上麵有一家咖啡館的信息。

這間咖啡館叫12點,Logo就是一個簡單的禮帽,跟那位神秘人送來的紙條上的符號一模一樣,梁宇把放大的圖片點回去的時候,看到了這圖片是李勳發過來的,心裏突然像紮了根細刺似的。

嘉琪在一旁咕囔:“地點我們是找到了,但是時間呢?”

梁宇問:“這間咖啡館叫什麽名字?”

“12點?那你怎麽知道是中午12點,還是晚上12點?”

“肯定是中午12點?”

“你怎麽肯定的?”

“它寫了晚上10點關門。”

嘉琪嘴裏的話全都被壓在了喉嚨裏,此刻的她,十足像個傻驢。

第二天一大早跑過步以後,梁宇就拉著嘉琪出門了,嘉琪實在不明白離十二點還有四個小時,梁宇這麽急著出門是為什麽。

嘉琪每次跑完步以後就隻想倒下睡覺,眼看著自己上午的回籠覺被沒收,她半抱怨半誠懇地問梁宇:“你又要帶我去哪兒啊?”

“去見一個老朋友。”

“你把話說完,見老朋友幹嘛?”

“文正清的事情,沒有立案始終不方便,如果有一個權威人士能讚同我的意見,也許隊長就能同意我重新查。”

“哦……”嘉琪恍然大悟,帶著困意點了點頭,看著車頭慢慢駛入了吳東市醫科大學。

——

這天是周四,太陽剛剛冒頭,這種不太熱烈的陽光,唐明開很是喜歡。

他身材高挑,穿著一身綠色的手術服,身上的血跡狂妄得很像一副後現代的畫作,他手裏捏著一杯咖啡,輕輕抿了一口,享受工作完成後的閑適。

迎著朝陽,唐明開很容易傷感,他總是覺得,自己生錯了時代。

如果他是文藝複興時期的意大利人,唐明開自認為一定可以做到與文藝複興三傑齊名的程度,可以和達芬奇並肩,可以和米開朗基羅享受同樣的盛譽。

他討厭這個時代,這個無聊、沒有意思的時代。

現代人的觀察能力究竟衰弱到什麽程度?如果有一個數值表明,唐明開預測一定是負數。

比如他的學生,每個人上課麵對解剖這個話題,麵目呆滯,毫無生氣,隻有在眼睛看著手機的時候,才顯得有那麽點靈魂。

就那麽一絲絲的靈魂,在一兩分鍾內也會隨著傻笑灰飛煙滅。

科技圈養的人類是魂飛魄散的,他們絲毫沒有觀察的能力,這個標本間多了幾個罐子,少了幾樣東西,從來沒有人發現。

連同時在這個地方工作的同事,和那位大名鼎鼎的解剖課老師都察覺不到這麽顯而易見的差錯。

唐明開在吳東市醫科大學讀博士,隻覺得身邊的人都是一群開不了竅的木頭。

記得上一次從醫藥庫拿一些腎上腺皮質激素,還回去的時候都沒人會檢查裏麵的東西是否還是原模原樣,唐明開還回去的那幾根管子裏,都隻是一些普通蒸餾水,至今沒有人發現。

在這種環境下,他拿走一些致命的藥物就是探囊取物,更不用說隨意拿走幾個注射器了。

多麽可悲的時代。

在這個平庸的時代,他唯一的樂趣就來自這份驚險刺激的兼職,這份叫做清潔工的工作。

在讓人消失這個方麵,他是天才,唐明開有這個自信。

喝完這杯咖啡,他洗完澡換上衣服,把昨夜的辛勞工作成果擺上了標本間的架子上,貼好標簽,寫好標識,收拾完實驗室,再扔掉一些醫療廢品,他還是那個文質彬彬的吳東醫科大學博士生。

周四上午沒課,唐明開在標本間的辦公桌上眯了一小會兒,突然一睜眼,墨黑的瞳孔微微縮了縮,外頭有腳步聲,他很敏感。

有兩個人從外間進來,唐明開不再趴著,看清了來的人。

梁宇進來時,出於職業習慣,隨意看了看周圍的東西,說道:“師兄,你這裏多了點東西啊。”

唐明開心裏讚歎,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麽一個人讓他看得上眼,那就是梁宇。

梁宇是他的學生,也是他的同事,他在梁宇讀大學的時候當過他的輔導員,後來他做了法醫,梁宇的辦案手法時常讓他拍案叫絕。

他保持著冷靜,臉上不動聲色,說:“今年學生多了,多開了兩門課,東西就多了。”說完看了看跟著梁宇的人,差點沒管住自己臉上的表情。

他還沒伸出手,獵物已經送上門來了。

唐明開很懂得控製自己,淡淡的語氣問道:“這位是?”

“我好朋友,路嘉琪,這位是我師兄,唐明開。”梁宇側了側身子,算是意有所指。

嘉琪第一眼看到唐明開的時候,心裏隻出現了兩個字:驚豔。

他的長相堪比現在電視裏的A級演員,一張小臉,帶著細金屬框的眼鏡,整張臉又白輪廓又清晰,五官立體,身高目測至少180了,這樣的人居然還沒被挖去當明星?暴殄天物。

唐明開這天還穿了件白大褂,簡直就是言情小說裏的男主角沒差了。

嘉琪覺得唐明開再多看自己幾眼,她的心跳指數能爆表了。

可惜唐明開的眼睛早就轉到梁宇身上,嘉琪又懷疑他是不是隻喜歡男色,那可就,太完美了。

唐明開故意冷落嘉琪,免得在梁宇麵前露出破綻,問道:“你今天過來找我什麽事?”

“請你幫我看點東西。”

“這邊來。”

唐明開把梁宇領到自己的桌邊,他們幾個博士生的白色書桌全都靠牆,牆上都有長條的白燈提供光亮,背後就圍著這些人體標本。

唐明開把燈打開,又打開了自己的電腦,他們倆就開始看梁宇準備好的資料,一邊看,梁宇一邊說起他現在遇到的困難。

他們倆談事,嘉琪就在一旁獨自轉了轉,這間標本室跟一間中型教室的麵積差不多大,特別幹淨。

中間五排鐵架子,上麵全是泡在微黃**裏的心肝脾肺腎,挺瘮人的。

每一排的罐子都一樣大,整整齊齊地擺著,側麵看過去,一個突出來的瓶肚子都沒有,罐子上貼著的標簽統一朝著正前方,上麵字跡統一,字跡的位置都在標簽的同一個地方。

靠邊沿的幾個罐子,還飄著幾條血絲。

為了保存這些泡在福爾馬林的標本,這間房裏還開了冷空調,走到他們對角的位置的時候,腦袋頂上恰好是一個空調口,冷風吹來,嘉琪哆嗦了一下。

如果是晚上,她是萬萬不敢獨自待在這種地方的。

嘉琪沿著標本轉了一圈,轉到了他們身邊,不得不說,唐明開這桌上是他們整個辦公桌最幹淨的一個。

靠牆的幾本書,從高到矮擺的井然有序,白色桌容易髒,唐明開的桌子一絲其他顏色的東西都不見,桌麵就像新的一樣。

他桌上還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在牆上條燈的上方,有一個裱好的畫,是達芬奇的那幅著名的人體黃金比例手稿,維特魯威人。

坐在一旁的兩個人看完資料,梁宇便問:“師兄,能不能確定是他殺?”

唐明開搖了搖頭,“你給的東西,猝死、他殺都有可能,沒辦法下定論。”

“連你都不能嗎?”

“你說的情況,隻能通過屍檢確定,或者現場有明顯他人在場痕跡,你給的東西,指向的結局全都像薛定諤的貓,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例如監控,的確周邊陰影較深,可以藏人,但也可能根本沒藏人,這種情況下,答案是不可能有定論的。”

“那素材畫麵和屍體,你有什麽看法?”

“我沒有看到現場,也沒看到原本的屍體,說任何東西都是不負責任的。你也知道,我們對屍體表征的判斷,都是基於自然光的情況下。你提供的照片,在強光照射下拍攝,我說不準。”

梁宇歎了一口氣,連這位師兄都說不行,看來他想用第三方報告向張隊立案偵查的事,隻能以失敗告終了。

“哇!”一旁的嘉琪突然大驚小怪地喊出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臉已經湊到牆上那幅畫上麵去了。

興奮寫滿了她的整張臉,她眼睛沒離開那幅畫,嘴裏問道:“這是你臨摹的嗎?我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打印的。”

唐明開微微笑了笑,說:“閑著沒事的時候畫一畫,當個愛好。”

嘉琪的手在那畫框的玻璃上摸了摸,說道:“你摹得也太好了吧,跟真的沒什麽差別。”

唐明開心裏突然對這個人產生了好奇,問道:“你懂這幅畫?”

嘉琪不再跟畫湊得那麽近,人站了回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我也摹過這個畫,仔細看了好多遍,不過沒你摹得這麽好。”

“是嗎,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