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王博

第二天,梁宇堅持不懈帶著嘉琪跑步,八點上班,屁股剛坐在椅子上,就接到了電視台記者的電話,她告訴梁宇,當時攝像畫麵還有兩段,因為編輯沒用上,所以拷給梁宇的文件夾裏就遺漏了。

“清毒行動”現在處於安靜階段,毒品上遊犯罪分子在現在這個時候也非常警惕,不敢聲張,警隊所有人心裏都清楚,隻有等這陣熱鬧的風聲過去,這些人才敢再次犯罪,他們也才好抓人。

這也就意味著,梁宇的活動可以自由一點,與其在辦公室混著,不如主動處理點積壓的小案件,這麽一說,張隊也沒法反駁。

他帶著嘉琪再次來到了電視台,他們檢查了一下遺漏的兩段素材,一段是小區的空鏡頭,那個地方他們倆已經去過了,另一段是重複的房間鏡頭,跟他們之前看的沒有太大差別,也就是沒有新的信息,這趟算是白來了。

沒有新信息,他們也沒什麽好逗留的,從采編部離開,到樓下大廳往外走的時候,一個人迎麵而來狠狠撞了嘉琪一下,嘉琪隻聽到一聲簡短的“對不起”,那人就急匆匆地往後跑,沒了蹤影。

嘉琪被撞這麽一下,也隻能抱怨一句:“誰啊,真沒禮貌。”

一旁送他們出來的女記者見狀,上前解釋:“可能是日報的人,日報現在壓力大,沒來得及轉型,廣告收入已經不行了,現在他們的廣告營銷部門,都是這麽急匆匆的,有點好合同就急著回來找領導批示。”

嘉琪轉而對這人報以同情,感慨:“新媒體對傳統媒體的衝擊也太大了。”

他們快出門,梁宇便對女記者說:“你就送到這裏吧,我們自己出去。”

“那好,有什麽問題你們再給我打電話。”

梁宇和嘉琪跟記者告別,走到停車場,剛坐進車裏,嘉琪就往口袋裏摸手機,想拿出來刷刷微博。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有口袋的衣服,想著有意外情況的話,帶個包很不方便,有兩個口袋在身上,輕便很多。

這手往口袋裏一放,發現口袋裏多了一點東西,她拿出來一看,是一張紙條,上麵隻有一個黑色禮帽的Logo,下麵寫著一行字:你們要的東西,我有。

“梁宇,快看。”

嘉琪一喊,趕緊把紙條遞給梁宇,梁宇看完碰上嘉琪的眼神,他們倆迅疾下車,用最快的速度跑回電視台的大廳裏。

兩個人在大廳裏環顧四周,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不可能找得到那個人了。

梁宇馬上打電話給移動電視的女記者,又把她叫了回來,女記者帶他們到監控室一看,畫麵裏這個人戴著鴨舌帽,還穿著一件帶著兜帽的衛衣,把臉遮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出是誰。

他從門口進來撞了一下嘉琪,隨後就從這棟樓的側門離開了。

梁宇判斷這個人一定是這種移動媒體中心的工作人員,他是刷賓客卡進來的,撞了嘉琪以後,走了一個非常隱蔽的路線。如果對這個樓不熟悉,根本不可能找出這種道路,他離開的側門連梁宇身邊的記者都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出入口。

他是誰?他想幹嘛?

——

自從收到文正清死亡的消息以後,王博總是戰戰兢兢的。

作為一個調查記者,王博工作已經有十三個年頭了,有一次寫一篇關於金融行業的調查報道,涉及到一些複雜的計算,王博自己都糾結不清。

朋友給他介紹了這個叫文正清的數學老師,文正清用兔子和雞舉例,馬上讓他理順了其中的問題。

他在報道中直接引用了文正清的例子,那篇報道幫助他獲了新聞獎,回頭王博請文正清吃飯,兩個人相談甚歡,這才發現彼此是老鄉。

文正清為人很正直,王博很喜歡他,在這個時代能用正直來形容的人,已經是非常可貴的存在了,他偶爾喝酒喝得興致高了,還吐露些心聲來。

“數學這麽好的一個工具,卻被現代人用來糟蹋,真難受啊。”他說。

王博當時安慰他:“別這麽悲觀,想想數學給我們製造的便利。”

在昏黃的燈下,文正清幹了一杯白酒,他說:“數學應該被用來尋找宇宙的真相,或者生命的本源,而不是變成曲線和杠杆工具,讓大多數人的財富流入小部分人手裏。”

“別太認真,錢,或者數學,不過都是活在世界上的概念而已,我們都是被這些概念耍得團團轉的凡人,你自己一個人難受,既不能改變世界,還傷身體,何必。”

文正清當時長長歎了一口氣,看著眼前空空的玻璃酒杯,說:“不應該是這樣的。”

那天是在吳東市一個不太出名的居酒屋,他們兩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嚐嚐鮮。

王博經常約文正清出來喝一杯,聊聊經濟話題,一起打打籃球,文正清喜歡從數學的角度講,他喜歡從探尋“真相”的角度講講。

有一天晚上十二點剛過沒多久,他收到了文正清發來的消息,問他遊戲裏人跟人換錢是否涉及違法,當時他在寫一個大長篇評論,文思正如泉湧,王博看了一眼消息之後就把手機放一旁了,想著工作完再回複,不用在意。

第二天,文正清死亡的消息傳遍了他工作的大樓,身為調查記者的他,嗅到了一股不大對勁的味道。

文正清怎麽死了?

在後麵幾天的新聞裏,警察確定文正清是猝死的時候,王博越發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了。

王博是不會相信這樣的事實的,他了解文正清,他有很健康並且規律的生活習慣,每周打打球活動自己的身體,周五還會去按摩養生,因此他的身體素質一直很好,他說過他的體檢報告在教師隊伍中算是優秀的標杆了。

王博覺得實在蹊蹺,開始獨自調查文正清當晚提到的遊戲。

當皮膚上一個小小的破皮被撕開,會拉扯出更大的傷疤。

這款遊戲的開發商是江湖網絡科技有限公司,遊戲裏的一切看起來都挺正常的,直到他查到遊戲中有幾個換錢的人,其中一個叫龔超。

這個人在本地,相當有名頭。

現在都說欠錢的是老大,但是欠錢的老大絕對抗不過龔老大。龔超在本地的手段,很是讓普通市民畏懼。

這個人在本市搞了個金融服務公司,實際上就是個催債公司,能執行催債業務的人,想想都能知道是什麽人。

王博順藤摸瓜,還查到江湖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的隱形投資方:太亨金融。

他利用多年在外麵當記者的人脈,打聽到太亨金融一些小道消息。這間公司遠遠不止做理財這麽簡單,公司裏暗處的業務,涉及的客戶舉足輕重。

這可是個能震動吳東的大新聞,王博估計,這篇新聞的發布一定會受到重重阻礙。

一個結合了遊戲、金融、非官方暴力組織,以及本地有頭有臉企業家的巨型犯罪網。

他開始著手寫一篇報道,擬題叫披著金融外殼的洗錢站,在不斷地挖掘中,他接觸到了太亨金融財務部的一個小姑娘,那位小姑娘偷偷接受他的采訪,還給了他一份太亨金融真實的財務報表。

看完那份報表以後,王博才明白這個世界的貧富差距到底是怎樣用金融兩個字拉開的。

在拿到那份關鍵的報表以後,王博發現自己被跟蹤了,跟蹤他的人技巧雖然很高深,他憑借多年的經驗,還是能察覺到背後一直有雙眼睛盯著自己。

王博多年當記者的經驗對這類事情很敏感,他不會察覺錯。

從此他過上了離開眼的東西不敢吃,人少的地方不敢去的日子。

記者是這個世界上最高危的職業,死亡率一直排第一,真相的代價,往往很慘重。

他把報道寫了一半,思路越來越亂,伴隨著的,是要他命的危險。

有一天王博實在來不及自己做飯,叫了一份外賣,他特別小心,叫外賣員放在門口,足足等了半小時,才敢開門拉上鎖鏈把盒子勾進來。

王博餓得手發抖,這外賣拿到手裏沒端穩,掉在了地上,他清理的時候,家裏的泰迪過來舔了兩口,那天下午,養了2年的狗就死掉了。

他知道他的報道有可能永遠都發不出去了,也許在發出去之前,他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了,這背後牽扯的人實在太多了。

王博決定為自己所掌握的東西找一個可靠的備份,他把所掌握的東西悄悄藏在了一個U盤裏。

他就這麽膽戰心驚地在辦公室熬著,希望對方能最終能放他一馬,沒想到上天給他帶來了另一份禮物。

那天他工作的媒體中心來了兩位警察,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特意跑到移動電視台的樓層,偷偷觀察了一下來的這兩個人。他打聽到這兩個警察在拷文正清的素材時,他知道有希望了。

文正清死亡時候那條新聞的攝影師,是王博的直係師弟。

他找了一個抽煙的機會,逮著了這位師弟,遞上了一根煙。

“浩子,最近工作怎麽樣?”

“就那樣,混著,再接點婚慶公司的活,還行吧。”

王博給他點上煙,問道:“問你個事,你們這幾天來警察是怎麽回事?”

“師兄,找我摸線索?”

王博假笑著解釋:“現在新聞都被新媒體榨幹了,自己人還不幫幫自己人?”

“那你可要失望了,那兩人來看拍攝素材的,就前幾個星期死的那個數學老師。”

“怎麽了?有什麽內幕?”

“我也不太清楚,他們說要補充案卷,就把拍的東西都拷走了。”

王博經常跟警察打交道,以前報紙情況好的時候,他還認得挺多警察的,案件結案以後,是不太可能需要補充案卷的,這兩個人八成是以補充案卷為借口,來查文正清的真正死因。

王博心裏馬上來了一個計策。

“你小子可別粗心大意把東西漏給人家了,這警察要是因為有遺漏回頭找你,你可倒黴。”

王博這麽一說,那位攝像立馬皺了眉頭,他馬上撚熄了煙頭,說:“師兄,我先不跟你說了,我去檢查一下。”

“別急,有事跟我說,我給你出出主意。”

這位攝像師弟後來給他發了信息,的確漏了兩段素材,編輯沒用上所以拷過去的文件裏少了兩段,非常感謝他的提醒。

王博告訴他別急,主動跟警察說清楚讓他們再來一趟就好了,客氣點就請吃個飯。

他知道機會來了。

那天早上,王博確定兩個人到了樓裏,為了保護自己,王博換了一身衣服,鴨嘴帽兜帽都用上,在門口等著他們出現。

那兩個人從樓裏往外走的時候,王博拚命地往裏麵跑,狠狠撞了那個女的,把準備的線索塞進她的口袋裏。

有警察作後盾,王博覺得應該安全了。

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在跟警察接觸,怕惹火了老虎,招來麻煩。這樣偷偷摸摸地跟他們接觸,等警察一網打盡的時候,再發布自己的報道,這是最安全的做法。

王博離開媒體大樓,一路直行,走到不遠的地下停車場,在自己的車前,突然後腦勺“嗡”地響了一下,視線就黑了。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光著身子躺在一個手術台上,他眼睜睜地看著手術刀落在自己的身體上,這是他在這個世界最後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