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落靈魂

林嶠趕到醫院的時候,局長郭誌清和趙暉正憂心忡忡地坐在手術室門口的那排椅子上。

雖然大家都不知道林嶠發生了什麽事情,但還是先讓醫生給林嶠處理了一下傷口。

“傷得重不重?”趙暉問道。

“小傷,不要緊的。”林嶠雲淡風輕地說。

“我已經派人過去了,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說來話長,其實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我有空再和你解釋吧。”林嶠考慮到事情或許和自己的父親有關,為了慎重起見,他不能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把事實說出來。

趙暉“嗯”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林嶠走到郭誌清身邊的時候,郭誌清看起來憂心忡忡,他和林嶠說了幾句,便把自己的警帽脫下,撓了撓半禿的腦袋,歎了口氣,煩躁地說:“你沒事就好,可是他們都進去那麽久了,怎麽還不出來……”

過了一會兒,陳雅扶著郭一鳴從一側的走廊走來,郭一鳴看起來傷得並不重。

“醫生怎麽說?”郭誌清站起來,迎過去。

“沒有傷到骨頭和神經,沒什麽大礙。”陳雅回答說。

“那就好,那就好。”郭誌清眼睛有些濕潤地看著郭一鳴。

作為父親,看到孩子受傷,自然是心疼的,可是,作為一名合格的警察,他又不能表達得過於明顯,隻能把這份擔心,深深隱藏在心底。

“一鳴,既然傷口包紮好了,就跟我們說說怎麽回事吧!”趙暉根本憋不住疑問。

“今天方醫生治療的時間稍微晚了一點,所以我們從診所回市局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郭一鳴咽了口唾沫,“車行駛到天元街道和麗南路十字路口附近,那一帶你們也知道,車比較少,人也不多。當時,路上就我們一輛車,我們看到路上躺著兩個人,所以就停下車,我讓小陳去看看情況。

“小陳下去之後,沒想到地上的兩個人忽然站起來捅了他一刀,我正想下去救他,想不到阿普就開始暴躁起來,當時他手上沒戴手銬,我怕這小子跑了,所以想把車門關上,沒想到他趁我不注意拔了我的槍,直接給我來了一槍,然後就跑了……我見小陳不行了,所以也沒敢追。”

“知道他們逃走的大概方向嗎?”

“我隻知道他們往天元路逃走了。”

“他奶奶的,”趙暉怒罵了一聲,“事發那段路正好連監控也沒有,我查了附近路段所有監控,他們就像長了翅膀,連個屁都沒有,簡直查無可查。”

“把各路段都封鎖起來,加派人手去查。”林嶠說。

“該做的都做了,還在等他們的消息。”趙暉嚷嚷道。

隨後他又重複剛才的問題,“我說林嶠,你今天在外麵跑了一天,到底有沒有線索?”

“有些眉目了,隻不過說來話長……”

“又是說來話長,你倒是說啊!”

林嶠正好不知道該怎麽應對,手術室的門就被人從裏麵推開。

緊接著,主刀醫生走了出來,隻見他滿頭大汗,神情萎靡。

“很抱歉,我們盡力了……”

盡力了?

“你的意思是……小陳他……”郭一鳴往後退了幾步,瞬間整個軟了下去,他跪倒在地,聲淚俱下。

陳雅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地流了出來,腦海裏湧現平日裏陳在升傻傻的語氣,憨厚的表情。

這個帥氣,單純,並不怎麽聰明的大男孩,隻是一個實習生,他的命運不該如此。

郭誌清歎了口氣,聲音像是在哽咽,“趙暉,有沒有通知小陳的家屬?”

趙暉上前一步,“已經通知了,他的父母明早才能趕到醫院。”

“哎呀……你們倒是先聽我把話說完……我的意思是,雖然暫時保住了他的命,但是,遠沒有脫離生命危險,而且他的大腦和心髒受到重創,短時間內可能都會陷入昏迷狀態……”

“媽的,我說醫生,你就不能把話說清楚嗎?快把大家夥也嚇出心髒病了……”趙暉先是重重地吸了口氣,然後怒道。

“救下來就好了,其它的以後再說,”郭誌清也暗自鬆了口氣,對趙暉說,“今晚安排人在醫院輪流照看,有什麽事情打電話給我。”

“人已經安排好了。”

“林嶠,還有陳雅,今晚你們早點回去休息,趙暉的話,你再費點心思,繼續負責追查阿普的行蹤吧!”接著,他嚴肅地掃了一眼所有刑警,“我再給你們最後三天時間,一定要抓到凶手!”

“保證完成任務!”在場所有刑警敬禮,異口同聲地回答。

場麵尤為激昂,憤慨。

隨後,郭誌清目光慈愛地看著郭一鳴,然後低聲說:“今天,你坐我的車回去吧。”

——

郭誌清離開後,在趙暉的追問下,林嶠長話短說,和趙暉簡單地說了一下張楠給他留下的線索,不過他沒有提到有關於母親日記本上提到的事情,在沒有十足的把握前,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去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尋找真相……”

趙暉非常懷疑這條線索的可信度,而且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麽頭緒。

林嶠去取車的時候,陳雅還在醫院大門口等他。

“你在等我嗎?”林嶠故意沒有直視陳雅,他怕陳雅問他為什麽今天出去查案子沒帶她一起去,他該怎麽回答。

不過陳雅並沒有問,隻是簡單“嗯”了一句。

“傷口疼嗎?”陳雅擔憂地問。

“這點小傷算什麽。”林嶠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回去。”

也許今天發生的事情讓兩人心情很沉重,一路上,他們誰也沒有打破不斷堆積的沉默。

林嶠把陳雅送到門口,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今晚有地方去?”陳雅問。

“還沒想好。”

“先進去吧,把行李帶上,我家有空餘的房間,先住我家,等這案子結了你再去找地方住。”

林嶠一怔,“這樣不太好吧?”

“我說林大隊長,你就別扭扭捏捏了,爺們點!”

進屋後,陳雅問林嶠:“餓嗎?”

林嶠摸了摸肚子,淡淡一笑,“有點。”為了找沈承美,這麽晚了,他還沒吃晚飯。

陳雅二話沒說就往廚房走去。

十五分鍾後,陳雅把煮好的麵放在林嶠身邊的茶幾上。

“就煮了一碗嗎?”林嶠怪不好意思的。

“你吃吧,我不餓。”

陳雅就這麽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林嶠狼吞虎咽地吃她煮的麵條,這是一天下來,唯一一件算得上是開心的事情。

林嶠吃完後,陳雅把碗洗了,兩人就坐在沙發上,麵對麵地看著對方。

“你查清楚了沒有,事情和你爸有關嗎?”陳雅突然問。

林嶠習慣性地把煙從口袋裏拿出來,眼神倏忽一愣,又把煙放進口袋,“有點線索了,還不能確定和我爸有沒有關係。”

陳雅還想繼續說點什麽,門鈴響了。

開門才發現,是父親陳漢林,陳雅很久沒有回家看看了。

陳漢林看見林嶠在,明顯有些詫異。

“沒想到這麽晚了,林警官也在。”陳漢林反複打量林嶠和陳雅兩個人。

林嶠站起來和他握了一個手,“我和陳雅在談案情。”

“原來是這樣啊。”陳漢林說,“我來附近辦點事,順道來看看小雅,不會影響你們工作吧?”

“爸,你說哪裏的話。”陳雅抱著陳漢林的胳膊,完全像個小公主,“爸,你口袋裏裝的是什麽?”陳雅從陳漢林的口袋裏拿出一本小小的手冊。

封麵是天使孤兒院,上麵寫著一句話:“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剛才在路上有人強塞給我的,應該是什麽傳單吧。”陳漢林無所謂地說。

“原來是天使孤兒院的宣傳手冊。”陳雅一張一張地把手冊翻開,看裏麵的插圖。

“為什麽是天使孤兒院……”林嶠對此大吃一驚,張楠留下的線索竟然指的是父親的天使孤兒院。

他拿出手機,然後打開百度搜索引擎,輸入“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百度顯示的相關結果約789000個,第一個是眾所周知的聖城拉薩,第二個是希臘的聖托裏尼,而第三個,是歌手張傑唱的一首歌曲,林嶠一直看到第六個,才看到“山源市的天使孤兒院,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這一行字。

“怎麽了林隊長?”陳漢林皺著眉頭問。

林嶠心事重重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沒什麽。”

陳漢林也笑了笑,“其實我一直有件事想問問你們。”

“什麽事情啊,爸。”陳雅問。

“我聽說你們抓到一個名叫阿普的年輕人?”

陳雅用詢問的眼神看了林嶠一眼,她不知道該不該回答父親。

“為什麽你要問這個問題?”林嶠吸了口氣。

“我隻是想確認,他是不是十年前我所知道的那個阿普。”陳漢林平靜地解釋道。

“你認識阿普?”

“不,我不認識他,但他和我兒子認識,連他的名字都是我兒子取的。”

“哥哥?”陳雅驚訝萬分地看著陳漢林。

“十年前,你哥哥救了一個瀕臨死亡的孩子,可那個孩子十一歲了,還不太會說話,他也寧死不肯說出自己的家在哪。你哥哥不知道該怎麽送他回家,所以就把他暫時收留在郊外的別墅裏,他給孩子取名叫阿普。後來,你哥哥出事後……”

陳漢林停頓了幾秒,像是有點說不下去,“阿普莫名其妙地成了唯一的幸存者。”他的嗓音都是顫抖的,悲愴的,“我一直想找阿普問清楚這件事,可是,就是找不到他。我聽說後來他被送進天使孤兒院了,可是天使孤兒院卻沒有這個人,所以我想問問你們,能不能讓我和他見一麵,我想知道當年他到底為什麽不說實話。”

陳雅聽完父親所說的話後,已是痛心疾首,有一種隱隱的悲哀在她的體內滋生,她在想,為什麽父親一直沒有把這些事告訴她。

“阿普已經逃走了。”林嶠答道。

“什麽?”陳漢林大吃一驚地說,隨即陷入沉思。

陳漢林說出這些話的目的不過是為了給林嶠一些啟發,讓他知道阿普和陳浩真的事情有關,卻沒想到阿普已經逃走了。

瞬間,氣氛變得非常尷尬,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陳漢林站了起來,“行了,既然你們有事,我也該走了,你們繼續忙吧。”

“爸,你剛來怎麽就急著走?”陳雅疑惑地問。

“浩前浩業兄弟兩個還在下麵等我,不能讓他們等太久。”這個理由無懈可擊。

陳雅看了看林嶠,知道父親不想打擾他們兩個,所以沒再繼續挽留。

陳雅把父親送出門後,對林嶠說:“你剛才為什麽說起天使孤兒院,是什麽意思?”

“案子可能和天使孤兒院有關。”

“天使孤兒院?也就是說,你爸……”

“我也希望這件事和我爸沒關係,”林嶠說,“可是,明天我必須去一趟天使孤兒院,如果事情真的和天使孤兒院有關,阿普就一定在孤兒院裏。”

“我和你一起去。”

“這事我得先和趙隊商量,如果實在不行,隻能……”

“你不能這麽做,太危險了。”陳雅毫不客氣地打斷林嶠的話,她知道林嶠想做什麽。

林嶠打了一個哈欠,“沒事的,無論怎樣他都是我父親。早點休息,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可是……”

“別再可是了,先休息吧。”

——

陳漢林知道林嶠本來就懷疑天使孤兒院和童工案有關係,他用不著親自跑一趟,不過他相信,今晚的暗示一定會讓林嶠更加堅定信心,該做他本來早就該做的事情,以他的性格,一定會想盡辦法把真相查得水落石出。

去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尋找真相……多麽完美無瑕的計謀。

“你們和浩真去療養院找沈承美母女的時候,有沒有人跟蹤?”回到家後,陳漢林問浩前浩業兄弟倆。

“陳叔,甩掉樓下那幾個飯桶很簡單,放心吧!”陳浩前的臉上帶著一股邪魅的笑容。

陳漢林點了點頭,他拿起手機,撥了一個電話給兒子陳浩真。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覺得林嶠明天就會有所行動。”陳漢林頗為自信地說。

“太好了,現在,就看他怎麽做了,”陳浩真說,“不過今天實在太凶險了,幸好你讓浩前浩業去跟蹤林嶠,不然我們看到的又是兩具屍體。而且,爸,你能想到用張楠的手機給林嶠留下線索,簡直太關鍵了,這樣一來我們省了很多事。”

陳漢林眉頭瞬間舒展開來,“我隻是今天在市裏無意中看到林嶠,見陳雅沒在他身邊,覺得奇怪,就讓浩前浩業去跟蹤他看看。對了,沈承美母女倆有沒有向你透露什麽?”

“童工案果然和天使孤兒院有關。”

“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麽非要繞那麽大的彎,如果那天把她們留給林嶠的話,警方就可以直接得到真相了。”

“我不想冒險,因為我不知道林嶠到底會怎麽做,畢竟林國棟是他的親生父親,我對他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我隻能讓沈承美母女先留在我這裏,抓在手心上,這兩個人,以後我還用得上。”陳浩真很厭惡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可是,他不得不這麽做。

“浩真……”陳漢林的語氣變得有些沉重。

“爸……怎麽了?”

“沈承美除了知道童工案的事情,她還有沒有說關於你的事情……”

“我問了,”陳浩真的嗓子有點澀澀的,“她不知道。”

陳漢林故意停頓了一會兒,才又緩緩開口說話,語氣變得更加沉重無力,“還有一件事,明天小雅怎麽辦?以她的性格,一定會跟著林嶠一起去孤兒院。”

陳浩真似乎沒有考慮到這一點,不得不沉默思考了一會兒。

“明天你找個理由把她騙回家吧!”

“陳雅的倔脾氣你也知道,我怕沒那麽簡單。”

“那你明天要怎麽跟她解釋清楚?”陳浩真歎了口氣,“要不讓她去吧,不然到時候陳雅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不行,絕對不行!”陳漢林堅決地說,他不願意讓女兒陷入任何危險之中,哪怕是一分一秒的時間也不行。

——

同一時間,郭一鳴正在自家陽台吸煙,他細細回味著剛才父親郭誌清和他說過的話,父親問他要不要休息幾天,語氣很親切,並非是往日的冷淡和命令的口氣,郭一鳴從來沒有想過父親會對他這麽慈愛。

原來,父親也是擔心他的。

不過,他一想到之前醫生所說的話,陳在升有可能會醒過來,拿煙的手,竟然忍不住顫抖。

手機鈴聲打破了沉寂的夜,是慕容雲打來的。

郭一鳴在鈴聲響起第二遍的時候,才接電話。

“找我到底有什麽事?”他的語氣很冷淡,甚至有些不耐煩,他真的不想和這個女人發生任何糾葛。

“你的身體沒事吧?”慕容雲關心地問。

“這點傷算什麽,不用你擔心。”

“這件事情……是你做的,對吧?”慕容雲略有遲疑地問。

“是又怎麽樣?”

“郭一鳴,你怎麽下得了手?小陳差點連命都沒了……”

“他的命差點沒了?”郭一鳴近乎癲狂地笑著,笑到最後竟有些窒息般的絕望,他咆哮道,“你知道嗎?如果今晚他沒有死的話,明天死的人將會是我。更何況,我給過他機會,在診所的時候,我讓他先回隊裏,可他偏不走,為了不讓他妨礙我,我隻能這麽做……”

“你瘋了……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慕容雲怒罵道。

她想象著電話的另一頭,郭一鳴猙獰可怖的樣子,想象著他像傀儡一般失去靈魂任人擺布的樣子,她望著蒼茫的天空,盡量不讓眼淚流下來,為了這樣一份不值得的愛,她也快要失去了靈魂。

電話裏,又傳來郭一鳴狠毒的聲音:“我偏偏就是要賭一把,因為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郭一鳴說完,就把電話掛了,繼續望著蒼茫的夜空,抽著寂寞的煙。他想象著,在同一片夜空下,陳雅此時是否也在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