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重重

十分鍾後。

林嶠大步流星地來到郭誌清辦公室。

郭誌清的臉色鐵青,正背著手站在窗前看樓底下的記者。

“你看看這些記者,非要把事情弄得鋪天蓋地才肯罷休!”

林嶠往外瞧了一眼,然後對郭誌清說:“他們這一鬧,凡是存在童工交易的工廠一定會提前做好準備,案子就變得很不好查了。”

“你知道事情是誰曝出來的嗎?”郭誌清走到辦公桌前坐下。

“我知道。”林嶠走到辦公桌旁,仍然筆直地站著。

“她沒有提前把這事告訴你?”

“郭局,宋佳正在和我鬧分手,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麵了。”

郭誌清一聽,有點吃驚,又有點愧疚。

“現在這個童工案是最棘手的事情,關於謝連雲後續的事情,你別管了,還是讓一鳴去處理吧!”郭誌清點燃一支煙,眯著眼睛吩咐道。

林嶠向前走近一步,“郭局,這事我想琢磨琢磨,我覺得有些事情還沒搞清楚……”

郭誌清敲了敲桌子,用威嚴不可侵犯的語氣說:“這簡直是胡鬧,林嶠,你要適可而止!”

“郭局,你再給我兩天時間,我一定把事情弄清楚。”

“我昨天就已經說過了,這人贓並獲,證據充分的案子已經沒有必要再浪費時間查下去了。”郭誌清把煙頭往煙灰缸裏用力一按。

“可是……”

林嶠還沒說完,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郭誌清擺擺手,讓林嶠待會再說。

“是趙暉,他過兩天就回來了。”郭誌清掛完電話對林嶠說。

林嶠沒有吭聲。

“你瞧你這強脾氣,辦個案子還沒完了?”郭誌清有些不悅。

“郭局,”林嶠沙啞地說,“這個案子事關好幾條人命,而且這幾個人,包括謝連雲在內,都和十年前陳浩真的案子有關,你不覺得奇怪嗎?如果我們判斷錯誤,一旦謝連雲不是幕後真凶,難道你就不擔心還有其他人會受到傷害嗎?”

林嶠的話,字字驚心,剛才呂江拿給郭誌清看的那兩張麵具又浮現在他的腦海裏,讓他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郭誌清想,倘若這個案子在他的催促下匆匆結案,一旦凶手另有其人,命案再起,到時候,恐怕這身衣服他不脫也得脫了。

“罷了罷了,”郭誌清擺擺手,“這個你拿去吧。”他把呂江交給他的兩張麵具丟給林嶠。

“這是?”林嶠感到驚詫不已。

“你去找老呂問清楚,有可能和案子有關。”郭誌清又點燃一支煙,然後繼續對林嶠說,“我最多能再給你兩天時間,兩天之內沒有進展,這案子就到此為止,你好自為之!”

林嶠會意,“那童工案……”

“現在隻能讓一鳴去處理了!”

治安大隊二號審訊室內。

林嶠找到了呂江,他正在審訊一個十五歲左右的男孩子,可是那個孩子一直低著頭不說話。

審訊室裏回**著呂江大喊大叫的粗嗓子。

“呂隊,聽說你們在名品街抓了兩個鬧事的孩子,我來看看。”林嶠打了聲招呼。

“這孩子的嘴還真硬,屁也沒說。”呂江擦了擦額頭上流下來的汗水,“還有一個在三號審訊室。”

“都是些孩子,沒抓錯人吧。”林嶠看著這個瘦弱的孩子,心裏一陣唏噓。

“林嶠,你可別小看了這幾個小兔崽子,他們不但狡猾,而且凶殘。”呂江據理力爭。

“他們都幹了些什麽?”林嶠有些好奇地說。

“今天臨近中午的時候,我們的巡邏隊都準備下班吃飯了,這兩個小兔崽子就突然從人群中冒出來了,臉上還戴著奇怪的麵具,朝路上的行人潑汽油,還有一些店鋪也難以幸免。潑完汽油,他們還點火,幸好我們的人及時趕到。當時大街上行人比較少,沒有造成重大傷亡和損失,不然恐怕要發生大事。”

呂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潤潤喉,“哎呀,你沒看到,別看他們小小年紀的,跑起來他媽的比兔子還快,被我們發現的時候,還分散著跑,我覺得他們對這塊地方應該很熟悉,而且在做這些事情之前,他們一定有非常詳細的計劃。”

“有沒有查到他們的身份資料?”林嶠問。

“根本查不到,都是黑戶,也許都是孤兒吧。”呂江沒好氣地回答。

林嶠隱隱地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從這件事情來看,這些孩子也沒犯什麽大罪,他們雖然有詳細的計劃,但他們為什麽要當著警察的麵做這種事情,難道他們想故意被抓?

這絕對不是一件幾個孩子就能策劃出來的事情,在他們的背後,一定是有某個人在操控著他們,這個幕後真凶是在向警方耀武揚威,還是唯恐天下不亂呢?

林嶠想想便覺得不寒而栗。

“呂隊,把這兩個孩子給我吧。”林嶠笑著說。

呂江咧嘴一笑,“哎喲,求之不得,盡管帶走,我留著他們也麻煩!”他摸著肚子哈哈大笑。

林嶠揚了揚下巴,“那行,改天我請你喝酒!”

同一時間內,童工案給市民帶來的激憤,迅速在山源市內擴散並發酵,各大媒體瘋狂地報道這件事,所有人都變得緊張謹慎。

郭一鳴臨危受命,親自帶著陳在升等一眾刑警去處理在山源市鬧得沸沸揚揚的童工案。

案子看似棘手,卻很好處理。

山源市的工業園區位於城西一帶,大小工廠幾百間,如果加派人手挨個查其實也很快。

更何況,在視頻裏,警方已經看過那家廠子的內部環境,隻需要逐一排查,找到涉事黑工廠就好了。

僅僅一個上午,郭一鳴就找到了那家黑工廠。

不過,小小的廠房已經人去樓空,裏麵隻剩下十幾個可憐的孩子,坐在淩亂的廠房裏瑟瑟發抖。

很快,警方在小廠房的院子裏挖出視頻中被毒打致死的小孩的屍體。

郭一鳴將人分成兩撥,一部分人由陳在升帶著,去追查小工廠的所有涉事負責人,另一部分人由他帶著,在廠房裏收集證據,並調查那些孩子的個人資料。

一切都比想象的來得更順利,剩下的事情,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經過調查,涉事工廠是長期通過一個中間人獲取這些童工的。

可是,整個工廠裏,沒有誰見過這個中間人。

一般他們都是在每個月的十五號淩晨五點,把錢放進工廠門口的一個紙箱裏,然後六點就會有兩三個孩子出現在門口。

很遺憾,郭一鳴經過多方打探,也沒能查到這個人。

而且,讓他心痛的是,被救的那十幾個童工,根本不會說話,每個孩子的音帶都被故意毀壞,永遠也無法恢複正常。

這些孩子,身份簡直跟謎一樣,警方根本查不到與他們有關的任何資料。

最後,郭一鳴隻能猜測,那些孩子可能是各地流浪的孤兒,被某些毫無人性的人販子騙到山源市,然後賣給這家工廠。如果事實真的是這樣,那麽這些孩子也太可憐了。

郭一鳴想,他一定要想盡辦法把事情查清楚。

況且郭誌清在把這件事交給他辦的時候,對他寄予厚望,他不能讓自己的父親失望,雖然他已經讓人夠失望的了。

刑警隊一號審訊室裏,林嶠輪流審訊了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的表情冷酷如冰,眼睛無神地盯著林嶠看,全身上下散發著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暴戾與凶惡。

慢慢地,林嶠有些失望透頂,更心急如焚,他沒有太多時間耗下去。

他想,這兩個孩子一定是被什麽人給控製擺布得太久了,才會形成這樣的性格。他既為他們的遭遇感到可憐,又對他們小小年紀是非不分,有些恨得牙癢癢。

在審訊第二個孩子的時候,陳雅覺得孩子可憐,想給他倒一杯熱水。

隨著陳雅的逐步逼近,那孩子變得非常躁動不安,就像一隻發狂的小狼狗,嘴裏不停地發出警告意味的哼哼聲。

就在陳雅靠近他的那一瞬間,他一把推開陳雅,滾燙的熱水險些倒在他的臉上。

“陳雅,你沒事吧?”林嶠立即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大步走到陳雅身邊,把陳雅護在身後,兩人顯然已經忘記了昨天的事情,“你不用對他這麽好。”隨即,他瞪了一眼那個還在發狂的孩子,“給我老實點,小兔崽子。”

“我沒事,我隻是覺得他們……”她本想說她隻是覺得孩子可憐,又覺得不妥,沒繼續說下去。

“我看,今天就到這吧,一句話都不講,啞巴似的。”林嶠說。

“把兩個孩子放在一起吧。”陳雅提議道

“什麽?”林嶠皺著眉頭。

“我覺得他們沒有安全感,如果把他們關在一個地方,讓他們有個伴,或許會好一點。”

林嶠思考了幾分鍾,長眉一挑,額間舒展開來,“好吧,按你說的做吧!”他說。

隨後,兩個孩子就被關在一個小小的辦公室裏,林嶠和陳雅一直在隔間觀察他們。

剛開始,兩個孩子會時不時地望望門口,很警惕。沒過多久,他們向辦公室的窗前走去。

辦公室裏有一扇很大的窗戶,被防盜網封得死死的。

此時正是傍晚,斜陽灑在窗戶上,透過窗戶上的防盜網,照射在兩個孩子稚嫩的小臉上。

隻見其中一個小一點的孩子流著淚,對另一個大一點的孩子做了幾個手勢。

林嶠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然而陳雅卻早已淚流滿麵。

“他們剛才做的手勢是什麽意思?”林嶠悄聲問。

“他們做的動作是啞語。小一點的孩子對大一點的孩子說‘我要回家’,大一點的孩子說‘我答應你,一定帶你回家’。”陳雅的聲音嘶啞,“我無法想象,他們到底遭受了多少痛苦,你看,林嶠,他們多麽喜歡這束陽光。”

這句話讓林嶠意識到兩個孩子或許真的不會說話。他深深地陷入沉思,眉頭蹙得像一條車軸。

“這些孩子在名品街縱火的事情,明顯是受人控製才會這麽做。剛才他們口中所說的家,會不會指的是幕後操縱者的家?”林嶠猜測道。

“我覺得不太可能,如果他們被人操縱了,又怎麽會想回去呢?”

“說的也是,不過,不管怎麽樣,這兩個孩子的身份不明,我還是想試試,讓他們帶我們去找那個所謂的‘家’,也許能查到和他們有關的線索。”

“你的意思是……利用他們尋找線索?”陳雅覺得不可思議。

林嶠點點頭,雙眸黑沉得就像一汪潭水,深不可測。

“你懂啞語嗎?”林嶠問。

“以前學過一點點,”陳雅說,“我試著去問問他們吧。”

“很好。”

陳雅準備了一些小孩子都愛吃的零食和飲料,再次來到小小的辦公室裏。

剛開始兩個孩子都很困惑地看著她,臉上是警惕的表情,大一點的孩子把另一個孩子牢牢護在身後。

陳雅把帶過來的東西全部放在他們身邊的一個辦公桌上,然後坐在離他們比較遠一點的地方,靜靜地觀察他們。

“你們餓了吧,別怕,我可是警察哦,不會傷害你們。”陳雅溫暖地微笑著,用手比劃著手語。

可是,兩個孩子隻是木然地瞪著她,根本不想搭理她。

“我想送你們回家,告訴我,你們的家在哪裏,好嗎?”

陳雅清楚地看到,被護在身後的那個孩子哭了,眼淚嘩嘩啦啦地流下來,可是他的嘴裏不能發出聲音,那種無聲的哭泣,無比絕望,無比悲涼。

過了幾分鍾,大一點的孩子低著頭怯弱地從手心裏拿出一樣東西遞給陳雅,陳雅接過來凝神一看,是一顆子彈,子彈上竟然刻了一個淡淡的十字。

陳雅再看兩個孩子的時候,兩個孩子對她做了一個手勢,“我要回家”。之後的一分鍾之內,孩子們的淚水不斷地像泉水似的湧了出來,手裏反反複複地做著“我要回家”的手勢。

夜晚,像鬼魅一樣慢慢降臨,周圍漆黑空曠,仿佛無邊無際。

陳浩真忐忑不安地坐在沙發上等待著,煎熬啃噬著他逐漸失去的耐心,他需要聽到好消息,哪怕是一點點。

劉玥將一份報紙遞給陳浩真,然後打開了電視機。

陳浩真把子彈放在一旁,目光極快地掃一眼那張報紙,分類消息欄上,他很快發現了一條消息。

“孤兒疑似被人控製,在名品街犯罪未遂……”

劉玥神情悲傷地盯著陳浩真說:“你怎麽能利用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去做這樣的事情,他們的生活已經足夠悲慘了,你不是說要幫助他們嗎?為什麽還……”說到最後,她幾乎泣不成聲。

今天淩晨五點,米斯特高給陳浩真帶來了兩個孩子,是從黑工廠救回來的孤兒。

兩個孩子不會說話,也不會寫字,他們無法從孩子們的口中得出什麽線索。

昨晚發生的事情,無疑驚心動魄的,米斯特高認為,現在他們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對不能再次參與到任何調查之中,因為對方已經知道他們正在協助警方調查的事情。

為了能讓警方重視這件事情,米斯特高建議讓兩個孩子替他們完成一件事情——把那顆刻有十字的子彈送給警方。

剛開始陳浩真是堅決反對的,但他又沒有更好的辦法,在米斯特高的耐心勸說下,他最終還是答應了。

兩個孩子是米斯特高從黑工廠救回來的,知道陳浩真這麽做是為了幫他們,為了抓到壞人,他們非常心甘情願地做這些事情。

不過,他們不會說話也不會寫字,又該怎麽引起警方的注意和重視?

陳浩真和米斯特高花了點時間教兩個孩子學習手語,一共兩句話,分別是“我想回家”,“我答應你,一定帶你回家”。

之後,他們想了一個簡單的計劃,和孩子們說清楚該怎麽做。

直到中午,他們才開始實施這個計劃,目的就是為了讓警方把這兩個孩子帶進市公安局。

“對不起,玥兒。”陳浩真緊緊地拉著劉玥的手,柔情似水地撫摸著她柔順的頭發,“昨晚我已經說過,如果我想要利用這件事,讓警方查出真凶,整個過程可能會有點不可控性,甚至有人會遭受痛苦。我向你保證,讓兩個孩子去做這種事情我也很不忍心,可是我沒有別的選擇。”

“你可以讓我……或者別人把那顆子彈給警方啊!”

“不行,那樣做,根本不會得到警方的重視,他們甚至不知道那顆子彈有什麽意義,要憑一顆子彈去追查什麽……但假如,這顆子彈出現在兩個戴著麵具的孤兒身上,結果就會變得不一樣了。”

就在這個時候,電視裏出現一條新聞,播報新聞的女主播激動的聲音,引起他們的注意。

“您現在收看的是山源市電視台的晚間新聞獨家報道,今天下午,張氏集團的創始人張天成先生就名品街發生孤兒縱火未遂事件發表看法……一直以來,張天成先生都在為如何改變孤兒的悲慘命運而努力……同時,張天成先生也為近日發生的童工案表示惋惜和痛心,他決定捐出二十萬個人資產,用作安置所有在童工案中幸免於難的孤兒……”

陳浩真皺著眉頭,盯著電視屏幕愣愣的,思緒萬千。

“浩真。”女主播把新聞播報完後,劉玥目光深情地注視著陳浩真。

“嗯。”陳浩真淺淺一笑。

“對不起,我剛才不應該對你生氣的。”劉玥停頓了幾秒,緊緊地抱著陳浩真,感受他軀體散發的寸寸溫暖,她說,“如果不是你,那些孩子可能還在遭受各種非人的境遇。現在好了,有了張天成的幫助,孩子們的生活會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