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的手術刀

陳漢林得知李慶元已經被人先一步滅口後,心裏非常沉重,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思緒萬千。

他和兒子都非常清楚,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李慶元算不上罪大惡極,他隻是太愛孫女李淺淺了,以至於這個悲慘的外科專家,為了親情,再次做出了違背道德和良心的事情。

那些利用李慶元的人,正是把他的軟肋琢磨得清清楚楚,所以才能故技重施,一味得逞。

陳漢林甚至開始有些同情李慶元。

從昨晚浩前浩業回來之後,陳漢林一直沒有去把李慶元已經被殺的消息告訴兒子陳浩真,他必須提前把這些令人失望的消息通通消化掉,才能繼續麵對兒子看著他的時候,從雙眼裏迸出的灼灼目光。

當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客廳時,陳漢林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已經快五個小時了,然而,他仍然沒有感覺到絲毫疲倦。

身後,似乎有人在樓梯上走動,腳步很輕,一步一步向他慢慢移來。

陳漢林以為是保姆何媽,所以說了一句:“阿何,早餐做好了沒有?”

沒有人回答他,客廳仍然靜悄悄的,隻有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向他靠近。

陳漢林心裏掠過一片驚慌,他知道是怎麽回事。

“浩真,你為什麽要出來,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陳漢林跑到陳浩真身邊,試圖阻止他繼續往下走。

“爸,你讓我多待幾分鍾,我馬上就進去……”陳浩真的臉上充滿著愉悅感,就連身上的每處肌膚,都像是在努力抓緊時間呼吸。

“不行,多一分鍾也不行!”陳漢林把陳浩真強行推進散發著陰暗氣息的房間。

進入房間後的陳浩真,仿佛一個孩子,他抱起桌子上正在用爪子抓癢的小呆,笑著說:“小呆,我剛才又出去了,這次有兩分鍾……比上次多了五十秒!”

大概是小呆聽懂了陳浩真的話,甩著尾巴,喵喵地叫了幾聲,還用粉紅色的舌頭舔陳浩真無比蒼白的臉頰。

“你不能再踏出這個門了,萬一被何媽看見……”陳漢林擔憂重重地說,宛如驚弓之鳥。

“爸,你連何媽也信不過嗎?”

陳漢林兩眼盯著陳浩真,無奈地說:“這個世界上,能讓我相信的人隻有你和小雅了,浩真,你要明白我的一片苦心,我不能讓任何人發現你的存在,我真的很怕再失去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

陳浩真聽後,胸口頓時如烈火焚燒似的痛苦,眼淚就快要流出來了。

這些年,父親為了他失去太多太多了,他無以報答。他看著床頭櫃上母親和妹妹陳念的照片,心如刀絞,那個曾經幸福的家,早已支離破碎,不複存在。

“浩真,李慶元死了,我們終究還是去晚了。”

陳浩真一愣,內心一陣激憤,他把小呆放下,然後走到榻榻米上坐下,拿起昨晚做好的木偶人,仔細地觀摩起來。

忽然,他麵露怒色,雙手稍一用力,木偶人就從頸部斷成了兩截。

他低著頭,吸了口氣,“我並不想讓他死的,雖然我恨他……我總感覺自己欠他一條命!”

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麽殘酷,與陳浩真相比,李慶元又何嚐不是受害者呢?他們之間的區別,僅僅是李慶元有選擇的餘地,而陳浩真,卻沒得選。

陳漢林歎了口氣,“我知道你說的是李淺淺,這個孩子的確命苦……可是,我們也沒想到對方會把她牽扯進來。”

陳浩真見父親已經快要流出眼淚了,便強忍著悲傷,他淡淡地笑道:“我們不說這件事了,浩前浩業把事情做得還順利嗎?”

陳漢林看見兒子笑了,也一掃臉上的陰霾,強裝有些興奮地說:“他們做得很好,警方已經去過現場了。”

“有了那把手術刀,謝連雲很快就可以浮出水麵了,我真希望警方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他。一旦謝連雲歸案,當年的事情就算不能真相大白,警方自然也會生疑,他們必然會順著這些線索慢慢追查下去,到時候我們可以通過陳雅,不斷地提示警方,相信在不久以後,我就可以查明始作俑者是誰,沉冤得雪了。”他的雙眸黑沉,似染上了一層薄薄的光輝,璀璨動人。

陳漢林並沒有陳浩真那般天真,他憂心忡忡地說:“我們要不要讓浩前浩業暗中保護謝連雲,我怕……”

“是啊,謝連雲是最後一個能說出真相的人,當然不能再被滅口。可是,我們卻不能那麽做,太冒險了。”

陳浩真害怕他們暗中幫助警方查案的事情會被幕後真凶發現,他不想讓父親有任何危險,更何況,他們連幕後真凶是誰,什麽背景,有著什麽樣的勢力都不知道,又該如何去硬碰硬。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沉下心來,通過警方之手,來層層揭露當年的真相。

他本以為李慶元的事情至少會讓警方注意當年的事情,可是李慶元死得太快了。

陳漢林走後,陳浩真再也無法繼續保持強忍的堅強,他不能忍受失望的折磨,他討厭在黑暗裏掙紮苟且的自己……隻能任憑自己無聲地哭泣著,猶如一隻困鬥之獸,低低哀嚎。

這些年,父親為他操碎了心,他怎麽忍心,再讓父親看到他這副無助的模樣。這些痛苦,他必須獨自承受。

而往往有的時候,人們往往會忘記,眼淚是無法洗去痛苦的。

此時的他,身上像是有成千上萬隻蟲子在啃齧著他逐漸枯萎的肉體,使他痛不欲生。為了緩解這種痛苦,他拿起地上的刻刀,朝自己的大腿上刺去,鮮紅妖豔的血,流了出來,他感受到了從所未有的快樂。

陽光再次透過窗戶與窗簾之間的縫隙,照射在地板上,陳浩真把身體移到了陽光底下,貪婪地享受著那短暫的溫暖和熱烈。

刑警隊會議室內,隻有幾個重要的負責人在開會。

郭一鳴正在分析案發現場。

“技術隊和鑒證科仔細勘察過現場,沒有發現類似於指紋、腳印、頭發、皮屑等和凶手有關的跡象,一切都很正常,不過,我們意外發現,李慶元所居住的那棟樓,樓道裏麵的監控線路昨晚被人破壞,我們懷疑凶手昨晚應該是走樓梯去的李慶元家,而沒有搭乘電梯。”

“我認為……”

“我認為……”

郭一鳴說完後,小小的辦公室內,林嶠和陳雅異口同聲地說。

林嶠長眉一挑,看了一眼陳雅,兩人都沒有立即說話。

在一陣短暫的靜默之後,一旁的郭一鳴起身冷冷地說了一聲:“我去趟衛生間。”離開了辦公室。

慕容雲看到這一幕,心裏不知道有多高興,隻不過她沒有過於明顯地表現出來,冷峻無比的臉上隻**著淡淡的笑意。

林嶠朝陳雅揚了揚下巴,示意陳雅先說,陳雅搖搖頭。

“林隊,還是你先說吧。”

之後,林嶠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不緊不慢地說:“我認為監控線路被破壞,未必是有人故意破壞,有可能隻是巧合。”

接著他又說:“慕容姐,你說一下屍檢報告吧。”

慕容雲把雙手一插口袋,冷冷地說:“從屍體**來觀察,死者右手裏的手術刀明顯是有人在他死後強行塞進去的,所以我初步認為死者並非自殺,而是他殺。”

“單憑這一點不足以得出這個結論吧。”林嶠摸了下鼻子。

慕容雲斜了眼他,像是在回憶,緩緩地說:“死者辦公桌上有杯水,我已經做過藥物檢測,裏麵有類似於巴比妥類、苯二氮卓成分的鎮定藥物。”

林嶠凝神思索道:“有沒有可能是李慶元為了自殺才服用的這類藥物?你想,自殺不僅需要很大的勇氣,還必須忍受極大痛苦,也許這些藥物是李慶元在自殺前自己服用的。而且,我們也在他家的急救箱裏發現了好幾種鎮定劑。”

林嶠繼續說:“另外,李慶元留下的遺書經過字跡鑒定中心鑒定,的確是他本人昨晚寫的,不存在偽造,如果李慶元死於謀殺,那麽他為什麽要寫遺書呢?”

“這個很容易解釋。”陳雅解釋道,“我認為,昨晚綁匪把李淺淺的死訊告訴李慶元,直接刺激到了李慶元輕生的情緒,後來,他的妻子和兒媳又被李鐸送往醫院搶救,偌大的家裏隻剩下他一個人。人在極度孤獨和極度難過的時候,很容易產生自殺的想法,更別說他當時非常自責和絕望,於是他才寫下了遺書。我們再看看這張遺書。”

陳雅把裝在物證袋裏的遺書拿在手上,“左側有個小口子,像是被人撕破了,所以,我猜想,昨晚李慶元的確有過自殺的念頭,而且還寫遺書了,隻是,他一直在猶豫要不要這麽做。李鐸也說過,李慶元本來和他說好今天早上來局裏自首的,所以我想,在沒有親眼看到李淺淺之前,李慶元是不會輕易自殺的。”

“你的意思是……昨晚李慶元寫好了遺書,想自殺,但他後來又後悔了,想把遺書撕掉,不過在關鍵時候,凶手恰好在敲門,打斷了李慶元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林嶠分析道。

陳雅微微一笑,“理論上應該是這樣,這隻是我的猜想,也不知道合不合理。”

林嶠點點頭,然後對陳在升說:“小陳,把凶器的照片調出來給大家看看。”

陳在升操作著電腦,投影裏出現一把非常精致的手術刀的圖片。

“我聽一鳴說你認識這把手術刀?”林嶠問慕容雲。

“這是一把法醫專用手術刀,無論是材料還是造型都非常精湛,不過,這把手術刀要擱在十年前,一定是最好的手術刀,現在已經算是古董了,而且是獨一無二。”

“法醫專用?”林嶠看著照片裏的手術刀,非常鋒利,刀柄呈金色,上麵刻著十字徽章。

慕容雲:“是,我還沒參加工作的時候,在學校聽導師說過,好像是當年某位前輩憑著一把手術刀破了一樁大案子。死者家屬是山源市有頭有臉的人物,為了表示感謝,特意在德國打造了這麽一把手術刀,贈送給那位前輩。當年這件事簡直可以說是法醫業內的無上榮耀啊!”

“李慶元死前手上就握著這把手術刀,我們已經確認,這把手術刀並不是他的東西,如果這把手術刀的主人真的是一名法醫……”林嶠遲疑道,他不敢相信凶手會是一名小有成就的法醫。

“不,不會的,死者身上的傷口不是這把手術刀造成的。而且,我聽說那位前輩本來是在市局工作的,不過五年前因為某些事情已經被辭退了,所以即使凶手是他,那麽他也不再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法醫了。”慕容雲的眼裏頓時滿是遺憾和羞恥感。

“我覺得很奇怪。”陳雅忽然疑惑地說。

慕容雲冷傲地瞟了一眼陳雅,沒有說話。

“有什麽疑問就說吧。”林嶠問道。

“我想不明白,凶手殺死李慶元之後,為什麽要把自己的手術刀留在現場,特別是這把手術刀還很容易暴露他的身份。”

“你懷疑這把手術刀不是凶手的?”

“從一個正常人的思維來分析,這一點也解釋不通。”

林嶠用手指敲了敲椅背,然後說:“不管怎麽樣,既然這把手術刀會出現在案發現場,就一定和本案脫不了幹係,無論如何,我們必須先找到這把手術刀的主人。”

林嶠想,既然那人曾在市局工作過,又是在五年前被辭退,身為局長的郭誌清一定會知道的,所以林嶠決定去找郭誌清了解此事。

在去郭誌清辦公室的路上,林嶠正好遇到郭一鳴。

郭一鳴貌似剛從外麵抽煙回來。

“你怎麽了,看起來狀態不太好啊。”林嶠見郭一鳴有些悶悶不樂。

郭一鳴皮笑肉不笑地說:“沒事。”

“對了,剛才忘了。”林嶠遞給郭一鳴一張紙,“這個號碼是綁匪聯係李慶元的時候用的,你幫忙拿去技術隊查查。”

郭一鳴接過那張紙,很隨意地看了一眼,不過,也就是這無意間的一瞥,他發現這個號碼似曾相識。

他的腦子裏頓時一片空白,仿佛整個世界都是空的,隻能聽到一個男人陰冷的聲音。

“今晚的事情,隻有我能幫你,你隻需要幫我做一些事情……”

他知道,光憑這個號碼,查不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他何嚐不想知道這個號碼的主人是誰,隻不過,一直以來,他都沒查出來。

林嶠看著郭一鳴的表情覺得有些奇怪,問道:“唔,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臉色不對啊。”

郭一鳴支支吾吾地說:“沒……沒什麽……”

說完,他便往技術隊走去,林嶠揚揚頭,也沒再去管他。

林嶠找到郭誌清問起關於那把手術刀的事情,郭誌清自然吃驚萬分。

“那把手術刀是當年張天成送給一名法醫的謝禮,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麽媒體知道了這件事情,在當年傳得沸沸揚揚的。”郭誌清眯著眼睛說。

“原來是這樣。”

“我覺得不太可能是他做的吧。”郭誌清否認道。

“可是,這把手術刀的確是我們在現場發現的,不管凶手是誰,我們總該找到這把手術刀的主人問問吧?”林嶠解釋道。

郭誌清起身走到窗前,然後兩隻手交握放在背後,像是準備回憶那些已經久遠的事情。

“這把手術刀的主人名叫謝連雲,曾是一名非常優秀的法醫。不瞞你說,當年很多案子沒有他還真不行。可是,這個謝連雲偏偏私生活作風不嚴謹,喜歡賭博,你說作為一名司法人員怎麽能去賭博呢?可他就是改不了這個陋習。最後,我也頂不住省廳的壓力,隻能把他給辭退了。這事已經過去整整五年了。”

“我聽慕容雲說,當年謝連雲破了一樁疑案,才得到了這把手術刀。”林嶠說。

“當年張天成的父親被人謀殺在自家的公寓裏,案子查了幾個月也沒有任何結果,最後靠著謝連雲手上的一把手術刀,才找出了真凶。為了感謝謝連雲,張天成才特意打造了這把手術刀,把它送給了謝連雲。”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現在就帶人去實施抓捕!”

郭誌清歎了口氣,像是覺得惋惜,他拍拍林嶠的肩,沉重地說:“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不要冤枉任何人!”

林嶠點了點頭,便往辦公室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