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的母親
走在院落裏,每一步都是沉重的。
鵝卵石鋪出來的碎石路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每走一步十二年前的記憶便深上一道,無助的掙紮、看不見的黑暗和看不見盡頭的奔跑。
門就在眼前,他的手放在冰涼的把手上,猶如置身於貨車的車廂,輕輕一擰,從黑暗走向光明。
客廳裏正在放電視,聲音很吵,女人和青春期叛逆的孩子吵嚷在一起,台詞一句都聽不清,隻覺得很是混亂。
沙發上有個梳著幹練短發的人,背對著他,看起來正在認真地看著電視節目,對他的到來毫無察覺。
正當他要開口時,沙發上的人率先說話:“過來這邊坐吧。”
走得近一些,他才發現電視上播著的不是電視劇,而是錄像,畫質並不清晰,看起來很有年代感,而其中的女人,正是坐在他對麵的女人,隻是相較而言,更年輕些。
和發型完全不匹配的是,說話的人是女人,她扭過頭斜眼看他,嘴裏發出“哦呀”的驚歎:“想不到你已經長這麽大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很稚嫩呢。那時你十七歲吧,一晃十二年過去了。”
女人說著話,乍一聽像是老相識的敘舊,可惜他們共同經曆的事沒有什麽值得懷念的。
韓策目光如炬地盯著麵前的女人看。若十二年前他是稚嫩的,那十二年後這個女人是老的,四十六歲的年紀,臉卻像三十多歲,一雙無辜的杏眼很難和殺人如麻的殺人犯聯係到一塊。
“你知道我今天來見你的目的?”
“略知一二。”女人笑著,擺弄著無名指上的戒指,“想問我當初為什麽把你當作目標是嗎?因為你是個壞孩子壞學生,頂撞父母抽煙泡吧,父母生你養你不是為了讓你做這些的!”
“僅僅是因為這些,你就殺了三名高中生嗎?”
“應該殺了你的。”女人又自我否定地搖頭,“沒殺你是對的,聽說你也是教書育人的老師了,看到不聽話的學生很氣吧?父母花錢送他們來上學,結果天天在學校不學無術隻顧著談戀愛胸無大誌!”
韓策覺得她是瘋子,憋在心裏十幾年的疑惑,居然僅僅是看不下眼?
“她呢?她不是學生,沒有不學無術,你把她怎麽樣了?”
“她?那個放你逃跑的女人是嗎?”女人眼裏頓時冒出殺戮般的光,牙齒全部露著,呲牙咧嘴,“她壞了我的好事,自然被我殺掉了!殺掉了!她掙紮的模樣我還記得,血流的到處都是,她到死眼睛都沒有閉上,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哈哈哈哈哈哈…”
房間裏充斥著女人可怖的笑聲,韓策的心被絞著,一口氣沒有吐完,眼睛便跟著紅了,咬牙切齒地:“瘋了,你是瘋子!”
“噓,不要太吵,好好學習吧,不然我還會找上門哦~”
韓策再也坐不下去,起身從沙發上起身,女人停止了獰笑,目光又落在了電視上,似乎也不打算再理會他。
從屋子裏出來,韓策狠狠地吐了口濁氣,手不可抑製地顫抖,太陽穴好像隨時會爆裂似的跳痛。
手機應景地響起來,是X。
“人見到了嗎?真的太難約了,不少記者媒體都等著采訪她當年的殺人真相,還有受害者家屬恨不得挖出她的地址撕碎她,你找她到底是因為什麽啊?”
“你隻需要收錢辦事,其餘的不要插手。”
“得令!”X立馬狗腿,“對了,你讓我查的資料,我查的差不多了,有一些比較深的資料需要點時間,我先發給你一部分吧。”
“好。”
站在原地,不過十幾秒的時間,手機收到一封來自X的郵件,打開附件看到了萬萬的資料,第一頁規規矩矩地寫著萬萬的從幼兒園入學到現在大學的經曆,她的成績一直都處於中上遊,不顯眼也不惹人注意的存在。
第二頁是家庭資料,父親那一欄寫著萬江華,後邊則是大半夜對他的介紹,事業以及女人關係,和他在學校了解到的差不多。
最下邊則是她母親一欄,叫沙依然,典型的蒙族姓氏,有出生年月以及記錄2000年從蒙族搬來哈鹽市的記錄外,再無其他記錄,甚至連失蹤一事都沒有記錄在案,這點實有古怪。
一個人失蹤了這麽久,竟然沒有報案記錄,怎麽都說不通。
韓策把手機收進口袋,又回望一眼黑幕下的別墅,空洞洞的好像隨時都能吞噬人的樣子。高中生連環殺人案過去了十二年有餘,當年鬧得滿城風雨的案子,最終以凶手自首告終,誰都沒能想到冷血無情的劊子手居然是個女人,可事實也證明了是她沒錯,因從那之後再也沒有高中生遇害。
十二年刑期結束後,她就在這間屋子裏,看著過去的錄像帶,一遍遍重複著當年的怨氣。
他轉身推開門跨出去,一眼就望見坐在副駕駛昏昏欲睡的萬萬,因為閉著眼睛,眼皮上的褶皺很深,眉濃鼻挺,完全可以想象出她母親的模樣。
一拉開車門,萬萬就驚醒了過來,條件反射地抹了把嘴,好似在擔心會流口水,模樣也很呆:“我睡很久嗎?”
“沒有,不到二十分鍾。”
“那你好快就出來,我還以為你會耗在裏麵很久。”
“從哪生出這種感覺的?”韓策來了興趣,邊發動車子邊問。
“能讓你從案子裏脫身趕過來的人,應該是很重要的人,而你這個年紀,是戀人的概率比較大。”
韓策先是一愣,緊接著悶笑,一腳油門下午,車子直接拐向了另外一條路:“猜對了一半,是個重要的人,可惜不是戀人。”
萬萬瞄他一眼,不像說謊,沒來由地舒口氣,這口氣舒到一半又卡在嗓子眼,驚覺自己的心竟然有種莫名的踏實感,這種感覺十分不妙。
她不是不懂感情,隻是還沒有遇見讓她心動的人,現在也許是遇見了,可兩個人竟然是這樣的身份。
韓策注意到她驟變的表情,認定她是不舒服,把車停在路邊,伸手過來摸她滾燙的額頭:“哪裏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
萬萬艱難地躲掉韓策的手掌,直搖頭:“我再睡一會兒,到了叫我。”
韓策不尷不尬地收回自己的手,重新發動車子駛離這片別墅區。
而別墅裏坐在沙發上的女人,眼睛死死地盯著電視屏,屏幕上的畫麵已經從錄像帶變成了監控畫麵,畫麵剛好定格在門口韓策開門的那一幕,隱隱地能看見黑色賓利車的副駕駛坐著一個人。
女人手握成拳,似激動似憤怒地吐出幾個字:“那女人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