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掉比賽

輸了?周阮心中陡然一涼,一股刺骨的寒冷倏地遍布了全身,讓她都不敢直視現在的林雲舟。

是輸了,她又一次告訴自己。

林雲舟說輸了,那便是輸了,而且很有可能還是以極其慘烈的方式輸掉了這一場比賽。

她不敢想象,在這一場看起來僅僅隻是一個世界性比賽中的一場半決賽,甚至隻不過是電競史上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一個戰局,對林雲舟而言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他會不會內疚?會不會覺得一切都是自己不能負荷太多的右手的錯?會不會固執地將一切罪過包攬在自己身上,忍受歉疚孤獨折磨著他?

或者,外界會不會對他的非議在此刻更加膨脹,更加一發不可收拾,甚至將會要把Linzy這個ID獲得過的所有榮耀、曆經過的所有艱辛全部一筆勾銷,讓他背負上罪人的名號?

事實上,現在已然是這樣了。

因為始終壓著他心頭的自責,他一言不發,未作任何解釋就退役,幾乎以一己之力扛下了所有有可能的對HND的指責。

因為他不清不楚的退役,早已經漫上了無數無法自主辨別是非黑白的人,對他進行了無法計量的諷刺、汙蔑以及抹黑。

沒有什麽,能比現在更糟了。也沒有什麽,再能加劇這種糟糕了。

周阮忽然就想明白了,HND輸掉這場比賽不早已經是在意料之中的麽?

不管是林雲舟的猜測也好,外界的猜測也好,還是HND俱樂部本身也罷——這已然是板上釘釘的事。

想到這兒,周阮已經不再執著。

她伸出手去,握住男人捏著勺子的拇指和食指,然後輕輕抓住他的手指抬了起來,讓他被迫放下手中的勺子。瓷製的飯勺落在湯碗裏留下“叮咚”一聲,然後便沾染上了剛瀝幹淨的湯汁,瓷白霎時又染上了一片腥葷。

周阮沒說話,隻是反反複複地將他的兩隻手指握在自己的手中。林雲舟的手幹燥而又溫暖,指骨分明,指體頎長,指端有繭,是經年累月訓練留下的痕跡。

她就順著骨頭的方向,一路順著虎口,摸到了他大拇指左側的肌腱處,那裏有十分明顯的“電競”手痕跡,這是他的勳章,也是他的傷疤。

“你能不能給我複盤一下這場比賽?就單獨解說給我聽。”

聽到這話,林雲舟猛然抬起頭,看到周阮柔柔的眼神,**漾著他不明白的情緒。

他張嘴,聽見自己聲音還是喑啞著的,“我剛在直播間有解說,你可以去看回放。”

“不要,”周阮拒絕了他,“我就想聽你單獨給我複盤一次。”

林雲舟一怔,旋即說:“好。”

林雲舟家裏的電腦外設像極了他本人,最簡潔大方的配色,沒有任何冗餘功能的機械鍵盤和遊戲鼠標,都是榜單裏叫的上來名號的馳名品牌,屏幕是兩塊並排擺在一塊兒,一塊用來打遊戲,一塊用來看直播彈幕以及日常操作。

他徑直走向了電腦旁,又想到了什麽,折身走到客廳去,半晌才空著手回來。

“不好意思,我突然忘記家裏沒有第二張椅子了。”

“沒事,我就坐椅子扶手上就好。”周阮心想,沒有才好呢,證明這些年你的生活中根本沒有想要讓第二個人參與過。

大大的電競椅極大程度上滿足了人體力學的要求,在玩家聚精會神遊戲時容易受損的部位都塞滿了厚厚的填充物,保護他們的脊椎和脖頸。

然而林雲舟卻沒有像尋常的選手或者遊戲愛好者一樣,任由自己身體陷在椅子中,他隻是筆直地挺著腰背坐著,一絲不苟。

大抵是因為他這人雖然平日裏有些混不吝的痞氣,尤其是高中時代,可在做正事,從來都是認真的。

林雲舟很快調出了剛才比賽的錄像,清了清嗓子,開始給周阮講解。

因為周阮不是玩家,所以他隻能用最簡潔又最通俗易懂的方式給她梳理。

“這場半決賽是BO5的形式,BO5你知道吧,五局三勝。係統隨即抽選守望先鋒的四種模式,推車、占點、攻防占點、占點推車混合,然後從遊戲圖庫中隨機挑選出符合遊戲模式的地圖。

“這一場HND對戰的是韓國燃料隊,號稱韓國戰隊中最強的一支,從常規賽走來幾乎未嚐一敗,長處在於戰術以及極強的坦輔聯動,也就是T(Tank坦克位)和奶媽的聯動。

“第一張圖是攻防占點圖,係統隨機到了阿努比斯神殿這張AB點圖。這張地圖一直被視為是守望先鋒中極為不平衡的一張地圖,進攻方要麽秒破對麵防守,要麽則會與對方僵持不下,直至己方進攻時間耗盡。

“所以在這張圖裏,如何組織有效的進攻破解敵方陣容,是非常重要的一點。你看這裏,”他暫停了一下,畫麵定格在出生點,比賽開始之前,雙方都已經選擇好了陣容,“HND選擇了傳統的放狗陣容,就是高機動性陣容。

“盡可能選擇位移技能多且強大、靈活的英雄,對對麵的後排進行煩不勝煩的騷擾。而十分巧的是,燃料隊在這場防守中選擇的是地推陣容。”

他頓了一會,闔上雙眼,有些疲憊地繼續說下去,“而六個英雄緊緊圍在點裏打法、容錯率高的地推陣容,正是放狗陣容天生的克星。”

他把錄像繼續放了下去,果不其然,這時錄像裏傳來了解說歎息的聲音,“哎呀,HND真是開局就不順啊,竟然會撞上了天克的陣容。”

很快,在HND這邊嚐試了利用“狗”後,他們發現對麵的防線幾乎是嚴密到一根針都插不進去,完全沒有辦法繞過對方T位前排,到後方對他們的輔助後排進行騷擾。

HND指揮兼輔助羅耀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幸好,守望先鋒是一個允許在遊戲中在重生室更換英雄的遊戲。在HND浪費了一分半鍾進攻時間時,他們立刻撤退,返回自己的重生點更換英雄。

這時留給進攻方的時間,隻剩兩分半鍾。

“HND回家後立馬換上了雙飛陣容——就是法老之鷹輸出加天使輔助飛在空中,對地麵進行火力壓製,其餘四人趁**進點內。他們的應對很聰明,也很及時,根據對方的陣容調整了己方陣容。

“可是,犯了一個很致命的錯誤。”林雲舟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雙飛打法強大與否,在於飛在空中脫離隊伍的雙飛組合一定要給予對麵極大的壓力,可以說是必須保證一加一大於二。

“這樣才能保證在地麵的四名隊友在麵對對方六名選手時存活率的保證,所以說這支隊伍的核心,是法老之鷹,”他指向一個ID,“ZNX。”

還沒等他說完,周阮就已經明白了。

一切就壓在了ZNX身上,HND這波進攻所有的輸出就指望著一個剛從常年替補席位上來,遭受著外界重重質疑和非議的ZNX。

這顯然是不切實際的。

不要說職業選手水平都不會差到哪裏去,可久經沙場和新兵蛋子的心理素質終歸是差異巨大的。何況是守望先鋒這種極其考驗團隊配合默契的遊戲,幾乎不存在一神帶五坑,隻可能一坑坑五神。

“ZNX的水平並不差,可是他還是太年輕了,太缺乏大賽經驗。現在的HND,並不適合以他為核心的打法。”

一個心理素質欠佳,發揮失常的人,足以拖垮整支隊伍。

很遺憾,ZNX並不是那個能夠頑強抗壓,撞破關於“新人心理素質差”定論的人。

HND就在這種情況下,足足和韓國燃料隊消磨了兩分半鍾,直至自己的進攻時間耗光。而這之後,林雲舟在接下來的兩分半鍾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HND陷入了慢性死亡之中。

進攻失敗,小比分零比零。接下來輪到韓國燃料隊進攻。

不知是否出於有意,燃料隊在進攻時竟然選擇了和HND差不多的陣形,隻是從“放狗”隊,變為了“超級放狗”隊。

“他們在HND陣形基礎上作了變動,你看,從輔助到輸出再到坦克位,這全隊上下,每一個都有位移技能,可以說,隻要他們跑起來,就沒人能夠抓得到。”

周阮的目光,隨著他的手指移向了HND的隊員英雄選擇上。

兩隊毫無交流,也不能看到對方英雄選擇的前提下,他們竟然也選擇了上一局韓國燃料隊的地推陣容!

笨重而又厚血的前排萊因哈特、查莉婭,自由人狂鼠,主輸出士兵76,以及輔助安娜、禪雅塔。

忽然,周阮隻覺大事不好,她的背脊一僵,然後便聽見林雲舟繼續說下去。

“這一次攻防互換,幾乎是完全COPY了上一次的陣形,隻不過燃料隊機動性更強了。這種機動性之下,HND如果不能很好處理圍繞在他們周圍始終進行騷擾的狗位——也就是對方每一個人,他們隻有一個下場——”

他凝了凝神,看向屏幕,下頜崩得很緊,似乎在咬著牙說話,“被騷擾至死。

“如何在對方高速移動的前提下處理移動目標,就是在考驗輸出位的準度了,當然像安娜這種有‘睡眠針’技能,可以控製住對方行動的輔助,其射擊精度也是要求極高的。”

下一秒,隨著他的話,比賽開始後,已經像瘋狗一樣衝進了HND陣型之中的燃料隊就開始對防守方開始了漫長的騷擾階段。

忽然,場地爆發了一陣激烈的歡呼聲。

林雲舟瘦骨嶙峋的手立馬摁了一下空格,畫麵暫停了,然後他便開始一幀一幀極有耐心地播放下來的視頻。

燃料隊的莫伊拉被HND的羅耀用安娜的睡眠針“睡”了!

同一時刻,對方的盧西奧滑牆過來,開啟了強音技能,加快抬高己方莫伊拉血線!就在這危急存亡之際,羅耀又扔出了一個瓶子,這是安娜的“生物手雷”技能,扔到敵方身上會對敵方造成禁療效果!

於是,韓國燃料隊的兩個輔助此刻就被相繼剝奪了治療功能。先死去的是吃了睡眠針,又吃了瓶子傷害的莫伊拉——隨隨便便的平A便帶走了她的生命,然後為了救莫伊拉而衝進敵陣中的盧西奧便很快被HND集火一波帶走。

這是比賽的一個小**!

在接連殺死了對方兩名輔助的情況下,HND成功地抵禦了對方一波進攻。

“這裏HND的扭轉點在哪裏,你看得出來嗎?”沒等她回答,林雲舟又自顧自地說上了話,“就是安娜,羅耀的安娜。”

他半是讚歎,半是欽佩的地說,“這家夥的針,準度真是令人發指。”

周阮懵懵懂懂有些明白了——在林雲舟眼裏,HND絕不僅僅是一隻單核戰隊。他和他的隊友,都同樣重要。

“他總是HND裏最冷靜的那個,”他還是藏不住自己話裏的驕傲,“我每次都在想如果我是他的對手,我該怎麽對付他。

“可惜韓國隊不會放任有人帶起這個反攻的節奏,”時間流逝,看著播放的視頻,林雲舟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他們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他這個安娜。”

仿佛是對方的戰術指揮者一樣,林雲舟洞察了韓國燃料隊接下來的行為。

他們煩不勝煩地將所有的輸出口對準了HND的安娜——一個死了,不要緊,我還有五個人來殺你,兩個死了也不要緊,為了防守你交出了的兩個技能CD還沒冷卻吧?

就是看準了你的輸出位清理不掉我們餘下四個人的時候,我一舉出擊,集火帶走沒有技能傍身的你!

安娜,陣亡。

掉了指揮兼輔助位以後,HND顯然陷入了心急之中。

隻見還在複活倒計時的羅耀焦急地在語音中說了什麽——這是羅耀很少在賽場上露出的表情。

他一貫是整支隊伍最鎮定的人,大家都亂了他也不會有不清醒的時刻,可是在此刻他卻急了。可想而知,現在HND的情況究竟有多糟糕。

複活讀秒結束後,羅耀從重生點頭也不回地趕向A點。

可複活點實在太遠了,進攻方天生就有複活點近的優勢,縱使HND已經打掉了對方幾個人,可在對方高機動性的陣容之下,他們返場能力是遠遠強於HND的。

於是就在陣容幾乎是複刻的情況之下,HND沒有能夠防守住A點。又因為HND進攻時並未占下燃料隊的A點,燃料隊不需要打到B點,就已經獲得了勝利。

第一場小比分零比一,HND輸掉了。

至此,大比分零比一落後於韓國燃料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