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真相
吃過早餐之後，林雲舟本是想再陪周阮一會兒。
雖然幾周前，兩人就已經邁過了五年的時光，毫無預兆地重逢了。可昨晚他們才徹底放下了心中的顧忌，交了底，所以他現在一刻都不想離開她。
還是自己手機設置的備忘錄及時提醒了他——月底了，他的直播任務還沒完成。如果這一兩天不播到足夠的小時，他本來就可憐兮兮的工資就會大打折扣。
現在淒慘的財務狀況會更加雪上加霜，別說能夠給周阮穩定的生活了，就連忽然退役後賠給廣告商那一堆違約金他都消受不了。
他捏著手機，眉頭越擰越緊。
周阮自然是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怎麽了？”
“沒什麽，這個月直播時長不夠。”林雲舟耐心給她解釋，“問題不大，隻是現在我可能得趕回家湊時長，還有二十個小時，今天播八個，明天播十二個才湊得齊。”
周阮顯然比他看上去更擔憂，隻不過她憂心的是林雲舟的身體問題。
“你身體吃得消嗎？以後還是得好好注意身體啊，別把事情都堆在月底才做。”
林雲舟點頭，心下想著：不正是前幾日和你之前鬧出了那些事，心情不好，才沒怎麽直播嗎……
不過話他是不敢說出口了，隻是在心中自己偷偷想了想。剛好不容易拐回來的女朋友，他可不想第二天就慘遭分手。
他走到門口穿鞋的時候，周阮還在擔憂，“要不要我陪你回去，我怕你一人在家裏就隨便點外賣吃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顧得好自己……”
林雲舟是看過周阮經過這幾年之後的變化的。她變得自信、大方、坦**，可此時此刻的她，站在自家門口，穿著睡衣憂心忡忡的她，卻仿佛還像是高中時候那個事事小心翼翼的周阮。
林雲舟笑了一聲，滿心都是快要溺死人的溫柔。他摟過周阮的肩，低頭靠在她的肩上，聲音就堪堪擦著她的耳朵。
“隻要你不嫌棄現在的我就好，”他頓了一下，試圖用最平常，最平靜地語氣敘述現在自己的處境，“我退役以後，欠了廣告商不少錢。
“俱樂部私底下也替我出了不少，現在大約還有一百萬左右的債務。扣掉酷玩因人情提前給我的工資，大約也還有個六七十萬。”
他語氣變得很認真，“所以，周阮，現在的林雲舟，不再是你認識的以前的那個無所不能的林雲舟了。他不再厲害，不再人人仰慕，甚至他連給你安穩的能力都沒有了，因為他除了你一無所有了。”
林雲舟還想繼續說下去，周阮卻很快分開了他們的身子，堵住了他的嘴——當然是用嘴唇。
他失神了片刻，很快回過神來。
起到了不讓他再胡說、再妄自菲薄的作用，周阮立刻離開了他的唇。
她看著林雲舟的眼睛，用前所未有認真的語氣說：“我不在乎。”
她琢磨著該怎麽繼續說，因而落下了幾秒，“我不在乎，真的。”
因為怎麽都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周阮索性再強調了一次。
“不管是你有錢也好沒錢也好，不管是你現在萬眾矚目也好還是聲名狼藉也好，不管你現在心裏究竟怎麽想你自己，想我們之間的關係，總之……”
周阮把額頭貼上他的額頭，湊得極近地說。
“總之”後麵沒了話，等了很久，林雲舟還沒等到她的下句。
十幾秒後，她忽然說：“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你是怎麽介紹自己的？”
“第一次見麵？”林雲舟有片刻的錯愕。太久遠的記憶像是茫茫大海中的碎片，顯然，此刻他怎麽也捕撈不起那一塊碎片。
“你說‘我叫林雲舟，雙木林，雲深不知處的雲，沉舟側畔千帆過的舟，很高興認識你’。我後來還問你，是不是你爸媽知道《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這首詩，才給你取的‘舟’這個字。”
她這樣一說，林雲舟是有些記憶了。當初的周阮還比較害羞，話繞來繞去才問出了自己想問的話，“你知道這首詩的意思嗎？”
“意思？”
手掌忽然傳來酥麻又癢癢的感覺。是周阮，拉著他的手，一筆一劃地認真地在寫他的名字。
雙木林。
雲深不知處的雲。
沉舟側畔千帆過的舟。
林雲舟。
回憶突然被撕裂開來，像一片尖刀，忽然割裂開來他的腦子，硬生生地拎出那一段回憶來。
記憶裏的場景，是被打了柔光一般。一切都是暖色調的，風呼啦啦地吹著窗簾，外麵熱浪滾滾。
他眯著眼，托著下巴說：“我當然知道啊，‘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就是說潮起潮落，世事變遷，人生並不是一帆風順，可我們要始終對未來有信心，不放棄，不逃避……”
說到後來，記憶中的他聲音已經很輕了。
林雲舟幾乎都要有了錯覺——是不是自己真的聲音越來越小了？
片刻之後，他才恍然大悟了過來——原來周阮是這個意思。
原來她忽然提這一件事是這個意思。
林雲舟，你不要失落，不要沮喪，也不要放棄。終有一天，你將會看到萬木重新生長，煥發出不同尋常更加耀眼的綠。
——
終於明了她用意的林雲舟，豁然開朗。他捏住周阮的指尖，又想到了之前自己因為現在自己的身份和處境，對她百般推阻的樣子，他心境大明，“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以後不再會那樣了。”
周阮埋在他的胸口，悶聲“嗯”了一句，才又把話說下去，“你現在別著急，錢慢慢掙，我也不急。其實我對這些也沒什麽奢求，鑽戒、房子、車子、婚禮，我都不追求，哪怕裸婚我也不在乎。
“我隻希望你現在開開心心的，放下之前那些貶低自己的想法，哪怕是重頭再來也好。”
話還沒說完，就被林雲舟打斷。
他握住周阮的肩，自上而下地看著她，成心要逗她，“就想著要嫁給我了？”
周阮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說了什麽。
於是，五年後，本已經無堅不摧的周阮，又一次羞澀後悔得快要把自己的舌頭咬斷了。像以前一樣無措，她低著頭說：“沒有啊……”
然而，解釋是無力的，林雲舟隻是悶笑著又重新把她摟入自己懷中。
“沒關係，我可以當作沒有聽到。可是裸婚不行，別的女孩都有的，我的女孩也必須有。”
“你給我點時間，阮阮，一切我都會給你的。給我點時間，我會讓你重新看到原來自信滿滿的林雲舟。”
兩人就這樣傻愣愣地又站在門口抱了許久，直到時間終於好像來不及了。林雲舟歎了一口氣，放開她，又捉住她的手，嘴唇溫柔地覆蓋上去，送她一枚標準的吻別吻手禮。
“不好意思阮阮，今天真的沒時間了。”
反應過來的周阮，已經重新穿上了五年來精心打造的盔甲。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任何因為害羞而留下的潮紅了。
她體貼地說：“沒關係，你趕緊回家忙吧，晚上我過去給你做飯。”
林雲舟點點頭，沒有拒絕，轉身離開。
正欲推門時，他欲言又止，“我退役……”
周阮知道，他大概是真正地放下了，所以想要徹底敞開心扉，告訴她自己退役的實情。她沒說話，靜待著林雲舟接下來的話。
哪知道他隻是深深歎了一口氣，說了一句，“算了……”
然後，他又轉過身來，對周阮笑了一下，妄圖祈求她的原諒。
周阮當然不想逼他，“沒關係，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就好了。”
林雲舟臉上，是顯而易見地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
等他走了一會兒，周阮琢磨著他應該已經在車上了，才發微信問。
“你上車了嗎？”
然而，遲遲沒有收到回音。周阮索性放下手機，去清理昨晚留下的一片狼藉的戰場去了。
等到一個小時後，她忙完了回來時，才看到手機屏幕上收到的最新微信提示。最新的一條，是林雲舟發來的。
“已經到家，不要擔心。”
周阮笑著解鎖手機打算回複他，然後便猝不及防地看到了手機裏位於這一條信息上，林雲舟打得長長的一段文字。
是關於他退役的事的。
——
“阮阮，對不起。這些話，我不知道為什麽，怎麽都不能開口當麵跟你說出來，所以隻好用文字回複你，希望你諒解我這一次的懦弱和無能。
“自從我們重逢後，你就反反複複問我，我退役到底是因為什麽。我告訴你，是因為我扛不住壓，我當了逃兵，不是俱樂部的錯。其實這話也沒錯。
“我打守望先鋒已經前前後後加起來快要八年了，青訓一年，進入職業圈五年。這幾年來，有人常問‘電競圈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呢？’
“而我可以告訴他們——這是人才輩出的地方。在這裏，你看不到沒有天賦的人，人人都是有天賦的，沒有天賦的根本沒有辦法出現在這個賽場上。因此，我的那點兒小天才也不足以為道了。
“在這裏，我們拚的就是誰更努力，誰更堅持，誰更不要命。過去的五年裏，我發了狠一般地訓練，為的就是給自己掙一個未來。
“輸出位本來就是一個極其考驗微操、負累極大的位置，長此以往，我巨大的訓練量給我的右手肌腱造成了巨大的負荷和壓力。在今年夏季賽開始之前，我就已經被查出了肌腱損傷，不能長期超負荷地訓練、比賽了。
“雖然這幾年來，HND快速的發展著，建設青訓營的任務也有條不紊地繼續進行著。但這五年來因為我的輸出位極為強悍，有潛力的新人結束青訓後走了不少，因為他們擔心繼續留在這裏沒有出路——這個賽場原本就是誰強誰就上。
“我在比賽中，也是HND不可缺少的一個環節。現有的HND是以我的輸出為核心的陣容，而我的替補ZNX根本沒有辦法在我這樣巨大的光環之下，承擔起我原先在隊中的責任。
“ZNX根本沒有辦法發揮出和我同等的實力，他適合的原本就不是這種風格之下的HND。因此夏季賽上，雖然為了我的健康著想，HND輪換了不少次，可在關鍵比賽之中，我卻是不可以缺少的。
“夏季賽半決賽原先我們的實力絕對是足夠碾壓對手泡麵隊的，可那一次BO5（五局三勝製）打到一半，我的手就已經開始受不了了。泡麵隊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刻意拖慢了比賽的節奏，幾乎是生生壓著時間點才結束的每一局比賽。
“其實也並不能怪他們，想贏，原本就是每一支隊伍，每一個選手最原始的欲望和衝動而已。隻是，在接下來的總決賽麵對LT時，我的手才是徹底的負荷不了了。
“在比賽中，我沒辦法再繼續使用需要高精度瞄準的英雄，即使用了，帶來的效果也是甚微的。
“所以那一場，HND輸了。而我的右手，也徹底不行了。所以我選擇了退役。因為對一個即時命中英雄專精的主C位來說，沒有了右手精準的瞄準功能，我在這個戰場上究竟還有什麽用？
“是，我是可以繼續留在HND，或許頤養天年偶爾上上場打個醬油，然後功成身退，留個美名，可那不是我林雲舟自尊能夠允許的事。
“我也可以轉自由人，不再繼續使用需要命中率的即時命中英雄，可HND不行，他們急需要繼續培養新生力量。
“ZNX也好，還是其他在青訓裏的小隊員也好，他們的天分不比Linzy有半點差，可唯一就是HND給與他們的關注實在太少，他們始終活在Linzy這個ID的陰影之下。
“我要是不走，就是HND整支隊的毒瘤。拔不掉，除不走。HND的光輝也就止於我這裏了。可我的其他隊員他們不一樣。
“他們還是有未來的，他們的實力足夠支撐他們打OWPS、打APAC，他們還有幾年的職業生涯，就算是和我同期的羅耀，隻要對手部保養得夠好，他的職業征程最起碼還有一兩年。
“我不能拖累他們，阮阮。我也不能告訴除了俱樂部以外的任何人。因為我比誰，都更想要看到HND奪冠，HND走得更遠。我不可以讓Linzy這個ID，成為他們路上的絆腳石。
“如果說咒罵，不滿，憤怒都終將需要有一個發泄口的話，那麽就讓一切都歸於Linzy吧。因為HND還需要有未來，可Linzy不需要了，也不會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