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鹿邑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有一種恍惚感,像是回到了八歲那年的那個跑道上,那時她也曾經這麽牽著他的手,緊緊的。
那段時間是對江以修特別殘忍的時間。
一向溫柔可人的江媽不知道從什麽開始變了,以修不再是她心疼的兒子,而是她的累贅。她隻想著離婚,每天都在吵都在鬧。江爸為了工作也是為了逃避選擇出差,而那時候鹿邑一家外出旅行。他們怎麽都沒想到,走之前還活蹦亂跳開開心心的以修,會在短短一周的時間裏變成了這樣。
身形瘦得脫相,所看到之處滿是傷痕,不會說話更不會笑。
也是從那天起,江爸終於跟江媽離了婚。還記得江媽離開的那一天是一個下雨天,以修站在窗外就這麽靜靜的看著江媽的背影,沒有哭也沒有鬧。
雨幕將他跟他媽媽之間的感情隔斷。
從此以後,以修沒有提起過媽媽,以修疼了不會說疼,難過不會說難過,所有的情緒都會隱藏在心底,對人十分的抗拒,特別的是女人,那段時間裏麵,鹿邑碰觸到他都會讓他情緒激動。
真正爆發是在學校組織跑步的時候,以修跑了一圈又一圈,所有人都停下了他依舊在跑,小小的身軀倔強的在跑道上不知疲倦的奔跑,無聲的在發泄自己的痛苦。
小朋友都說以修瘋了,老師們不敢輕易上前,隻在原地呐喊讓他停住腳步。
隻有她,她跑了過去,牽起了以修的手,跟他一起跑。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以修抗拒所有的女人唯獨不抗拒鹿邑。
鹿邑不知道的是,那時候她握住的不僅僅是以修的手,更是他的未來。
很多時候,江以修更多的是擔任一個騎士的角色。鹿邑在遇到什麽好事的時候他不一定在身邊,但是在遇到困難需要江以修的時候,他從未缺席過。
就像是今天。
“謝謝。”鹿邑胡亂的用手擦了一把汗水,給他遞上了唯一的一張紙巾。
以修接過紙巾沒擦自己,反而是一手拍在她冒汗的額頭上,粘上了。
“別謝謝我,下次記得請假。我不想拉你,也不想看到你跟死豬一樣躺在跑道上。”
“死……豬?”
“不然?”
鹿邑微微眯起雙眸,“你有看過這麽好看的豬?”
“看過,你就是那頭雖然好看,但是豬的豬。”
“沒聽到,我隻聽到好看兩個字。”
以修搖頭歎氣:“我都說你豬了,還真是。豬就是不會聽人話的。”
“我告訴你,我可是練過的,逼急了,我是會動手的!”鹿邑作勢就想要來一拳,以修十分靈敏的退後一步,長臂一伸摁住了她的頭,鹿邑怎麽胡亂的揮拳蹬腿都絲毫傷害不了以修一根寒毛。
以修就這麽看著她胡鬧,樂得露出一排整齊的大白牙。
“哇,你們好浪漫啊。”兩人的這個舉動在羅伊的眼中看來是另外一種恩愛方式,看得她少女心爆棚。
“浪漫個屁!”鹿邑撥開他的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以修無視她投來的目光,雙手插入褲兜酷酷的站回隊伍中。
這件事隻是一個開始,接下來的時間才是磨人的,教練們站在樹蔭底下一手拿著小風扇一手拿著喇叭,一嘮叨就是嘮叨個沒玩沒了,嘮叨也就算了,關鍵是沒有一個重點是怎麽回事?聽得鹿邑甚是無語。
他們說得爽了,可憐他們在下麵是聽得汗流浹背。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教練也說完了,鹿邑被曬得要虛脫。
“我等會回家,你要回去嗎?”以修給她遞上了一瓶水,開蓋,遞到她老人家的嘴邊。很紳士的一個動作,如果他不說後麵的那句話的話。
“喂豬。”
“你怕是想死哦?”鹿邑看著他滿臉笑意的模樣瞪了他一眼,接過水猛的喝了一口,“我也想回。”
“那一起。”
“不了,我還有事情要做。”
“早上集訓完畢以後跳水隊不是休息?你能有什麽事情?”
鹿邑甩他一個大白眼:“我可是很忙的好嘛?”
“好,那你忙,我回家。”以修離開得十分的果斷,絲毫沒給鹿邑反悔的機會。
鹿邑看著他的背影,搖搖頭。
以修這人,做事情不喜歡拖泥帶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有原則有底線。
嗯,很難打交道。
鹿邑跟以修分別後並沒有回去宿舍,而是一個人在飯堂上吃了飯,然後去了跳水館。生理期沒有下水,她就一直在練習動作。
鹿邑是記得的,記得自己的初心,更記得那一份熱愛。白染說,要將這份熱愛刻進骨子裏,任由世事翻閱仍舊刻骨銘心。
即便她跟白染的關係不好,但是在跳水這方麵不得不承認白染比她強太多。白染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跟鹿邑不一樣,她是今年湖體在這個專業上重點培養的人才,是未來十米台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
她不想輸,也不想被人覺得是花瓶,所以她隻能努力再努力。
鹿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一直在反複的專研動作,不停調整,精確到手臂抬起的角度,踮腳時的每一毫米……
揮灑的是汗水,燃燒的是青春。對鹿邑來說,她的夢想始終都在路上,永遠都在前行。
從中午到黃昏,太陽穿透玻璃洋洋灑灑的落在泳池上,波光粼粼。鹿邑的身影倒影在水麵上,她的影子有短小的翅膀,羽翼尚未強壯,但,未來指日可待。
起碼……任教練是這麽想的。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裏。”任教練樂嗬嗬的來到她的身旁,給她遞上了一條幹淨的毛巾。
“您是在我身上裝定位導航了吧。”鹿邑笑著調侃,用毛巾擦了一把汗水。
“坐一下。”任教練領著鹿邑在觀眾席上坐下,撐著膝調侃道:“怎麽?這是最近受打擊太大了?”
鹿邑反問:“從小到大我受到的打擊還少嗎?”
自從練跳水以來,鹿邑上下聽了不下八百遍別人說她沒有天賦,唯獨隻有任教練,任教練一直都在說她是一個有天賦的人,現在想想該不會是教練騙她留下來練習的借口吧。
“天賦異稟的人是極少數的,白染是真的有天賦,可是跳水更講究的是穩定。光有天賦沒用,關鍵的時候站住腳,不慌不忙也很重要。”
鹿邑隻聽到白染是真的有天賦這句話,那就是證明她是假的有天賦了?果真是騙人的!
“當初您說我有天賦是騙我的借口?”
任教練臉上閃現一絲慌張,避開鹿邑質問的眼神:“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不說這些事情。”然後迅速轉移話題:“你知道嗎?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很好奇,像是你這樣家境的小孩,一般父母都會送去練習各種琴棋書畫,怎麽會將你送來跳水呢?當時我就覺得你肯定是一個很好的女孩。”
雖然說得有些感人,可鹿邑還是要道出事實的真相:“不是父母送我來的,是我自己要來的,當時以修在這裏。”
“……好吧,你年少不懂事。但是這麽多年了,你堅持下來了,每周風雨不停的來訓練,我看著一群群小孩來了又走。這麽些年來就隻有你一個是堅持下來的,我是看著你長大的。”
“對啊,最浪漫的事情就是,您看著我長大,我看著您橫向發展。”鹿邑目光悠悠的掃視一樣他的大肚腩。
任教練氣急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你這孩子!別打岔,聽我說。”
“好好好,您說。”鹿邑捂著腦袋哀怨的看了他一眼。
任教練歎了一聲:“跳水不比遊泳,跳水是一項特別專業的運動。遊泳還能健健身什麽的,跳水就是站上去沒別的,就是往下跳。衝擊力大,對身體傷害大,對視網膜的傷害更是不容小看。”
鹿邑細不可微的歎了聲氣,落日的黃昏折射在她姣好的側臉上,有種歲月靜好,世事安穩的錯覺。
“對啊,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