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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

“快……快跑……它衝過來了!”一名年輕的黃道宮的弟子提著劍倉皇地奔向同伴,身後一道仿佛遮天蔽日的巨大陰影飛快地侵蝕著他們奔逃方向的陽光。

“是……是虎嘴鷹!”幾名年輕的黃道宮的弟子連滾帶爬地在山道上翻了好幾個跟頭,眼見著那妖獸足有一張榻那麽長的大嘴張開,猙獰地啃向落在最後的弟子的屁股。

“救……救命!”那弟子哭號道,“我是來修仙的我還不想死啊!”

“唰——”一道白光閃過,下一秒那個已經閉上眼睛等死的弟子就聽到麵前傳來一聲極響的“當啷”聲。他睜開眼,看見一把長劍卡在虎嘴鷹的大嘴裏。那妖獸的牙齒多半被劍卡崩了,正拚命地甩著腦袋,似乎想把劍給甩出來。

被救的弟子高呼一聲:“兄台救我!”

他隻覺得眼前一道紅光閃現,下一秒就被噴了一臉妖獸腥臭的血液。那虎嘴鷹發出瀕死的長嘯,下一秒便轟然倒地。

肉山的上方,一人腳踩著虎嘴鷹的屍體,一手拎劍,一手拎著個漆黑的酒葫蘆,一襲紅袍寬袖,隨風獵獵而動。他的身量高大修長,一雙眉眼生得極好,長發用紅繩半披半束在腦後,於耳側垂下暗紅的絲絛。他們雖是第一次見男子做這般打扮,但剛才見了那殺神附體一般的操作,愣是沒能從中瞧出分毫的女氣來。

被救的弟子抹了把臉上沾滿的血,呆呆地看著那殺神渾身半點血不沾,一雙眸子淡漠地將眾人掃視了一圈:“此處乃我門派後山禁地,還請各位速速離開。”

幾名黃道宮的弟子看著他那一身標誌性的紅衣,唯獨腰間那柄雪鞘長劍違和得紮眼,詫異道:“兄台……是月下樓的弟子?”

月下樓不是玩符法和陣法的嗎?什麽時候還有劍術修得這麽好的弟子了?月下樓的都能玩劍了,那他們黃道宮這幫專職練劍的還玩什麽啊?

殺神將手中的酒葫蘆係回腰間,轉身離去。

“月下樓,成煜。”

月下樓後山,煙月小築。

令紅煙正眯著眼睛舒舒服服地躺在院子裏曬太陽。

自從四年前她和成煜徹底交心之後,她家小成煜就從叛逆少年一夕長大。他個子長高了,脾氣變好了,不但於兩年前成功通過了內門弟子的考試,還以出類拔萃的劍術於門派試煉中擊敗門中的大師兄,成了月下樓年輕一代弟子中的第一人。

令紅煙每每思及此就忍不住為自己優秀的育人水平沾沾自喜,她隻有不斷告訴自己,低調低調,這孩子是日神轉生,幾輩子的老底沒了但本能還在,擱幾千年前人家能把你按在地上打,才能勉強壓下那股自滿,心態重歸平和。

院門忽然響了一聲,令紅煙聞聲從躺椅上翻身而起,一隻手攤到來人麵前:“帶酒了嗎?”

成煜將酒壺遞了過去,待令紅煙伸手要拿的時候手又是一縮,提醒道:“師父隻能喝一點點,不許貪杯。”

令紅煙奪了酒壺,當即便拔塞灌下去一大口:“沒事兒,喝多了拿內力逼出來就是了,哎喲,可饞死我了!月袖那家夥也是,就那麽一點小事還能給他整出心理陰影來,給我下禁酒令!”

“小事?”成煜臉一沉,把酒壺奪了回來,“喝酒喝到內傷複發,這是小事?你今天的量夠了,不能再喝了!”

“哎,你這孩子!”她眼睜睜地看著成煜將酒壺沒收,裝進了乾坤袋中,一臉淒苦地看著成煜,“小成煜,你就忍心看著師父一個人在這後山忍受寂寞,好不容易有了個可以慰藉的東西,還不讓我碰。你和月袖都好狠的心哪!”她捂著臉,嚶嚶地假哭起來。

然而成煜的態度無比堅決,說不給就不給:“師父要是寂寞……我可以隨時過來陪著師父,但這酒絕對不能再喝了!”

令紅煙翻了個白眼倒回躺椅上閉上眼睛:“沒勁。”

成煜微歎了口氣,轉身從室內拿出一件披風,蓋在了令紅煙身上:“山上風大,師父注意別著涼。”

令紅煙閉著眼睛:“你這些年怎麽越來越嘮叨了,才二十歲的人婆媽起來都快趕上月袖那個老頭子了……”

說完,她又感慨了一句:“不得了啊,都能管師父了,過不了幾年就要扔下我這個老人家咯!”

成煜正細心地替她掖著披風的縫隙,聽到她這麽說,他眼睫垂下,在眼底投下一片溫柔的倒影:“我永遠不會背叛師父。”

四年過去了,他的聲音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變得低啞深沉,吐字間帶著成年人的渾厚。

令紅煙睜開了眼睛,望著麵前俊美的年輕男人。

噢,她家小成煜已經長開了,有資本去禍害自家門派還有別的門派裏的年輕小姑娘了。

“師父?”成煜見她忽然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有些不明所以。

這些年成煜的發展過於自學成才,讓她這個師父極沒有用武之地,隻能躺在院子裏喝茶養老,順帶從藏書閣裏翻民間的話本打發時間。

最近,她剛看了一出好戲,講的是兩個修仙大門派的弟子英雄救美之後一見鍾情,然後虐戀情深的故事。那故事俗套得很,但是主筆人卻是個厲害角色,這麽一出八百年的老故事愣是讓他給寫得纏綿悱惻,令人欲罷不能。令紅煙翻了一天一夜,看得如癡如醉,拍手叫好。

恰好,成煜就這麽撞她刀口上來了。

“成煜啊。”令紅煙笑眯眯地看著自家徒弟,“我剛才坐在院子裏聽到外麵有打鬥聲,是不是有人闖進來啦?”

“是派來參加門派大比的黃道宮的弟子,不小心誤闖進來,被結界內的妖獸襲擊,我給他們解了圍,讓他們離開了。”他眉頭一皺,“難道,他們打擾到師父了?”

“沒有,沒有。”令紅煙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被救的弟子男的女的?相貌如何?”

成煜一愣:“不記得了……”他當時兩劍劈了那妖獸轉身就走。別說男女了,救下來的是貓是狗他都沒認清。

令紅煙聽完,忽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檢討中。唉,肯定又是打完架就跑了,也不想著交個朋友什麽的。

說起來成煜會是這樣的性格她也有責任。這孩子打小就自閉,這幾年要麽忙著打怪升級長經驗,要麽就跑到這個院子裏來陪她一起曬太陽,才二十歲就過得跟養老似的暮氣沉沉,一點都不合群。眼見著他快到了該找道侶的年紀,結果卻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碰過。

修仙一事,尋常人總認為要六根清淨,一心撲在修煉上,半點雜念都不能有,要學會克製自己的渴望,然而令紅煙卻不這麽認為。

神也好,仙也罷,能修成並非是因為他們本身有多完美,而在於他們願意去接納和包容自己的不完美。失去過,才知道得到的珍貴;得到過,才會有放下的釋然。一味地封閉抑製自己的欲望,那不是修煉,那是逃避。禁欲也好,戒律也罷,從來都隻是途徑之一而絕非最終目的。

成煜也是時候去體驗一下這人世間的情感了。

於是她抬起頭對著成煜笑:“算起來,你今年應該就滿二十歲了吧?”

成煜一怔,隨即笑了起來,一雙眼睛期待地看著令紅煙:“師父是想起來過兩天是什麽日子了嗎?”

令紅煙笑著點頭:“是啊,過兩天不是就要門派大比了嗎?今年可是你第一年參加啊,我的徒弟怎麽著也不能空著手讓人家打吧?”

五年一度的三大門派大比就要開始了,今年輪到月下樓做東道主,大概就這兩天,黃道宮和靈山的弟子們就應該陸陸續續地趕到了吧?

“原來師父說的是這件事。”他眼中的期待稍稍黯淡了一些。

令紅煙和成煜朝夕相處四年,他的一些情緒變化她還是能捕捉到的。她知道成煜這是不高興了,雖然不清楚原因,但她還是習慣性地想要摸摸成煜的頭,安慰一下他。

結果,他身子一站直,椅子上坐著的令紅煙就夠不著他的腦袋了。

她的手一頓,這才察覺出成煜似乎已經長得很高了。以前比她還要矮一些的小瘦猴,不知道什麽時候身量已經比她高出大半個頭了。

成煜淡淡道:“師父,我已經成年了。男女授受不親,師父還是別像以前一樣把我當成小孩子隨便摟抱了。”

令紅煙不服氣道:“我撿你回來的時候你估計比這張桌子也高不了多少吧?你長再大,在師父眼裏都還是那個縮在我懷裏哭的小孩。”

說話間,成煜恰好站在院中的紅楓樹下,整個身子都陷在那片黑沉濃鬱的樹蔭中,周身被陰影所籠罩。他垂在身側的掌心攥成拳,緩緩抬起頭:“師父……我要去修煉了。”

一盞茶後。

後山的清心陣旁,堆積了如山般高的妖獸屍體。成煜最後一劍收住,抬手捏了個馭火訣,青藍色的火焰在他的瞳孔中躍動著,不一會兒整座屍山便被焚燒殆盡。風一吹,那股焦臭味隨風逝去,再無痕跡。

一個戲謔的聲音忽然響起:“你今天的火氣夠大啊,殺了這麽多妖獸,再過幾年,這清心陣怕是都壓不住你了吧?”

成煜抬眸,眼中一片赤紅,他冷聲道:“現在連在清心陣裏,你都敢隨意出來?你又變強了……魔息。”

“這還不都是賴我的宿主你厲害啊,短短幾年,修為就長進了這麽多。”魔息低聲笑道,“怎麽樣,成煜?殺幾隻妖獸有何趣味?殺人的滋味可比殺妖獸有趣多了,想象一下你那柄劍一抹,那白色的皮肉上就開出一朵血花來……啊——你瘋了!快住手!我死了你也不能活!”

魔息的聲音突然變為淒厲的慘叫。

成煜胸口處,一道手掌模樣的黑印散發出皮肉燒焦的氣味。他的麵色有些發白:“若你再多置喙……我便與你同歸於盡。”

魔息被他燒得頭皮發麻,恨恨地閉了嘴,再不敢多說半個字。那火是煉丹師成丹開爐之時隨丹藥而出的爐火,混雜著丹毒,是世間最烈、最毒之火,若是用到人身上,先灼皮肉,再煉神魂,能令人極為痛苦,最終被活活燒死。

成煜總拿這火威脅它,它也真的相信這男人做得出與它同歸於盡的事情。

魔息能夠窺測人的內心。隻有它知道,這男人的內心全然不像表麵上那般光風霽月、正義凜然。

日神的轉世啊……

門內皆道成煜是年少英才,知恥後勇,拔除魔氣之後奮發向上,修為一日千裏。可又有誰知道,一個名門正派的神修弟子,居然會將自己被魔氣纏身的事情強行隱瞞下來,還默認與其共生?

它這些年可是幫了成煜不少忙,若是沒有它,成煜的修為進階,恐怕不會有現在這般快。

成煜察覺到身上的魔息沒了動靜,“當啷”一聲丟了劍,半跪在地上,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不住地喘著粗氣。

這時,近處傳來一道腳踩到樹枝的“哢嚓”聲。

“誰?”

成煜敏捷地提劍起身,將一個穿灰色道士袍的人從邊上的灌木叢裏揪了出來,摜到地上。

那人“哎喲”一聲,下一刻成煜手上的劍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你都聽到了些什麽?”

那人被他掐得麵皮發紫:“對不起,我什麽也……”

成煜手一鬆,那人便跌落在地上。他已然從剛才的驚疑中回了神。哪怕真的被這人發現了什麽,他也不能在本門派的地界內動手殺人,否則,他沒法向師父交代。

那人落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道了句:“成兄你別誤會,我就是路過,沒有惡意的。”

成煜才鬆開的眉頭一瞬又蹙緊了:“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指著自己道:“成兄!是我!剛剛是你把我從那個虎嘴鷹的嘴裏救出來的,你忘了嗎?你剛才救了我們之後,我們就去打聽了你的名字!”

成煜沒接話。

那人歎口氣,似乎是已經習慣了自己這般的沒有存在感。

“黃道宮的弟子,華遷。”

成煜冷冷道:“既然剛才救下的是你們,我記得我有提醒過,此處乃是本門派禁地,請你們這些外宗人不要誤闖。”

華遷幹咳一聲:“其實……我是打聽到月下樓的後山內有一位極厲害的世外高人,你看我剛剛被你救下也能猜到,我……修為不太好……所以……我就想……”

成煜打斷了他:“你想找到她。”

華遷:“對!”

月下樓的後山裏,隻住著一個人。

成煜麵色發寒地扯住了華遷的衣領。

“成……成兄?”華遷不明白成煜為什麽突然發怒。

成煜揪著他的領子,手指漸漸收緊:“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裏打聽到這些事情的,但是,第一,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你一個黃道宮的弟子跑到我月下樓裏來拜師?”

華遷被他掐得快要窒息:“我可以離開黃……”

“第二,”他眼中一片赤紅,差點沒把華遷嚇得尿了褲子,“別打她的主意,聽明白了嗎?”

說完,他手一鬆,華遷整個人癱趴在地上,好似一條曬幹的魚。

“滾!”

次日,煙月小築。

令紅煙拎著根樹枝,毫無形象地蹲在院中,用小樹枝在泥地上劃拉著練劍小人,溫習著曾經熟悉的一招一式。五年一度的門派大比就要開始了,三大宗門中月下樓實力最低,本身的修煉心法也是重防守和輔助而輕攻擊,在這種大比上總是吃虧的一方。

她這人一向護短,最看不得徒子徒孫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按在地上欺負,便重新撿起了已經荒廢多年的斬月劍法,在地上演練。修煉便是如此公平的一件事,即便是神明,久疏功法,實力也會急劇下滑。

院外忽然傳來一陣不疾不徐的敲門聲。

令紅煙揮手拂去地上的圖案,心下有些奇怪,月袖來之前都會給她傳音,成煜進來前不會敲門。

“誰啊?”

“啊?月煙師父嗎?請問……成煜在嗎?”外麵傳來一個女人遲疑的聲音。

喲!是女修!還找成煜!

幾個關鍵詞聯係在一起,令紅煙瞬間就有了一種自家養的白菜終於有人青睞了的滿足感,同時又有些不高興。

成煜這小子就是個悶葫蘆,自己的事從來都不對她說,原來連喜歡的女修都有了也不告訴她。

“找成煜嗎?快請進!快請進!”

她拉開院門,結果發現那個女修身邊居然還站著一個男修,她愣了一下。

女修看到令紅煙的時候滿臉驚豔,忍不住出聲:“天哪……我隻是聽別人說煙月小築的月煙師父生得貌美,沒想到居然這麽……”

那個男修更是,連眼珠子都不會動了。

令紅煙心裏還是清楚自己這臉長得有多拉仇恨,生怕麵前這位女修因為自己的緣故主動放棄成煜。於是她麵不改色地把自己往上抬了一個輩分:“成煜是我一手養大的,在我眼裏,他就跟我的親兒子或者親弟弟一樣。”

那個男修看著她嘀咕了一句:“我要每天和這麽漂亮的師父待在一起我還找什麽道侶……嗷!靈淮!你別踹我!”

“叫師姐。”靈淮收回踹鍾離的腳。

猜猜看他們為什麽一整天都找不到成煜了呢?

原本今天早上,他們三個還在一起做早課。

成煜看著鍾離打木樁,靈淮替成煜解答一些有關陣法破解方式的問題,姐友弟恭,無比和諧。然而,練了沒半個時辰,鍾離就站不住了,非要說什麽門派大比就要開始了,怕前門那邊迎接的弟子人手不夠,趁著中場休息,一起過去幫幫忙。

幫忙?

靈淮想起那場麵,希望鍾離暴斃的心就更甚了。

鍾離忙不見得幫了多少,眼睛倒是長在山門口往來的別派女修身上了。自己眼饞也就算了,還想拉成煜下水。

“成煜!成煜!你看那邊那個!還有那邊那個穿黃衫的!我的天啊,我一直覺得黃道宮的破褂子總能讓人穿出一種斷子絕孫的氣場,沒想到他們家還真有不受這種氣場影響的女修啊!”

成煜蹙眉:“你要幫忙就幫忙,盯著女修看做什麽?”

鍾離抱住了頭:“這能怪我嗎!要是咱們門派裏也有這麽多溫柔漂亮的女修,我犯得著偷瞄人家宗門裏的嗎?”

一旁的靈淮冷笑一聲,湊到鍾離耳邊:“師弟啊,你是在說師姐不漂亮呢,還是在說師姐不漂亮呢?”

鍾離一聽她那陰惻惻的聲音,當即汗毛倒豎:“成煜救我!”

成煜側身一避,伸出一條腿,把逃跑的鍾離一腳絆在了地上:“師姐請。”

鍾離怒瞪他:“成煜!”

靈淮拊掌大笑:“多謝師弟幫忙!”

笑完,她一道禁言術就直接封住了鍾離的嘴巴:“哎呀……世界終於清靜了,師弟你說是吧?”

成煜嘴角扯出一個微笑的弧度,沒說話。

靈淮支著下巴:“不過啊,那鍾離倒沒說錯,黃道宮和玉清門的女修們還真的是美得各有千秋。唉,師弟你有沒有喜歡的,師姐教教你怎麽討人家歡心啊?”說完,她拿手臂撞了撞成煜的胳膊。

她原本就是湊趣一問,誰知道成煜好像被戳到了哪裏,悶聲丟下一句“我先走了”,然後就再也找不著人影了。

靈淮不知道的是,成煜走出不遠後,就無奈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眉心。

怎麽又在這種時候想起她來……

思緒飄回,靈淮從身後拿出一個漂亮的盒子:“是這樣的,月煙師父,我們是成煜師弟的朋友。今天是成師弟的二十歲生辰,過了今天,他就能行及冠禮了,我們想把這份禮物送給他,結果找了他一天都沒有找到人,還以為他是到您這裏來了。他不在的話……東西我就放這兒了?”

令紅煙一怔,原來今天是成煜的生辰啊。

她記憶力極好地想起了昨天在院子裏,成煜站在紅楓樹下忽然黯淡下來的眼神。

“原來師父說的是這件事啊,我還以為……”

他以為她說的是他的生辰!她給忘了!

臭小子!多大年紀了還像小時候那樣,就知道一聲不吭地憋著生悶氣!不知道你家師父日子過糊塗了根本就記不得哪天是哪天嗎?及冠禮這麽大的事情也不說,還玩!

令紅煙吩咐道:“嗯,你們兩個把東西放院子裏吧,我去把那個玩失蹤的臭小子給揪回來!”

月下樓後山,清心陣秘境。

成煜倒地一個翻滾,堪堪避開了妖獸揮過來的一道利爪。那妖獸一聲巨嘯,赫然張開了它那數米長的大嘴,猙獰地向成煜撲來。

——這是他在鎖靈庫幻境中遇過的老朋友,魚身人手的佛手獸。

清心陣中的這個秘境,是當初月神為自己還有弟子們提升修為所設立的。陣內能夠通過幻術,將入陣人心中最為恐懼的事物全然展現出來。這也是月袖為什麽將後山列為禁地的原因之一。

如果說煙月小築所在的位置還是後山邊緣的安全地帶的話,那麽這個秘境根本就是在後山的腹地處。

成煜盯著麵前比當初在冰原上看到的還要強大數倍的佛手獸,握緊了手中的劍,暗暗對準了它的要害。

多數人在陷入秘境後或碰到畏懼的人或是直麵內心深處的陰影,如成煜這般和一隻其實戰鬥力都不算多強悍的妖獸對上的,倒是少見。

成煜拎著劍躍至高空,地麵上的佛手獸仰頭向上,一雙碧色的眼睛閃出森冷的熒光。空中人如落櫻墜地之勢向下!直擊它的要害處!雙眼!

“嗚——”

佛手獸忽然咧開嘴,幾米寬的大嘴如同綻開的食人花,露出了兩排整齊的尖牙。成煜俯衝的姿勢一收,他想起了那片在冰原上推開他之後飄落的紅楓。他的恐懼不是別的,正是令紅煙死於獸嘴的畫麵,即便他知道那一切都是幻境。

成煜這一停頓,立刻給了那妖獸可乘之機。它猛地躍起,衝向空中的成煜!

“唰!”一束紅光忽然擊向成煜,將他整個人抽到了一邊。幻境瞬間破碎!猙獰的佛手獸瞬間消失!四周的環境也變回了原本後山楓林的景色。

半空中傳來一聲嗬斥:“練階的時候你也敢跑神!不要命了嗎?我再晚到一刻,你就喂到它嘴裏去了!”

令紅煙落到地上,成煜站在她麵前,不語。

最終,他還是低聲開了口:“下次再也不會了……師父,我隻是……”

令紅煙凶道:“站直了!”

成煜立馬扔了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令紅煙幾步上前,一臉不悅地站在他麵前,然後開了口:“對不起。”

成煜愣住了:“師父,你為什麽……”

令紅煙:“今天是你的生辰,師父和你一起生活了四年,但是從來都記不住你的生辰。昨天讓你失望了,對不起。”

成煜被她劈頭蓋臉的一頓道歉給整蒙了,一時間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擺:“別,師父,不是你的錯,我……”

“好啦!”一雙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令紅煙道,“什麽都不用說了!今天師父補償你,你想要什麽,隻要我做得到的我都可以替你實現。”

成煜的眼中忽然有了光彩:“什麽都可以嗎?”

一盞茶後,令紅煙站在煙月小築的灶台前,麵無表情地揉著一團被她和得幹不幹稀不稀的麵。

一旁的成煜憋著笑,伸指擦去了她粘在鼻尖上的麵粉。

令紅煙額頭上的青筋炸了,她扭過頭來陰惻惻地看著成煜:“你確定?這長壽麵我敢煮你敢吃嗎?”

成煜麵不改色道:“我確定,師父。你說的,無論什麽要求,隻要你做得到的,你都會滿足我。”

行,小子,你有種。

“吃吧,毒死了我會請醫堂的弟子來給你診治的!”令紅煙沒好氣地將一碗長壽麵擱到了成煜的麵前。

她第一次覺得,做飯這事兒真的比修煉惡心多了。

成煜低下頭看著碗裏的長壽麵。雪白的麵條,金黃色的煎蛋,幾粒細碎的蔥花。他笑了:“師父不愧是師父,學什麽都很快。”

“那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讓師父我掌握了一項新技能啊?”令紅煙朝他翻了個白眼,坐到了桌子對麵。

成煜輕笑一聲:“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吃到生辰的長壽麵。小時候被關在籠子裏,看到主人家的小孩子吃的時候,總是特別羨慕。”

令紅煙別過臉去,她最怕成煜講小時候的事情,一講,她就拿他一點轍都沒有:“趕緊吃,麵坨了我就……”

“是,師父。”

成煜坐在她對麵,用筷子扒著碗裏的麵條往嘴裏塞,令紅煙就在一邊撐著頭碎碎念地吐槽:“你說你這人,都已經長這麽大了還耍小孩脾氣。一整天不見人影也就算了,跑到後山秘境裏還給我走神,生怕自己小命太長了是不是?”

成煜嘴裏的麵還沒有咽下去,小聲道:“以後不這樣了。”

“等麵吃完了,我還有東西要送給你。”令紅煙道,“雖然說,是因為你的那兩個朋友提醒我才想起來今天是你的生辰,但我也不是什麽都沒有為你的及冠禮準備的!隻是忘了是哪一天而已。”

“沒關係,”成煜偏頭望著她,眼中仿佛能將整個天幕的星星都裝進去了,“隻要師父還記得,我就很開心了。”

令紅煙被他望得幹咳了一聲:“咳……我去把你的生辰禮物拿來。”

成煜一臉期待地看著她回了裏屋。此時太陽已經落到了地平線的邊緣,火紅色的夕陽在山頭燃燒著,升騰起縹緲的霧氣。

令紅煙拿著一本小冊子從裏屋走了出來:“你和月下樓的其他弟子不同。別的弟子以心法和陣法專長,而你擅長用劍。這一次大比,樓主派你作為弟子代表對戰以劍修為主流的黃道宮,這套劍法是我們家祖傳的,你拿去研究一下。”

其實是花了很多工夫現編的,但令紅煙並不稀罕拿這話到徒弟麵前去邀功。

成煜聽到“祖傳壓箱底”幾個字,挑麵的手變得有些不太自然,他狀似無意地問道:“家?師父好像還從來沒有和我提過家人的事情,師父的家人在哪兒呢?”

令紅煙放下了手中的劍譜:“我沒有家人。”

成煜:“那朋友呢?”

令紅煙的眼前浮現出一片絢爛的火光,火光中是一眼望不到頭的人形冰柱。她站在那一張張被火舌吞沒的冰封的臉麵前,扔了劍,跪倒在地上。

她抬起頭,看著夕陽落下後天幕中升起的月亮和繁星,歎息著笑道:“他們啊……都死光了。”目前就剩下她和月袖在這世上抱團取暖了。

成煜扔了筷子,忽然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舉動。他長臂一伸,抱住了令紅煙,說是抱,其實更像是攬住。他已經比少年時期高出太多了。他有些驚異地發現,師父的身形其實是偏瘦的,手臂合抱起來,就可以把她整個人牢牢圈住。

嗅著鼻尖縈繞的女子身上的馨香,他低聲道:“第二個生辰禮物,師父借我抱一會兒。”

令紅煙愣了愣:“你倒是膽子變大了……”她反應過來,成煜是故意這麽做好來安慰她的。

“師父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關係,”他大著膽子,伸出手生平第一次觸碰了令紅煙的頭發,絲滑柔軟,好似一片黑色的雲錦,察覺到令紅煙沒有拒絕,他感激地將頭擱到了她的肩上,小心翼翼地,仿佛生怕她回過神來,“你還有我。”

令紅煙幹咳了一聲,忘掉了剛才那一瞬間的不自在:“怎麽樣,過幾天的大比有信心嗎?”說著,她又拍了拍成煜的肩,“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盡力就行。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你要記著天塌下來了有師父給你頂著。”

這幾年月袖總是委屈地申訴,說她對成煜實在是太縱容了,寵起來簡直可以說是毫無下限。

其實她原本就不是一個無情的人,隻是她從前做月下樓的樓主也好,做月神也罷,需要做的事太多,關注的東西太多,根本無暇顧及於此間。可跳下墮仙台不做神明的這些年,令紅煙隻有這麽一個成煜。她看著他一步一步地從泥濘中摔倒又爬起來,蹣跚著向前。於是,不做神明的月神把她所有的情感都給了這個有些孤單執拗的孩子。

不過這些話,她是怎麽也不會當麵對著這小子說出來的。

“師父,”她聽到成煜開了口,“我會在大比中打敗黃道宮的人,拿下第一的。”他的神色看上去隱隱有些陰鬱,“我會向師父證明,我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需要師父出手相助的孩子了。”

下界的話本是這麽評價三大修真宗門的——黃道宮仗財行凶,靈山腦袋空空,月下樓烏合之眾。

傳聞月下樓的創立者月神在茶館中聽到這段評價的時候,直接對著講這話的說書先生豎起了大拇指,讚許道:“精辟!”

黃道宮人最多、名氣大、最有錢,仗著上界第一位後天神尊景旭曾經是他們的宮主,唬住了下界一眾凡人和國君。你隨便走到哪個犄角旮旯的小國去,把那國君哄得團團轉的天師基本上都是黃道宮出品。

靈山一水的佛修,不僅腦門是光的,心地也是最單純的,下界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著靈山弟子做好人好事然後被騙的故事。

至於月下樓,修真界最大的“回收中心”,一群原本修不了仙、沒天賦的廢人聚到一起抱團取暖,共同研究如何從彎路拐回正軌的人生大計,可不是一群烏合之眾嗎?

五年一屆的門派大比,此次東道主為月下樓。靈山的佛修們很聽話也很安分,一個月前就陸續入住廂房了,一個個閉門不出地窩在房裏念經。而黃道宮的那群人就很可氣了,弟子們在門派裏到處亂竄不說,食宿要求還巨高。

令紅煙看著月袖攤到她麵前的“定時定量供應靈果,每人供應一個高級靈石陣來輔助修煉”的訛詐單子,微微一笑,吐出了六個字:“愛住住,不住滾。”

好在月袖還是有理智的,沒有原話轉達,隻是委婉地轉告現任黃道宮的宮主景恒:經費緊張,擺闊可以,麻煩自費。

景恒也非常硬氣,不給就不給,當場就在銀票本上落了宮主印,讓月下樓的諸位隨便供應,有多少他出多少。

這麽一番折騰,與會的弟子們可算是徹底安頓下來了。

三大門派大比,第一日第一場,開始。

月下樓的成煜,對陣黃道宮的劉子旭。

成煜一身內門弟子紅袍,墨發及腰,臉旁垂下兩綹暗紅的束發長穗。他站在比試台上,目光卻掠過對手,向看台望去。

月錚長老的右手邊,一個麵紗覆麵的紅衣女子察覺到他的目光,衝著他揮了揮手。成煜的嘴角浮現出一個安心的笑容。

對麵的劉子旭倒是看著他披散的頭發訝異了一下:“你還未及冠?這麽小?”

成煜的眉頭動了動,“小”這個詞著實戳到了他的痛點上,他冷聲道:“請賜教!”然後便衝了上去。

此刻,看台上。

黃道宮宮主景恒看著成煜那無比淩厲的劍法和身手,眉頭皺了皺,轉頭對著月袖笑道:“想不到貴派專攻心法和陣法多年,居然還教出了一個劍修的好苗子。”

令紅煙耳力好,聽到了,當即就對月袖使了個傳音入密。

月袖對著景恒,幹巴巴地接了句:“沒怎麽教,關鍵還是自學成才。”

站在邊上的月錚長老訝異地回頭看了眼樓主,樓主這種老實人什麽時候還學會嘲諷了?邊上的令紅煙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

景恒被噎了一下,強笑道:“原來如此。”然後扭回頭對著比試台,一聲不吭地磨著自己發癢的牙根。

月袖那句嘲諷他聽出來了。這些年黃道宮也一直為人詬病,仗著自家出了個日神,就自詡“下界修真第一大宗”,把那些資質好的弟子全挑走了,才輪到其他宗門撿他們的殘羹。方才看到比試台上的成煜,他承認他酸了。成煜那一招一式,完全就是頂尖的劍修好苗子,怎麽就進了月下樓?

“好——”

看台下月下樓弟子一陣歡呼雀躍,成煜一劍架在那位黃道宮弟子的脖子上,結束了這場比試。

“承讓。”成煜收了劍,目送對手悻悻地下了比試台。

“打得好!成煜!教他們做人!”鍾離在下麵上躥下跳地為成煜加油呐喊,直到靈淮看不下去地將他強行按回了人群裏。

月錚長老宣布成煜勝利之後,下一場比試立刻開始。

“第二場,月下樓的成煜對戰黃道宮的辛故。”

這一下,不光黃道宮的看台,連月下樓自家的弟子看台都炸了:“怎麽又是成煜?不是一人一場嗎?他要比幾場啊?”

“你們都不知道樓主還有長老們的安排嗎?”一個內門女弟子詫異地問,“今年三大門派比試,成煜一人代表咱們月下樓對戰黃道宮,剩下的出戰弟子都去和靈山的佛修們比,你們都不知道嗎?”

“他一個人打人家一個門派?開玩笑的吧?”

那位女弟子聳了聳肩:“那不然呢?除了他,咱們這裏還有第二個適合和專職劍修的黃道宮正麵對上的人嗎?”

弟子們互相看看,都不吭聲了。

正麵強打單挑黃道宮,比試台上那麽近的距離,有他們畫陣畫符的時間,對手的劍早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了。

唉,不過也是,他們月下樓本來就是一個擅長群毆而不擅長和人家單挑的門派。

“我也能。”一個聲音硬氣地打斷了他們。

一邊的鍾離看著說話的人,挑了挑眉:“喲!我看看我看看,啊呀這不是那個超級厲害的天之驕子樓焦嗎!是你啊?你能什麽能啊。四年前,弟子大考的時候你就輸給人家成煜了,還你能!”

說話的人正是樓焦。

四年前被成煜拿擀麵杖一通暴打,差點沒把這個天之驕子給打自閉。

“難道說……”鍾離故意頓了頓,“你是因為你爹在台上坐著,黃道宮的人賣你爹麵子,所以會給你放水?”

樓焦當場就炸了:“住口!你胡說八道什麽!”

鍾離拿手卡著自己的喉嚨,焦急地幹瞪著靈淮卻出不了聲。

靈淮照著他腦門用力一戳:“你給我安分個一盞茶的時間,它自己就解開了。”

樓焦見鍾離說不出話了,“哼”了一聲。鍾離說不出話,就衝他擠眉弄眼地做著鬼臉。

弟子們都知道,樓焦的爹樓昆,是黃道宮的長老之一。當初把樓焦送進月下樓,就是因為這個兒子根骨、天資都不適合習劍,所以就把他送到月下樓來碰碰運氣。畢竟,雖然這裏被戲稱為“回收中心”,但是每隔個幾百年,卻總能冒出幾個偏才怪才來。

樓焦很努力,可惜這幾百年以來的唯一終究是沒應在他的身上。

說話間,台上的成煜已經挑飛了對手的劍。

“承讓。”他那冷冰冰的調子聽上去簡直比嘲諷更讓人生氣。對麵的黃道宮的弟子咬了咬牙,心有不甘地退了下去。

連勝兩場!

下場,換人,再戰!

成煜第十次在台上拱手,說出“承讓”的時候,看台上景恒宮主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太好看了。三派大比,他們黃道宮從有記載以來,就沒輸得這麽難看過。

月下樓連勝十場,還是從總壓著他們打的黃道宮手上贏下來的,一時間揚眉吐氣,整座會場都是月下樓的弟子鼓掌歡呼的聲音。

月錚長老敲了結束鑼,一向溫和的眉宇間也沾上了些驕傲的喜色:“今日的比試已經結束,還請各位參加比試的弟子養精蓄銳,明日再戰。”

看台上,靈山的宗主進緣禪師撚著長須對月袖笑道:“五年不見,月樓主門下後生可畏,假以時日,修真界又將湧現出許多年輕一代的中流砥柱。”

月袖點頭:“我聽聞禪師門下也新入了不少年輕有為的修士,過兩日我們與貴派碰上,可就能領教一下靈山的拳法和掌法了。”

他們能不給景恒這個土財主麵子,但是靈山的這些佛修卻個個都是心地純良的小白兔,他們也不好意思嘴上占人家的便宜。

成煜第一天連勝十場,下去就被自家的弟子圍了,然後像拋繡球一樣被拋到空中,旁若無人地慶祝。

令紅煙在看台上欣慰地看著。成煜能在和他同齡的弟子們之間交到朋友,是最令她欣慰的事。

“師父!”一道傳音入密忽然打斷了她的思緒。

隔著數十米遠的台階,成煜衝著她用力地招了招手:“師父,我做到了!”

看著如此快樂的成煜,令紅煙的嘴角不自覺地染上笑意,傳音回去:“是是是!我們家成煜最厲害了!傳音給我是什麽事情啊?想要獎勵?”

“是啊。”成煜笑著傳音過去,“師父給嗎?”

成煜:“當然不是。”

令紅煙相當警覺:“我不信。你小子已經學壞了!”

“剛才在比試台上,那些和我比試的弟子都嘲我年齡小,還未及冠。”成煜傳到她腦海中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落寞,“其實我隻是希望若我能贏下比賽,便由師父來主持我的及冠禮。隻是這麽一點點請求,師父也不能允我嗎?”

嘖頭大。

即便隔太遠看不清成煜臉上的表情,她也能從這幾句話中聽出他那小心翼翼的情緒,當即心便軟了。

“別說是主持及冠禮了,我親手給你準備一頂發冠親自給你戴上都行。”

“真的嗎?”成煜的調子立刻就輕快了起來,“師父若是答應我了,可不能輕易反悔!”

令紅煙歎了口氣:“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成煜:“那我就等著那一天了!”

傳音入密結束,令紅煙揉著額角心痛自己又一時嘴快答應了他的條件,琢磨著自己該跟月袖提一提。因為月下樓內有規定,一般內門弟子的及冠禮都是由樓主或者月錚長老主持的,旁人不能插手。

正好看台上已經散場了,月袖不喜交際,應酬其他門派的擔子就自然而然地甩給長老月錚了。令紅煙一直覺得月錚這些年過得異常辛苦,月袖該給人家開三份月俸才合理。

月袖把送景恒和進緣禪師回客居的事情丟給月錚,自己則跑來找他們家主上了。

“成煜不愧為主上親自教導的弟子,果然不同凡響。”月袖誠懇道。

令紅煙一直覺得,月袖大概全部的口才都拿來拍她馬屁了。

“我方才答應了成煜要主持他的及冠禮,對了,可能還要借用一下私庫內的一些靈石材料,我想親手給他煉一頂發冠。”

月袖聽完就酸了:“主上未免對成煜太過寵溺。”他都不曾收到過主上親手煉製的法器!

令紅煙揶揄了他一句:“你一大把年紀了,還跟一個孩子爭寵?”

月袖:“現在成煜頭上綁的紅繩就是您送的,如今您又要給他煉發冠……”

提起這個,令紅煙的老臉還有些發燙,因為羞恥。

成煜腦袋上綁著的那根帶穗子的束發紅繩,看上去挺漂亮的,其實那都是障眼法。實際上,那紅繩是令紅煙剪了自己的幾綹頭發編的。有段時間她因為下界世界法則碰撞的緣故,總是掉頭發,被成煜看到了,以為她病了,很是著急。

她心裏清楚原因,但又不能說出來,於是便開了個玩笑,告訴成煜,她的頭發和一般修士的不一樣,有安神的功效。

這話純屬是胡說八道,說完她自己都尬得停頓了一下。誰知成煜那孩子居然還真信了,說是那段時間修煉強度大,怕心境不穩,就央著她把那些頭發編成了發繩,綁在自己頭上。

月袖還在酸著,令紅煙已經拍了板:“這事兒就這麽定了!不就是一頂發冠嗎?你要實在想要,我送你十頂八頂都沒問題,橫豎我平日待在那小院裏也沒什麽大事。”

既然她都這麽說了,月袖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給倉庫下了手令,讓他們把材料送到煙月小築去隨令紅煙挑。

另一邊,黃道宮客居內。

“對於這次大比,你們有什麽想說的嗎?”景恒坐在椅子上,嚴肅地掃視了一圈屋內的人。

他的麵前並排站著六名衣飾莊重的年輕男女。他們是黃道宮的六位長老,雖然已經好幾百歲了,卻因為修道的緣故,容貌一直維持著年輕時候的樣子。這些人單拎出去個個都能被人讚一聲氣度不凡,然而此刻他們卻都低著頭,神色凝重。

屋內沒人說話,景恒用手在桌子上用力地捶了一下:“都啞巴了嗎?”

“宮主……”一位長老終於斟酌著開了口,“自從有三派大比以來,我們黃道宮還從沒有輸得這麽慘過。”

景恒:“所以,諸位可以告訴我原因嗎?究竟是對手太強,還是我們這一批的新弟子太弱了?”

“自然不是因為我們的弟子弱!”一位長老趕緊把話頭搶了過去,“在參加此次大比之前,我們已經組織過多次內外門弟子間的對抗演練。比起他們的師兄師姐,這些新弟子也並沒有落多少下風!”

“這麽說……就是那個成煜太強了?”景恒頓了頓,“那我倒想問問樓昆長老,招新弟子的事情都是你負責的,像成煜這樣的劍修好苗子你是怎麽拱手送給月下樓的?”

“別說成煜了,宮主您忘了,樓長老的親兒子也在月下樓呢!”一位長老插嘴道。

樓昆長老先是被宮主點名,其後又被同僚揭短,一時間冷汗都下來了:“小兒樓焦之所以被送到月下樓,那是因為他原本的靈根雜駁,並不是習劍的好苗子,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至於那個成煜,大比之時我已傳訊讓人搜集他的來曆。現立刻呈上,請宮主過目!”

說著,樓長老傳了個訊,一名弟子入內,將一個信封交到了景恒的手上。

景恒拆開信,瀏覽完之後,抬眸睨了樓長老一眼:“所以?”

樓長老:“您也看到了。四年前,這個成煜還是個連半點修為都使不出來的廢人,卻在短時間內一躍至眾人之上,要說沒點旁門左道,說出來誰也不信吧?”

樓長老一番話言之鑿鑿,頗得其他幾位長老的首肯。

“是啊,肯定有別的原因。”

“嗯,的確很古怪。”

可誰知,坐在上首的景恒卻突然發火了:“輸了就是輸了!無能就是無能!我原以為你們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可誰知你們不思進取,輸了就隻會猜忌人家使用旁門左道,而不去想想,現如今的黃道宮為何已無法和數千年前日神飛升之時,全門派上下人才輩出的時代相比。這是病!久病不治,黃道宮遲早會無藥可醫!”

景恒看著他們,失望地搖了搖頭,跌坐回椅子上。

“唉……”他長歎一聲。

“我跟你賭四百鐵幣,景恒那個土財主現在一定氣個半死,拽著他們家那六個老頭子在房間裏發飆。”令紅煙癱在煙月小築的椅子上,蹺著腳曬太陽。

“是的,主上。”今天她的邊上居然還多了一張躺椅,“客居的駐守弟子傳回消息,說黃道宮的客居門前被下了隔音陣,裏麵的聲音一句都傳不出來。大概是景宮主擔心家醜外揚吧。”

“景恒那小子也挺不容易的。”令紅煙從手邊抓了把花生,由高空拋進嘴裏,“好多年前他還找過我呢!不過估計他已經不記得了吧?太早了,得有個一千多年了吧?那會兒他還是個一根筋的正直好青年呢。不過……從那個時候起,黃道宮其實就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最老的那些擔心自己渡劫失敗,成天琢磨著怎麽保命成仙。有實權的那些又壓根不管下麵弟子死活,一個入門考試給他們整得烏七八糟的。誰給錢誰就進,他們的弟子不廢物誰廢物啊?倒是景恒,兢兢業業這麽多年,可惜再辛苦也耐不住下麵的人給他敗……”

月袖點了點頭:“主上請放心,月下樓絕不會有那麽一天的。”

令紅煙不以為然,由盛而衰是自然規律,或許有一天月下樓也會成為像今天的黃道宮這般強盛的存在,也有一天會步它的後塵。隻不過,這些都不是她和月袖可以看到的了。做好眼前事問心無愧就行了,身死道消之後的事情,誰又管得了呢?

“不過有一件事我有些擔心。”令紅煙道。

月袖:“什麽?”

令紅煙:“成煜。這次成煜在大比上把黃道宮打成那樣,又害得他們被景恒一頓臭罵,他們絕對要私下弄些小動作把麵子掙回來的。”

月袖:“我們怎麽做?保護成煜?”

令紅煙:“月錚長老私下的吐槽果然沒錯,你可真是個老實人。”

月袖一臉委屈,順帶給月錚暗暗記了一筆。

令紅煙:“做小動作不一定要打架暗殺,潑潑髒水使使壞也很不錯。成本低,收效大,簡直是做壞事必選項。”

月袖虛心地求教:“那麽,他們會怎麽做呢?”

令紅煙閉上了眼睛:“看看,難不成你還指望我給你算一卦?放心吧,你要對咱們的孩子們有信心嘛!咱們月下樓裏,可都是些好孩子啊……”

當晚,夜間。

樓焦在房內默背著近日學習的心法口訣以及陣法圖。成煜在今天的大比上出了風頭,這讓他的危機感又多了一些。

他住在內門弟子的寢所區。這邊住的弟子很多,但樓焦作為這一批新弟子中的佼佼者,也和成煜一樣是一個人住一間屋子。

屋簷下,樓昆長老的臉從黑暗中露了出來。

“焦兒,是我。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他慈祥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