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朱砂痣和腳底瘡

art 1

晚上十點,四個人準時在酒店門口會合。

夜爬不建議帶太多東西,所以能帶的東西越少越好。

秋中,天氣還是沒有完全從炎熱中走出來,吃人的秋老虎仿佛吃多了,走得慢悠悠又沉甸甸。

旁邊田北和林小徐一見麵就開始卿卿我我,紀佑安似乎和我一樣覺得有點尷尬,往我這邊踱了幾步。

他仰首望天空,我順著他的目光也望了望,天色幽藍,星星繁多,月明如勾。

我把目光收回來,瞄了一眼他的側臉,下顎揚起,不算完美的骨骼線條流暢,看在眼裏十分舒服。

這大概就是天生尤物吧?

我心裏念叨著“好帥”,又像占了什麽便宜一樣,借機多瞥了好幾眼。

紀佑安舉起脖子上的望遠鏡,向四周眺望了一圈,一邊邁出步子一邊道:“看來明天是個好天氣。”

我納罕著再次望天,一低頭他已經走出很遠。

我急忙追去:“哎哎哎,等我一下。”

我之前因為懶從沒爬過山,算起來這也是人生第一次了,沒什麽經驗的我跟在紀佑安身後,身高和氣勢上的差距,讓我像個十足的小跟班。

紀佑安還總是時不時地回頭,仿佛在確認我是不是丟了,這時我總是衝他莞爾一笑,以表示“我還好,我沒事,我的腳真的不痛”。

他總是偶爾停下來,很有逼格地拿起望遠鏡眺望,身為一個隻玩過玩具望遠鏡的人,我實在沒辦法想象這黑漆漆的夜裏,他能在裏麵看到什麽。

我甚至想,難道是凡胎肉體無法看到的靈魂?泰山這種擁有悠久文化的聖地,還真說得過去。

正想著,紀佑安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下來,我悶頭走路本來小心翼翼,一個不小心就撞到了他後背上。而紀社長很不給麵子地一個踉蹌,意外彰顯出我的力氣與體重。

這時他回過頭來看我,不知道是不是被撞的緣故,表情別扭極了,急忙回過頭去繼續往上爬。

我的腳仿佛在短期的磨煉中逐漸腫脹,這不禁讓人想起林小徐行李箱的豬蹄,在麵子與命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我還是開口申請休息一下再走。

紀佑安倒退回來,坐到了我旁邊,嘲笑道:“就這麽一會兒你就不行了?”

“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口水,我恍若重生,還沒來得及為暫時的舒爽沾沾自喜,便看到他再次十分傲嬌地拿起了望遠鏡。

我被他這隨時隨地都在裝逼的精神所折服,終於忍不住問他,這到底能看見個啥。

紀佑安聞言,似笑非笑,把望遠鏡遞給了我。

這一看不要緊,信息量還挺大。

那不遠處勾肩搭背拉拉扯扯的身影很眼熟,不就是林小徐和田北嗎?他倆什麽時候走前麵去了?

我恍然大悟,詫異地問他:“你不會一路就在看這個吧?”

“不然呢?”他大言不慚,“你敢保證他倆不會走丟?”

我啞口無言,隻能感慨他對兩個人的智商很有先見之明。

坐下來我才注意到,前麵不遠處豎著“中天門”的牌子,來之前,費了好幾番周折,才勉強選中了“紅門——中天門——南天門——玉皇頂”的路線,目前已經到了第二關,我由衷感覺到爬山的不容易,又真誠地為接下來的路捏了把汗。

十月份,路旁的花草樹木都逐漸枯黃凋零,涼風吹過的時候,會落下很多幹枯的樹葉,嘩啦啦的,像是夜幕奏鳴曲。

就在這美妙的音樂聲中,紀佑安拉著我的胳膊,將我一把薅了起來。

“社長,我還沒休息夠,能不能通融一下啊?”

“我倒是想通融你——請問你剛剛做的是美夢還是噩夢?”

聞言,我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

差點睡著都被人發現了。

夜爬的人還算多,國慶節大家放假了,都沒什麽事,出來旅遊也是正常。旁邊操著一口東北話的大叔累得氣喘籲籲,我路過他旁邊的時候他正好抬頭,從他疲憊的目光中,我似乎看到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

我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來爬山,這項看起來怡情雅致的活動真是在找虐。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天色微微亮,我拄著登山杖一瘸一拐地跟在紀佑安身後,約莫淩晨五點,他告訴我,到了。

紀佑安的推斷沒錯,今天果然是一個好天氣,遠處天與地交接的地方,渲染出一片橙輝,旭日始旦,逐漸散出光芒萬丈,朦朧中的黎明逐漸被點亮。

這番日出的美景,已經讓我忘記了腳底的疼痛,不禁讚歎大自然帶來的強勁視覺美。

我拿出手機,正準備拍照,卻看到不遠處一對小情侶在**熱吻。

我急忙別開了眼睛,雖然男女朋友之間談戀愛卿卿我我很正常,但是在這清晨山頂日出的美景下,實在有些煞風景。

我看向紀佑安,他一臉淡定地望著遠方。

礙於自拍時的矯揉造作,我磨不開麵子,隻好請他為我照一張與日出的合影。

又礙於麵子,我不敢做什麽可愛的動作,站在山頂的樹下,比了一個剪刀手,他說好了,我急忙把手機拿過來。

當我看到那張照片時,整個人已經處於咬牙切齒的邊緣。

那又矮又胖臉又大的人是誰?我的腰呢?我的腿呢?

他滿臉鎮定:“你就是這樣啊。”

這樣?很好,原來我在他眼裏就是這個形象。

我突然想在這拔地參天的地方領略一下展翅高飛。在心裏糾結了一番,我安慰自己,能活著就很好,醜就醜吧,極速降落什麽的不太適合我。

所謂“會當淩絕頂”,沒想到有一天,我也能感受到這豪邁壯闊的氣勢,腳下一片霧氣朦朧,生長在山尖的植物競相汲取著天與地的養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居然覺得那些花草樹木莫名充滿靈氣。

鬼使神差,我問紀佑安,你有沒有什麽願望,現在許還來得及。

他瞪了我一眼,回過頭去繼續欣賞日出了。

我略帶失望地看了看他手裏的巧克力。

要問我用什麽來形容日出盛景,搜刮出腦子裏所有的詞匯,大概能用的也隻有“壯觀”兩個字。平時被人用爛的詞,卻鮮有人能親身描述真正的含義。

我和紀佑安在山頂待了三個小時,補充回體力,才晃晃悠悠地下山。

沒有了山坡路,下山時比之前輕鬆了些。一路上,我和紀佑安統一保持沉默,當然,這並不是因為我安靜可人,有種難受叫作多說句話都很累。

硬拖著自己疲憊的雙腿,我感覺自己從頭到腳的關節都變成了機械,麻木地走動讓我感受不到任何的生氣。

人已經累得要就地身亡,可是萬萬沒想到,這樣好的日子裏,我能在這崎嶇的山路上遇到我的前男友張梓迅,這真是比買彩票還要小概率的運氣。

part2

遇見張梓迅時是在半山腰,當時紀佑安正拖著半死不活的我,莫名讓人生出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再加上一晚上沒睡,黑眼圈外加精神萎靡的自己就這樣和前男友來了個清晨會晤,哦,對了,還有我前男友的現女友。

如果是我單方麵看到他也就還好說,若無其事地走過去,井水不犯河水。問題就在命運並不給我這樣的機會,它巧妙地安排相遇,又更巧妙地讓他們也看到我。

本想裝瞎蒙混過關的我最終失敗,張梓迅站在高處的台階,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我,環抱胳膊:“你也來爬山?”

我不知道他的語氣是不是淡漠,但是一開口挺讓人反感的,反感到,他剛準備講話,我就想捂住耳朵表示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然而一向肚裏能撐船的我並沒有付諸實際行動,他望我,我望他,比眼睛大,他必輸無疑。

前任見麵,分外眼紅。

大概是因為夜爬的疲憊,我開始惜字如金起來,能點頭的絕不講話,能一個字說完的絕不加標點。

對於我來爬山這件事,張梓迅的反應是:“喲嗬,有進步啊。最近英語學得怎麽樣?”

一聽這話我恨得牙癢癢,他絕對是故意找碴兒的,隻是還沒等我整理好反駁的措辭,張梓迅的現女友便拉著他的胳膊,擠尖了嗓子問:“迅哥,這女的誰啊?”

分手後,他的事我多多少少也聽說過,我這人喜歡給自己找不痛快,餘情未了那段時間,變著法地從別人嘴裏打聽他。如今一看,腦殘了那麽久,還好痊愈了。

據說剛分開不久,張梓迅就找好了“下家”,說是個剛進校的新生。我記得沒錯的話,就是麵前這位麵相酷似“山頂洞人”的學妹。

我對她用“這女的”的稱呼感到不滿,於是急忙回答:“你好,我是你‘前麵’那位,論先後你得叫我‘姐姐’。”

她一開始好像沒聽懂我什麽意思,反應好一會兒,臉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旁邊的張梓迅也沒好到哪兒去,仿佛快把眼珠子瞪出來了,他警告我別亂說話。

我這哪是亂說話,當初要是沒個三宮六院,我又怎麽會全身“綠”。

說是製帽廠也不足為奇。

我不打算再自找沒趣,正準備離開,卻發現那學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後。

回頭一看,正對上紀佑安不耐煩的眼神。

我撇了撇嘴,示意他給我點麵子,可別在這種場合揭我老底,我可是一直把他奉為天之驕子的啊。

這時候,那學妹卻道:“哎,後麵那是你男朋友嗎?”

我猶豫了一下,正準備點頭,紀佑安卻搶先一步回答:“不是。”

雖然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聽到耳朵裏還是讓人心裏不舒服。

望著學妹臉上那副了然的神情,我尷尬地笑笑,正打算以“我們趕時間”結束話題,卻又聽紀佑安緩緩道:“我在追求明書芮,想讓她做我女朋友,但是她不同意。”

我被喉嚨裏一口氣卡住,上不來也下不去,於是直接順著他的話編下去:“你……你跟他們說這個幹什麽,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接受你。”

他突然繞到我麵前,擋住我的視線,語氣中難得透著一股溫柔,如果看不見他那副悠然自得享受其中的表情,我也許會當真。

紀佑安說:“你不喜歡,那我就不說了。”

還沒等我接話,他又道:“累壞了吧,下山我請你吃飯。”

任何事情都無法拯救累到虛脫的我,除了吃飯。

一聽這個,我趕緊點點頭。

下山的路好走,再加上前男友給的衝擊,一路上滿腦子都是張梓迅那副吃癟的樣子。我一直都不是什麽大度的人,更何況當初被渣男玩得團團轉,綠得像苦瓜。原本發誓和他老死不相往來,不過不得不說,與其形同陌路,還不如見麵狠狠地刺激他一下,畢竟這種事做起來真是太爽了。

快到終點時,我對紀佑安道謝,表示剛剛真是多虧了你。

他轉過頭看著我:“欠我的人情,以後記得還回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賺足了麵子,對於他錙銖必較這事我並不反感,還十分興奮地點頭答應:“好好好,沒問題,你說怎麽還就怎麽還。”

他瞟了我一眼,兀自去找地方吃飯去了。

我兩步並作一步,急忙跟上他。

這頓飯紀佑安最後還是請了,我原以為他也就是逞口舌之快,卻沒想到這麽實在,再加上在前男友麵前幫了我,我頓時覺得,自己欠他的好像有點多。

飯債和人情債壓得我有點辛苦,一路上,我都不敢再對他的任何決定提出異議。

而紀佑安好像看穿了我這一點,爬了一晚上山後,沒有及時去休息,反倒是帶著我逛了個街。

一聽他說要逛街,我的瞌睡蟲頓時趕跑了一些。作為一個鋼鐵直女,我總覺得逛街這事應該是女孩子之間象征友誼的小船,當男孩子主動提出來時,怎麽都覺得有點怪異。

紀佑安不會是彎的吧?

我突然想起來上次他看了《校花與渣男男友》的**戲,恍惚間有些臉紅。

嗯,甚好。

紀佑安從前麵走,我在後麵跟著,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停了下來,再次險些追尾的我捂著額頭暗搓搓慶幸。

他凝望著我,我心髒亂跳起來,說你看我幹什麽,他說那你傻笑什麽。

我想說我發現你不是彎的,可那清冽的目光落在身上,讓人難以啟齒。

街邊有賣蒲扇的,純手工打造的,扇柄上還掛著紅色的吊墜。勞動人民真是太有創造力了,一個簡單的蒲扇居然能夠做到如此精致真是不易,我覺得隻做蒲扇真是太浪費人才了,這麽好的手藝,應該有更大的用處才對。

旁邊的小黑板上,用粉筆寫著六十元一把,我看向前方的紀佑安,正好他也在看我。

好不容易出來玩一次,總得帶點紀念品回去。本來打算順路也幫他買一把,當作報答人情。可當我算出來六十乘以二等於一百二時,頓時覺得這價格比較適合搶劫。

紀佑安依舊一副你快買的表情,我隻好忍痛道:“阿姨,我隻有一百塊的‘零錢’了,可以賣給我兩把嗎?”

那阿姨猶豫了一會兒,從包裏掏出一張紙,衝我溫柔地笑笑:“可以微信支付。”

我萬分糾結地付了錢,想到花了這麽多錢,一定要買兩把結實的,用到天荒地老。那一排排扇子像走馬燈似的擺在那裏,一眼望過去,清一色的即視感讓我很難挑選。

賣扇子的阿姨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她勸我:“姑娘,這些扇子都一樣。你放心,我親手紮的,肯定結實。祖傳幾代下去都沒問題。”

我報以勉強的微笑,一邊拿起扇子一邊想:哪個腦殘會拿扇子傳給後代啊。

紀佑安從我手裏接過扇子,反複琢磨了一番。

我說:“做工精良,帶有當地的特色。我是為了收藏才買它的,能算是回紀社長一個人情吧?”

他繼續研究著扇子的構造。

“早知道這是還人情就不讓你買扇子了。”

我:“……”你為什麽不早說?

街上人逐漸多了起來,這個時間大都是剛過來出遊的,抑或是剛從山上下來。不過旅途中不乏諸多顏值擔當,我打了個哈欠,欣賞著來自不同地區的帥哥,然而地麵上不知道被誰扔了一塊石頭,有我拳頭那麽大,差點被它暗算。

在即將與地麵近距離接觸時,紀佑安一把把我拽了起來,胳膊被扯疼是次要的,關鍵是他動作快得要命。

總算是有驚無險。

我借機扶住他的手臂,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站好後急忙道謝:“謝謝社長,要不然我就毀容了。”

他幹淨的臉上除了對我的無奈,總算是多了點其他表情,像是笑容,又像是幹巴巴地扯了扯嘴角。

這差點一摔,倒是讓我完全打起了精神。

就在我做好心理準備要痛快地逛個街時,紀佑安回頭告訴我,他也困了,還是回去休息吧。

part3

睡一覺後,也離預計的返程時間不遠了。

林小徐難得沒有再和田北膩在一起,我睡醒的時候,她正穿著睡衣在客廳沙發上嗑瓜子。

喝了口水潤了下喉嚨,我問她:“怎麽舍得分開了?”

她說:“沒聽說過小別勝新婚嗎,適當的距離能保持兩個人之間的甜蜜感。”

不愧是看過諸多愛情片的人,談個戀愛都那麽專業。

我順手拿了個蘋果,坐在她對麵一邊啃一邊看四級詞匯表,林小徐安靜了沒幾秒鍾,又把剛剛的問題甩給了我。

“你怎麽舍得和紀社長分開了?”

這個問題問的真是……

“我又不是他女朋友,每天黏在一起做什麽?”

這話說完,我自己暗暗琢磨了一下,怎麽聽都有種莫名的酸味,找個形容就是:類似於南極企鵝永遠也無法到達非洲。

她又說:“今天我吃飯時還碰到咱們學校的女生了呢,她們好像知道紀社長的房間號,要來找他表白。”

短暫的幾秒鍾裏,我的情緒曆經了一個巨大的起伏,一想到紀佑安那張千萬年的撲克臉,我就替那熱臉貼冷屁股的女孩子感到憂心忡忡。

林小徐可能覺得我對紀佑安蠢蠢欲動,便在旁邊努力添油加醋:“紀社長長得帥,又是外文係的才子,真想知道有一天他會找個什麽樣的女朋友。”

我翻了翻詞匯表,有點憂傷,還有這麽多單詞沒背完,要是紀佑安不定時抽查,估計又要玩完了。

這還不算結束,林小徐又說:“哎,對了,我聽田北說,紀佑安每天晚上都對著電腦,誰都不知道他忙的什麽。你說他會不會已經有了女朋友就是沒告訴我們啊?”

我剛想說你胡扯,在一起那麽久我都沒發現蛛絲馬跡。誰知道翻書的時候太快,不小心撕扯了一頁,“刺啦”聲緊跟在她的尾音後,望向林小徐的時候,她一副自己“何罪之有”的表情,快速地溜去房間。

我欲言又止,低頭看了看詞匯表。

走了好,她太吵。

可是經過這麽一折騰,心也沒法靜下來了,看到那麽多單詞沒背,我的強迫症突然占據主導地位,硬逼著自己學下去。如此反複多次以後,我還是沒辦法沉澱下來。

就在第六次背錯了第一個單詞後,我決定不為難自己,出去走走。

然而好不容易自己肯放過自己,老天又不肯讓著我,在我出門的時候,正好遇見了幾個在紀佑安房間門口徘徊的學妹。

其中一個說:“應該就是這兒了吧,洛穎,去吧。”

“我有點慌,再說,萬一我們找錯了怎麽辦?”

說話這個應該就是洛穎,我裝作打醬油路人甲的樣子,從她們身邊穿過。反過頭一想,自己怎麽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我本來就是路過,為什麽要裝?

莫名而來的正義感頓時讓我挺直了腰板,底氣足了幾分。

這時候身後突然有人跑過來,我定睛一看,原來是剛剛那群人裏的洛穎。

她問我:“學姐你好,請問紀社長是住這個房間嗎?”

“住”還是“不住”?

我心裏百感交集。

旁邊有人突然道:“你不是英語社的明書芮嗎?外交官?”

我說是,我是明書芮。

洛穎幾個人立馬一副見到救星的表情,當事人更是一把拉住我的手,熱淚盈眶道:“明學姐,太好了。我喜歡紀學長很久了,從踏進校門的第一天起到現在大二,不管怎麽樣我都要表白一次,你可不可以幫幫我?”

這事也太考驗我了,就好像踩著老板跳槽,壓著上司升官一樣。

我看了看那可憐的學妹。

也是時候讓她明白社會的殘酷了。

旁邊的人好像看出我的猶豫,又說:“明學姐,你就幫幫她吧,她都喜歡紀學長一年了。聽說你在文學院算是挺有才華的……”

事實證明,殘酷的社會有時候也需要誠實的人。

我還是心軟了。

上前去,我敲了敲門,開門的是紀佑安,正好少了很多麻煩。

我把情書舉到他麵前,他略帶訝異地望著我。察覺到不對勁,我趕緊把躲在身後的我學妹拎了出來。

“紀社長,這位學妹和你有話要說。”

還沒等我撤離戰場,紀佑安卻疾步上前,一把將我拉了回去。

一開始還是拉,後來就可以用拖來形容了。

望著手腕上那隻手,我的體內血液突然發燙起來,仿佛已經預料到了他要做什麽,可是他攥得太死,躲是躲不開了,解釋又不讓我說話。

那學妹一副遭受暴擊的表情,我連忙搖搖頭,這可不關我的事啊,我一開始是真的想幫你來著。

我說:“紀社長,你這是幹什麽?”

他把我拉到他麵前,扶著我的肩膀,萬分寵溺道:“聽話,我錯了,你別鬧脾氣了。”

“……”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突然低頭趴在我耳邊,說了“還人情”三個字,突然就讓人有種大夢初醒的感覺。

背對著那學妹,我也不知道她怎麽樣了,紀佑安一招就把我在她們心目中的形象徹底打碎,做個人可真難。

過了幾秒,我終於聽見那女孩的聲音,她哽咽著:“學長,你一定……一定猜到我想說什麽了。你可以不喜歡我,沒關係。可是你騙我做什麽?明學姐很……很顯然是個局外人。”

我哪就像個局外人了?

她又沉默了幾秒。

“真不好意思學長,打擾了。再見。學姐也再見,希望你早點找到男朋友。”

不過說來,還真不得不佩服洛穎承受打擊的能力,如果當事人是我,碰到這種情況,估計早已經掀桌走人了。

大概她走遠了,紀佑安立馬放開我,一臉興師問罪的模樣。他半個身子倚在門框上,半個身子倚在門板上,這讓我很擔心如果有人突然開門的話,他會不會直接倒下去。

紀佑安說:“把以字母S開頭的詞匯背一下。”

我誠實,我認,我說我不會。

他表示這麽有閑心關注亂七八糟的事情,還不如早點把單詞背好,省得每年都要緬懷四級考試。

我:“……”

所謂七分靠努力,三分靠天賦,這真的不能全怪我呀!

“時間差不多了,回去收拾收拾東西,我們該走了。”

“哦。”

我看著他開門進門,心裏像是有什麽東西擱下了一樣,人情換人情,我得想想什麽時候再讓自己欠他一次才好。

肩膀上似乎還殘留著他的餘溫,等我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把手覆蓋在了上麵。

這是在幹嗎?我拍了拍肩膀,直接回了房間。

相比而言,回去的路上比來的時候要順暢許多,主要原因是,在大家質疑我時,我說我其實就是他的跟班,大家都知道了我是誰,又不約而同地覺得,沒什麽競爭力,走得近點可以原諒。

於是,她們又把送給他的禮物都塞給了我,我不是紀佑安,沒辦法直接拒絕,就隻好拎著大包裹往前走,步履維艱。

而前麵的社長走路帶風,插著褲兜走了,那背影幹淨利落得就像是“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大家都覺得我沒有攻擊性,所以當紀佑安邀請我和他坐在一起時,同學們都很愉悅地接受了這件事情。

趁沒有人注意,我默默地拿出鏡子看了看自己。

大概是因為被順理成章地接受了,整個返途過程中沒什麽意外,唯一出乎意料的地方就是洛穎坐在了我們的對麵。

我一偏頭正好和她那雙圓圓的眼睛對視上,她的眼睛很亮,給人一種銅鈴的感覺。

洛穎禮貌地衝我笑笑,在確定那微笑沒有惡意之後,我禮尚往來地笑了。

偏偏這時候,她喊我:“明學姐,可以加個微信嗎?”

我愣了愣,糾結一番後,找出了私人賬號的二維碼遞給了她。

這孩子一邊掃還在一邊笑,就好像加的是紀佑安的微信一樣,笑得可開心了。

懸疑片裏,當某個人要害死另一個人時,也是這種笑容。

part4

爬完山回到學校,已經陸續有同學從國慶節的忙季中撈了出來,步入校園的殿堂。

我們宿舍其他兩人也回來了,尤其是戀愛中的蔣秀米,滿麵春風。

她問我們:“你們去旅遊了?”

林小徐說是的,我們去爬山了。

她又問:“你們的感情大事進展得怎麽樣?”

林小徐說,很好很好,開心著呢。

我自認為這是一場與單身狗無關的對話,裝聾作啞才是最佳選擇。

林小徐卻說:“你怎麽不問問書芮啊?”

果然,話題轉移到了我這裏簡直在意料之中。

不知道為什麽,自打成了紀社長的下屬,我的被關注率從各方麵有了質的飛躍,在外麵,學姐學妹們因為我是紀佑安的跟班而多看我幾眼,宿舍裏,又因為我是紀佑安的仰慕者而備受關注。甚至有人還說什麽好羨慕。

人們總是被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迷惑了眼睛,卻忽略掉了事物的本質。

掙紮了很久,我還是把到嘴邊的“還不錯”咽了回去,並且告訴了大家在山上遇到張梓迅的事情。

蔣秀米聽完後,比我想象中還要憤慨,她將酸奶瓶子甩在地上,怒道:“張梓迅現在在哪兒?老娘要手刃了他!”

趙玥寧也沒心思刷題了,她表示,如果願意的話,可以讓張同學領略一下降龍十巴掌的威力。

林小徐說:“有點過分了吧?張梓迅當初和你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說張梓迅就是我青春裏最絢爛又難忘的那一抹色彩,以前是我的朱砂痣,現在是我的腳底瘡。

“你別給我在這扯什麽文藝!說事。”

林小徐一句話,迎麵而來的是其他舍友皆好奇的目光。

張梓迅吧,在我印象裏,仿佛是昨天的牽絆,也好像是上輩子的故事。

以前的時候,我這人愛跟風,於是,在那場單純的太平盛世裏,我的青春迎來的第一個兵荒馬亂就是張梓迅。

他是校武術隊的,那天穿著紅衣耍了一套花槍,我的心就跟著他背上的汗珠一起黏在他身上了。

多年名義朋友,終於在高考結束後分道揚鑣。然而天公作美,又意外得知我們倆上同一所大學,一來二去,好事多磨。

隻是我們的關係還沒有維持一年,就因為張梓迅多次的劈腿和戰爭而分手。

一直以來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也有所避諱,可是那次卻把人領到了我麵前,美其名曰是朋友,卻有說有笑又打又鬧。

士可殺不可辱,於是我和他大吵了一架,他說我瘋婆子無理取鬧,我把他送我的東西全部倒在了他麵前,從此分道揚鑣。在我轉身往回走的時候,他將一支口紅甩在了我背上,疼了我一個星期。

從此,我們倆再見麵就勢如水火。

林小徐聽完後,差點情緒失控,她從**下來,痛恨道:“這也太渣了吧。”

是啊,不渣怎麽會分手。

正當我想起過去悔恨不已時,紀淵突然發來消息:“節日過得差不多了吧?該學習了嗎,親?”

請讓我再休息幾天吧!

我:“紀老師,真不好意思,我最近因為私人問題煩躁得很,急需要放鬆來緩解我的心情,所以,不學。”

他問:“什麽私人問題?”

這還是個八卦的網站指導,什麽問題能告訴你嗎?

在遭到了我的拒絕後,他非常禮貌地提醒了我距離下次四級考試的時間。

而我也非常禮貌地告訴他,我沒在怕的。

“不怕就好,真有出息。”

“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不客氣。”

“再見。”

吃完晚飯後,我和蔣秀米都沒什麽事,也不想回宿舍,於是一番協商後去了體育場。

在目前的我看來,體育場很大。

我五歲的時候,覺得幼兒園的操場實在是太大了;十四歲時,我又覺得初中學校的操場真是幼兒園的十倍;十七歲時,我又發現,高中的操場才是最寬闊的;二十歲了,又有不同的看法。

人的認知是會跟隨年齡和見識而增長的,就像我以前苦苦認定張梓迅,現在一看,他在一眾學弟學長中真的普通成路人。

大學的操場很大,可是並沒有很多人。

我和蔣秀米散著步,走著走著就看到一位同學坐在那裏寫生,是個女孩子,微胖,皮膚白皙,戴著黑框眼鏡,頭發燙成了波浪卷,披在肩上。

我駐足停留了一會兒,她來回勾勒線條描摹花草,終於勾得滿意了,才開始不緊不慢地上色。她注意到了我們,回頭溫柔一笑。

很快,立體的籃球架就出來了,深與淺,沉靜與激昂,色彩搭配起來十分形象。

我說:“同學,你是學設計的嗎?”

她回過頭,微微頷首算是禮貌回應。

不過很快,我就注意到,這姑娘眼睛有點紅腫,還注意到,她右手沒有食指。

別人的事情不方便問,可是心中又好奇,我強忍住這種糾纏在一起的情緒,站在她身後,想看看她繪畫的水平到底有多高。

畫上的東西很少,一眼就可以看懂。籃球架、籃球、男孩。男孩在做投籃的動作。

她快上色結束了,我說:“還不錯。”

她表示就是隨便畫畫。

這時候,蔣秀米的男朋友打電話叫她出去,看她為難的表情,我說沒關係,你去吧。

她跟我說了好多句不好意思,應該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正好那女孩收起畫具,她把散落的頭發紮成了馬尾,背起畫板,笑著問我要不要在這兒走一走。

我說好啊。

這女孩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她不漂亮、不完美,卻能讓人不自覺地想要靠近她,我想這就是她們口中的人格魅力。

我正慨歎著人家的性格是怎麽養成的,女孩卻急不可耐地將這種良好印象推翻。

手機提示音“叮咚叮咚”響個不停,我怕是誰的急事兒,停下腳步拿出手機,並且表達歉意。還沒打開對話框,她就突然問我:“是男朋友嗎?”

我望著紀佑安的名字,連忙搖頭。

“不是,是我們社團的社長。”

紀佑安發了好多條消息,簡明扼要就是,限我三天之內,主動找他背所有的單詞。

我看到這句話時驚得瞪大了眼睛,幹脆破罐子破摔,回複他:“甭客氣,來取我命吧。”

這時,旁邊的姑娘說:“我是你學姐呢。”

我說:“你怎麽知道的?”

“明書芮吧?英語社團有名的外交官,和紀佑安走得很近。”

雖然早就知道自己已經名聲大噪,但是這種“見到誰誰都認識我”的感覺實在是有點不安,就好像你走在大街上,所有人都在觀察你的一言一行。

她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自己卻笑得一臉深意。

她說你喜歡紀佑安吧?

突然的疑問句讓我有點發虛,此疑問句非彼疑問句,簡單的幾個字,卻仿佛有著很大的殺傷力。

我急忙否認:“這麽說吧,紀社長的粉絲太多了,我就是粉絲裏的一員,不敢有非分之想的那種。”

她輕輕點頭,笑得卻更加有深意。

我的這個理由……在無形之中給自己越抹越黑。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問我:“你知道我為什麽在這裏畫畫嗎?”

我茫然地搖頭。

她說:“為了釣男朋友。”然後用少一根手指的手捋了捋馬尾,“我叫宋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