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遇
溫舒睡了個午覺,還做了個夢,夢裏師兄點了她的名,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拿出了一顆三克拉的大鑽戒,單膝跪地,山盟海誓。
這個夢太過舒服愜意,溫舒矜持地猶豫了那麽一秒,可還沒等那三克拉的鑽戒套在她手上,就聽見有人急急忙忙地喊她:“溫舒,溫舒,快起來。”
那人搖晃著她的身子。
溫舒醒了過來,正對著的窗戶映進細碎的陽光,有些刺眼。她迷蒙著眼問:“怎麽了?”
“我們宿舍的某寶店開張了。”許輕晨道。
溫舒微微皺了皺眉,回:“我知道啊,早上不是還在宿舍剪彩了嗎?”
周君如放下那本《人格心理學》,推了推眼鏡,說:“輕晨說的開張是指有人下單了。”
溫舒頓時來了精神:“什麽單子,心理輔導還是心理測試?”
許輕晨深深地看了眼溫舒,道:“是你的愛心擁抱。”
愛心擁抱?
溫舒笑著讚了聲,說:“這人還挺有眼光的。買家留下信息沒,我一會兒一定要好好去感謝下他的慧眼識珠。”
周君如指著電腦,道:“你自己看。”
筆記本電腦上顯示著宿舍某寶店的頁麵,店名是宿舍四個人一起取的,叫作“你信或不信”,店內售賣的東西也很有趣,比如剛才提到過的心理輔導、心理測試等。
這個學期,實踐課老師勒令所有人必須交一份實踐日誌,實踐內容要和專業掛鉤。503宿舍的幾個人思量了好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還是宿舍裏唯一一個電子商務專業的室友趙竹青出謀劃策,提出開一家某寶店。
隻要認真完成某寶店的日常運作、滿足買家的各種心理要求,絕對可以輕鬆地做好一份實踐日誌。
“愛心擁抱”是溫舒提出的項目。隨著社會發展,擁抱也不再是親密之人的專屬,它可以拉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維持血壓的平衡與心髒正常的跳動、減少恐懼感等,在一些國家更是出現了職業擁抱師。
溫舒選擇這個,也是因為自己未來的研究方向想要往這上麵靠攏,自然,這個商品也需要她親力完成。
網頁上可以看見買家“三隻青蛙”的頭像是一片風車,溫舒心想,這人的性格應該挺溫柔的吧。
三隻青蛙:老板,請你一定要加油啊!
溫舒:親,可以詳細說明一下您的具體問題嗎?您是在上班還是在上學呢,是不是生活壓力太大了?
等了一會兒,三隻青蛙才回複。
三隻青蛙:剛剛工作上有些事,不好意思了。
溫舒:沒事。親,那現在有沒有空呢?
三隻青蛙:老板,可以加一下微信嗎?領導剛剛走過去了,好在我反應快,及時切換到了工作界麵。
溫舒把微信號發給對方,然後趁著等待的間隙看看三隻青蛙的交易頁麵,他竟然買了九十九個愛心擁抱服務。愛心擁抱的單價為一百元,也就是說,這人竟然一口氣在這家剛開的小店裏花了九千九百塊。
許輕晨有些忐忑,這也是她趕忙把溫舒喊醒的原因,說:“這人不會是騙子吧?先是想辦法要微信號,然後再把人約出去,最後……”
周君如瞥了瞥溫舒,冷靜道:“不會的,騙子也有審美。”
溫舒對她翻了個白眼。
手機振了振,溫舒打開微信,同意了買家發來的好友請求。
買家的微信頭像是佩奇,昵稱叫作“李九歌小可愛”。
李九歌:老板,我的這個訂單不是給我用的,是給我的一個好朋友。他有點自閉和輕微的隱性社交恐懼症,所以我想麻煩你試著開導開導他,最好是讓他覺得世界無比美好,人生還有許多美妙的事。又或者讓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談戀愛這個特別美好的事,最好能夠讓他趕緊去談戀愛。
溫舒:親,如果真的有社交恐懼症的話,可能不適合。
李九歌默然,而後迅速打了一句話。
李九歌:我曾經在他的房間裏,發現了一封“沒有未來”的信……
遺書?溫舒看向室內其他兩人。
許輕晨也有些著急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周君如點頭:“倒是個不錯的案例。”
溫舒轉過頭回複:那麻煩親把個人信息發過來,三天內一定發貨。
李九歌:真的很感謝了。
溫舒:不過親,這九十九個擁抱你要不要更改下訂單?錢太多了,而且也不支持一次性購買這麽多個愛心擁抱,如果你的朋友有社交恐懼症的話,肯定是不可能做到的。
李九歌:沒事,我那個朋友就多勞老板費心了,至於那些錢就當作勞務費了。
退出店鋪頁麵,溫舒習慣性地捋了捋額前隨意落著的幾縷頭發。
“加油!”許輕晨笑著鼓勵。
“任重而道遠。”周君如拍了拍溫舒的肩,又坐到窗台旁,拿起一本書認真地看了起來。
晴空萬裏,一陣南風吹過。
溫舒對照著地址,尋找目的地。
春華街38號。
這條街是天華市有名的富人街,環境優美,安靜高雅,裏麵住著的人非富即貴。溫舒對李九歌所說的那個朋友隱約有了揣測——
父母常年在外工作,自己一個人留守在孤零零的大房子裏,童年伴隨著數不盡的零花錢以及各種玩具,唯獨內心的孤獨始終得不到排解,所以導致了這樣的心理狀況。
買家的基本信息留得不多,臨出門前,以防萬一,許輕晨還是讓溫舒在包裏放了一瓶防狼噴霧。
春華街38號並不難找,是一套獨棟的別墅,從圍牆內伸出了些許桃樹枝丫,上頭還墜著幾個小花苞。
這還是溫舒第一次做社會實踐,她有些緊張,左手又捏了捏口袋裏小瓶裝的防狼噴霧,深呼吸了一口氣,右手摁上門鈴。
“叮咚——”
鐵門內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微微等了一會兒,鐵門打開。溫舒提前準備了自我介紹,聲音緩了下來,說:“你……”
“好”字遲遲沒說出來——她驚得開不了口了。
門內站著一個高個兒青年,穿著白色休閑衛衣和亞麻色休閑褲,五官清冷俊秀,眼神正好落在了溫舒的臉上。
“宋……宋師兄。”
她緊張地道了聲,左手的防狼噴霧也從口袋裏掉了出來,正好落在宋言知的腳邊。她忙蹲下撿起來,收進了包裏。
宋言知將目光收回,對溫舒和他隔的距離有些不滿,皺了皺眉頭,往後又退了小半步,接著頷首示意:“你是?”
“15級基礎心理學專業二班溫舒。”
“哦。”
宋言知對這些並不感興趣,問了句“你是”已經是他周末時對人的最大禮貌了。他轉身欲往裏走,溫舒一時慌了,喊了他一聲。
宋言知是何許人也,之前是華師當之無愧的“校草”,專業課成績也十分優秀,甚至在業內論壇上也擁有眾多粉絲。
溫舒今年大三,她大一的時候宋言知大四,一進大學就很幸運地等來了宋言知保研的消息,宋言知如今也是研究生院的“院草”。
學期初,教專業課的林老師住院,原本係裏找了其他老師代課,可林老師提議讓宋言知代課就好,他的專業素養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都很優秀。
學院同意了,於是同學們每天上課的動力無比充足,甚至有很多其他專業的同學也聞訊前來蹭課。
宋言知並沒有停下腳步,打開門,進屋,關門,動作一氣嗬成。
溫舒慶幸之餘又有些沮喪,畢竟曾經的夢境裏,宋言知遞給她鑽戒時的眼神無比真誠,她現在光是想想就懊悔,做夢的時候就應該趕緊戴上,起碼現在想起還是甜蜜的。
別墅二樓的陽台上趴著一隻懶洋洋的純色白貓,湛藍色的眼眸清澈非常,貓咪輕輕打了個哈欠,目送溫舒離開。
李九歌所說的朋友竟然是宋言知,如果李九歌沒有騙她的話,那麽宋言知曾經寫過“遺書”?
一向冷淡、專業課水平極高的宋言知其實背地裏是個孤獨自閉症患者?溫舒的思緒隨風發散,油然而生一種叫作“母愛”的情緒。
可回到了宿舍,腦袋從發熱狀態恢複正常後,她忽然大吼一聲:“啊!”
周君如看著溫舒回來以後就一直精神恍惚,沉下臉,說:“現在的騙子審美真的有問題。”
她揉了揉溫舒的頭發,眼圈微紅,卻還是冷靜分析道:“小舒,如果被欺負就告訴我們,我們現在就去報警,別做傻事。”
許輕晨也跟著心疼地抱住溫舒,輕聲道:“我可憐的小舒,你……你怎麽就碰上了這種事?”
宿舍門打開,趙竹青進門就看見這幅詭異的場景,愣了愣,問:“怎麽了,抱一起哭呢?今天不是小舒發貨的日子嗎,怎麽全圍在這兒?”
門外站著好幾個被剛才那詭異聲響吸引的同學,為首的女生表示好奇:“誰瘋了?我們專業終於又有人受不了這天殺的課了嗎?”
溫舒翻了個白眼,漠然地把許輕晨和周君如的手移開,淡定道:“多謝關心,是這兩個戲精又日常開戲了。”
“什麽戲?”門外眾人熱心地問。
“孟薑女哭長城。”溫舒答。
趙竹青給自己敷上麵膜,而後把麵膜袋裏的一點精華液倒在手背上,一天的疲倦漸漸消散,總算舒了口氣:“所以,你碰到的客戶對象是宋言知?這不是很好嗎,正大光明地和你男神親密接觸。”
周君如卻不這麽想:“可關鍵是人家連門都不讓小舒進。”
許輕晨眨著一雙星星眼反駁道:“書上說了,相戀之人的初遇不一定都是好的,隻要結果是好的就可以了。”
溫舒思緒萬千,正好這個時候微信提示音響起,她忙打開手機,而後看見了李九歌回的信息。
李九歌:老板,怎麽了,這個單子進行得怎麽樣?
溫舒:你好,雖然很不好意思,可這單我們店實在接不了,我現在就可以把錢退給你,真是對不起了。
李九歌: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忽然說接不了?老板,我的朋友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的世界裏,難道你就不想要幫助一隻迷途的羔羊重新走向陽光大道?
溫舒腦海裏蹦出一個小孩因為被拒絕而捶胸大哭的畫麵,她在心裏笑了聲,隻能更認真地道歉。
她也不想自己的第一次實踐就這麽失敗,可是,宋言知神情冷淡的模樣實在深刻無比,猶如冬天裏的一盆冷水倏地將她澆醒。
李九歌:可是我已經下單了,而且錢也已經打過去了,如果你現在退單的話就是不遵守協議,我這就去找某寶客服舉報你,順便去消費者協會一趟。實在不行,工商管理局、律師事務所……我一定要去投訴。
畫風突變,溫舒還有些不適應,屏幕似乎都裝不下買家的怒氣。
李九歌:身為商人,怎麽可以言而無信,做不到就不應該把這個項目掛在某寶店上,並且之前還承諾會做到。不管怎麽樣,九十九個愛心擁抱一個也不能少,少一個我就去投訴。
溫舒一怔。
經商實在不是溫舒擅長的項目,她頗有些頭疼。
趙竹青聽完溫舒的轉述,微微點頭道:“既然確定了這個項目就不可以半途而廢,不然最開始就不要將它掛上去。”
溫舒也知道是自己的問題,所以對於李九歌態度的改變也頗為理解,但是現在擺在麵前的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小問題了,而是難以攀登的高峰。
宋言知性格極為冷淡,在課上都不會主動點人回答問題,也不願意和人接觸,好在專業水平一流,極少有讓人聽不懂的時候。
“下次宋師兄上課的時候你要記得,小舒,這可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加油。”
宿舍其他幾人紛紛投來鼓勵的目光,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關上手機,李九歌的一顆心怦怦直跳,還好自己頂住了所有壓力,無論如何,一定要讓小舅舅把轉型大作寫完。
懸疑心理暢銷書作者知言的轉型力作,賣點和噱頭十足,唯一不完美的地方,就是開頭太過冷淡……
老天保佑,一定要讓小舅舅早點了解愛情的甜美滋味,可不能和之前幾本書的開頭一樣,讓讀者看了之後恨不得這輩子都不戀愛。
如果再那樣,主編肯定要暗暗給自己小鞋穿了。
第二天是周日,陰天,無風。
周末學校一般是不會安排課的,宿舍裏除了正在市內一家廣告公司實習的趙竹青已經去上班了,其他人都顯得悠閑無比。
招風一大清早就起來了,衝著還在睡覺的幾個人“汪汪汪”。
“誰去看看招風是不是尿床了,別讓王阿姨聽見了,不然肯定不讓我們繼續養了。”
“晨寶寶你去。”
“小君君你去。”
“溫舒,快起來,招風肯定是餓了。”
昨天一晚上沒睡的溫舒頂著大黑眼圈,艱難地下床,仔細檢查了招風的床和食盆,沒尿床也沒餓著。
招風是溫舒半年前撿回來的一隻哈士奇,左腳微跛,當時可憐兮兮的眼神一下子就吸引了溫舒。
溫舒說服其他三人之後將它帶回宿舍養,招風也瞬間成為宿舍的第一小寶貝,原本趙竹青想為其取名“招財”,財源滾滾,可是鑒於重名率太高顯示不出獨特性,遂改成“招風”。
招風軟綿綿地趴在地上,嗚嗚叫著好不可憐。溫舒凝神,摸了摸招風的肚子,在摸到某一塊區域時,招風疼得大叫了一聲。
溫舒道:“招風好像生病了,你們快起來。”
另外兩人迅速起床,而後一起帶著招風去寵物醫院。
之前常去的那家寵物醫院關門了,所以白跑了一趟。溫舒十分緊張,周君如打開地圖搜索附近的寵物醫院,可是地圖上顯示,最近的那家寵物醫院離這兒也有段距離,倒是和春華街相隔不遠。
溫舒幾人急急忙忙地趕到寵物醫院,又接到了趙竹青公司裏一位學姐的電話,讓她們現在過去,所以招風這邊就隻有溫舒留下來照顧了。
醫院名字叫玲瓏,整潔幹淨,裝修風格也很溫馨,溫舒還是第一次來這兒。
招風正在做檢查,護士並沒有讓她進去,她坐在手術室門口的長椅上,餘光看見了坐在另一條長椅上的人。
那人戴著黑色口罩,但是露出來的眼睛十分好看,並且溫舒越看越覺得像……宋言知。
她自嘲了聲,自己還真是厚臉皮,那件事都還沒解決,竟然這樣明目張膽地想起他。
隔著幾米的距離,兩人的視線交匯,溫舒心跳莫名加快。
是宋言知。
溫舒確信。
半個多小時後,護士從手術室出來,喊道:“招風,還有……不語的主人進來下。”
手術室比想象中的要大,更整潔,也沒有想象中的血腥,倒像是一個舒適的房間。溫舒微怔了下,而後邁步走了進去。
招風和不語就躺在手術台上。
“因為招風胃裏有異物的情況比較緊急,所以放在一起處理了,抱歉了宋先生。”
醫生摘下口罩,出乎意料地年輕,渾身上下似乎還帶著些陽光,很溫和。
宋言知微微點了點頭,走了幾步,從溫舒身旁繞了過去。
不語就是那隻白貓,它的腳受傷了,但哪怕是在手術台上,依舊優雅而高貴。
招風病懨懨地趴在隔壁的**,可憐兮兮地看著溫舒。
醫生站在旁邊,提醒道:“兩位,不語和招風還要再觀察一會兒,確認沒有問題了才能帶回去。”
宋言知點頭,也不差這麽一會兒。
溫舒朝宋言知看了一眼。醫生很快就離開了,出門前還開了電視。電視上正播放一檔綜藝節目,幾個當紅小生開了一家旅店,裏麵有兩個人溫舒關注了挺久的,於是拿了張凳子坐在招風旁邊看電視。
宋言知仍舊一副清冷的模樣,不看電視,也不玩手機,就這麽淡然地坐在一旁,和那隻叫作不語的貓竟然有些相像。
到了廣告時間,溫舒渾身上下都有些緊張,她隻能把注意力放在招風身上,溫柔地順著它的毛。
兩個人和一貓一狗在手術室就這麽待了大概一個小時,期間除了電視節目的聲音,就隻有招風偶爾發出的很黏人的汪汪聲。
宋言知睡著了。
溫舒緊張了好久,才發現自己剛才的認真其實來得沒道理。護士打開門,提醒他們可以回家了,溫舒抱著招風打算離開。
不語依舊淡定地坐在**,並沒有看宋言知一眼。
溫舒看著不語,心底覺得這貓和宋言知又像了幾分,忍不住湊上去摸了摸它的頭。不語倒是沒有反抗,招風吃醋地叫了幾聲。
溫舒心滿意足,走到宋言知身前,微微彎下腰,輕聲道:“宋師兄,可以走了。”
宋言知的呼吸聲實在太輕,輕到溫舒差點兒以為男神睡著睡著休克了。大約五秒後,宋言知抬了抬眼皮,睜開一雙幽深如墨的眼眸。
宋言知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退,可是他已經靠在牆上了,退無可退。椅子摩擦地麵的聲音響起,溫舒被驚得“啊”了一聲,招風直接往宋言知身上蹭了蹭。
完蛋!
溫舒心頭“咯噔”一聲。
宋言知緊皺著眉頭,似乎帶著一絲怒氣。
溫舒忙道:“宋師兄,我先走了,您記得帶不語離開。”
溫舒三步並作兩步離開,幾乎是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宋言知低下頭,把衣服上的幾根狗毛清理幹淨。
不語適時地“喵”了聲,提醒宋言知帶它回去。
宋言知默然,抱起不語。
外麵的烏雲聚在一起翻滾,淺淺的雨滴落了下來。
溫熱的水珠落在身上,溫舒迷蒙著雙眼,輕飄飄地睜開,宋言知的臉頰出現在前方……
又夢到了嗎?
溫舒一邊羞愧地想著,一邊打量著夢境的四周,浴缸、玻璃門、泡沫,還有漂在水上的成排的玩具小黃鴨……
溫舒覺得這一幕實在太過羞恥,然而脫口而出的卻是一聲“喵”。
宋言知皺了皺眉,說:“疼?”
他手上的動作隨之輕柔了些。
溫舒思緒萬千,然而說出口時又變了:“喵,喵,喵喵喵……”
宋言知眉頭皺得更緊,他伸手拿起一隻小黃鴨,捏了捏。玩具小黃鴨發出幾聲奇特的聲音,很清晰,渾然不像是在夢境中。
宋言知把剩下的幾隻小黃鴨通通擺在“溫舒”的眼前和手上,她碰到了宋言知的手心,然後看見了自己白色的長滿絨毛的手臂……
很可愛,也有幾分熟悉。
溫舒急切地喊了出來,伴隨著一聲貓叫,還有輕晨幾人關切的聲音。
“做噩夢了?怎麽了?”
“小舒。”
溫舒徹底醒了過來,她看著眼前熟悉的宿舍,白熾燈隻開了一盞,燈光不是很亮,就她一個人剛才因為莫名其妙的困意而上床睡覺了。
手機顯示現在才晚上九點,尚早。
她想了想自己剛才做的夢,算不上噩夢,可是情形很詭異。
許輕晨在拌麵,手上還拿著玻璃碗,見狀,問:“小舒,你是不是看恐怖片了?”
“什麽恐怖片,我看過沒?”周君如插話道。
趙竹青停下製作簡曆的動作,一臉關切地看過來。
溫舒輕輕歎了口氣,剛才的那點奇妙觸感也消失了大半:“沒事,就是夢見我在挑戰極限,在山崖上蹦迪的那種。”
夢見自己成了不語,然後宋言知一邊幫忙洗澡,一邊用小黃鴨逗自己,這感覺還真不亞於在山崖上蹦迪。
盡管她坐直了身體,可是意識裏她好像正躺在一塊軟和的布上,並且還有不知道哪裏來的暖風正對著自己身上吹。
“你們誰開空調了?”她不由得問。
其他人奇怪地看著她。
許輕晨笑道:“小舒,你不會是蹦迪蹦得太刺激了吧,我們宿舍不是從來不開空調嗎?”
趙竹青從大一開始就讓宿舍所有人都堅持鍛煉,所以哪怕是寒冬時節,她們也沒有開空調的習慣,更遑論現在已經算早春了。
溫舒因為這奇妙的感覺有些精神恍惚,可是吹在身上的暖風並沒有減弱,耳邊甚至還隱隱約約出現了宋言知的聲音——“好了。”低沉中略帶著幾分磁性。
溫舒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前陡然變得不一樣了。和裝飾粉嫩的宿舍截然不同,這裏的裝修風格偏冷淡,宋言知“巨大”的身子近在眼前,他拿著浴巾,進浴室準備洗澡。
溫舒打量著自己的手腳,是純白色的。她適應了好一會兒,方才控製著身子跳下沙發,地板光潔如新,倒映著她此時的模樣。
湛藍色的瞳孔微微泛著光,毛色很好看,毛發微膨,軟軟的,她看起來像是鑲嵌了藍寶石的棉花糖。
不是夢境嗎?
溫舒在地板上走了幾步,每走一步都不忘看著地板上的倒影,以及每一個不應該錯過的細節。她扭了扭頭,來回踱步,撓癢癢,然後低著頭,一直低到地板幾乎照不出自己的模樣。
嗯,不是夢境。
盡管溫舒很難相信,可這真切的感受還是讓她不得不承認。
更準確地說,是她的部分意識附在了不語的身上。
她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宿舍的寒冷,可以看見幾個室友做著不同事情的畫麵,當然,她也可以看見自己“棉花糖”般的身體,四周的熱氣包圍著她,室內暖黃色的燈光依舊難以掩蓋房間的冷清。
浴室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隔著一扇門的距離,宋言知在洗澡,而她還有九十九次愛心擁抱任務需要完成。
她不由得突發奇想,如果她現在和宋言知擁抱算不算完成任務?
溫舒嘴角上揚……
在經曆過最初的恐慌之後,她心中充滿疑惑、新奇,還有驚喜。
趙竹青前幾天和公司領導產生了一些矛盾,當天就決定辭職。
公司領導想方設法壓榨實習員工,還不懷好意地企圖揩油,趙竹青可是跆拳道黑帶高手,直接把伸出鹹豬手的領導打倒在地。
最後還是周君如和許輕晨及時趕到,拉住了趙竹青。
趙竹青現在準備給市內另外一家大公司投簡曆,所以需要專門針對那家公司重新製作簡曆,時間尚早,她已經弄好了一半。
趙竹青問:“小舒,你笑什麽?”
溫舒咳了咳。
周君如漠然道:“有問題。”
溫舒趕忙解釋,自己剛剛隻不過是一時走神。
溫舒心跳得比平時快了許多。
她屏息凝神,意識又回到了不語的身上。宋言知裹著浴袍,頭發還濕著,坐在沙發上,準備用吹風機吹頭發。
她忙邁著小短腿朝宋言知跑過去,幾下跳到宋言知的腿上,仰著頭,看著宋言知的下巴。
宋言知有些詫異,不語好像從來沒有主動和自己這樣親密接觸過,他右手拿著吹風機,暖風從發間吹過。
宋言知發梢的水珠落在不語的身上,涼涼的,帶著淡淡的、叫作宋言知的味道。
好想給他吹頭發啊。
好想抱抱他啊。
反正自己現在是不語,大膽些。
放飛自我的念頭一經出現就難以磨滅,溫舒在宋言知的大腿上準備起跳,打算好好抱一抱他。
然而她剛做好準備,宋言知就注意到了。
宋言知微微無奈地看了不語一眼,單手把不語放在了沙發的另一頭:“別鬧。”
他並不喜歡肢體接觸,哪怕對方是不語。
而更讓人奇怪的是,不語今天晚上似乎對他過分親密了,往常可不會這樣子。
“睡覺去。”宋言知說。
不語愣了愣,可憐兮兮地坐在沙發上,帶著和過去截然不同的——可愛?
清晨,夜色消退,朝陽初升,晨光揮灑人間。
逸夫樓406教室裏,溫舒坐在窗邊,回想著自己昨天半夜偷偷進宋言知的房間看他睡顏的事,因此她還熬了夜,生怕自己提前睡著了。
前座的同學在聊天,其中一人一臉豔羨地說:“你們聽說了沒有,宋師兄被同光心理學協會邀請參加聚會,嘖嘖,這次聚會很多有名氣的大佬都會參加,但凡搭上了一點線,師兄畢業之後前途無量啊。”
另一人眼冒桃花,感歎真的是找不到宋師兄哪怕一點點的缺點。
同光是業內著名的心理學協會,由幾位泰鬥級別的人物創辦,能夠進入同光的無一不是心理學大師或者天資出眾的青年才俊。
這節課是宋言知的課,溫舒實在熬不住打了個盹,周君如掐了掐她的大腿,說:“快起來,宋師兄讓你回答問題。”
聞言,溫舒急急忙忙地站起來。
教室人滿為患,很多其他專業的同學自帶小板凳坐在最後邊,大家都疑惑地看向溫舒。
溫舒吸了口氣,看見宋言知一臉冷淡的表情便明白了過來,是周君如搞得鬼。
宋言知問:“你是剛才哪裏聽不懂?”
溫舒忙擺手說自己都聽懂了。宋言知點點頭,然後請她把幻燈片上提到的關於躁狂抑鬱症案例分析一下。
溫舒腦袋昏昏沉沉的,艱難地把自己所學到的知識都套用了。
課後,她和周君如一起去食堂吃飯。周君如見她神情恍惚,怕她因為和師兄上課有了接觸一下子傻了,忙問:“小舒舒,你還好嗎?”
溫舒自然不可能就這麽輕易地傻了,她昨晚可是看著宋言知的睡顏睡著的。
回到宿舍,溫舒思量了會兒,給李九歌發了個消息。
溫舒:親,針對客戶的需求,我認為送出愛心抱抱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李九歌:天時地利人和?
溫舒:在外散心是最容易敞開心扉接受溫柔關懷的時候,你覺得是不是這個道理?伴隨著徐徐春風,還有淡淡花香,送上一個溫暖的擁抱……
李九歌看著這條信息,懂了她的意思。下班之後,他開車去了春華街宋言知的家,敲了好一會兒門,宋言知才開門。
“不要。”見到他,宋言知眉頭緊皺,看起來好像遭遇了什麽討厭的事,並且渾身都帶著戒備。
“小舅你在說什麽,什麽不要?”
李九歌下意識地以為房間遭賊了,一時間慌了神,準備帶宋言知離開,卻被宋言知躲開了。宋言知也沒解釋,直接去廚房倒了杯水出來。
李九歌放下幾大袋零食,坐在沙發上,一副受傷的模樣:“小舅,你可真沒良心,你姐還讓我問你最近過得怎麽樣,看看你有沒有什麽缺的。”
聽見他說起姐姐,宋言知眼眸微微柔和了幾分,說:“我最近很好。”
宋言知的姐姐宋曉同誌大了他二十一歲,從小就對他很好,甚至恨不得時刻將他帶在自己身邊。
之前李九歌偷偷跑去做編輯,宋曉同誌發了好大一通火,還是宋言知勸說,外加李九歌說可以順便照顧小舅舅,方才平息她的怒氣。
這也讓李九歌莫名有些心塞,敢情自己這親兒子沒有親弟弟討喜。
因為自家小舅舅不喜歡和人接觸,李九歌很難得才來一次,不過他這回可是帶著目的來的,打算耍無賴到底,待在這兒,還要蹭晚飯,反正就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不要。”宋言知忽然又這樣說道。
李九歌實在迷糊,這兩句“不要”到底是對誰說的,這裏除了他沒有第三個人。
他又問了一聲,然而宋言知依舊沒解釋,直接去廚房做飯了。
李九歌早就習慣了宋言知的冷淡,倒也沒再多想,趁著這個空閑在屋裏轉悠。
桌上放著一封邀請函,他打開看了看,是同光寄過來的。他對心理學學術界不了解,但也不妨礙心裏驚喜,因為聚會地點在景德鎮,不正是應了那句瞌睡了有人送枕頭?
這不就是現成的出門散心的機會嗎,他連借口都不用再想。
“小舅,你要去景德鎮?”
宋言知一邊料理著西紅柿,一邊說自己不打算去。
李九歌怎麽可能會放棄這個機會,用窩在家裏怎麽會找到新書靈感為由讓宋言知一定要去,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然而都不管用。
宋言知不為所動,懶得接話,李九歌直接用宋言知的電腦給邀請函上留下的郵箱發了封郵件,說明自己會到場。很快,那邊就回了郵件過來,有會合地點、聯係方式等內容。
飯很快就好了,宋言知的廚藝沒話說,李九歌吃得急,咬了好幾次舌頭。
不過李九歌可沒忘這次來的任務,各種撒嬌威脅,總算讓宋言知答應參加這次聚會。李九歌告訴他,自己已經找了人負責照顧他,那人絕對妥當,不會和他有過分接觸。
宋言知沒轍,沒拒絕,李九歌就當他默認了。
目的達到了,李九歌回去同溫舒報喜,他一臉舒心地躺在陽台上,還沒嘚瑟一會兒,領導陸家辰的電話打來了。
李九歌手一抖,差點兒把手機摔在地上。他等了一會兒,鈴聲響第二遍的時候才接。
“知言的新書準備得怎麽樣了?”陸家辰的聲音不冷不熱。
李九歌心裏卻驀地一寒,畢竟他可是見過陸家辰怎麽樣把一個實習編輯給氣哭的。他小心翼翼地說:“主編,您今天不是出差嗎?”
“嗯。”陸家辰下意識地點頭,“現在在酒店。”他頓了頓,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檢查工作進度。”
溫舒收到消息的時候心情不錯,不住地想要揉招風的腦袋,然而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一向最黏她的招風竟然拒絕了,還跑得飛快。
但學生宿舍麵積也不大,就這麽點空間,還能跑哪裏去。
沒一會兒,幾人聯手在趙竹青的桌子上將招風抓住,它汪汪叫了幾聲,格外抗拒。
溫舒奇怪之餘,竟然覺得現在的招風有些像宋言知,像他一樣拒絕著所有人,把自己藏在一個誰也不能接觸的地方,連平時喜歡吃的狗糧也不吃了。
她揉著招風的腦袋,問:“你是不是心裏有了別的狗了?”
同光的聚會定在三月三十號,宋言知提前一天出發,晚上七點的飛機,他提前到了機場,在VIP休息室裏坐著。
來往的旅客不住地打量著宋言知,甚至還有好幾個女生組團來偷瞄他。
宋言知下載了兩集電視劇坐在角落裏看,這時,有個穿著咖啡色外套的女生鼓足勇氣朝他走了過來。女生輕輕敲了敲桌子,引起他的注意,說:“你好,我手機好像弄丟了,可以借你的手機打個電話嗎?”
女生的聲音甜美,如果不是這個借口太蹩腳的話,這場景堪稱偶像劇,然而宋言知朝旁邊挪了挪凳子,繼續看電視劇。
女生深吸了口氣,給自己打氣,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然而宋言知恍若未聞。
“宋師兄,你在這兒啊。”
聽到熟悉的聲音,宋言知抬頭。
溫舒戴著頂漁夫帽,穿著套粉色的衣服,巧妙地站在宋言知和那個女生中間,把兩人隔開。
“她是?”溫舒笑著問。
那女生小臉一白,擺了擺手,說自己認錯人了,然後鬱悶地出了休息室。
人走了,溫舒順勢坐在了宋言知身旁,宋言知覺得有些不舒服,想要坐遠一些,然而溫舒悄聲道:“宋師兄,我坐在這兒,那些搭訕的人可能就不會出現了。”
宋言知一頓,又繼續看劇了。
溫舒解釋了一番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她說自己找了個兼職,負責照顧人,拿到資料之後才知道那個人竟然是他。
也不知道宋言知信不信,溫舒為了防止自己緊張到說不出話來,可是拿著草稿背了十幾遍。
宋言知很認真地在看劇,輕輕“嗯”了一聲。溫舒隻覺得胸口被戳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沒有醉死在這該死的溫柔鄉裏。
好歹是以照顧宋言知的名義來的這兒,溫舒眼力見兒十足,又是買飯又是買水,見時間差不多了,還主動提醒他該去排隊過安檢了。
忙忙碌碌好一會兒,六點五十分的時候,溫舒才終於坐上飛機,靠在座位上歇了口氣。
等到飛機平穩之後,溫舒猛然想到了李九歌的提醒,宋言知坐高鐵和飛機都會不舒服。她拿著新買的保溫杯,往裏麵倒了一點安神的參片,然後讓空姐倒了些開水,往商務艙走去。
一名空姐正在推銷玩具,見到她站起來,有些開心,問:“這位女士,您是想要了解一下這個玩具嗎?”
溫舒笑著拒絕了:“不好意思,我是過去送水。”
空姐很體貼地讓開了位置。溫舒過去的時候,宋言知正眯著眼小憩,臉色不是很好。
溫舒輕聲喚他:“宋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