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你辯論的樣子真好看

與二中的那次辯論賽之後,藍梔子請了很長的病假。

是的,她在賽前不爭氣地選擇了落荒而逃,在荒僻的山區裏打了輛車費算下來近兩百塊的黑車一路跟逃兵似的直接回到了家裏。

最後是尤真真替她上的場,雖然校園說最後還是打贏了三年二中,但這一切榮耀都與她無關,她覺得自己對於辯論隊來說是恥辱柱一般的存在,盡管其他隊員都好心地替她圓謊,說她是臨時身體不舒服已經嚴重到不得不去看醫生的地步才退出的,但還是少不了愛造謠的同學給她貼上“縮頭烏龜”的標簽。

藍梔子在這段時間裏精神萎靡、食欲不振,成天將自己鎖在房間裏,為了不讓外婆擔心,她謊稱這段時間是學校讓大家閉關學習。

可是終究還是被看出了端倪,但外婆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她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而是溫和地說:“遇到什麽事情不要憋在心裏,外婆可能幫不了多大忙,但說出來會好受些。”

於是,藍梔子抱著外婆大哭了一場,哽咽道:“我不想上學了。”

沒想到外婆並沒有反對,而是摸著她的頭,就像小時候哄她入睡那般溫柔:“人生是你自己的,自己做的決定,隻要不後悔就行。”

藍梔子點點頭,冷靜地想了幾天,可是終究沒有想清楚。

她想過給父母打電話,讓他們幫自己換一個學校,可是她說不出口,她舍不得離開校園說。

盡管校園說一度拯救了她,可最終又覆滅了她。

她也舍不得那個漫畫臉般好看的少年以及永遠沒心沒肺大笑著的何欽還有辯論社的其他隊員。

她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種下了這份情誼。

熊老師提出過要來看望,可是被她拒絕了,還有來自QQ和微信上何欽和辯論社其他隊員的關心問候,她隻敷衍地搪塞了句“我沒事”,便再也沒回過了。

白林間出乎意料地沒有給她發來任何信息。

藍梔子難得地點開他的朋友圈,卻發現他的更新停留在了打辯論賽那天,大家在食堂裏手心手背疊放的團結照片。

他應該對臨陣脫逃的自己很生氣也很失望吧?

藍梔子心情低落地想著,她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做出這般逃兵的舉動來,又如何奢求白林間會理解她呢?

想到辜負了大家的一片好心,她便覺得很抱歉。

白林間和何欽絞盡腦汁地讓她進入辯論隊,而後又盡心盡力地輔導;尤真真明明收放自如的舞台表現比她好太多,卻成了替補,最後還是不得已拜托她代替自己上場……

她像個無情無義的人,將希冀捧到大家眼前又狠狠地摔碎。

碎成一地的荒唐。

藍梔子越想越頹然和焦躁。

“梔子,你的同學來找你了!”這已經是外婆第四次在房間門口喊她了。

何欽有時候是跟付浩然和尤真真相互結伴而來,有時候是獨自來的,每次他們都在客廳裏跟外婆聊得熱絡。

“何欽,你又來了啊?怎麽每次來都帶東西?怪不好意思的……”

“真真,你也是女孩子,可能比較好接近梔子,要不在微信上多跟她聊聊吧?”

“浩然哈哈,你這孩子講話我真喜歡,斯斯文文的,以後肯定是個大學生。”

……

藍梔子始終不肯踏出房門半步,她縮在被子裏,客廳的歡聲笑語時不時地傳來,卻讓她備感寂寥和孤獨,直到今天外婆說了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名字。

“喲!這個同學好像沒見過!白林間?是梔子的隊長啊?哇,長得真好看。”

藍梔子刺溜一下從**爬起來,耳朵貼在門上,聽著客廳裏他們的談話。

白林間的話很少,很多時候都是外婆問一句他答一句,而他的話語裏壓根兒沒有問到關於自己的近況,反倒像是純粹來串個門。

藍梔子有些失落,抿了抿嘴。她猶豫著去開房門,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回到**繼續躺屍,用被子將自己裹得如木乃伊一般嚴實。

她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不知道未來的方向在哪裏。

隻要不當眾講話,她的人生不會有任何影響。

可是她常常回想起白林間說的那句話:當一個人真正愛上一件事情的時候,最大的樂趣是與人分享。

她多想通過言語讓大家知道她有一個有趣的靈魂,多想把腦袋裏天馬行空的東西表達出來。

偉大的戲劇家蕭伯納說:你有一個蘋果,我有一個蘋果,我們彼此交換,每個人還是一個蘋果;你有一種思想,我有一種思想,倘若我們彼此交換,那麽每人可擁有兩種思想,甚至更多。

她多想把思想傳達給別人,可是那些始終哽咽在喉嚨裏的話語就像熟透的蘋果,慢慢發黴腐爛,等著等著再也沒有機會說出來。

“你們這麽快就要走了啊?”客廳裏外婆故意抬高了音量,好讓藍梔子聽得更清楚。

“藍梔子……”白林間終於開口談她了。

藍梔子掀開被子從**噌地坐起來,豎起了耳朵緊張地聽著,手裏緊緊地拽著被子的一角。

“期末考試,她總得參加吧,不然對畢業有影響。”末了,白林間還補充了一句,“班主任今天讓我來就是為了通知這件事情。”

語氣客氣至極,好像隻是例行公事。

藍梔子如一朵枯萎的花蔫了下來,神情黯淡。

很快地,她聽見何欽和白林間告別的聲音,隨後是外婆送他們出門,他們“噔噔噔”下樓的腳步聲。

藍梔子忍不住耷拉在窗台上,探著頭朝樓下望去,何欽和白林間正走出單元樓,何欽是騎電動車來的,他開了鎖,坐上電動車,白林間坐在他身後。

倏地,白林間仰起了頭,正好看到了窗邊的她。

藍梔子連忙拉上窗簾,躲在窗後麵,嚇得心神不寧。她捂著起伏的胸膛,慢慢地蹲下身子,她想哭,卻怎麽也哭不出來。

自己……真的太讓大家失望了吧……

後來熊老師親自打電話過來說,如果不參加期末考試的話,便會將這件事情轉達給她的父母。藍梔子知道爸爸媽媽若是得知了這件事情,一定會為她辦理退學手續的,於是她鼓起勇氣,終於還是在一周後去學校參加期末考試。

為了避免跟同學們的直接照麵,她特意姍姍來遲,遲到了一分鍾才走進考場裏。果不其然,所有同學的目光都看了過來。還好她的考場裏沒有白林間以及辯論隊的其他成員,她低著頭,盡量去屏蔽那些焦灼的視線,迅速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利落地從書包裏取出考試必備工具。

試卷發了下來,藍梔子看了眼,因為落了整整一個月的課,而這一個月裏又整天無所事事地躺在**發呆,做題的感覺完全消散了,麵對熟悉的題目突然感到生疏,即便知道該怎麽解答,下筆時卻有些生澀。

這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不能荒廢,不然就算是再鋒利的刀,時間久了也會生鏽。

上午場的語文考試,藍梔子匆匆寫完,沒有檢查便提前半個小時交了試卷,她成為第一個走出考場的人,不是因為答題順暢,而是她害怕麵對大家。

走到走廊上時,她長長地舒了口氣,一路小跑到樓下,又快速地跑到停車場,騎上自行車便馬不停蹄地往家裏趕,好像在逃避世界末日一般。

之後的考試她也是如此,遲一分鍾進入考場,第一個交卷,落荒而逃。

“同學,你最後一題沒寫呢!”終於考到最後一科時,藍梔子交卷,卻被監考老師攔下。

所有同學的眼睛都齊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藍梔子咬了咬嘴唇,堅定地答道:“我不會做,就不寫了。”

跟她同在一個考場的204班同學都知道她在撒謊,這次期末考試的最後一道大題十分容易,反倒是前麵幾道大題難度係數略大,作為上次期中測驗再次考了年級第二的藍梔子不可能不會做。

藍梔子說完,便拿起書包朝門外跑去了。

走到樓下時,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站在柱子旁,藍白相間的校服與身後的藍天交相輝映,明媚幹淨,宛若一幅畫。

她垂下頭,想要繞開他。

“你打算躲到什麽時候?”少年冷冷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對不起……”她有些心虛不敢去看他,盯著自己停下的腳發呆。

“你這兩天每場考試都溜得飛快,我不得不放棄了試卷的最後一麵沒做在這裏等你,並不是為了聽你的一句對不起就完事了的。”白林間的表情有些凶,語氣也凶巴巴的。

藍梔子驀地抬起頭,白林間竟然為了堵她,連試卷的最後一頁都沒有做。

他可是個一絲不苟不允許自己犯錯的大學霸啊!放棄試卷的最後一頁對他來說是多麽難跨越的大山!

“對不起。”她能說出口的隻有這三個字,淚水不爭氣地掉了下來,她抽噎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卻突然擠出一句話,“我最後一道題也放棄了。”這樣說對於白林間會不會有一絲絲的安慰?

白林間卻瞪了她一眼:“很榮耀嗎?跟我的一頁紙相比,你的一道題算什麽?”

聽到這句話,藍梔子竟忍不住破涕為笑,“撲哧”一聲鼻子吹出了個泡泡。

“真醜。”白林間遞過來紙巾,嫌棄道。

藍梔子接過紙巾,毫不避嫌地大聲擤了擤鼻涕,將紙巾揉成一團,丟到旁邊的垃圾桶裏。

“寒假終於來了啊。”白林間轉過身去,“走吧,吃點東西慶祝下。”

他走了幾步,見身後的少女沒有跟上來,又倒退了回來:“走啊。”

藍梔子愣了愣,跟在他身後。

還是西門外那家熟悉的餛飩店,店裏隻有兩種餡,藍梔子點了海鮮餡的,對海鮮過敏的白林間則點了豬肉餡的。

白林間板直著身子,微微頷首吃著,從頭到尾都沒有再提及關於辯論的事情,甚至一句責罵也沒有。

藍梔子原本想著按照白林間懟天懟地懟空氣的性格,非摁著她的腦袋把她罵個狗血噴頭不可,可是他沒有。

他越是表麵看著平靜,她便越發愧疚。

“我要不……”藍梔子頓了頓,歎了口氣,終於把那句話說出了口,“我退出校園說吧?”

白林間頭也沒抬,聲音異常冰冷:“收回去,我就當沒聽到過。”

“可是我……”藍梔子咬了咬嘴唇,“讓你失望了,我還是沒有辦法克服舞台恐懼症,小學三年級發生的那件事情對我產生的陰影太大了。”

“除了這次發到群裏的照片,之前還有誰提起過嗎?”白林間問。

她搖搖頭,以前不用手機,小學的同學早已在畢業後斷了聯係,再無往來,雖然沒有人提及過,但這件事情始終像一根刺,牢牢地紮在她的心上,一碰就痛。

“所以真正在意的隻有你自己,大家早就忘光了。”白林間做了個比喻,“你想想抖音上那些玩蹦極啊玩極限的或者玩惡搞的,不也嚇得屁滾尿流,但人家都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糗事發到網上,博取大家一樂,他們越是坦**,大家越是寬容,大家僅僅一笑而過點個讚,有誰會去嘲笑他們這麽大個人了還尿褲子嗎?”

白林間說的道理她都懂。

“可他們畢竟是為了吸引流量,我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呢?你不過就是想讓大家看到在舞台上眉飛色舞的你,那既然如此,當縮頭烏龜不是更丟臉嗎?”白林間語氣變得刻薄起來。

“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啊……”藍梔子再次長長地噓了口氣,聳著肩,一副頹然無用的模樣。

“當眾講話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可怕。”白林間看著她濕紅的眼眶,有些於心不忍,口氣稍稍溫和了些,“你的信念不夠堅定,才會被這些所謂的外界幹擾和想象中的困難所打敗。”

“校園說這次打敗了二中,直接拿到了省級‘辯論杯’的入場券,下個學期,整整一個學期,都會為這件事情忙碌。”白林間又說道。

“但新學期校園說不是還會再招新隊員嗎?”藍梔子弱弱地問。

“我不打算再招了,你、尤真真和付浩然我都還沒有完全培養好,怎麽招新的成員進來?我要對每一個隊員負責。”白林間認真道,“招新成員的事情,放到高三再談。”

藍梔子見白林間這麽堅持,真的不好意思再硬著頭皮說自己要退出的事了,便收了口,低著頭繼續吃餛飩。

淚水一顆顆落下來,掉在餛飩裏,混著湯水,又被她混合著喝了下去。

最後她哭成了個淚人,連餛飩也吃不下去了。

她捂著臉抽泣著,裹在藍白相間校服裏的纖瘦身子微微顫抖著。

餛飩店裏的其他人聽到這即便強忍著不發聲仍舊控製不住嗚咽的哭聲,奇怪地看了過來。

白林間坐到她的身邊,直接用高大的身子遮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他將紙巾擺在她的麵前,側頭看著她,有些手足無措。

這一個月以來他的日子也不比她好過,每天上課鈴聲響起時,他都會不自覺地透過文具盒上的鏡子去看那個座位,那裏總是空著,他的心裏便很不是滋味。

何欽好幾次來找他說一起去藍梔子家裏看看,都被他拒絕了,但在事後他又會假裝有意無意地說些她的近況。他擔心她,卻不想說出口。

他能夠理解她麵對舞台的壓力和恐懼,他以為自己已經帶她走出了那份陰霾,可是他卻忘了解鈴還須係鈴人。自己的那些努力不過是治標不治本,他本著禮貌有教養的原則不去過多詢問她產生病狀的緣由,可是最後給予她致命一擊的,卻正是這個難以打開、意料之外又合乎情理的心結。

他甚至在想,如果小學三年級她的那場合唱比賽,他在就好了,他一定不會像其他小朋友和家長老師一樣**裸地嘲笑她,他一定會在人群裏為她加油呐喊,告訴她“跌倒了不要緊,爬起來就好了”,他也會用力地告訴身邊的每一個人“不要嘲笑他人,因為語言的暴力有時候比物理暴力更讓人傷痛”。

很多時候,人們往往沒有想到自己的無心之舉會傷害到其他人,那些譏笑藍梔子的人也許隻是出於本能的無意識反應,也許早已忘了當年還有這件事情,卻不知這些無心之話和難以入耳的笑聲成了她永久的傷痛,甚至給她在公眾麵前講話方麵造成了無比巨大的障礙。

語言是神奇的,它能夠表達思想和觀點,能夠傳遞愛與善良,卻也能像一把利劍傷害人。

期末考完學校便直接給學生放了假,隻需要在幾天後回校拿一次成績,寒假就正式開始了。

晚上失眠,白天睡覺便成了假期的常態,藍梔子睡到晚上七點才醒,看著窗外黑暗的天空,微微有些迷茫,她抓了抓頭發,爬下床,打開房間的門。

客廳閃著光,是電視機裏發出來的。

外婆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為了不打擾房間裏的人她將電視機調成了靜音。

平時這個點外婆都會梳洗打扮一番穿上花色的衣服去跳廣場舞,藍梔子感到奇怪:“外婆,你不去跳舞嗎?”

“梔子醒了啊?”外婆看向她,慈祥地笑了笑,“我想等你醒來給你下碗麵,沒想到你睡到了現在。”

一時間眼睛被淚水氤氳住,藍梔子濕了眼眶,心裏很酸:“對不起外婆。”

外婆笑了笑:“餓了吧?外婆給你下麵吃。”說完她起身,到廚房裏拿掛麵下。

“外婆,你去跳舞吧,我自己可以的。”

外婆的社交活動並不多,廣場舞是唯一一項,她在那裏認識了一些同齡的老人,閑暇的時候他們還會來串串門,自打外公去世後外婆一個人獨居,與這些“老”朋友相處便是她生活裏不可或缺的樂趣。

而自從藍梔子請了假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後,外婆幾乎終止了自己的“廣場舞社交”,外婆從不強迫她從自己的小世界裏走出來,但外婆也生怕她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便在家裏隨便忙活,這樣有需要時隨時都在。

“沒事的,我到時候隨便學一學很快就跟上了,我記憶力還很好哩,學習能力也很強……”外婆邊說著,邊煮好了熱騰騰的牛肉麵,端過來,“吃吧,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藍梔子噙著眼淚將那碗麵吃完,她頓了頓,認真地看向外婆:“外婆,我陪你去公園吧。”

“那我們去散散步?”外婆聽到藍梔子主動提出要出門,頓時眉開眼笑。

藍梔子搖搖頭:“我在旁邊看你跳廣場舞。”

“那我趕快去準備準備!”外婆眼裏藏不住的興奮,她很快換了件花衣裳,在鏡子前梳了梳頭,然後往臉上擦了點護膚乳。

“走嘍!”外婆牽著藍梔子的手出門。

藍梔子微微有些愣神,以前她的個頭連外婆的腰都到不了,那時候抱外婆隻能抱大腿,如今她竟都比她高出半個頭了。外婆雖然身體還算硬朗,但已是滿頭銀發了,藍梔子有些自責,她發覺自己總是沉浸在自己低落的情緒裏,卻不曾去關心身邊人。

剛走到公園門口,外婆便看見了熟人李奶奶,李奶奶正焦灼地來回踱步。

“李姐,今天放假啊?”外婆問。

李奶奶搖搖頭:“今天可能又跳不了啦。”

“怎麽回事?”

李奶奶指向不遠處。

進公園右拐不遠的空地處,有很大的爭吵聲傳來,是一群老人夾雜著幾個中年人的隊伍,站在他們對麵的,是一群看上去約莫十五六歲的穿著嘻哈服裝的少年。

藍梔子和外婆走近了才聽清楚他們吵架的內容,原本這塊空地是老人們跳廣場舞專用的,但最近冒出了這個少年街舞團,少年們霸占了老人們的場地。

而帶頭跟少年們吵起來的是何嬸,她一直盡心盡力地帶隊跳廣場舞,照顧好每一位老人,甚至還自掏腰包買了音響,也經常組織一些聚餐和表演活動,外婆每次提起何嬸時都笑得合不攏嘴,直誇她是個好團長。

何嬸雖然嗓門很大,廣場舞團也人多勢眾,但老人們反應比較慢隻是偶爾地插幾句話,氣場很弱,麵對咄咄逼人和年輕氣盛的少年們還是處於下風。

最後老人們無奈地想放棄,勸何嬸走:“算了吧,反正他們說他們再練習一個月就可以了。”

“一個月?那這一個月我們幹嗎?這個位置本來就是我們先占好的。”何嬸不滿道。

一旁的外婆歎了口氣,以為今天沒法跳廣場舞了,拉著藍梔子要走開:“要不我們去散散步吧?”

藍梔子看出外婆滿心的歡喜被澆滅,她也替廣場舞團憤憤不平。她鬆開了外婆的手,走到街舞少年麵前:“喂,你們,先來後到的道理難道不懂嗎?”

領頭的街舞少年看到半路殺出來一個隻比他們大幾歲的姐姐,嬉皮笑臉道:“小姐姐,該不會你也是跳廣場舞的吧?”他身後的朋友們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藍梔子被這番戲謔弄得有些憤怒,她漲紅了臉,街舞團的少年們帶著輕視的眼神和嘲諷的話語像極了那場合唱比賽時所麵對的觀眾,她不由得感到緊張和尷尬,可是她在心裏反複地告訴自己:不能退縮,不能。

“小梔子……”外婆走到藍梔子身邊,想拉她走。

藍梔子的腳卻像被藤蔓困住了一般走不動了,她頓了頓,幾乎是用盡所有的力氣大聲問道:“你們憑什麽搶老人的廣場舞場地?”她的聲音太過用力,以至於喊出這句話時眉毛和臉都是皺成一團的。

“這塊地上寫了專門給跳廣場舞的人使用嗎?隻要沒寫,公園的地都是公用的,我們想用就用。”街舞少年回應道。

少女和少年的對峙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除了廣場舞的老人和街舞團,還有不少駐足觀看的路人。

藍梔子緊張到開始顫抖,臉紅到無以加複,明明是冬天的夜晚,她的汗珠卻一大顆一大顆地往外冒。

麵前的街舞少年似乎被這副模樣給嚇到,還以為她要假裝發病碰瓷,連忙往後退了退:“我可沒動手打你啊。”

“哥哥!”拉著白林間要去玩公園裏的遊樂設施的白小白被密密麻麻的兩撮人所吸引,看到人群正中間的藍梔子,揚起手指了指,“那個是梔子姐姐吧?”

白林間看了過來,見藍梔子正被人群圍著,她站在中央,身後是老人隊伍,她對麵站著一個看上去稚氣未脫卻有些囂張乖戾的少年,兩個人之間形成了水火不相容的陣勢,眼看著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一觸即發。

白林間蹙了蹙眉頭,牽著白小白的手走了過去。

“尊老愛幼不懂嗎?老人們都在這裏跳了好幾年了,你們一來就一聲不吭地把他們的位置給霸占了,雖然說這塊地確實沒有指定給老人們用,但是你們有尊重過老人嗎?起碼是不是用的時候應該提前商量一下?不要因為見他們好欺負就可以盛氣淩人,不要覺得廣場舞沒意義,等你們老了也一樣要跳的!”藍梔子閉著眼睛劈裏啪啦地說出這一串,她的拳頭攥得很緊,脖子變得又粗又紅。

街舞少年頓了頓,一時間竟語塞,他看著這個比他還矮半個頭的小姐姐,小小的身體似乎迸發著巨大的能量,讓他一瞬間被威懾住。他緩過神來,覺得有些理虧:“我……我們跟老人說了啊,他們不同意。”

藍梔子睜開眼睛,察覺到身邊的人聚集得越來越多了,而身邊的外婆也攬著她的胳膊想讓她平靜下來。藍梔子從外婆那裏得到了力量,她想著索性破罐子破摔吧,至少多說一點,至少要為外婆和廣場舞團發聲。

她動了動嘴唇,繼續說道:“你們為什麽非要挑這個時間點跳舞?老人們的廣場舞一般是晚上七點到九點,你們就不能錯開嗎?還有,你們就十個人,需要用到這麽大的場地?而且你們學校難道沒有一塊能夠容納下十個人空地?”

“我……”街舞少年被問得無話可說。

藍梔子握著外婆的手更緊了,她的手一直在顫抖,腿軟到快站不住。

外婆注意到她的異常:“小梔子,你沒事吧?”

藍梔子搖搖頭,朝外婆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我沒事。”

“是誰搶我媽的地盤!”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何欽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人群中央,看到藍梔子時愣住:“你、你怎麽在這裏?”

藍梔子顯然也怔住了,呆了呆。

“兒子,你怎麽現在才來?”何嬸埋怨道。

“啊,對不起,我今天跟幾個朋友聚了個餐,來晚了。”何欽笑嘻嘻地拍了拍何嬸的肩膀,轉身看向街舞少年,“就是你們搶了我媽的地盤?”

街舞少年還沉浸在藍梔子的質問中沒緩過勁來,不想又來了個氣勢洶洶的何欽,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軟了下來,變得結巴起來:“我、我……”

“哪個學校的?小心我找你們老師告狀去!”何欽揮了揮拳頭。

街舞少年連連往後退,一下子有點怵了,看了看身後的兄弟們,有好幾個已經逃之夭夭了,剩下的裝啞巴聾子,一聲不吭。

“走、走吧。”街舞少年揮了揮手,帶著另外幾個少年離開了。

“回去好好學習啊!別剛放寒假就跑出來搗亂!”何欽朝街舞少年們的背影大喊道,然後痞笑著看向何嬸,刮了刮鼻子,“媽,怎麽樣,我表現得還可以吧?”

“剛剛多虧了這個小女生。”何嬸指向藍梔子。

藍梔子看了何欽一眼,不知道該說什麽,訕訕一笑,畢竟她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將屢屢來她家的何欽拒之門外。

“呀,原來他是你兒子啊,這段時間經常來我們家呢。”外婆笑著對何嬸說道。

“哎喲,臭小子長大了啊。”何嬸拍了拍何欽的腦袋,擠眉弄眼。

“媽,你瞎猜什麽呢,我是去辦辯論隊的正事的。”何欽辯解道。

“婚姻大事不就是正事?”

雖然是何欽和何嬸在吵吵鬧鬧,但藍梔子莫名地躺槍,她隻覺得渾身上下尷尬得有些不自在,想離這個地方越遠越好。

“梔子姐姐!”白小白甜甜地叫著,朝藍梔子跑過來。

藍梔子看到他身後還跟著白林間,愣了愣。

“剛剛發生的我都看到了。”白林間淡淡地說。

藍梔子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她還沒從剛剛的爭辯中清醒過來,腦袋發著蒙,呼吸紊亂無法控製。

“你表現得很好。”

聽到白林間這句話,她倏地抬起頭看他,隻見少年的眼睛如琥珀般閃著光,澄澈如許,他站的位置正好是一盞路燈下,暖橘色的燈光灑在他白色的高領毛衣上,他看上去就如同暗夜的精靈,一張臉上突然閃出誘人的笑容。

旁邊的老人們陸陸續續簡裝上陣,擺好隊形跳起了廣場舞,音響裏傳來嘹亮的年代久遠的歌,聲振雲霄,可是藍梔子隻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少年的那句“你表現得很好”。

“是啊,梔子姐姐你剛剛太勇敢了。”白小白附和道。

白林間把手機遞過來:“我剛剛錄下來了,你看下。”

“啊?”藍梔子詫異,接過手機,點開視頻。

“尊老愛幼不懂嗎?老人們都在這裏跳了好幾年了,你們一來就一聲不吭地把他們的位置給霸占了……”視頻中的她雖然臉紅得如火燒一般,表情看上去也不大自然,卻言之鑿鑿,在人群之中仿佛閃著光。

“看吧,其實當眾講話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可怕,你完全可以做到。”白林間說道。

藍梔子覺得心裏很酸,淚水湧了上來。她反反複複地又看了好幾遍那個視頻,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當老人們的權益受到侵犯時,當外婆握著她的手準備無奈地妥協時,她突然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那樣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人正麵交鋒。

說不緊張和恐懼都是假的,她的身子到現在還在發抖。

原來啊,語言的力量是可以因愛而發的。

“梔子姐姐,你怎麽哭了?”白小白仰起頭,卻被白林間拉到一邊:“別打擾她,讓她冷靜一會兒。”

白小白半懂不懂地點點頭。

連何欽要走過來慰問時,也被白林間阻止了。

少女就那樣站在路燈下,看著手機裏的視頻哭得泣不成聲。

“省級辯論杯明天小組賽抽簽儀式,你來吧。”白林間麵無表情地說著,好像在輕描淡寫地說一件事情,而非詢問。

“嗯。”藍梔子沒有猶豫地應允了下來。辯論杯首先會從各個市開始打起,每個市挑選出優秀的辯論隊進行組內循環PK賽,最後選出四組進入總決賽,進行兩兩對決,這將是一場漫長的戰役。

將白小白打發到遊樂場裏玩蹦蹦床之後,白林間和藍梔子就在附近散著步,聊著“辯論杯”的事情。

這座南方小鎮冬天的風不像北方那般刺骨,而是涼颼颼地湧入衣袖衣領裏,藍梔子今天穿得有些少了,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又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別感冒了啊,你這嗓子還要留著到辯論杯上呢。”白林間本想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但又覺得這樣太“瑪麗蘇情節”了,而且他可是校草哎,怎麽能隨便脫衣服給女生?經過一番掙紮後,他選擇了視而不見。

藍梔子沒有察覺到白林間的糾結,隻是笑了笑,看向天上的星星,隻覺得今夜的風剛剛好,天很晴朗,月光明亮。

她還在想著剛剛發生的一切,也許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