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於是我又開始到處遊曆，並沒有什麽目標，隻是單純地要去更遠的地方，用餘生去丈量天極。
此時的世界大部分地方還在一片黑暗之中，更多的山精海怪還在蒙昧之期，彼此爭鬥不休，此消彼長。
我走進他們，給他們帶去一日光明，告訴他們在遙遠的東方有賢明的帝王與皇後，能給他們帶來真正的安定與幸福。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一天，天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發光的金紅相交的圓球，刹那間照亮了整個世界！
所有的生靈都沐浴在它的光芒之下，感受它的溫暖！
那光球從東邊升起，經行天穹，到西邊落下，所有的生靈都在談論它。終於有天從東邊傳來了確定的消息，那是帝俊與帝後羲和的兒子們，叫太陽。
據說羲和帝後一共為帝俊生了十個兒子，每天他們中的一個從扶桑樹上升到天空，駕著車從最東邊跑到最西邊，然後再返回扶桑樹。
是羲和呀，她和兄長一定很好吧，兄長的身體也應該無恙了吧。我就在這世界的角落仰望天上那無比耀眼的太陽，心中想著。
在那之後，天上又出現了另一個光球，但是每天的樣子都不一樣，有時是一瓣小芽，有時又是個圓盤。人們說那是帝俊與常儀的女兒，叫太陰，又叫月亮。她每天等哥哥們休息之後借來一束光，時多時少，把它帶到天空，照亮黑夜。
這麽看來，大家都挺好的，我心裏很高興。
自此，兄長帝俊成了真正的天地共主，凡是太陽照耀之處，皆為其疆土，億萬生靈都要仰仗他施與的光明，山海之間到處都在讚頌他的恩澤。從這一天開始，山海開始了新的傳說。
而我就這樣在太陽與太陰的交替中繼續行走。可是突然有一天，天上同時出現了十個太陽！
往日帶給人們光明的太陽帶來了死亡的陰影，他們無情地收割性命，許多**在陽光下的生靈瞬間滅亡。
我與很多人一樣，望著空中灼灼燃燒的太陽驚訝萬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轉瞬火海鋪展開來，萬千生靈同時哀號，大地失去顏色，隻剩一片炙烤後的焦黑。森林山川的水澤全部同時消失，連四海都泛不起波濤，這末日般的景象令人絕望。
我呆呆地看著天上的十個太陽，直到它們的光芒灼傷我的皮膚，我這才趕緊撐起屏障，讓盡可能多的生靈轉移到洞穴中去。
這到底是怎麽了？兄長出了什麽事？怎麽可能讓十日同現，還是說是羲和出事了？
我腦子裏一瞬間萬千念頭閃過，哪一種都不吉利，現在隻有盡快回去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還有這些生靈，我不能拋下它們不管。
就在我一邊盡力施救一邊往東方趕的時候，突然見遠方有利箭飛至，一箭就射下了一個太陽！
那日輪帶著箭鏃滾落而下砸進了東海裏！
我還來不及吃驚，箭羽不歇，又是八箭射下了八個太陽！剩下的最後一個疾疾而行，轉瞬不見。
這巨大的變故令我瞠目結舌，難道就這樣射死了？！兄長和羲和的孩子！
我強令自己冷靜，看箭來的方向也是東方，我要盡快回去，盡快弄清楚一切！而且我覺得那個射箭的人，就是羿，因為我從未見過箭法比他更高明的人！
我急急趕回了王都，但卻是在監牢裏見到了羿。
記得我們初次見麵時他救了我，後來我們一起經曆了很多事，那時他還教我射箭。誰知再見麵竟變成了大獄之中。
他看起來還好，但因為定的是死罪，罪無可赦。他看到我突然出現，大吃一驚。“太一，你怎麽來了？”
我示意他小聲：“我來看看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其實這整件事我也覺得很奇怪。和你分開後，我就到了王都，想見一見你的兄長帝俊。他確實是很好的君王，看到我箭術出眾，就贈我彤弓素矰。有了這些神器，隻要我鎖定了目標，這世間之物都無法逃脫。但是我絕沒有想到要去射太陽。
“你不知道太陽和月亮出生時，我，還有王都的子民有多麽高興，我想全天下的人都很高興。他們十兄弟長得漂亮極了，九個都像極了帝俊，隻有最小的那個長得像羲和帝後。他們平日也極聽話，總是一個一個地去天上值守。
“可就在那一天，我看到……看到帝俊和他們兄弟說話，然後他們就一起跑到了天上！”直到現在，羿還是一臉不敢置信地說道。
“不可能，一定是你看錯了！”我激動地拉著他的衣襟。“一開始我也覺得是自己看錯了，所以從他們把我抓進來之後，我就在反複回想這件事。但是太一，我現在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我沒有看錯，因為我的眼睛從未看錯過，那確實是你的兄長，帝俊。”羿反握住我的手說道。
接下來他又跟我說他看到天下生靈痛苦不堪，萬不得已才去射日，但就算自負射藝高絕也沒有幾分把握，可是居然成功了！
這些話我都沒太在意，隻記得他說的那幾個字，是帝俊，是帝俊。不，我絕不相信，這裏麵肯定有什麽誤會！我一定要弄清楚。
還未等我到達兄長住處，就聽一聲高亢的鳳鳴，一隻巨大的火紅色鳳凰臨空展翅，盤旋在宮城之上，接著傳來羲和淒厲的喊聲。
“帝俊！你還我兒命來！”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腳下不停，往大殿而去。
剛一趕到，巨大的金色屏障倏然而起罩住了整座宮殿，隔絕了內外。
我看到兄長似乎還是原來的樣子，他隻是抬頭冷漠地看著天上的羲和：“有什麽事，下來再說。”
羲和嘲笑道：“事情都做出來了，還怕別人知道嗎？”
我看著眼前的兩人，不知道要用怎樣的表情麵對他們，但我知道一定要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我也堅信這其中一定有天大的誤會。
於是我踏出一步，出聲問道：“兄長，羲和，到底出了何事？”兄長一聽是我，臉色一變，但還是用一貫的聲音對我說：“太一，你回來了。”“兄長，我看到了九日墜落，到底是怎麽回事？羲和，羲和為什麽那樣說？”
羲和見是我也化為人形落到地上。她和我記憶中的人已經大不一樣了。
隻見她衣衫散亂，披頭散發，雙眼通紅，顫抖著用手指向兄長，厲聲說道：“太一，你來了，你問他，看他能否告訴你他做了什麽？他殺死了我的孩兒！”說完抱頭痛哭。
我不知所措地望著兄長，完全不理解羲和的話。
兄長看了我一眼，突然從我身側出手，一瞬間製住了羲和。
我看到羲和倒在地上，連忙扶住她：“兄長，你！”
“不必驚慌，隻是暫時讓她安靜一下，太一你隨我來。”我抱起羲和把她安置好，然後隨他來到前殿。
這是我第二次來到正殿，相比我上次所見，這裏更加恢宏壯麗，隨處可見金翅鳥的圖案，圖案中金翅鳥翱翔九天，傲視塵寰。
兄長站在帝座前，說道：“你相信羲和的話嗎？”
“我相信兄長你說的話，但羲和也不是說謊的人。”“太一，你出去了這麽久，不再相信哥哥了嗎？”他轉過身來看著我。
“所以哥哥，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急切地看著他。
“你真的想知道嗎？”他看著我，“也許對你而言，很難接受。”
“兄長，我已經長大了，可以承擔任何事情，如果你有自己的理由，那請你告訴我。”
“是呀，一轉眼你已經長這麽大了。而你與我一起降生好像就發生在昨天。太一，你還記得小時候，我跟你說的天地共主的事嗎？”他緩緩問道。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提起這麽久遠的事情，但還是答道：“記得，兄長你說你隻是暫時替代我，終有一天，會把這個位置讓給我。可是兄長，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我一直都跟在你的身後，仰望你的背影，你就是最強的那個，不是誰的替代品。”
“太一，”他抬手又想撫我的發頂，卻發現不知什麽時候我已經比他更高大了。於是他無奈地放下手，將手背在身後。
“可是，太一，這一切都是真的。我之前說這話時心裏也確實是這樣想的。因為我終於發現我隻是你的影子，是一個空殼，是承放你神力的容器。”
“兄長，你……你說你是什麽？”我不禁往後退了一步，他的話讓我覺得害怕。
“是不是不敢相信？我自己也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接受。”他輕歎一聲，自嘲地笑笑，“可這就是真實的我。”
“我們是天意的產物，本來應該隻有一個你，可是你的神力太強大了，你那小小的身軀承受不住，所以上天又造了我出來。這就是我們的由來，也是我們的命運。”
我說不出話來，隻能愣愣地看著他。
“從我誕生伊始，便隻牢記一個使命，那就是照顧你，傾盡所有地對你好。所以在你還沒有神力時，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神力給你，直到你體內的神力複蘇。
可是我對其他人卻沒有任何感情，因為我就是個空殼，隻有神力，沒有地方容納那麽複雜的東西。所以太一，你覺得我為人冷漠，其實不僅隻是冷漠，是無情才對。自己都沒有的東西又怎麽給別人呢？”
我越聽越覺得渾身發冷，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我叫了這麽多年的兄長嗎？
“太一，你怕我嗎？知道這一切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睡不著。但是後來我就釋然了，因為你是我的弟弟，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你也沒有什麽，既然上天造物如此，我也就坦然接受這樣的安排。
“可是奇怪嗎，我又是怎麽知道這一切的呢？我本來是不應該知道的，難道是上天出了錯？不，天意沒有錯，隻是後來，事情發生了變化。你知道為什麽嗎？太一，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呀，太一，你就是最大的變數！”
兄長負手而立，侃侃而談，雖然臉上的表情沒有變，但我能看出他眼中的神采，在這一刻他的形象竟是如此的生動，迸發出我從未見過的生氣。
“你從小就跟著我，我們兄弟之間從來沒有別人，你總是一心一意地跟在我身後，一心一意地叫我哥哥，乖乖地聽我的話，從來沒有違背過我的意思，總想用自己的力量護我周全。特別是你知道我生病了以後，萬水千山地去給我找藥，幾次差點死在外麵，雖然你隻字不提，但是我都知道，太一，哥哥都知道。
“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開始有了私心，天意難道真是不能改變的嗎？從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什麽樣子的，喜怒哀樂都如此動人，且都是因為我。
“太一，你知道嗎？我是因為你而改變的！因為你那一聲聲哥哥而改變的！它們讓我覺得自己仿佛也生了一顆血肉之心，我也能毫不慚愧地喚你一聲弟弟。每想到此處我都不禁要嘲笑天意，上天以為這樣塑造我、設計我，就萬無一失了，可惜啊可惜，正是上天選定的這天地的主人改變了天地的規則！”
我看著他，看著我叫了多年兄長的人，卻發現自己從不曾真正地認識他。
“所以我也想變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但是我身上神力的衰減卻是不可逆轉的。於是我想了一個辦法，要找到一個人，生下合適的孩子。一開始我找錯了，就在我困擾的時候，可巧，這個人就由你送到了我的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坐到了高台之上的帝座中，俯視著我。
我全身開始顫抖，我知道他說的是誰，是羲和。
“你是喜歡她的吧，太一。要是以前我肯定不明白，但是現在我看懂了，你是喜歡那隻鳳凰的。可惜，我跟你談話之後，你還是把她獻給了我。”
“你……你到底做了什麽？”我質問他，聲音裏終於染上了憤怒。
“太一，你生氣了嗎？你從來沒有對哥哥生過氣的。好了，別生氣了，我告訴你答案。
“是的，我需要羲和的孩子，其實那不能稱之為我們的孩子，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我隻是一個影子，一個空殼。影子又怎麽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呢？所以我隻是提供了我的神力給羲和，然後造出了那十個孩子。那十個孩子融合了羲和的骨血，雖然也是影子，但有一半可以說是實質，特別是最小的那個，幾乎可以說是完整的血肉了，因此也和羲和長得特別像。
“而我要做的就是等他們長成了以後，再讓他們回歸於我，他們與我同源，回歸之後我就可以擁有近一半的實體了。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與以前不一樣了？太一，那是因為我第一次擁有了真正的生命。你不是問那九個太陽去哪裏了嗎？他們就在這裏，他們就是我。
“哦，還有羿，他是我找的幌子。在我吸收了那十個孩子的生命力之後，就把他們一起放到了天上，所以十日盡出之後，羿僅憑我贈給他的弓箭就把他們射了下來。當然也出了點小差錯，最小的那個可能神力尚存，最後逃脫了。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是幾乎和你一模一樣的生命了，太一，是你真正的哥哥。”
說到這裏，他終於坐在位置上大笑起來，像個人似的大笑起來。可是我看著眼前這個“人”，瘋狂的、扭曲的、猙獰的、可怕的、令我惡心的人，再也找不到半點心中兄長的模樣。
“你這個瘋子，為我的孩子償命來！”殿外羲和不知何時來到，也不知在外麵聽了多久，她狀若瘋狂地舉著雙刀衝向帝俊，隻想與他同歸於盡，我於是趕忙奔到她的身邊。
帝俊坐在那兒，看著羲和，連屏障都沒有設，隻是一抬手就化解了她的攻勢，就在他打算伸手變掌時，我擋在了羲和的身前。
他的手抬起隻一頓，就在這一瞬間，羲和左手一刀，從我身側刺進了他的胸口。
刹那間，時間靜止，他低頭看著那刀，終於臉色一變，翻掌運力往羲和身上猛然拍去。我隻來得及往旁邊一挪，那一掌就拍在了我的身上，連帶著身後的羲和，我們兩人倒飛落地，口中噴出鮮血。
再看帝俊，他身上插著那把刀，一步一步走下帝座，來到了我們麵前，我胸骨已碎，但還是勉力站起身來，擋在了羲和麵前。
“兄長，我最後叫你一次兄長，放過羲和。”我每說一個字都仿佛泣血，渾身的痛楚也及不上心中的疼痛，但是我不想再說什麽別的了。話早就說盡了，如今我們之間，隻有血能解決問題。
“太一，”他來到我的身前，猛一伸手拔出了那把刀，隨手扔到地上。
“太一，第一次，因為你我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了疼痛；可能你不知道，也是你，第一次讓我感受到生的希望。讓我再告訴你一點別的。你還記得我們很久以前與強良的那次戰鬥嗎？當時我受了傷，你著急得要命。可是就在那一次後，我竟然發現了補救的方法。你知道是什麽嗎？是你的血！
“那次你也受了傷，給我端藥的時候不小心把血滴進了碗裏，我喝了藥以後，馬上感覺到了生氣的注入，那是我從未有過的感覺。開始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後來我反複思索，終於明白了，我的藥其實隻有一個，那就是你！”
他渾然察覺不到胸口的傷口還在淌血，隻顧著把這麽多年的隱秘傾瀉而出。而我僵直不動，已經說不出話來。
“太一，我們一起降生，同本同源，我們都擁有無上的神力，但是你是血肉之軀，我卻隻有一個空殼，所以我不需要你的神力，我真正需要的是你的血肉。其實作為天意的造物，你的血肉對於所有生靈來說都是珍品，是無上良藥。可是我卻隻能吸收與我同源的你。
“從我知道這個秘密後，我一開始拚命壓製這種渴望，讓你從我身邊逃開。你覺得每次都是自己在逃離我，你錯了，其實是我讓你離開的。我怕我有朝一日壓製不住這種本能，你就再也逃不開了。
“你走了之後，我一麵欣喜於你對我濃厚的感情，就如你兒時一樣從未改變；另一麵我又要克製住對你血肉的渴求。你那時時刻刻都在的溫情促使我作為人的一麵拚命要覺醒，可笑這覺醒的手段卻又是要我對你做出如此殘忍的事。這就像一柄雙刃劍，碰到哪邊都會見血；又像一攤汙泥，我在其中不停地掙紮，卻又不斷地陷落。於是我知道我一定要想出辦法，隻有這樣才能救出你我。”
他說完竟然興奮地注視著我，仿佛他做的一切真是為了我好。
“終於我想到了辦法，太一。如你所見，這個辦法是有效的，既保住了你，又成全了我，不是嗎？所以太一，不要令哥哥失望，哥哥是在救你，這是哥哥救你的唯一方法！”
聽了這麽長長的一段話，我看著眼前這個人已經無法再思考，原來這才是真相，原來這才是根源！
這樣深沉的心思，這樣精巧的設計，這樣布局深遠，不動聲色，令所有人深陷其中而不自知，這還稱不上一個“人”嗎？在他麵前，我們所有人才像空殼木偶，被背後這人提線操縱。
我已想不了許多了，越想越是心驚，越是膽寒，越是懷疑自己。
不管怎樣，我要救下羲和，還有她最後的那個孩子，還有大牢裏的羿。想到這裏，我站直身體對他說：“你放了羲和和她的孩子，還有羿。你不是要血肉嗎？我給你，你不是還有一半的虛體，我可以幫你都補齊了，隻要你放了他們，我保證他們到死都守著你的秘密。”
帝俊的眼睛一亮，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卻聽羲和的聲音陡然傳來。
“不要求他！太一，不要求他！我寧死也不要你求他！”
羲和在我身後站起身來，催促我道：“太一，你快走，帶著孩子走得遠遠的，走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我猛然轉身，卻見羲和周身突然燃起熊熊烈火，那火瞬時一路燒開去，把遇到的所有東西都化為灰燼，仿佛可以燃燒一切，毀滅一切，淨化一切！在熊熊火光中，一聲鳳鳴傳來，火紅的鳳凰升騰而起，巨大的羽翼遮蔽天地，這是，這是羲和的涅槃之火！
漫天火光中，羲和的麵容開始幻化，她的眼中流出血淚！
“太一，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你別傷心，也別自責，不用多說，再說什麽都是枉然。但這個人，這個人是害你我至此的罪魁禍首，我絕不能放過！太一，就此別過，你，保重！”
說完，火中丹鳳昂首長鳴，如一隻利箭一般衝向了帝俊，火光大盛，將一切吞沒。
我看著這熊熊烈火，想那烈火般的女子，耗盡了涅槃重生的力量，隻為複仇，正如她一貫的愛恨決絕。以後我就再也看不到那個鮮活的羲和了，一時之間隻覺胸中的血都要奔湧而出。
但她還有一個孩子，那是她最後的希望，我要去找到他，把他藏起來，教他我所知道的一切，然後讓他回來向他的父親宣戰，替他的母親報仇！
我狠狠轉身，升騰半空，先去大牢救出了羿，再由他領路，在皇宮中到處尋找那孩子。
最後我們在常儀的宮中找到了她藏起來的孩子——羲和的第十個兒子，也是唯一的孩子。常儀匆匆忙忙把孩子交給我，什麽都沒有說，隻讓我們帶著孩子快走。
我雖然覺得奇怪，但是此刻實在也沒有時間深究，隻好道聲多謝之後，匆匆而別。
我帶著羿和那個孩子往外奔逃，背後熊熊大火還在燃燒，火越燒越旺，把整片天染紅，似乎要讓整座王都陪葬。
隨著一聲長鳴，巨大的金翅鳥也出現在了天空，隨著它雙翅振動，颶風驟起，原來它想靠一己之力強壓下那火，卻是徒勞。那火是羲和的火，就像她的人，不死不休，不竭不止。
我最後回望了一眼我從出生起就一直眷戀的地方，我在外奔波時始終以為能回去的地方，我稱之為家的地方，它在漫天大火中化為塵土、灰燼，再也不複存在。
我把羿和孩子帶到了安全的地方，讓孩子好好休養。他雖然擁有羲和大半的骨血，僥幸存活，但生機已折損了大半。我看著這個和羲和長得十分相似的孩子，把手腕割開，把血喂進了他的嘴裏。
羲和那燃燒了自己的涅槃之火雖然隻是阻擋了他一時，但給了我們逃生的時間。在我和羿照顧這個孩子的同時，帝俊也幹了件事情。在那之後帝俊並沒有急著尋找我們。他對外宣稱因為愛子慘死，羲和受不了打擊發瘋後自焚而死，一場大火把所有的一切燒了個幹幹淨淨，他還是原來的天地共主。而且經過這場變故之後，他的神力更加強大，終於有一天他把整個王都都搬到了天上，各族被他認可之人也隨他上了天界，隻剩各族大巫留在了下界，負責傳達他的旨意。至此，他自己變成了新的天，他說的話成了天意。
同時他又化出分身，變成太陽，這樣地上的人還是能看到天上的太陽，隻是不那麽明亮而已。
我到東海去看了羲和的九個孩子墜落的地方，現在那裏叫作歸墟。在扶桑的更東麵，九個太陽砸在水中，直接在海底砸出了巨大的峽穀，以致天下所有的水到了這裏都流了進去，永遠不盈不滿，而羲和的九個孩子也永遠長眠於此，再也不見天日。
我看著那奔湧不息的海水，想起羲和，一時忍不住胸中怒火，於是我化出本相，召集鯤鵬，想到天上去衝破那輪紅日。可惜如今的我自那一戰之後，神力大損，又要每日用血喂養羲和僅存的孩子，實在已不是他的對手。而他也不再顧惜我們之間的情義，把我變成了一隻蜉蝣，封印在他設置的幻界之中，一日一日朝生暮死，想讓我漸漸忘記過去的一切。等我拚盡最後的力量衝出幻界，隻變成了一根翎羽落入水中。無數個日夜過去，湖水層層冰封，我在裏麵無知無覺，死寂而眠。直到有一天，有一條小蚯蚓找到了我……
小曲一曲一折地再次來到湖邊，慢慢探下去，金黃的羽毛仍然躺在冰中。
“小金，我又來了，你今天還能帶我去玩嗎？”可是羽毛卻沒有回答。
“小金，你怎麽了，你累了嗎，要休息嗎？我也不是那麽著急要去玩的。如果你累了就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找你。”
羽毛還是沒有回答。
第二天小曲又來了，可是任它怎麽呼喊，羽毛都不會回答它了。於是小曲知道，小金終是走了。小曲心想，小金是回到天上去了嗎，是找太陽去了嗎？真希望他的願望能夠實現。最後，小金還是留了這根羽毛給它，這是屬於它的寶貝，可以一直陪著它，而以前那些隻是一場夢而已。其實小曲知道再美的夢，也有醒的一天，但是隻要記住那些夢中的美好，就可以把每天過得像夢一樣。
清晨起來，小雪沒看見言墨，今天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家裏卻很暖和。這麽冷的天，言墨到哪裏去了呢？
言墨站在山巔，凝望著太陽升起的方向，清晨的霧氣還沒有散去，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山巔，身影幾乎要化去。遠處，天地之間，紅日卻在醞釀、翻騰，馬上就要蒞臨這個世間。言墨一動不動地看著，感覺胸腔中的那顆心也越跳越快，終於那光輪一躍而出，就如那顆紅心。
等了一早晨，小雪終於等到了言墨，他身上帶著霜，精神卻還好。小雪趴在窩裏，抬頭詢問他去了哪裏。
“沒什麽，昨天晚上做了個夢就出去走了走，夢見了很久以前的事，夢裏有隻小蚯蚓找到了一根金色的羽毛，你要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