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把羲和帶到客棧,把她安頓好,又給她留了字條,然後隻身返回了宮城。
這裏是我和兄長一起生活的地方,我離開的時候它還隻是個大屋的樣子,現在已經可以稱之為城了,有了高高的城門、厚重的城牆,內城、外城、城外河一應俱全。
我站在城牆上向遠處眺望,能夠看到王城的每一處角落。
這巍峨聳立的高牆,它給人的感覺就像兄長,雖然堅硬冰冷,卻無言地捍衛著族人的平安。
兄長的住處並不難找,就在原來的地方。
此時我站在殿門外躊躇,思緒紛雜,不知道等會兒見到兄長怎麽開口,就在我終於決定推門的時候,聽到裏麵傳出了說話聲。
“陛下,外麵天已經亮了,我今日看著王城內也一切安好,陛下可安心。”是個女子的溫柔聲音,難道是常儀?
今天是她在外麵布的光,想來不會錯。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看到她在城中的模樣很是受族民的愛戴,就像羲和說的,應該是個很好的人吧。
我聽說她是龍族,龍族雖然不像我金翅鳥族這般強盛,甚至比不上鳳凰一族,但也不容小覷。
他們天生能夠行雲布雨,潤澤山川大地,神力不低。但是龍族大多性情溫順、為人低調,因此在眾族中並不十分顯眼。
“我知道了。”是兄長的聲音。就在我轉身欲走之時,兄長的聲音挽留了我。
我已經好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了,實在是還想再聽一下。單聽聲音,兄長好像和以前沒有太大差別。
“陛下,您如今身體欠佳,為何不召太一殿下回來?”常儀的聲音又起。兄長的身體還是沒有好嗎?為什麽,大巫不是在信上說我送的靈藥有效嗎?我不由得心一緊,又湊近了些。
“不必叫他,他喜歡在外麵玩,就隨他的性子。我不要緊。”兄長的聲音還是淡淡的,我聽不出來他話裏的意思,是怪我沒有早點回來嗎,還是真是他說的就隨我的性子。
我實在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什麽時候我也要去猜兄長的真正想法了。
“陛下,您總說不要緊,可是那些藥沒有用呀。那何必讓太一殿下在外麵辛苦,讓他回來幫您不是更好嗎?”常儀的聲音顯出急切。
藥,什麽藥,是我帶回來的那些藥嗎?為什麽沒有用?!竟然沒有用!
我一時隻覺得眼前一黑,他又騙我!
就在我準備不管不顧推門而入的時候,兄長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此事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回不回來看太一自己的意思,他如果覺得外麵更好,不回來也不要緊。我的身體我心裏有數,你不要多言。”
我再也忍不住,一推門走了進去。常儀果然坐在床前,看我進來,本來神情一變,就要嗬斥我。
但是等她看清我的容貌,再看了兄長的神情後,便試探著問了一聲:“太一殿下?”我向她點頭行禮。她看看我,再看看兄長,終於輕歎一聲,退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不遠不近,無聲地看著兄長。
他似乎還是原來的模樣,但又有些不同了,顯得更加尊貴。他的臉似乎比以前白了一些,但整體來看還好,並沒有病弱的樣子。
他也靜靜地看著我,眼中的神情複雜難辨,但一瞬過後又恢複了原狀。
“兄長。”我終是忍不住開了口。
“你回來了,太一。”他開口道。
我緊緊地盯著他,他還是像原來一樣,臉上的神情毫無破綻,就像他從來不曾生病,就像剛才的話隻是我聽錯了。
我想等他開口向我解釋,或者隨便說點什麽,可是我這樣看著他,他卻一言不發。
“你就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兄長?”我再問他,“如今我回來了,你不高興嗎?你不是每次寫信都寫著盼歸嗎?為什麽我回來了,你卻似乎一點都不高興?因為我一回來,你說過的話就會被拆穿了嗎,兄長?”
“太一……”他終於開了口。我卻等不及聽他往下說。
“為什麽,為什麽你又騙我?”我忍不住向他喊道,“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有多擔心!不,你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每次聽說自己找的藥有效時有多高興,你什麽都不知道!”我氣得語無倫次,不知道到底要說什麽。
“太一,”他從床榻上起來,來到我身邊,又輕輕撫了撫我的頭,“你別這樣。”
而我像個鬧別扭的小孩,揮開他的手,轉身到一邊,裝作不經意地擦拭眼角。
“太一,”兄長又移步來到我的麵前,就像小時候那樣對我說話,“不要這樣,這是我們都沒有辦法強求的事,你走的時候不就知道了。我隻是想,你在外麵肯定會比陪在我身邊高興一些,那又何必著急叫你回來。反正你想家了遲早都會回來的,而我肯定能撐到那一天。你看,你這不就回來了,而我也還在。這樣就很好,我很高興。”
“可是,你為什麽要讓大巫騙我說藥有效?”
“不過是為了讓你安心,我也沒想著能永遠瞞著你。”“你——”
“太一,你還要跟我吵架嗎?我們見麵總是吵架。你還記得你走的時候嗎,也是與我大吵一架,一句話不說就跑了。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還要再接著吵嗎?如果你非要吵,那好吧,我聽著。”
我看著他,不知道還要說什麽,為什麽經過這麽長時間,我在任何事任何人麵前都可以冷靜自持、從容自若,隻有在他麵前,總是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可明明不占理的人是他!
“你可知道我在外麵有多危險,有多辛苦,你是給了我金羽護身,可萬一抵擋不及了,萬一遇到強敵我死在外麵了呢?你就永遠見不到我了。”我還是不想認輸,賭氣說道。
“怎麽會?你是我的弟弟,未來天地的主人,總要去看看自己的疆土。讓哥哥好好看看,我的弟弟這不是長得既高大又威風,神力渾厚,豐神俊朗。”
我不想聽他說這些,於是問他:“哥哥,你跟我說實話,已經過了這麽久了,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嗎?”我實在是不能死心,看到他這個樣子又忘了他騙我的事,隻是為他的身體擔心。
“太一,你不要太過執著了,你去外麵走了一圈,沒有發現外麵的精彩嗎?不要太執著在一件事情上,尤其是一件無法挽回的事情。我可以告訴你,這段時間我確實發現了一個可能有用的辦法,但是一切還要看天意。”
“是什麽辦法?”我喜出望外,不管是什麽辦法,我都要去試一試,說什麽不要我太執著,我就是執著於這一件事,又怎樣?
“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女子,與我結為夫妻,用她的神力補助於我,可能有些效用。”
我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方法,難道這就是兄長去娶常儀的原因?
兄長看著我目瞪口呆的樣子,然後點點頭:“不錯,就是你所想的那樣。可惜,常儀並不是那個人。”
“那……那常儀怎麽辦,她知道嗎?兄長你不喜歡她嗎?”我結結巴巴地問。
“常儀性情溫柔,她人很好。”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就算他這樣說也不能掩蓋他並不喜歡她的事實。
怎麽會這樣?這是什麽古怪的辦法,但是兄長既然說出來,必然是有依據的。
可是常儀何其無辜,我看她看兄長的眼神,分明是喜歡他的,而他也許永遠都不會喜歡她。我一時心緒紛亂,理不出頭緒。
“太一,你是不是覺得兄長做錯了。其實我之前早就放棄了,但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寄藥給我,我知道那些都是很難得的天地靈物,費了你極大的心思。於是我覺得應該再嚐試一下,也許還有轉機也說不定。”
我看著眼前的兄長,突然覺得他和以前不一樣了。就像羲和說的,他突然活泛過來了,有了更多的情緒,這些話要是以前他絕對不會說,這樣的事以前他也絕對不會做。但現在為了我,是為了我嗎?他就這樣說了,這樣做了。難道我又錯了?我不該去強求他?應該就讓他那樣走向既定的終點?
可是,可是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的兄長!但凡有一點希望我都不能放棄。可是麵對這樣的他,我又覺得陌生。
我不知道還要說什麽,卻不由自主地開口問道:“那你知道合適的人是誰嗎?”
兄長搖搖頭說:“隻有見到了才知道,現在我還沒有找到。太一,你說我還要繼續找下去嗎?如果你說不要再找了,那就算了。”
我抬頭看著兄長,他仍然淡淡地看著我,卻不知道他此時說出來的話是何其殘忍。
我一時恨不得對著他大喊大叫,跟他說這樣做是不對的;一時又覺得筋疲力盡,再也說不出哪怕一個字。
為什麽要讓我做這樣的選擇,早知道,早知道就不回來了。我麵對不了這樣的局麵,我麵對不了這樣的兄長,我隻想逃。
原來我並沒有長大,還是原來那個小孩子,我自嘲地想,眼淚恨不得又要流出來。
兄長見我遲遲沒有回答,點了點頭說:“好了,我知道你的想法了……”
“你知道什麽!不要每次都自作主張,我還什麽都沒有說呢!”我突然暴躁起來,我終究不是原來的小孩了,我衝他大喊道:
“你要去找到那個女孩,然後盡一切可能地對她好,去愛她,保護她,心中隻有她一個人,所有人都比不上,知不知道?!”
兄長似乎沒有料到我會突然這麽說,他一時睜大了雙眼看著我,口裏卻還是說好。
“我會盡力去試的,盡力隻對那個人好。太一,你要知道,這有些難,你明知道我隻會對你一個人好。”
“那是不一樣的,兄長,等你遇到了那個人,你就會知道那是不一樣的。就像……就像你曾經跟我說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