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是林一昂
天公不作美，半決賽下午才開始，但江城從淩晨就下起了大暴雨。林一昂幾乎一夜無眠，滿眼血絲的起床，他想了很久，還是給何益發了個消息，問他有沒有什麽比較好的對策。北境也反常地早早就坐起來，盯著陰鬱熹微裏的瘦削身影晃來晃去，壓低聲音問：“你這樣不煩嗎？”
“習慣了。”林一昂低聲說，宿舍裏其他人都還沒醒。
北境一臉不屑地說：“訓練總結打比賽，以後做職業選手，每天都這樣重複有什麽意義？”
“電競的意義是要靠冠軍證明的。”
北境索性下來洗漱，眼睛瞟了瞟外麵的陰雨天，白色運動服不能再穿了，他在球球的呼嚕聲裏踮著腳到陽台，兩件顏色差不多的牛仔服掛在上麵，北境伸出手夠了一件下來，一聲金屬落地的聲音在晨曦裏格外刺耳。
“錯了？”北境看了眼，果然是林一昂的，他的牛仔服裏麵多了一個口袋。北境低下身撿起那枚不到巴掌大的小玩意兒要放回去，手卻僵住了。
英雄聯盟LDL職業選手徽章？！
林樹的？林樹……北境不動聲色拿下自己的外套，又竄上床開始玩手機。
LDL155號職業選手……修長的手指不斷下滑，有了！在一條被轉發了多次的電競負麵新聞裏，北境終於找到了想要的答案。難怪他有定製的機械鍵盤，他竟然是那個“臭名昭著”的隊霸射手？北境皺了皺眉頭，看著新聞裏不惜筆墨地猜測林一昂在俱樂部的種種行為，下麵評論第一個就寫道：這種垃圾已經是全民公敵了，有什麽好報道的！
隱瞞身份，隱瞞位置，原來是在職業賽裏被迎頭痛擊了啊？北境看著手機網頁裏林一昂的黑照，大胖子一臉憨態可掬，北境不禁樂了出來，還是以前長得可愛一點嘛。因為父親的問題，北境對職業聯賽什麽的毫無好感，林一昂“職業失格”？那跟我有什麽關係，他甚至有點隱隱的同仇敵愾，誰說遊戲就必須按照大家都認可的方式來打？
北境嘴角上挑，放下手機盯著林一昂。林一昂坐在電腦前，微微弓著身子在看手機，何益的消息回過來了，帶著一串手機號碼，“有事可以找他，陳十八，你們這屆的年級主任，他知道你。”
“林一昂，你之前玩什麽的？”北境趴在**，把頭探出來一點，假裝不經意地問他。
“不玩中單，”林一昂依舊老一套說辭，說完了才驚覺不對勁，跳起來衝到他麵前，雙手抓著北境床的欄杆，“你叫我什麽？！”
“林一昂啊，”北境笑嘻嘻地掏出那枚徽章還給他，“不小心撿到了，你小點兒聲，別把別人吵醒了。”
林一昂麵色鐵青地接過，“你想怎麽樣？”
北境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我能怎麽樣？不過說真的，你射手打得怎麽樣？比我如何？”
“……”林一昂一時語塞，北境過於無所謂的表現反而讓他有點無所適從，“我好歹也是職業選手，LDL你沒看過嗎？”
北境自嘲一笑，“我可是出生就照著LPL的水平來培養的，幹什麽要看LDL。你要是個英超球員，還會再去看英冠比賽嗎？”
林一昂擺擺手，“反正你又不會打別的位置，討論這個沒有意義，我們要組隊呀。”
北境反倒跟他較上勁了，“你的意思就是說我不如你唄？”
林一昂看他一眼，沒有說話，那樣子就是默認了。
北境哼了一聲，冷笑道，“咱們走著瞧。”
林一昂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真的對那事兒無所謂嗎？”
北境學著他的樣子也看他一眼不說話，表示默認。
林一昂無語。
大雨絲毫沒有阻擋看比賽的觀眾們的熱情。作為一所完全封閉式職高，除了在承接重大賽事時，黎明電競職高從不對外開放，很多玩家都是第一次來，最遠的甚至有從海南趕來的。
電競館專門有工作人員負責收傘和發放鞋套，很多玩家迫不及待直奔黎明的電競博物館。
“這是new的鼠標！”“人皇sky簽名的鼠標墊啊！”
玩家們興奮地小聲議論著，這裏按遊戲分類，很多收錄的藏品都是電競史活化石，讓人回想起選手們當年的榮耀。
下午2:30，場館觀眾席人頭攢動，選拔賽隊伍不比以往公開比賽的職業隊伍，大家一無所知，隻能彼此聊些英雄改動和近期的常規賽，等待場上的選手給驚喜。
一個胖胖的中年大姐成了觀眾席的焦點，她正費力揮舞著一條巨大的紅色手幅，上麵寫著：夢之隊加油！球球必勝！她還不斷拉著旁邊的人聊天：“我兒子在場上打上路曉得伐！他們叫夢之隊！”年輕玩家一片羨慕聲音。
球球坐在場上時才知道，要想找到他媽坐在哪裏，簡直是白費力氣。現場的人黑壓壓一片，討論聲不絕於耳，球球瞥下去都是一個個小黑點，看不清麵孔。他的手心出了很多汗，捏了捏張彥的胳膊。“別怕，當他們都是大白菜！”張彥小聲鼓勁，給球球也給自己。
林一昂看起來有些沒精神，背著外設包走到座位，順路拍了拍球球的肩膀：“等你carry。”
楊依依則強烈要求林一昂試麥多次，“林樹你千萬大聲點！”“北境要多聽指揮！”她一通亂囑咐，心裏安定了不少，伸著頭望了望北境的側臉，似乎比以往更精神了些。
北境眼睫細密，手一直在鍵盤上試鍵位，十分認真。他正處於一種自己十分陌生的狀態裏，第一次有一種心情壓倒了“完成任務”的麻木感，“自己跟林一昂到底誰強”的懸念鼓噪著他，要拿出十二分的表現來！
比賽一開打，這無人知曉的心情就暴露在所有人麵前了——
剛一輪2V2打完，北境拿了兩個人頭。對方輔助本來應該是要參戰的，但戰事已了，他就沒有露麵，林一昂大概猜了猜他趕來的路線，標記了一下敵人位置，讓隊友們注意一下。結果北境算了一下自己技能跳躍的距離，直接就蹦了過去。
是注意一下啊！！！不是讓你追殺啊北境！林一昂內心有個Emoji表情在掩麵，雖說你這麽信任我確實也是好事吧……
從導播切給現場的小地圖來看，北境的頭像“嗖”一下就挪到敵方野區去了。“不是吧他知道對方輔助在那裏？他單槍匹馬跳過去是要幹什麽？這個北境！”觀眾們開始喊了起來。
可憐的小輔助隊友剛死光，正滿臉鬱悶走呢，北境忽然從天而降，電光火石的一炮轟得小輔助瞬間掉了一半多血，隻能玩命放技能把自己挪到靠近防禦塔的地方。
“旁邊就是防禦塔了北境不至於再追了吧……”解說和觀眾們緊張地盯著屏幕。
嘭！嘭！
北境毫不手軟又補上兩炮，對麵輔助眼前一黑，老子交閃！老子交閃還不行嗎！
這個時候他耳機裏就聽見了絕望的兩聲閃現。
“轟！”北境跟他幾乎同時使用閃現，直接用大招把他從防禦塔由推回野區了。
“天？”“該死！”……
兩場對局結束之後，觀眾們已經喊得口幹舌燥了，全是為了同一個名字：北境！解說也歡樂地帶起了節奏：“我們這場比賽改《走近科學》了，歡迎收看今天的人類未解之謎係列之北境要去哪！”
你以為他要被埋伏？不！他總能奇跡般繞開有敵人的草叢；
你以為他要回家？不！他甚至交閃現去追對麵的殘血；
你以為他沒血了要跑回塔下？不！！！他要扭身走位到你臉上和你換命！
“林樹！握手去了！”球球一臉激動地喊。第二把他的吸血鬼打得實在是爽，雖然收掉人頭的是北境，不過也離不開自己的完美開團。
林一昂仿佛被凍住了，有些呆滯地坐在電腦前，比賽的勝利、場下的歡呼、隊友的提醒、解說的激動言辭都和他沒有關係。他滿腦子都是四個字：賽後采訪。
“你沒事吧？”北境打了下林一昂僵在半空的手，林一昂醒過神來，躲著北境詢問的目光，低著頭一言不發，看上去倒像輸了比賽那方。
“北……北境，回去能加個好友嗎？”對麵的輔助走過來，激動握住那雙線條優美的手，雖然這雙手毫不留情在峽穀裏擊殺了他，他輸得心服口服，兩邊隊伍的差距太大了，尤其是射手。以後在黎明做了同學，說不定有機會做隊友呢！北境彬彬有禮的鞠了一躬，笑得謙遜和煦。
“謝謝。”林一昂遲遲起身，口齒不清含混著，看上去比對手還頹喪，一個個鞠躬90度過去，和隊友一起走到舞台上再向觀眾們鞠躬。
“啊北境他看過來了！”
“他在笑啊我不行了！一會兒我們去要他的簽名吧！”
“北境厲害！北境好樣的！”
夢之隊讓觀眾們大飽眼福。這完全不像一支剛磨合的臨時隊伍，無論是開團決策還是選手操作，都有超出業餘選手的冷靜和果斷。
“我們先請選手們下去休息一下，下一場精彩對決之後，我們會請今天進入決賽的兩支隊伍一起接受群訪。”
林一昂提著的心稍微下去一點，轉頭推了下還在向台下揮手的球球。“這就完啦？！”球球戀戀不舍地往後台走去。這種感覺，職業比賽結束後向台下鞠躬的感覺，真是太幸福了。他們喊著隊伍和選手的名字，真心認可你在屏幕上的操作，期待你贏得比賽的勝利，這就是職業選手的榮光啊！
北境也似乎被氛圍感染，友好地朝觀眾席笑著，燈光聚焦那一刹那，他心裏仿佛有什麽微微鬆動……“電競的意義是要靠冠軍證明的。”林一昂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他抬頭看了看林一昂，對方表情雖然沒什麽變化，目光卻有些茫然。
贏了比賽的夢之隊走向後台，恰好與正要去後台準備上場的D組冠軍宇宙軍團擦身而過。
“小白臉打得可以啊！”淩宇吊著眼梢盯著一臉笑容的北境：“這樣倒有點讓我想抓你的衝動了！”
北境哼了一聲，收起笑容。休息室的電腦裏登陸著官方直播平台，正不斷回放夢之隊剛才對局的操作集錦。北境徑直走到沙發上，規規矩矩躺了下來，修長的手臂耷拉到地毯上，他的身體完全放鬆，然後閉上眼睛，剛才觀眾們的歡呼聲又在他腦海裏盤旋起來，他的心髒跳得厲害，似乎在努力衝破什麽一樣。
從旁人來看，林一昂跟北境姿勢幾乎一模一樣，都是閉著眼睛癱在沙發上，但兩人的腦內可謂天壤之別，林一昂心裏正在模擬著一會兒被媒體認出來之後可能發生的場景——私自離開肯定不現實，還會拖累整個隊伍被罵，甚至取消資格。但留下來……
宇宙軍團的比賽已經開始了，休息室裏就能聽見觀眾們的加油聲。在見識過北境的天秀操作之後，他們對後麵的兩支隊伍抱有更高的期待，已經偷偷在拿夢之隊和一些乙級聯賽的隊伍比較了。
“真是太精彩了！黎明的選拔賽打出了職業賽的味道！請選手們下去稍事休息，我們賽後群訪環節一會就要開始了。”
休息室裏的林一昂脊背一挺，雙手冰涼，好像要上審判庭。北境閉著眼睛，一直在聽比賽。淩宇似乎搶下了他不少風頭，他心裏竟然有些渴望趕緊打決賽證明自己。
比賽舞台上，工作人員已經迅速擺好了兩支隊伍的入座席，媒體席記者們也都架好了長焦大炮，準備拍下這些明日之子們。誰知道哪個就是以後的LPL主力呢？有人的標題甚至已經擬好了，對於淩宇一直在服務器排名前三的蜘蛛給予最大的肯定：黎明四強選拔賽落幕！天才射手與五殺國服蜘蛛最後比拚即將開始！
選手們按照各路位置排列，北境坐在最靠近對麵隊伍的右側，旁邊一次是林一昂、張彥、楊依依和球球。
“讓我們再次把掌聲送給台上的十個英雄少年，恭喜你們進入黎明入學選拔賽總決賽！”場下熱烈的掌聲襲來，林一昂覺得每巴掌都好像打在自己臉上。“現在讓我們好好認識一下這些選手，從夢之隊開始大家依次自我介紹。”主持人將麥克風遞過去，林一昂覺得幾乎要窒息了，拚命把頭低一點，再低一點。
“我是夢之隊中單張彥。感謝大家來看我們比賽，我們會努力的！”張彥靦腆笑了一下，把麥克風遞給旁邊的林一昂。“林樹到你了……”張彥小聲提醒道。林一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出手接過麥克風，仿佛接過一把上好膛的槍。
台下幾百雙眼睛聚焦在這個看起來有些緊張、一直不肯抬頭的輔助身上，他們還等著為北境歡呼呢。林一昂深吸了口氣，聲音有些嘶啞：“大家好，我是夢之隊輔助tree。”他死死捏著話筒，話音剛落，媒體席率先異常熱烈**起來。
“我靠是他吧？”
“定妝照沒這麽瘦吧？你不是去過俱樂部嗎，好好看看？”
“應該是！他說話聲音就這樣，我手機裏還有采訪錄音！”
主持人也感覺到場下不對勁的慌亂，一個電競雜誌記者示意，工作人員急忙遞過去一個麥克風。一個三角眼的男記者站了起來，顯然非常興奮，雙手緊握著麥克風：“對不起，我打斷一下選手們介紹，我想問一下夢之隊的輔助，你是不是原FATE的LDL首發射手、後來被開除的林一昂？”
“被開除”三個字被強調得尤其大聲，全場頓時鴉雀無聲。像有人引爆了在水裏悶著的魚雷，威力尚未浮出水麵，很多觀眾拿出手機搜索林一昂的照片與場上那個瘦削少年對比。一些FATE戰隊的老粉絲馬上搖頭，這也差距太大了！還有觀眾屏息凝神，等待台上幹瘦的身影回答。
台上的主持人和選手也都愣住了。他們仔細回憶以前的林一昂，與眼前這個看著就營養不良的少年完全對不上號，而且林一昂是打射手的啊，怎麽會給業餘選手打輔助？
一個低沉的聲音帶著麥克風嘶嘶的電流聲，炸然響起：
“是，我是林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