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們交換過秘密
第二輪小組賽在三天之後，夜裏張彥睡得輕，偶然驚醒，翻身一看，林一昂的電腦還亮著！他差點一嗓子喊了出來，看了看手機，淩晨1:40，林一昂沒戴耳機，影子在牆上被屏幕的光拉得老長。
“哎……林樹和北境的訓練時間要能平均一下就好了……”張彥困極了，咕噥一聲馬上又昏睡過去，要是他多觀察一會兒就會發現，這個平時甚少聊天八卦的輔助，在專注練習射手。
林一昂一天也不敢懈怠，維持著在FATE隻多不少的訓練量，時刻做著入學黎明打回射手、重回職業賽場的準備。
第二輪小組賽時，主裁判室已經不是一個人了，算上陳十八，四個班的班主任都齊聚於此，專門把一台分屏的機器調出來……他們想看破紀錄的夢之隊有什麽寶貝！
“又是下路拿了一血！”陳十八敏銳察覺到，這是個圍繞射手進行戰術布置的隊伍。
“中路也不錯啊……我覺得這個中單可以再凶點，沒必要出裝備這麽謹慎。”一班的班主任吳用盯著屏幕，“不知道他們誰指揮？這個眼位太刁鑽了！”
“我看輔助才是不顯山露水，你們看小地圖標記，這個輔助一直在給隊友信號，是不是挺靈的？”
“好小子！龍偷得有勇有謀！”裁判室裏的吳用已經牢牢記住北境的ID，這手暗度陳倉玩得不錯！”
“這輔助也挺會演的，我看這個隊今年有希望。”
“打野這個血量剛好抗大龍傷害，射手也正好有吸血裝備能回血，要是有一點差錯這倆人都偷不了龍！”
“這個隊默契太高了，肯定是5個人來報名那種。”
“怎麽吳用你們一班還想全吃這個隊？”三班班主任揶揄道。
屏幕上，打了半個多小時的夢之隊已經終結了比賽。
“Nice！張彥林樹北境依依！我們進黎明了！！！”球球興奮得臉通紅。
北境輕輕揉著手腕，手指有些**，但眸子裏的屏幕影子卻格外亮。自他有記憶以來，從未像此時感覺這麽輕鬆過，耳邊球球聒噪的聲音漸漸模糊，一切仿佛都變得不重要了。
楊依依看了看北境，他細長眼眸裏沒有焦距，怔怔出神，她有些莫名害怕，輕輕推了下北境：“想什麽呢？”
北境良久才轉過頭，笑得像入夏第一支香草冰激淩：“終於進黎明了。”
“嗯！”楊依依頭點得像招財貓：“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你太棒了！”
北境用力扯掉耳機線，以最快的速度把設備裝進書包，似乎那些東西能燙到他一樣。“走吧！”他步伐都變得輕快起來。
陸陸續續走出訓練室的選手們喜憂參半，多數人從臉上就能分出結果。
林一昂是個悶葫蘆，北境是個刺蝟，張彥又木訥，球球不好意思總跟楊依依搭話，一回到宿舍就按捺不住：“咱們叫著依依晚上外麵吃個慶功宴吧？以後大家可就是同學了！”
“開會。”林一昂放下書包，照例拉過電競椅來，眉頭明顯舒展許多。但距離冠軍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首先要小組第一出線才行。畢竟冠軍才有全額獎學金，畢竟，電子競技的衡量標準就是冠軍！
林一昂回想著剛才的對局，還算是順風，暴露的問題太少了，對手還是不夠強……他不想打消球球的積極性：“先開會。”
球球咂了咂嘴，隻得老老實實坐過來，張彥已經準備拿筆記了，電話那邊，楊依依也等著林一昂總結，畢竟第一次被指揮偷龍，她的心到現在還跳得很快！北境破天荒沒有一回來就找床，心情看起來也很好，坐在電競椅上，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
“球球是不是覺得老拿後期英雄不舒服？”
“依依前期很少幫我，我覺得她多來上路抓，我能發育更快參加團戰。”
“那下次排位可以試試選個鱷魚看看效果……”林一昂琢磨著，“張彥撕張紙給我。”
張彥順手遞過去筆，林一昂擺擺手：“大家把自己擅長的英雄寫上吧，按熟練程度排序，越全越好，不用謙虛。依依也寫一個拍照發過來。”
“哎，林樹你又有什麽新戰術啊？”楊依依的聲音斷斷續續，顯然也去準備了。
球球率先搶過筆，飛速寫下自己的兩個本命英雄吸血鬼，然後依次寫了船長、劍姬……張彥第一個就把他的最愛法師光頭瑞茲寫上了。
楊依依那邊有些猶豫：“林樹，我不知道我法師打野算什麽水平……”
“寫上吧。”林一昂十分好說話。
北境字如其人，懶洋洋寫了個“全射手英雄”。
林一昂滿意的朝北境看了看，又看了大家的英雄池：“好，從現在訓練到下場比賽結束，大家把這些英雄都在心裏ban了，不許使用。”
“什麽？”北境突然站起來，“你是不是把自己當成神了？”
“之前不是說好我是指揮？”林一昂也站了起來。
“行啊，那你自己玩，我不打了行嗎？”北境提高聲音，指節握得發白。
球球趕緊擋在中間，怕他們動手：“怎麽突然這麽大火？大家都消消氣……”
“你想說這句話很久了吧？整個隊裏你練習時間最少，團隊配合最差，所有人都要為你犧牲技能，你把電競當成什麽了？覺得有天賦不用努力就行了是嗎？”
“今天的下路是不是我打爆的？！電競？什麽也不是！”北境把椅子一推，“我隨隨便便就能5殺！而且我一看遊戲就想吐！”
“北境！！！我過去找你！”電話那頭楊依依帶了哭腔，電話已經被倉促掛斷了。
她的不安終於變成了現實。北境在訓練室外的眼神……
那個她在北境家裏曾經見到過，往電腦主機裏倒水時候無比憎惡的眼神。
他們從小就認識，兩家大人關係好，從一年級開始，楊依依就愛圍著北境嘟嘟囔囔喊哥哥，北境不理她，她就不知道從哪搞來玻璃彈珠晃來晃去，害得北境一時貪玩，被父親罵了很久。
她從來沒見過有北境爸爸那麽可怕的父親，不許吃任何零食，隻能吃難吃的營養餐；考試要拿滿分才算“正常”，哪怕99分考了第一也還是會被教訓；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是，從北境8歲開始，就進入了永無止境的電競訓練。
從星際爭霸到Dota、英雄聯盟，甚至平時練手速也要玩射擊類電競遊戲熱手，這位做過職業選手的叔叔對北境有自己的一套考驗指標，他甚至在家裏做了一個倒計時牌，別的家長是鞭策自己孩子高考，而北境的爸爸是來提醒北境還剩下多少做職業選手的準備時間！
就在這樣的成長環境裏，北境不知道從哪裏學來一副陽奉陰違的假笑臉，越來越多的掛在臉上，看得楊依依心裏發堵，她不是沒看見過他往餐巾紙裏吐家裏的飯菜，也不是沒見過他登錄遊戲時，眼睛裏化不開的陰雲。
初二時，楊依依去北境家裏寫作業，到了北境的訓練時間，楊依依原本耐著性子不去打擾，但寫著寫著就走神，忍不住跑到訓練室偷看，偌大的訓練室裏除了電腦桌和電腦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家具，那個已經有些大男孩輪廓的少年背影孤孤單單，對著電腦主機，正躊躇地拿著一杯水。
楊依依好奇地看著，少年用力握了握杯子，嘴角還掛著一絲不屑的笑容，徑直把水倒在了主機裏，電腦屏幕瞬間黑了下去！楊依依控製不住低呼了一聲！
北境差點摔了杯子，慌忙看去，見到梳著馬尾的女生驚慌失措地站在門口，他收起之前的笑容，一言不發地看著她，不知道是不是楊依依的錯覺，她覺得北境的眼裏甚至帶了絲哀求。
突然，楊依依聽見北境父親的腳步聲，迅速反應過來，幾步竄到了北境跟前奪過杯子，眨了眨大眼睛，淚水就要湧出來……北境一愣，楊依依已經梨花帶雨帶著哭腔先喊道：“叔叔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弄壞北境的電腦了……”
“依依？！你不是在外麵寫作業等你爸爸來接你嗎？你跑到訓練室幹什麽？”那是楊依依見過的，唯一一次何叔叔差點發火。那時候還沒有北境這個ID，隻有偷偷反抗父親的擔驚受怕的何景桓。
但那次之後，訓練室裏開始多了個攝像頭。北境臉上那個假笑出現的次數更多了，像被設定好了程序的機器人，在學校裏沒有朋友、沒有假期，訓練、學習、訓練……楊依依終於明白，要了解真正的北境，除了跟他並肩站在遊戲裏，沒有第二條路了。
男生宿舍裏。
“你說什麽呢！”球球推了北境一個踉蹌，北境三兩下才站穩，轉身拿起手機摔門而出。林一昂一拳砸在桌子上，喘著粗氣，張彥也愣住了：“有這麽高遊戲天賦的人……竟然說不喜歡遊戲？那為什麽還來比賽呢？”
北境幾乎是飛奔出了男生宿舍樓。他不喜歡一切束縛，包括學校、家裏、訓練室……一切能困住他的地方，更討厭總結什麽戰術、套路和規矩！
他生下來，母親難產而死，父親話少強勢，自從發現他擁有驚人的遊戲天分，北境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做一名頂尖職業選手。他小時候，玩具就是台大屁股電腦，每天在鍵盤上拍來拍去，別的孩子有睡前故事，有外出遊玩見聞，而父親則拿著一張星際爭霸2的遊戲卡片不耐煩地罵道：“你給我記清楚了！這是追獵，是神族！”
報名黎明，他終於可以不再實名叫何景桓，不做何如海的兒子！也可以住宿舍，再也不用每天回到家裏應付那張不會笑的臉……北境覺得腿有些**，終於停了下來，額頭眉梢沁出汗。
報名時，他買了張改名卡，把ID改成了北境。
電話猛然打斷周圍的靜謐，是楊依依，北境伸手按掉，電話不依不饒的打過來，他通通毫不留情的按掉。楊依依幾乎可以說是見證了他所有的不堪，這種時候他不想聽她講些好像很懂他的話。
連按了好多次，北境不耐煩想關機，結果瞥到屏幕上隻顯示一個句號，他心裏一涼，語氣盡力平靜，按下了接聽鍵：“是的。我這就過去。”
寢室裏的會顯然無法再開下去，林一昂正心煩意亂。他早感知到北境對遊戲的莫名抵觸態度，尤其是訓練的時候，北境很少溝通，隻顧打爽了拉倒，仿佛發泄一般。何益打電話叫他去校門口等著拿箱子，裏麵裝好了他在俱樂部存的最後一點東西，新隊員入住，他的痕跡將徹底被抹去。
“我出去拿行李，你們先打會兒。”林一昂交代好，套上牛仔服出門，小組賽以來他就沒出過學校，進來的時候又是跟大家一起走……林一昂一臉茫然四處看了看，“城市路癡病”開始作祟，又憋著一肚子火，越走越幽靜……直到盡頭沒路，林一昂有些無助的雙手揣了揣口袋，顯然沒看到那個氣派的彩虹門——他竟然繞到學校後門來了。
“那您有認真聽過我的想法嗎？！”
林一昂剛要走，一個熟悉的聲音聲嘶力竭傳過來，他心裏一驚，北境？他挪著步子逼近門口，一身白色運動服的北境正站在一輛路邊的黑色奧迪車前，對麵的男人比北境矮一頭，不怒自威，鷹鉤鼻直挺，輪廓分明，眼裏有寒潭一樣的精光。
“你能有什麽想法？你那些幼稚的話我不想再聽，不隻是冠軍，你作為一個射手，必須要拿MVP！”
“冠軍就那麽重要？MVP就那麽重要？”北境退後一步，整個身體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不然你從小到大我培養你是為了什麽？不是為了實現做頂尖職業選手的夢想？”
“那是你的夢想！！！你有沒有問過我的夢想！？”北境喘了兩口氣，眼角飛出閃爍淚光，“我的夢想就是擺脫遊戲！擺脫你！永遠擺脫這個家！！！”
“啪！”
林一昂嘴巴張大，倒吸了口涼氣，拳頭不由握緊，北境挨了個十足十重的耳光！
“我是你老子，你是我兒子！這是你的命！我自問把你培養成人，沒有對不起過你！給你同齡人中優越的條件，給你買最好的設備，每天辛苦給你搭配營養做飯，我還要怎麽樣？你就不能爭點氣嗎？”
北境眼底充滿嫌惡：“你、選、我、做、兒、子，我、同、意、了、嗎？”
對麵的何如海臉色瞬間蒼白起來，他走近一步，剛要再抬手。
“北境！”遠處一個黑瘦少年一聲低吼，徑直竄了過來，把北境拉遠了一些，這一巴掌就沒能落下來。
“林樹？”北境吸了吸鼻子，盡量恢複正常聲音，“你來幹什麽？”
林一昂本能反應跑出來拉架，下一步到底要幹什麽完全沒想過，現在被何家一大一小兩個人盯著，實在尷尬得非同一般，不過更慘烈的場麵他也經曆過，現在隻好硬著頭皮接話，幸虧他天生臉黑，哪怕十分心虛從臉上也看不出來：“叔叔好，我是北境的隊友，來找他回去開複盤會的。”
何如海被林一昂這一打岔，火氣下來一些，看著北境繼承自母親的白皙臉龐上浮起來的五個指印，也有點後悔對兒子動手，但他一向狂傲，哼了一聲，盯著北境說了一句，“拿不到MVP你以後別回家。”說完轉身就往車裏走。
北境本來想頂嘴說“不回就不回”，但轉念想起林一昂還在旁邊，隻好忍下這個衝動，他沒有讓人看笑話的習慣。何如海發動車子，又搖下車窗扔出一個牛皮紙袋，剛好落在北境懷裏，然後就不再看他，把車窗關上絕塵而去。
剩下林一昂和北境麵麵相覷，大眼瞪小眼地站了好久，北境突然把手裏袋子遞給林一昂，“喏，我反正不吃，你來吧。”
林一昂接過來，兩個人再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北境無奈道，“算我欠你個人情，開會就開會吧。以後營養餐都歸你了。”
林一昂總算是解開了“小白臉怎麽就不珍惜糧食”的心結，這會兒真心笑道，“有我和球球，絕對不可能浪費。”
兩人並肩往宿舍走去，林一昂兜裏忽然不斷震動起來。他這才想起自己的行李還沒拿呢，吸了口氣，拎起袋子拉著北境就跑：“完了！快快快帶我去找學校大門口！”
北境一臉茫然被風似的拽了起來，他甩掉林一昂的胳膊，“幹嗎去？”
“我行李快遞到了！”
“大門口在那邊！”北境震驚地看著他，打遊戲的時候那眼一插一個準，現在學校裏住了這麽多天了，連大門口都找不到？！
林一昂深感羞恥，警告道，“不許跟別人說啊。”
北境邊跑邊說，“那我的事你也不許說！”
兩個人在空中擊掌：“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