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他隻求,若說一世平安。

01.

玉帝生辰宴請六界,此乃天界一大樂事。

聞人長羽對外雖稱被囚,可六界中誰人不知,聞人長羽乃玉皇大帝的拜把兄弟,為堵六界之人的悠悠眾口,才會任由他自居於宮觀,守著雪山林,坐鎮六界。

若說坐在宮觀門前,雙手托腮,苦想一番:“阿傘,你說觀仙坐鎮六界,神、仙兩界,冥界,魔界,妖界,人間……”

若說掰著手指,長眉一蹙:“那妖界之路呢?”

鐵傘挪了挪,言多必失。

自知自個兒若是多嘴說了不該說的,要是被道中仙知道,它恐怕離被丟入鑄傘爐不遠了。

“阿傘,你別跑呀。”若說起身便要追,觀仙一喚,她便頓下步子。

清冽如甘泉,淡雅如青竹,觀仙今日一襲新衫襯得身姿挺拔,發髻高綰,真像是從折子戲裏走出來似的。

若說彎了嘴角:“觀仙。”

聞人長羽望了一眼鐵傘飛速逃離的背影,收回目光:“你們在說什麽?”

“我們……”若說抬眸,將話硬生生憋回了肚裏,“沒什麽。”

瞧鐵傘那逃跑模樣,定是她問得多且深了,此事定有淵源,她還是不觸這雷了。

若說轉了轉眼珠子,轉移話題,直接上手輕輕拍了拍觀仙的衣領:“觀仙,你今日這身真好看。”

聞人長羽抬手輕彈了彈她的腦門:“學會奉承了?”

“都是阿傘教我的!”瞧著她硬著頭皮理直氣壯的架勢,聞人長羽忽地想笑。

“今日玉帝生辰,開宴定會遲些,晚膳就不用等我了。”看著她垂眸歎氣,他聲音溫柔似水,輕撥弄若說心中的一汪漣漪,“待宴會一散,我便回來,還會給你帶天界百年才生的蟠桃。”

一聽到吃的,若說兩眼都放光了:“好!”

若說獨自悶坐在宮觀門前,縮著脖子,搓著手,望著一片白茫茫的雪山林發呆。

才一盞茶的工夫,她便開始想觀仙了。

“若說,你的出息呢?”若說搖頭,試圖搖散一腦袋的胡思亂想。

鐵傘不知從哪兒回來,一身的酒味,熏得若說直掩鼻。

“你一把傘喝什麽酒?”

鐵傘左搖右擺,忽而撒起瘋,傘麵旋得飛快,劈落一地梨花。

若說大驚,提起衣衫便去追鐵傘,氣急敗壞地喊:“阿傘!”

紐蝠忽如一影子從遠處飛竄而來,掀起她耳畔的青絲,一陣低鳴刺得若說耳朵直疼。

一傘一蝠不知在搞什麽名堂,氣得她真想抓住他倆,好好鞭打一番。

要不是上回文昌帝君見紐蝠被綁於樹幹那般可憐,她也不會心軟散養他,任他盤飛。

若說追至梨花樹下,忽聽樹枝一陣搖晃,幸而她靈活一退,不然這酒壇子一砸下來,非死即殘。

等等,這酒壇子怎麽瞧著眼熟?

若說怒火騰地衝上腦門,這不是上回文昌帝君替花神攜來給她的花蜜香露嗎?

今日觀仙去天界赴宴,她本還想著將這酒讓觀仙帶去,還給花神,她才不屑要呢。

“阿傘!紐蝠!”要是落到她手裏,他們就死定了!

若說憤憤,氣得臉都紅了一半。

都說酒壯人膽,鐵傘喝了酒壯了傘膽,竟然還敢還手?

鐵傘低空盤旋,傘麵盛滿飄雪,直直朝她飛來。

“阿傘!”膽子肥了嗬!竟真敢對她動手?

若說擼起袖子,被激起了怒火,等她抓住了它,看她怎麽教訓它!

哪知紐蝠也不是省事的蝙蝠,竟隨著鐵傘一起欺負她!

她一人哪敵得過他們一傘一蝠呀,隻得撒丫子跑!

梳好的發髻被蝙蝠一咬便鬆開,如瀑青絲一瀉而下,前路被鐵傘一擋,嚇得若說往後趔趄一步,偏巧摔入一人懷裏。

蝙蝠趁機撲翅而來,麵容猙獰。

若說隻覺身子騰空,倏地踏雪而飛,凜冽寒風擦耳而過。

一見自己離地,她的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控製不住地扭身掙紮。

那人低喝一聲:“別動!”

若說緊張地吞了吞口水,身體繃直,那次朱雀突襲將她抓上半空,以至於她後怕至今:“我……我不想死……”

風夾雜著他低沉的聲音:“不會死。”

“你……是誰?”若說欲回頭瞧一瞧他的模樣,卻倏地穿雪下墜,綿雪像竹葉似的撲打而來,刺得她睜不開眼。

直至腳尖著地,若說整顆心才鬆下來,才發覺被人圈著腰不得體,驀地掰開他的手,欲退至安全距離。

他卻長手一攬,再次將她攬入懷中,輕輕一甩袖,便用法力製住了莫名發狂的鐵傘與紐蝠。

若說想掙開他的鉗製,他卻抱得更緊,自顧自地開口:“我叫顏暗塵。”

“你先鬆開我,”若說覺得這人著實奇怪,力道也大得很,她怎麽掙紮都掙不開,“我要被你活活悶死了!”

果然,一聲大吼即奏效。

若說找準空子立刻往後退了幾步,這才抬眸瞧清他的容貌,劍眉星目,身形高挑,冷清氣質可與觀仙匹敵,隻是這模樣瞧著不麵生。

若說細細回想,總覺得他眼熟,好似在哪兒見過?在哪兒見過呢?在……噢,她想起來了!

在凡間買胭脂時,她撞到的那人!

“你是陳府當家之主!”若說沉浸在自個兒記憶不錯的喜悅裏,全然沒有注意到他因她提到的話而麵色一沉,眸子深如暗潭。

02.

若說費力地將鐵傘與蝙蝠綁在樹幹上,以免他們醒來再對她下黑手!

顏暗塵踩著雪翩翩走來,一襲玄色衣衫映於雪地裏,著實顯眼。

“花神贈你的花蜜香露裏有噬魂轉憶的方子,讓你失心發瘋,看來她真是厭極了你。”

他說話的語氣委實令人討厭,可說的是實話。

若說心中委屈,她究竟是做了什麽,才會讓從未謀麵的花神對她如此?

“就憑你是個女兒身,卻成了聞人長羽的觀下弟子,”他好似能窺探她的心,將她心中所不解的都告訴她,“六界誰人都知,聞人長羽隻收男弟子,卻為你破例,哪怕他費心耗神地掩了你女子的身份,可天地之廣,沒有不透風的牆。”

見她不應,顏暗塵按捺不住好奇,手指還未碰著她的肩膀,若說便靈活躲開。

雖然他說的都是實話,可她牢記觀仙之言——日後若再碰見他,無須多言,繞道而走。

她不知他和觀仙之間發生了什麽,可觀仙說的話,她就聽。

況且,他這一身黑袂飄飄的模樣,定不是凡人之軀,可要說他是仙人,為什麽他穿得似地府裏的人?

燈影戲裏,地府之人都著一襲玄衣。

顏暗塵發現了她偷打量的目光,嘴角不由得一翹,自她認出他是凡間偶然遇到的人後,她便成了一個悶葫蘆,有意避開他,將他當作了透明人。

顏暗塵以身攔住若說的去路,驚得若說差點打翻了她為觀仙準備的梨花釀,他眼疾手快地接住瓷骨碗:“這酒香味濃鬱卻帶著絲甘甜。”

若說從他手中奪回酒:“這是為觀仙準備的。”

“有朋自遠方來,你就打算將我這麽幹晾在這兒?”他嗓音低沉,讓人身子骨不禁一陣酥軟。

“你還是去找你那傾國傾城的夫人吧。”

殊不知,若說這一句好似一把利刃刺痛了他的心。

他的眼神忽而銳利,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來一句話,許是說給若說聽,又許是說給他自己聽:“我與她再無瓜葛。”

若說被他的眼神震懾,不禁後退。

“那隻是我下凡間曆的一場劫。”顏暗塵步步緊逼,一雙眼緊緊盯著若說。

他於凡間曆劫圓滿結束飛升天界,他以為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紊亂,便馬不停蹄地趕來這冰寒雪山林來瞧一瞧,哪怕錯過玉帝的生辰大宴,他也要來瞧一眼。

一看見她,他便確定了,這雙明眸,他記得清清楚楚。

若說被他這模樣嚇壞了,欲繞道而逃,卻被他攔住:“你和我認識的一位故人很像,特別是你這雙眼睛。”

顏暗塵伸出手,可指尖還未觸上,便被若說扭頭躲開。

他紅了眼眶,渾身散發出幾分危險的意味:“你難道不想知道和你長得相像的女子是誰嗎?”

他緩緩抬手,一股真氣悄然在掌心凝聚。方才他不是在征求她的同意,隻是知會她一聲……

眼見真氣就要鑽入她的腦袋,哪知卻被人一掌劈開,法力高深震得他不得不放棄,後退兩步方才穩住。若不是自身定力夠強,他怕是會被震飛。

宮觀牆闈青瓦上一襲墨青衫玉樹而立,揚手一覆,飄雪盡數化作鋒刃直朝顏暗塵飛去,飄雪如虛似幻,心中所怕自會成為殺敵之刃。

聞人長羽居高臨下地晲著顏暗塵,往日顏暗塵如何,他都不屑去管,可顏暗塵卻不知好歹,違他令踏入雪山林。

顏暗塵眼睛半眯,眸中透露凶狠,散內力催融虛境飄雪,雪一瞬便化為雨滴,他一使內力,目光移至若說的身上,心中有了盤算。

她現下是個凡人,要是被他的內力打傷,怕是凶多吉少,可聞人長羽定不會袖手旁觀。

聞人長羽輕易瞧穿了他的心思,眉頭一蹙,驀地飛身而下,翻雲攥雪,化雪為鎖鏈圈住了若說的腰,將她猛然拽至他的身後。

若說從未見過觀仙發如此大的脾氣,生怕開戰,觀仙會吃虧,她急了:“觀仙。”

他們這一戰著實精彩又激烈,佇立的梨花樹一霎枯萎凋敝。

樹幹一枯,樹皮粗糙且幹裂,讓酒醒的鐵傘與紐蝠隻覺背部一陣難受。

若說偷摸跑到樹下,解了鐵傘與紐蝠的束縛,卻被顏暗塵的一掌劈波震得一歪,猛地摔在雪地上。

“若說。”

一見若說被傷,聞人長羽忽地發了狠,一記出掌,掌紋如波命中顏暗塵的心口。

顏暗塵不敵聞人長羽的出擊,趔趄地後退好幾步,雪地上被劃出長長的深溝雪壑。

聞人長羽收袖,急忙趕來扶起若說:“傷到哪兒了?”

若說借著聞人長羽的力緩緩起身,他緊攥著她的手,掌心傳來的溫度讓若說腦袋都有些發蒙:“我沒事,觀仙。”

顏暗塵站定身子,望著他們互相攙扶彼此關心的一幕,心中沒由來地怒了:“道中仙難道是忘了天界教條?要是天界知曉此事,哪怕是你道中仙也保不住她……”

“住口!”聞人長羽打斷顏暗塵的話,以免他多言讓若說聽見起了疑心。

一見聞人長羽如此護著她,顏暗塵大概明白了若說應該是對一切都不知情,他的目光落在清瘦的若說身上:“你所心係的道中仙,他不過也是個偽君子……”

“顏暗塵。”聞人長羽壓抑著心中怒火,顏暗塵若是再敢多言,哪怕頂上殺統領南天門千萬精兵的統帥罪名,他也甘願。

他隻求若說一世平安。

顏暗塵眼底泛上猩紅:“你怕了?”他往前走了幾步,逼視聞人長羽、他的同門師兄,有多久沒如此慌張過了?

一世淡然,退出天界親統,自願放棄戰神之位,甘願交出僅次於玉帝手握重兵的權力。

他不信,他不信有人會放棄這樣的好機會,心甘情願地在這鳥獸盡滅的雪山林當個窩囊廢!

顏暗塵眼神陰鷙,語調令人發怵發寒:“我就是來瞧瞧煊赫一時的戰神,親自選的弟子,”頓了頓,“還是個女弟子,為了一個平平無奇的的人不惜逆了你之前所種下的誓咒,她……究竟天分如何?”

若說被他的眼神瞧得直往觀仙身後躲,他那眼神,像是頭猛獸,瞧著自己的獵物。

“我就等著看……看她如何修道成仙。”顏暗塵將最後兩個字咬得極重,一個該誅的餘孽苟活至今,已是她天大的福報了。

他這個師兄還妄想將她藏到何時?

紙包不住火,她總要回她該回的地方去!

他暫且留著她這條命,等著看這出好戲。

03.

梨花敗,觀前毀。

望著這一地狼藉,若說後怕地緊跟著觀仙,形影不離,生怕那個顏暗塵去而複返。那個人太可怕,情緒反複無常,先前他還救了她,哪知突然就變了臉色,性情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鐵傘與紐蝠因貪酒而中噬魂轉憶,差點傷了若說,被觀仙罰去雪山林繞山掃雪。

雪山林天寒地凍,雪積了那麽多年,早已成冰窟了,就算火球砸下來,雪都不會融一絲一毫。

觀仙此舉根本就是刁難他們,不過,她喜歡!

若說圍著烤爐搓手,吸了吸鼻子,往觀仙身側挪了挪:“觀仙,剛才那個人,他和你什麽關係呀?”

她瞧剛才那劍拔弩張的架勢,要是他們真有心鬥下去,整座宮觀都會被拆毀。

聞人長羽手執書卷,並沒有半分要回答的意思。

空氣中隻聽見火星子劈裏啪啦的聲音,若說伸手摸了摸鼻子,幹笑:“是若說多嘴了,觀仙不願說便不說。”

“我們曾是同門師兄弟,道不同不相為謀,現下他與我再無幹係。”

聞人長羽的聲音如同高山清泉,若說就算再愚鈍,也聽出了觀仙並不是很願意提起這個人和那些事。

“哦。”若說眨巴著眼睛,按下內心那些八卦的小火苗。

“以後,別人的東西別亂收。”

聞人長羽冷不丁的一句話,讓若說瞬間回神,她咬了咬嘴唇,偷瞥了觀仙一眼。

手暗戳戳地來回搓了搓,小表情異常到位,她試圖以主動認錯蒙混過去:“觀仙,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收禮了。”

若說抱膝,眼珠子一轉,將錯嫁禍給文昌帝君:“都是文昌帝君將這份禮硬塞給我,我沒法子了才收下的。”

見觀仙沒再說話,若說抿了抿唇,心思又落到了觀前那棵枯萎的梨花樹。

那梨花樹是花神的心意,如今驀然凋零枯萎,莫非是今日玉帝宴請六界的生辰宴上發生了什麽?

想了想,若說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觀仙,你和花神……”

“不該說的別說,不該問的別問,你忘了我是怎麽教你的?”聞人長羽筆尖點墨,揮灑紙上。

“哦。”若說垂眸。

推觀門而望,再也望不見綻放的梨花,心中倒覺得空落落的。

鳥獸盡滅的雪山林,怕是也隻有這一棵梨花樹能綻得讓人心曠神怡了。

若說撐腮悶坐在宮觀門前,瞧著枯敗的梨花樹,心中都沒有歡喜了。

宮觀門前,唯剩飄雪了。

她正垂眸抱膝胡思亂想,卻見山雞晃悠悠而過,恨不打一處來:“你呀你,混亂之時瞧不見你的身影,現在倒出來閑溜了?”

若說伸手欲抓山雞,卻撲了空栽倒進雪地裏,整張臉直接埋入了雪裏,凍得她鼻尖泛紅。

“呸呸……”啃了一嘴的雪,若說吐著舌頭,卻感覺鼻間湧入一陣濃鬱馥香,熟悉到骨子裏的香味。

若說猛然抬頭,隻見枯萎黯淡的梨花樹忽地染上了一陣光芒,新抽枝芽、枝條漸生、梨花綴滿枝丫,沉甸甸的梨花壓得樹枝都彎了下來。

“哇!”若說驚歎到嘴都忘記合上了。

“觀仙,觀仙!”若說麻溜起身,“觀仙,梨花重新綻放了!”

若說邊喊邊退,然而一個轉身便撞入了聞人長羽的懷裏。

鼻尖觸到一陣溫暖,驚得若說站直身子,愣愣抬頭,瞧著觀仙傻笑:“觀仙,梨花開了。”

聞人長羽嘴角輕彎,不知何時,他的情緒全部被她牽引,不過一樹梨花,她喜歡,他便讓梨花長久綻放。

若說開心地轉圈,花落、雪飄,這才是宮觀的日常呀。

“觀仙,梨花好美呀。”若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今日是你的生辰。”

若說回過神來,對呀,今日是玉帝生辰,也是她的生辰,她怎麽就忘了呢?

“那我的生辰禮呢?”若說歪著腦袋,伸出掌心,光明正大地向觀仙討要生辰之禮。

聞人長羽將一蟠桃放在她的手心裏,聲音溫柔:“你的,生辰之禮。”

若說手指蜷曲,佯裝不滿意:“就一個蟠桃?”

聞人長羽眉尾一挑:“你還想要什麽?”

“觀仙親自做的長壽麵。”若說知道自己得寸進尺了,可她也知道,觀仙定會滿足她的要求。

“好。”聞人長羽唇瓣輕啟。

04.

“此等餘孽怎能留於世間?理應當誅!”

“是啊是啊,要讓世人知曉,那天界顏麵何存哪!”

“誅殺,是該誅殺!”

……

“不,不要殺我,不要殺我!”若說猛然驚醒,夢中那種被人質問的窒息感撲麵而來,真實得讓人膽戰。

“若說。”

聞人長羽聞聲而來。若說像是找到了依傍,立即撲進聞人長羽的懷裏,生怕他離開似的,雙手緊緊圈住他。

“觀仙,我好怕。”那夢太過真實,所有人都圍著她要置她於死地,盡管她與他們素不相識。

聞人長羽輕拍著她的後肩,後背衣衫早已被汗濕,額前發絲濕漉漉地貼在臉上,觀內爐火烤人,此刻,她無須爐火來暖屋子。

聞人長羽一記眼神,便熄滅了熊熊爐火。

近日,若說連連被噩夢纏身,不知是何夢引。

聞人長羽低頭瞧著她:“明早來我觀內,我替你驅夢魘。”

若說點頭應聲,忽而緊攥住聞人長羽的袖子:“觀仙,你今夜……可否陪著若說?”

聞人長羽眸中有閃躲,欲從她手中掙開袖子。

“若說怕……再一個人陷入無邊黑暗夢魘中,那種感覺似被人掐住了脖子,無法呼吸。”若說眸中淚光閃爍,“那種感覺就好像……若說什麽都沒做,卻被世人唾棄,問罪責,施刑罰。”

聞人長羽輕歎一聲,手輕輕撫著她的背:“隻是個夢。”

隻是個夢……不知是在騙她,還是在催眠自己?

方才他過來時便已搭脈一探,知是有人在背後操控,夢裏所發生的事,不過是在告訴他,以他一己之力根本護不住她。

清冷月光爬上窗欞,觀內似點了燭火般明亮。

聞人長羽坐在床沿上,任由她握著他的手,瞧著她緊蹙的雙眉,聞人長羽心中一陣窒疼。

他伸手,輕撫著她的眉心,腦海中忽而憶起顏暗塵離去前用心語傳過來的話——

“玉帝奉天界教條為尊,斷不會允許餘孽苟活於世。你要心係這孩子,便是步孽緣後塵……”

觀外一陣**,山雞窩於剔骨草內卻被踩了一腳,尖叫大喊,鬧得不安生。

聞人長羽起身去瞧究竟發生了何事,夜貓子紐蝠撲翅趁機溜入觀內。

剔骨草忽如攀上高枝般,搖曳多姿,草垛後忽而爬出一抹身影,一襲黑紫錦紋華服,高綰發髻上不知何時還插上了一根剔骨草。

聞人長羽眸色收緊,手中冰氣繚繞一瞬便收:“冥界少主趁夜入我宮觀所為何事?”

萬羽清穹幹笑兩聲,從剔骨草內站起身,輕拍了拍身上的華服,理了理別在發髻上的黑木,順便將一根剔骨草扯下來。

他咳了兩嗓子,聲音清亮:“我來接若說。”

聞人長羽不應聲。

鐵傘不知何時醒了,貼在聞人長羽身後,撐腰架勢擺得很足。

萬羽清穹雙手背在身後,努力裝出一副威嚴之態:“若說手握黑紋符,可在冥界來去自如,過了這麽些日子,我都沒瞧見她的影子,定是你將她囚住了。”

“冥界少主夜闖雪山林,要驚動了天、冥兩界,到時有理都說不清了。”聞人長羽反將擴大化事態拎至他的麵前,“你既身為冥界少主,當為冥界謀劃,這般無分寸有失身份。”

“我不與你說,我來見若說。”萬羽清穹把頭一扭。

他可是好不容易趁冥界天黑守衛把守不嚴偷逃出來的,要想不驚動冥界守衛小題大做,他必須得在冥界天亮前帶若說一同回去。

“她在休息。”

萬羽清穹上前邁了一步:“我不會鬧出動靜。”

聞人長羽攔在他麵前,麵色一冷:“她不會跟你一起走。”

“你又不是她,怎能替她做決定?”

“她喚我一聲觀仙,我便有資格也有權利替她做決定。”聞人長羽一見到他,心中便莫名添堵。

萬羽清穹憤憤甩袖,他這根本是……強詞奪理!

“若說,若說!”萬羽清穹自知自己不是他的對手,隻得用最笨的法子,他喊都要喊得若說親自出來。

“萬羽清穹。”聞人長羽努力抑著怒火。

今夜多生夢魘,若說好不容易才歇息下來,他這般大吵大鬧,隻會擾了她的清靜。

宮觀門倏地被打開,若說披著外衫,腦子還有些混沌,手指揉搓著眼睛:“誰在喚我?”

萬羽清穹一見若說,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是我,萬羽清穹。”

“萬羽清穹?”若說仍迷迷糊糊,“你怎麽在這兒?”

“我來接你呀。”萬羽清穹剛往前邁了一步,便被聞人長羽使計絆了一下。

鐵傘一臉震驚,道中仙何時這般小心眼了?

可怕,委實可怕!道中仙性情大變,恐有大事將要發生!

“萬羽清穹!”一道清甜卻夾著怒氣的女聲從剔骨草叢後傳來,驚得若說一個激靈,倏地乍醒。

“甜芃?”萬羽清穹一驚,都破了音,“你你……你怎麽在這兒?”

若說眨了眨眼,循聲望著從剔骨草叢裏爬出來的女子,她一襲紅衣英姿颯爽,麵容嬌俏。

甜芃站起身,手握煉鞭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目光掠過一臉驚恐的萬羽清穹、一臉淡然的聞人長羽,視線直直落在一臉沒睡醒的若說身上。

聽說令萬羽清穹念念不忘的小兄弟竟成了女兒身,此等勁爆消息,她如何能錯過?

可是這小姑娘個頭嬌小,身子單薄,一瞧便不會舞刀弄鞭,也不知萬羽清穹這傻木頭究竟看上她哪裏?

“在下甜芃,魔界公主。”甜芃行拜禮,此時她夜闖雪山林本就不對。

要不是為跟著萬羽清穹來瞧一瞧他心中之人,她才不會如此沒有分寸與禮數隨他夜闖道中仙的宮觀呢。

甜芃將煉鞭塞進腰間的流蘇長絛,踱步靠近,圍著若說仔細打量。下一瞬,她便突然做出驚人之舉,伸手覆住若說的胸脯,眉頭一皺,還以為瘦瘦小小的她多有料呢?

甜芃收回手,徒留詫異的萬羽清穹臉紅到脖子根。

若說腦子是蒙的,僵立原地。自己……是被一個女子輕薄調戲了嗎?

在甜芃突如其來的襲胸的一瞬間,鐵傘便受到聞人長羽的指令,撐開傘麵飛撲過去隔開若說與甜芃。

“甜芃,你……你在做什麽呢?”萬羽清穹羞紅了臉,她堂堂一魔界的公主,竟做出如此出格的事。

甜芃臉不紅心不跳,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萬羽清穹:“萬羽清穹,你說我做什麽了?”

她那副打死不承認的語氣讓萬羽清穹語塞,他可沒有勇氣再複述一次。

“若說是吧?”甜芃抽出煉鞭,好似一番幹架的姿態,“我正式向你宣戰,我,魔界公主甜芃,要和你公平競爭。”

若說徹底蒙了,朝聞人長羽遞去一個求救的眼神,這魔界公主腦子是被凍糊塗了嗎?

公平競爭?為何要和她爭?她又不喜歡萬羽清穹。

要是有人要和她爭觀仙,她就算擠破腦袋也要爭上一爭。

她還沒吭聲,倒是聞人長羽移步至她身前,對甜芃和萬羽清穹一甩衣袍,麵帶慍色道:“休得在此胡鬧。”

萬羽清穹不肯走。

甜芃輕哼一聲,煉鞭一甩牢牢捆住他:“我就算綁也要把你綁回去,你這般不顧後果鬧,操心勞碌的是我冥叔伯,我冥叔伯怎麽就生出你這麽個光有皮囊沒有腦子的兒子呢?”

見萬羽清穹還拚命掙紮,甜芃恨鐵不成鋼地用煉鞭底座鞭了鞭他的後背,也算是讓自己解氣。

她長得也算是冥、魔兩界裏的佼佼者,也算得上是真性情,冥、魔兩界有意為他們牽紅線,他竟然不顧她的麵子當眾拒絕!

若不是看在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上,她早就將他悄無聲息地滅了!

“走了!”甜芃吼了一聲,扯了扯煉鞭,“萬羽清穹,你丟不丟人!快回冥界,真要等著鬱森帶著守衛將事情鬧大了你才甘心是吧?”

萬羽清穹深知自己此事做得不妥,無從反駁,可又舍不得走。

“若說,你到底何時來冥界啊?”萬羽清穹一臉深情的模樣讓甜芃直犯酸,她怎麽就眼瞎瞧上這麽一個扶不上牆的人呢?

“若說,若說……”

可惜若說躲在聞人長羽身後,連眼神都沒給他回一個。

直到萬羽清穹被甜芃拉走,若說才扯住聞人長羽的衣袖問:“觀仙,萬羽清穹來幹什麽?”

見熱鬧過去,鐵傘很知趣地離開。

聞人長羽輕歎一聲,隨意編了個借口:“想來是夜長夢遊吧。”

若說轉著眼珠子,心想肯定不是這樣,但既然觀仙不說,她也就不問了,乖乖道:“噢,我明白了。”

“去歇息吧。”

“觀仙,”若說眼疾手快地扯住聞人長羽的袖子,“觀仙,你再陪我一會兒唄。”

“若說。”

“就一會兒,觀仙,”若說聲若蚊蚋,“你不怕我……未眠夢遊嗎?”

……

觀內倏地一陣暴動,濃煙滾滾,紐蝠幻化成人從屋內衝了出來,臉被熏黑了一大片,下半身還裹著若說的衣衫。

“咳咳……”紐蝠劇烈咳嗽著,本想進去蹭個暖窩子,沒承想身子突然發生異樣,好似有一塊磁石要將他引過去。

他萬般不肯,雙翅扒拉著床榻,雙腳鉤住爐火鏤空蓋,卻沒料及火星子撲了他一臉,他體內如被熊熊火焰燃燒,膨脹感劇烈,隨著一聲炸響,他終於又幻做人形了!

紐蝠一手拽著遮掩下半身的衣衫,一手抹了抹臉上的炭灰:“憋死我了!”

媽呀!他終於又能開口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