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時光荏苒,她將至桃李年華。
01.
“野三七,緩風濕、散瘀止血……”若說喃喃,背著背簍登雪山頂,雖說雪山林四季如冬,飄雪不曾斷過,可雪山林卻產四季藥材。
“黃芪、川芎、白術、熟地黃……”若說掰著手指凝神細數藥材,一個不留神,腳下便被藏在雪地裏的枯枝絆倒。
她裹著雪滾了兩圈,背抵住一物才停下,身上的背簍早已不知去向。
若說皺眉齜牙,睫毛上都沾了雪粒,強忍著小腿上傳來的疼痛欲起身,忽覺眼前一黑,一道身影傾了過來。
“觀仙!”若說心中大喜,身子動了動,讓撐住若說後背的鐵傘吃了苦頭,它頓覺自個兒的鐵傘麵被她壓出了個窟窿。
聞人長羽半蹲在她眼前,擰眉打量她:“傷到哪兒了?”
若說一見觀仙蹙眉,生怕觀仙生她的氣,立馬捂著小腿喊疼:“這兒!”
鐵傘心生醋意,抖了抖傘麵,這點小傷還好意思喊得雪山林盡知呢。
心中打著小算盤的若說被鐵傘一鬧,重心不穩,慣性向前,雙臂擋在胸前撞入聞人長羽的懷裏。
鼻間不似濃鬱梨花香,不似醉人梨花釀,而是一股淡淡的青竹甘洌味道。
若說忽然對“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之意有了另一種解釋。
正當若說輕嗅貪戀聞人長羽身上淡淡的青竹味道時,便聽聞人長羽嗓音低沉一喚:“若說。”
“嗯?”若說輕應,一瞬回過神,頓覺有失儀姿,從聞人長羽懷中脫身,結結巴巴道,“觀……觀仙,我腿疼。”
聞人長羽墨黑的眸一斂,抬手輕覆著她手捂過的地方,青藍夾白氣焰騰升,隔著衣衫都覺得小腿灼熱難忍。
若說緊咬著牙關,長眉緊擰,纖手發狠似的摳入雪地裏。
聞人長羽看在眼裏,卻不點破,為讓她減少幾分痛苦,氣焰忽然成團而升,擊融了大片飄雪,飄雪化為雨滴密密砸下來。
鐵傘早已察覺,雨滴還未近到若說的身,便以傘麵將她護得嚴密。
若說眼睜睜地瞧著豆大的雨滴將觀仙從頭到腳淋了個遍,青絲卻未沾上雨滴,衣衫盡如原樣。
漫天飄雪驟停,讓若說的心也驟停半晌。
聞人長羽收回手:“起來吧。”
見聞人長羽欲起身,若說壯著膽子攥住他的一片衣角:“觀仙,我也想去凡間。”
為去凡間,她聞香識藥材,將所采藥材全部裝在了背簍裏……背簍!背簍呢?
若說尋不著背簍,情急之下握住聞人長羽冰涼的手,這一畫麵落入鐵傘眼裏,驚得鐵傘撐起傘柄,半浮在空中,傘麵因氣惱而鼓得碩大。
嗬!小道姑膽子越來越肥了!竟當著它的麵對道中仙動手動腳。
鐵傘蠢蠢欲動,靜待道中仙發話,到時它便……一傘柄敲在若說的尻尾上!略施懲戒!
哪知……
“好。”聞人長羽聲音清冽如甘泉。
若說眸裏染上光亮:“觀仙最好了!”清亮嗓門似乎要傳遍整座雪山林。
鐵傘在半空中輕搖,暗歎道:完了完了,道中仙被輕易扼住命門了!
道中仙你可是堂堂戰神哪!萬萬不能被一初長成的小道姑迷了心智呀!沒眼瞧沒眼瞧,兩雙眼相視似能擰出蜜來。
玄色鐵傘背過身,不去瞧讓它心裏添堵的畫麵。
“起來吧。”聞人長羽稍斂了斂目光,欲抽回手,哪知若說便借力拉著他的手站起身。
她低頭瞧了瞧,揚起一抹笑:“觀仙,我腿一點都不疼了。”
“那便好。”聞人長羽垂眸,視線凝在仍被她緊握的手上。
見狀,若說有眼力見兒地利落鬆手,為掩耳尖泛紅,佯裝蹦跳取暖,抬手無意間戳到了凝在半空的雪。
若說心中一驚,閉眸蹙眉,雙手抱著腦袋,哪知等了半晌,雪都未砸落身上。
她緩緩睜開眼,眸中映出一抹身影。
他著一襲墨青衫,手執一把玄色鐵傘,替她擋去了簌簌而落的雪。
若說看得怔了怔,一顆心髒似要跳出嗓子眼才罷休。
“回觀吧,”聞人長羽將鐵傘遞至她手裏,“收拾一下,去凡間。”
若說乖巧點頭,雙手攥得太緊,勒得鐵傘喘不過氣。
瞧著觀仙身影,若說忽地想起她的背簍了,背簍裏還有她辛苦采得的藥材呢。
猶豫半晌,若說喚了一聲:“觀仙,我背簍裏……還有藥材……”
鐵傘被這丫頭的憨傻氣到都忘記從她手中抽身了,它要是能說話,一定好好罵她一通,興許能打通她被堵的天資也說不準呢。
扛著它也不知回頭瞧一瞧,藥材全部整齊有序地排隊跟著呢!
鐵傘越想越氣,越氣便越困,輕打了個無聲哈欠,直接靠在若說瘦削的肩頭睡著了。
若說傻傻地扛著鐵傘跟上聞人長羽,不依不饒道:“觀仙……我的藥材……我很辛苦采來的……而且那個背簍……也是我很辛苦劈竹親自編織的……觀仙,觀仙……你等等我,你等等啊觀仙……”
身後,有序行進的藥材大隊伍一片緘默……
02.
鐵傘靠在梨花樹下打哈欠,偷瞥了眼宮觀,見道中仙道法宗卷都看完了一摞,不由得鄙視地朝偏觀一瞧。
這麽磨嘰,再不出發,凡間天都要黑了!
偏觀內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好似去一趟凡間要帶上所有從凡間帶回來的鍋碗瓢盆。
若說吃力地背著一個巨大包袱,咬著牙道:“觀仙,我準備好了。”
聞聲,聞人長羽抬眸,盯著她上下左右地細瞧,最後將視線定在她身後的包袱上:“放下。”
若說屈了屈手指,明知故問:“包袱?”
“嗯,”聞人長羽起身,踱步至她跟前,手握宗卷輕敲了一記她腦袋,“若要帶包袱去,那你便守在宮觀吧。”
一聽觀仙這話,若說驀地鬆手,包袱過重,差點磕著她的後腳跟。
她趕緊討好似的莞爾一笑,堪比綻放梨花。
正值趕集,長街繁華熱鬧。
若說腰間掛著一個褡褳,滿目繁華讓若說眼花繚亂。
耳畔傳來一記醒木拍案聲,引得若說步子一頓,循聲去尋。
她撥開人群擠了進去,便瞧見一絡腮白胡的老頭滔滔不絕。
眾人一見又是新出的算命把戲,紛紛揚袖離開,唯獨剩下若說好奇地立在原地。
老頭見一人上鉤,立即掏出一算命輪盤,在若說眼前比畫了幾下:“姑娘,你瞧你這一雙荔枝眼水靈靈的,乃是修道的好苗子呀。”
一聽修道,若說來了精神,眼睛裏滿是熠熠光芒。
正當若說聽得入神,手腕驀地被人扼住,驚得若說抬手就要還擊。
奈何對方出手更快,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
“若說。”
熟悉的嗓音入耳,若說整顆心都鬆了下來:“觀仙。”
若說拉著聞人長羽的衣袖:“觀仙,我與這一道人聊得甚是投機。”若說喜笑顏開,“他還誇我有修道潛力,要是得了他一寶物,定能增修為長道行。”
“荒誕謬言。”聞人長羽語調驟冷,讓人深感疏離。
那老頭撫了撫白胡,被聞人長羽冰冷的眼神盯得渾身都不自在,默默收攤離開。
此刻鐵傘若在,它定不遺餘力地嘲笑若說仍如此憨傻。
聞人長羽從藥鋪出來便尋不著她的身影,她可知他會擔心?
一路沉默,壓抑的氣氛讓若說憋不住了:“觀仙,你生氣了?”
聞人長羽雙眸一鬆,靜待她的下文。
若說邁著細細的步子,抬頭偷瞥著他的臉色:“我發誓,我下次再也不亂跑了。”
“其實,我迷路了……”若說聲若蚊蚋,凡間真是包羅萬象,琳琅滿目的物件讓她恍若入了眩暈的幻境中。
須臾,一隻墨青衣袖映入若說眸中:“跟緊了,以後迷路了,我不會再分心尋你。”
若說吸了吸鼻子,驀地扯住聞人長羽的袖子:“我會牢牢跟緊觀仙的,日後若迷路了,我去尋觀仙!”
瞧著她一雙眉眼,聞人長羽唇畔不由得一揚。
燈影戲開鑼,搭台唱影,金石絲竹之音齊揚。
若說斂不住好奇的性子,驀地鬆手擠入洶湧人潮中。
聞人長羽步子一頓,抬手揚袖,忽覺心裏空落。
他望著擠入人群中的那顆綰著發髻的腦袋,眼露半分柔情。
春風、夏雨、秋葉、冬雪,四季交替流轉……
03.
“觀仙!”人群中忽擠出一抹已顯窈窕之姿的身影。
若說青絲及腰,兩側挑兩縷發絲隨意一綰,明眸因刺眼陽光半眯,長眉即便蹙著也能辨出明豔素麵。
聞人長羽瞧著她手握一獸皮的人物剪影露出明媚一笑,不由得暗歎,時光荏苒,當年迎雪來宮觀拜入他門下的小丫頭將至桃李年華,一顰一笑,頗有娉婷之姿。
“觀仙,”若說站定在他身側,將很難才討到的一個人物剪影遞到聞人長羽跟前,“你瞧,這是你。”
若說左瞧右瞧,得出結論,一點都沒有觀仙的英俊悠然。
她手輕動了動竹棍,以線連綴的人物瞬間靈活一動,喟然道:“做得惟妙惟肖,可沒有觀仙你的一絲神韻。”
“回去吧。”聞人長羽斂回目光,沒有多言,揚袖徑自往前走。走了幾步,見若說沒有跟上,他回頭便瞧見她的背影,不知她又被什麽物什吸引了目光。
攤上的各色脂粉讓若說瞧花了眼,猶豫之間,小販已經遞上了一盒最新款的胭脂,百般勸若說買下。
若說擰眉,有心買,可身無分文。
“我們要了。”聞人長羽上前將一錠銀子擱下,若說怔了怔神,觀仙出手真如凡間的少爺般闊綽呀。
見聞人長羽已步入人潮中,若說利落地拿過小販手中的胭脂盒欲追上去,哪承想便撞上一人。
此人身著一襲錦緞華服,高綰的發髻顯得精神十足,卻因若說蠻衝直撞,橫眉瞧著她,瞧得若說心中不禁一顫。
模樣生得不錯,可到底是比不上觀仙的風姿,臉上的神情堪比天邊盡頭的烏雲,若說攥著胭脂盒與人物剪影的皮影人彎腰賠禮。
是她情急追觀仙未瞧清路,理應是她賠不是。
“你是什麽人?”那人語調冰得如雪山林的積雪似的,邊問邊嫌惡地伸手撣了撣被若說碰到的華服。
若說被他銳利的眼神盯得竟磕磕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話。
“桉顏,別嚇著人家小姑娘。”
循著柔蜜聲音,便見一小腹微隆的美人在一眾婢女的攙扶下緩緩走近,一雙桃花眼微彎引得人不由得多瞧兩眼。
被喚桉顏的人忽變了張臉,臉上盡顯柔情蜜意,親自扶著她:“芸琉,你怎麽下轎了?”
芸琉抬手覆上他的手,雖是責備可語氣卻滿是溫柔:“陳府當家之主怎能將風範拋之腦後?”話落,將視線落到若說身上,“你叫什麽名字?”
“若說。”若說瞧著她的容顏愣愣開口。
芸琉嫣然一笑,真是傾國又傾城,讓身為女兒身的若說都自慚形穢:“若說姑娘,我家相公若出言讓姑娘不適,還望姑娘莫見怪。”
“哪裏哪裏。”若說拘謹揖禮。
下一瞬,若說作揖的手便被緊緊扼住,一襲墨青衫生生擋住她的視線。
聞人長羽與陳府當家之主陳桉顏目光交匯,為緩莫名的劍拔弩張氣氛,若說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觀仙,我沒事,我們回去吧。”
聞人長羽腮幫子一動,眸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未多言,徑自拉著若說便離開。
若說手腕被扼得生疼,忍不住開口:“觀仙。”
聞聲,聞人長羽忽然覺得有失儀態,驀地鬆手。
若說瞥到他悵然的模樣,心中不由得一憂:“觀仙,你沒事吧?”
她從未見過觀仙如此神情,方才那一對璧人她第一次瞧見,可觀仙仿佛遇上了老相識一般,是那男子,還是……那有著絕美容顏的女子?
不知為何,若說忽覺心裏一陣不舒服。
“日後若再碰見他,無須多言,繞道而走。”
若說糊塗了:“觀仙,誰呀?”
“陳府當家之主。”
“是!”
猛地一嗓子驚得聞人長羽回頭一望,卻見若說粲然一笑,心頭的鬱結不由得豁然開朗,那一陣難受煙消雲散。
被觀仙瞧得渾身不自在,若說忍不住抬手在眉心處搭了個篷,望著走遠的身影誇讚一番:“不過他家娘子真是貌若天仙。”
若說不禁扯著他的袖子:“觀仙,天界的仙娥長得美嗎?是否有你中意的仙娥呀?”
“越來越沒規矩了。”聞人長羽沉聲道,掙了掙袖子。
“那也是你慣的……”若說囁嚅道,抬頭便對上觀仙深邃的眼眸。
“若說。”
若說鼓了鼓腮幫子:“若說在。”
聞人長羽被她鬧得沒了脾氣:“回去吧。”
“嗯!”若說攥著觀仙袖子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她不知觀仙所言是何意,但觀仙都發話了,她照做便是,若再遇見陳府當家之主,定繞道而走,不多言一句。
卻未料到再遇之日竟會來得那麽快……
04.
天色驟變,狂風卷著烏雲逼近,驚得長街眾人一哄而散,所有店鋪之門緊閉。
一瞬,繁華之城清靜得詭異。
冥界大門逆日而敞,頗有挑釁意味。
若說被風沙吹得睜不開眼,要不是觀仙以身相護,她怕是隨空中翻飛的竹籃被卷走了。
聞人長羽蹙眉揚袖,斂了一路的塵土飛揚,以還凡間平靜,也可斷冥界越界之念。
光天化日,冥界公然闖凡間、亂凡間秩序,乃是置凡、冥兩界,六界契約於不顧。
烏雲驟散,風沙一斂,長街一片狼藉。
一陣黑蠱銅鈴搖響,振聾發聵,刺得若說耳朵一疼。
銅鈴秘術果真名不虛傳,先前災禍成難的長街瞬間恢複如常,好似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場幻夢。
冥界壯士辟道,三千牛頭馬麵各站兩排,百米黑紋綢布萬條飛揚,纖瘦的半臉小鬼高舉冥界迎客禮旗,氣勢恢宏。
迎客甬道一團黑霧由遠及近,幻化成一個身著黑色如樹皮紋路的長袍、手握一根幹枝丫拐杖的男子,額前兩縷隨意挑開的發絲拂過他細長眉眼,更添一股子邪魅。
此人彬彬有禮,俯首向聞人長羽行禮,又朝若說頷首致意。
“我乃冥界開道官,鬱森,”鬱森削薄唇瓣輕抿,聲音似能蠱惑人心般,“奉冥界少主之令,特向道中仙來討一個……人。”
話落,目光輕輕落到躲在聞人長羽身後的若說身上,一雙幽瞳似能將若說心裏的恐懼看穿,瞧得若說渾身都不舒服。
若說不由得往聞人長羽身側貼得更緊了。
鬱森歪了歪頭,嘴角上揚,嗓音沙啞又空靈:“若說,我家冥少主思念你思念得緊,煩請你隨我們走一遭。”
若說隻覺身子虛飄,腦袋混沌,不知為何,總覺得聽他的話才是對的。
“若說。”聞人長羽清澈之音敲散了若說腦中的唯命是從,小小一官半職的冥界人竟不知死活,在他麵前光明正大地以心蠱咒蠱惑他的弟子,著實膽大。
此乃凡間,要是他不顧天界顏麵與冥界動手,必然掀起兩界之鬥,凡間必遭災禍。往昔生靈塗炭的悲慘,他不願再看到。
聞人長羽努力斂了怒容,恢複一貫的語氣:“恐要拂了冥界少主的薄麵。”
若說瞧了一眼不複平常溫柔好言的觀仙,伸了伸不由自主縮下去的脖子。現在有觀仙撐腰,她什麽都不怕。
讓她去冥界走一遭?她才不傻,去冥界的都是大限已到的人,她還要陪觀仙一生一世呢。
見道中仙領著若說欲走,鬱森膽大地以身攔住他們的去路。
鬱森自知法力比不上道中仙半分,可這兒是凡間,哪怕道中仙法力再高強,他也不會在此大打出手,不顧凡間那些濁骨凡胎的死活。
鬱森勾了勾嘴角,將冥界少主搬出來,語氣裏頗有些無奈:“道中仙,這是我家冥少主的意思,我隻是小小一介開道官,豈敢不從?”
鬱森眼神忽變,高舉起手,上空的烏雲忽而幻化成一魔獸的猙獰麵容,朝若說張開血盆大口。
若說下意識緊緊揪住觀仙的衣角,聞人長羽一手微抬護著她,一手凝聚清元之氣打散這團駭人戾氣。
“看樣子,開道官勢在必行。”聞人長羽疏離氣質激起了鬱森的勝負欲,他雖投入冥界門下,可自身的戾氣與脾性皆在。
鬱森一揚黑袍,一肥頭大耳戴著血符麵具的鬼將端來一碗新鮮血飲:“迎活人入冥界,需飲下頭七返魂而折的童子之血。”
隔了一丈遠,若說都聞著了血腥味,直叫她胃裏翻湧惡心。
“今日這血飲,她不喝也得喝。”鬱森語氣驟然冰冷。
他才不管凡間會不會因此遭難,他隻知既得命令,便一定要不負期望。
說完,他一揚手中千年木的拐杖,血飲如注,如龍卷風過境,直逼若說而去。
“住手!”一道急急忙忙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潑天血飲在半空凝住。
鬱森眼眸半眯,暗中發力,血飲有如滔滔山洪之勢,要不是聞人長羽以力相阻,怕是這血飲就髒了若說的衣衫。
這清元之氣著實深厚。鬱森嘴角噙了一抹不明笑意,有朝一日,自己定能與他旗鼓相當。
聞人長羽借風力將這潑血飲如數歸還,三千牛頭馬麵因其如潮幻象驚詫,端血飲的鬼將被勁風逼得直直後退,麵具如瓷器碎裂,手中的瓷骨白羽杯顫得一歪。
一抹黑色幻影自鬼士圍圈裏閃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端杯接住來勢洶洶的血飲,血飲如數灌入杯內,一滴未灑。
耳畔老鴰嘶鳴,幻影化成一抹翩翩俊朗的身影。
著一襲黑紫錦紋,束發高綰成髻,一支不朽且鋥亮的黑木別入發髻,隻是,那張溢笑而生的臉……似曾相識?
“軼……心?”若說不由得脫口而出,不僅令被喚軼心的男子喜上眉梢,也令聞人長羽不由得蹙眉。
聞人長羽低頭瞧著她緊攥他衣袖的手緩緩鬆開,一雙探究的眼裏隻容得下別人,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惱意。
思及此,聞人長羽不由得上下打量他一番,不過一初生牛犢罷了,竟就是她這些年心心念念的那位同道中人?
“若說!”軼心欣喜異常,將盛著血飲的杯驀地丟給鬱森,張開臂膀就要迎上來。
哪知,前路硬生生被攔住。
“冥少主,”鬱森攔住他的去路,輕搖頭,“您乃冥界尊貴血脈何等體麵,她區區一凡夫俗子,理當拜會您才是。”
“我們之間無須講究冥界的繁文縟節,”話落,他朝若說揮手,“若說,是吧?”
若說正想應一句,可忽地想起什麽,紅了的眼眶緊緊盯著他:“軼心,你……不會死了吧?”
不然,他一蒙騙他人的道士怎落入了冥界?
“若說,我乃萬羽清穹,冥界少主。”萬羽清穹不加掩飾,直直報上名諱。
自與若說一別,他被其父捉回去後,便一直被關在幽藤暗穀,法力一躍上了冥冊記載史的第一,方才解禁,哪知這一修煉,便修煉了七百年。
可他從未忘記與他結拜為兄弟的若說小道士,將冥界載生薄翻來覆去都找不到其命數,無意間卻從六界遊離薄上翻到她的一點記載——若說,生而為女子,卻再無其他詳述。
若說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將他再仔仔細細一番打量,他渾身綢緞羅服,身份定不是她這一身粗布棉衣可相比的。
還有冥界這大擺迎客之禮場麵著實大,若非他是冥界少主,怎會這麽大的陣仗?
萬羽清穹使了一障眼法,輕易繞過鬱森飄至若說跟前,卻被聞人長羽擋了個嚴嚴實實。
惹得萬羽清穹不由得正視一眼,一襲墨青衫是真素樸啊。
倒不像傳聞中那般暴戾狠辣,竟還有幾分仙風道骨,也不枉若說當初硬是要登雪山林拜入他的觀下。
若說被聞人長羽擋了個嚴嚴實實,心中不由得暗罵了幾句,她個子怎麽這兩年都不見長呢,一躲在觀仙身後就像個隱形人似的。
若說踮起腳,雙手輕覆在聞人長羽肩上,一雙烏溜溜的眼迎上萬羽清穹:“軼……不是……萬羽清穹是吧?”
萬羽清穹不禁一笑,冥界除了他父上還未曾有人敢直呼他名字。
果然,他瞧中的人就是與眾不同。
“若說,此番我來,便是邀你一敘,”萬羽清穹做出邀請姿態,“你願與我去冥界嗎?”
雖知是去冥界做客,可若說心裏過不去她一大活人去冥界這道坎兒。
若說瞥了一眼站如筆直鬆竹的聞人長羽,觀仙不發話,她也不敢擅自應允哪。
鬱森拂開一眾近身鬼士,手執拐杖,步調一深一淺地伴著拐杖點地的聲響:“冥少主,活人入冥界,需喝下這盅血飲。”
萬羽清穹甩袖,越過繃著臉的鬱森:“活人入冥界是需喝下血飲,可若活人有入冥界符牌呢?”
鬱森眼底忽染上狠厲:“黑紋符?”
“沒錯。”萬羽清穹忽地抬手,一團黑雲幻化為蝙蝠模樣傾身靠近若說,神不知鬼不覺地叼來一張黑紋符。
想不到如此近身之物竟這麽隨便予了一丫頭,鬱森眉頭不禁一擰。
萬羽清穹修長的手指輕捏著黑紋符,臉上掛著笑意,全然忽視了麵色不豫的聞人長羽:“此符乃冥界符牌,無論是神是仙,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手握它皆可自由出入冥界,誰也不敢攔阻。”
若說眼裏迸出賺大發了的光,想不到薄如蟬翼、黑紅如鬼畫符的符咒竟是出入冥界的符牌?
她的手已情不自禁地探了出去,被聞人長羽一記眼神嚇得縮了回來。
若說委屈地低頭。按理說,萬羽清穹七年前便將這黑紋符送給了她,她現在不過是拿回自己的東西,怎麽像個賊似的?還是個虛心沒膽兒的賊。
萬羽清穹可瞧出來了,明擺著若說受著壓迫呢。
“若說。”萬羽清穹使了一小伎倆暫時分散聞人長羽的視線,驀地拽過發愣的若說,哪知聞人長羽反應更為迅速,直接長臂一伸擋在若說胸前。
“既身為冥界少主,如此不入流的伎倆還是不用為妙,”聞人長羽目光慢慢落在萬羽清穹身上,“我的弟子,不勞冥界費心。”
此言一出,若說更是不知所措。
“弟子?那雪山林常年積雪不化,她這副身子骨耐了七年寒,手腳冰涼乃是常態,難道道中仙忍心自己的弟子生生凍死嗎?”萬羽清穹語氣忽地嚴肅,他不過是一握,便探到若說的心脈已覆上薄雪。
道中仙與她常伴七年,以他高深法力怎會不知她心脈與冰寒相抵觸,這些年,哪怕未犯寒症,也是頑抗。
似被一語道破了心事,聞人長羽一瞬發了怔。
若說不明所以,什麽心脈、耐寒、寒症,她聽不懂。
她雖怕冷,可棉衣加身,倒也熬得過。
她自小便體虛怕冷,女冠說這應當是她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病症。
與觀仙無關。
“軼……萬羽清穹,”她一時仍改不了口,“這不關觀仙的事兒,是我自個兒體虛,雪山林雖冷,可宮觀卻溫暖如春。”
“若說,”萬羽清穹蹙眉,見她這般倔,賭氣似的將黑紋符塞到她的手裏,“我不逼你,你何時想好了,便來冥界找我,有此符牌,暢通無阻。”
話落,他突然傾過身,輕抱了抱她:“若你想好來找我,那時我便不再將你當兄弟,而是將你當作女子。”
若說身子一抖,他也瞧穿自己的身份了?
若說偷瞥一眼麵色沉鬱卻未加阻止的觀仙,心裏發虛,默默與萬羽清穹拉開距離:“下回……再會。”
萬羽清穹眸中一暗,咬了咬腮幫,晲了一眼聞人長羽,將他們生疏的罪過強安在聞人長羽身上:“好。”
在一旁看好戲的鬱森一勾唇畔,看樣子,日後定有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