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隻瞧一眼便誤了一生且一世。

01.

繁華長街,人潮洶湧,商販吆喝聲不絕於耳。

途遇煙花酒肆繁昌之地,便聞嬌媚一喚:“小道士!”

被喚小道士的人兒頓步,身著乾道冠服,頭頂綰髻,腳踩藍色翹頭厚步鞋,緊攥著包袱望向薄衣柔紗的美嬌娘,臉倏地飛上霞紅,低頭不敢再去細瞧。

慌不擇路,迎麵撞上一人,一襲莧紅色衣袍映入眼簾,驚得她卑躬賠禮。

片晌,頭頂上傳來一記清亮聲響:“你姓甚名誰,居住何處?”

“若……說,”她囁嚅道,“長居……道觀。”

若說今世因,再問來生果,這便是她道號若說的由來。

“我叫軼心。”他揚起寬長改良的袖袍,自來熟地彈了若說一個腦瓜崩兒,“咱倆也算能攀上點關係,我獨身走南闖北為人間除黑心邪祟,自立一人道派。”

聞聲,若說難以置信地抬頭打量:“你是……道士?”

她從未見過道士衣袍如此鮮豔,況且他麵相生得俊美卻蓄一長白胡須,青絲白須瞧著委實奇怪。

軼心裝模作樣地從袖中掏出一符鏡,故作深沉:“小道士,我瞧你印堂發黑、目光無神、唇裂舌焦、元神渙散,你若聽我解言……”

若說常年不出道觀,他人都說她憨傻,可她要瞧不出這拙劣的江湖騙術,她豈不愚笨?

見她欲走,軼心慌忙攔住她的前路,脫口而出:“我不賺你銀兩,我是瞧著咱倆有緣,為你解言一二。”

若說攥了攥包袱,心中存疑:“你說你是道士,不驅魔降妖,淨吹牛皮。”

瞧她說話倏地牙尖嘴利,間隙還將包袱往懷裏拽了拽,軼心彎了嘴角,合著她將他當成一騙人神棍了?

凡間的行當不好做啊!

但是出門就撈著一有緣的小道士,他怎能輕易放她走?

雖說她個頭嬌小、身材幹瘦,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但不妨礙他與她拜把子成兄弟啊!有他罩著她,還怕養不胖她?

“若說是吧?”軼心蹲下身,視線與她齊平,單手按上她的綰髻。

仔細瞧,麵相還算清秀,細皮嫩肉。

要不是若說身著乾道冠服,他還以為若說是個女娃娃呢。

若說被他盯得不自然,退後一步,防備地瞧著他。

他眼裏帶笑,兀自扯下以假亂真的白胡須,刺痛讓他皺了皺鼻尖。

見她一臉驚訝發怔的模樣,他忍不住拿白胡須拂了她一臉:“既然有緣,自當以真麵目示你。”

星眸劍眉,俊美得不可方物。

若說抿了抿發幹的唇瓣,她長居道觀十二載,若非天降輪回大任,女冠位列仙班,遣散宮觀所有坤道,她亦不會獨自一人行於長街,也不會……見到如此俊美之人。

軼心起身攏了攏袖,居高臨下地瞧著她:“你一個小道士恁地出道觀,無礙嗎?”

若說愣了愣,搖頭:“無妨。”

她本就是奉女冠之意去雪山林拜道中仙為師,途經長街鬧市。

女冠說,順著日出之向一直走,莫回頭。

修今生,悟來世,若不能長生之視,便存思以悟道成仙,方能抑體內之印縛。

軼心順著若說的目光晲了一眼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隔了七重遠的雪山,暗嗟一聲,路遙遙,任重道遠哪!

嘖嘖,這凡人還真將那被囚困在雪山的道中仙吹捧上了天。

“聽聞那道中仙為掩醜陋無比的麵容,以人皮作為他示人的貌美皮囊,”話一頓,軼心驀地扮鬼臉嚇唬她,“還會吃人骨血。”

若說佯裝鎮定自若,道中仙定不似他所說的那般,不然女冠怎會讓自己拜道中仙為師?

道中仙八百年才收一回弟子,且隻收男弟子,她這女扮男裝還不一定入得了道中仙的眼呢?

隻求上天垂憐,碰碰運氣了。

軼心手沒輕沒重地壓上若說的肩頭,若說腳下一踉蹌,眉頭因肩上的力皺緊。

“你別去拜師了,跟著我,保準把你養得白白胖胖。”

若說心裏咯噔一下,養得……白白胖胖?然後磨刀霍霍?

不可貌相的黑心腸!

若說下意識掙開他的手,一雙烏溜溜的眼瞪著他,誓要和他劃清界限,欲繞道而走,卻被軼心輕易地揪住了包袱。

下一秒,她還在掙紮之際,腦門上便被貼上一道黑紅如鬼畫符的符咒,她擰眉抬眸,一雙眼骨碌轉著:“這……”

“見麵禮唄,”軼心揚袖背著手,揚揚得意,“黑紋符,一般人我可不給。”

若說自顧自取下薄如蟬翼的符咒,捏在手裏反複瞧也瞧不出特別之處。

軼心奪過她手裏的黑紋符不由分說地塞入她包袱裏,免得她將這好寶貝弄丟了,這好東西可不少人惦記呢。

“走吧,看你是我兄弟的份上,我送你一程。”軼心走在她前頭招搖,話音一落,便見深巷裏躥出幾個身強力壯的乞丐,蓄謀已久、分工明確,將軼心直接扛起就躥入深巷,留下若說孤身站在蕭瑟寒風中。

頃刻,他們都溜了個沒影兒。

光天化日下,強搶長得賊俊的道士?

若說一時六神無主,求助眾人無果,遂想著去報官!

她攥著包袱剛跑幾步,忽覺包袱有異樣。

若說慌忙地打開包袱,驚覺他予她的那一黑紋符發著灼人紅光,上麵若隱若現地浮出幾個字:勿念勿憂,有緣待會。

02.

雪山林方圓百裏,人跡罕至、鳥蹤盡滅,唯剩鬱鬱蔥蔥的青林掩於皚皚白雪中,點一撥翠綠。

青竹織纏成屋,著實比不上天界,仙閣影影綽綽,籠在縹緲雲霧裏,滿目皆是瓊樓玉宇。

文昌帝君提溜著一壇酒,晃悠悠從白特神獸背上輕飄落地,望著閉門不迎客的簡陋宮觀,微不可聞地輕歎一聲。

堂堂鎮守八方令人聞風喪膽的上任戰神竟甘願隱居於這冰雪終年不化的雪山林,六界皆聞道中仙因犯天條被囚此地,卻不知他自己耐清冷,終守雪山林。

一人落得清閑在此修行悟道,實屬天界第一例,若不是怙恃玉帝重情義,又怎能由著他?

文昌帝君麵露笑意,舉起酒壇緩緩走近,清了清嗓:“司命星君百般央求我將美酒分一半給他那殘缺鳥獸,我都未允。”

話落,未有回應。

文昌帝君揚了揚衣袖,將酒壇抱在懷裏轉身悠悠踱步,故意扯高了調:“紫薇大帝還邀我下天文棋、看星界呢。”

“酒留下。”文昌帝君正走到第十步,便聽宮觀內傳來一記清冽能穿透白雪的聲音。

文昌帝君聞聲,心中一喜,眉尾一揚,他就知那人這嘴硬心軟的性子改不了。

文昌帝君抱著酒壇貼耳門上,手輕拂開白特神獸湊近的腦袋,斂不住心急的性子問道:“你何時歸列仙界啊?”

見宮觀內無人應,文昌帝君擠了擠眉眼,苦口婆心道:“你說你一代開天辟地戰將,何苦置氣坑害自己哪,這……”這不合情理哪!

且不論法力高深卻居雪山林不聞世事,一副絕美皮囊卻自斷情根孤守此地著實令人唏噓!

倏然,雪驟停半空,凜冽寒風刺骨,吹得文昌帝君底盤不穩,寬大袍袖被吹得如風婆神的風口袋一般鼓。

白特神獸因不抵力,四腳飄浮,下意識地咬住文昌帝君的一片衣角強撐。

文昌帝君因風力太勁,齜牙閉眸,忽覺懷中一空,酒壇不知何時被他不動聲色奪去!

文昌帝君咬牙憤憤:“聞人長羽!”身為堂堂上任戰神,竟欲私吞美酒釀!

一聲嘶吼穿林停雪,激起一片騷亂。

林中,若說手緊緊圈住一根竹節遒勁的青竹,擰眉閉眸。

雪山林鳥獸盡滅,可為何她覺得後脖子涼得厲害?剛才那一聲嘶吼震得她耳膜差點碎了。

若說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微微仰頭瞧著驟停半空的雪,仙人住的地方真是古怪得很。

若說一手攥著包袱,一手試探地舉起欲戳一戳凝在半空的雪,哪知指尖還未觸碰到一絲一毫,雪忽地下墜,聚成一團的雪塊猛然砸了她一臉。

落了一身皚皚白雪,單薄冠服猶如衣不蔽體,牙根狠狠打戰,白皙的臉因冰寒而蒼白,紅潤唇瓣染上烏紫。

望著雲霧繚繞的山頂,她心裏咯噔一下。

若說呼口氣,緊攥拳頭,她定不負女冠之望,拜道中仙為師!

為在天黑前能見到道中仙,她大步流星邁向前,卻倏地一腳踩空,藍色翹頭厚布鞋從腳上脫落滾下山崖。

若說眼露心疼地抻著脖子張望,壓在枯竹上的手心被刺破了,鮮血驀地溢出,引得周遭饑渴難耐的小妖蠢蠢欲動。

本想在雪山林山腳下汲取些山中靈氣,卻不料撞見一清秀小道士,身上氣息如誘人芳香,這血更是醇香得令一眾小妖露出獠牙。

哪知雪山林冰寒,鮮紅血液一出便凝了。

血味忽消,一眾小妖驀然回神,心中齊念:貪戀皆由心生,定心神穩元神。

先前吹若說後脖子的小妖為贖貪念之罪,一個挺身衝下山崖替若說尋回了藍色翹頭厚布鞋。

可若說哪見過一隻鞋竟如此浮在空中飄至自己麵前?此等失而複得她無福消受呀!

若說睜圓了眼,大喊救命!倉皇而逃。

留下一眾小妖麵麵相覷,摸不著頭腦。

雙手托著布鞋的小妖猛眨了幾下眼,她又瞧不見他們,所以……怕的是什麽?

鬧鬼啊!若說心中哀號。

托無軀小妖的福,若說不敢再有一點耽擱,哪怕少了一隻鞋,腿腳也照樣麻利。

走得身虛體寒,喉嚨發幹,得上蒼眷顧垂憐,她雙手撐著膝蓋骨,抬頭隱約瞧見了雪頂若隱若現的青竹而造的宮觀。

若說抬手理了理鬆散綰髻,眸裏映出點點星火,鼻間嗅到一絲引人傾身靠近的梨花香。

03.

若說顫顫巍巍入院,雙眸緊盯著閉門宮觀,二話不說跪於梨花樹下,唇瓣微啟:“道中仙,我乃道號若說,想拜入您的觀下,修今生、悟來世,望您成全若說的一片虔誠。”

若說雙手伏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青石板上,一聲、兩聲……

梨花落,夢縈牽。

青竹宮觀內燃著三根香:食夢香、蝕骨香與……招血香。

聞人長羽閉目盤坐於青木玉石桌案前,聞觀外的拜師之音越漸聲若蚊蚋。

他眉宇輕擰,餘光悠悠落在了生出縷縷白煙的招血香尖上……也罷,收她為徒遂她之意,許六界一世安寧……

“道中仙……”若說強撐著僵硬麻木的身子,體溫在肆意朔風飄雪中陡然被抽走。

她……不會長眠於這座雪山林吧。

半夢半醒間抬眸,卻見宮觀門緩緩敞開。

殊不知,她隻瞧了一抹頎長的身影一眼,便誤了一生且一世。

聞人長羽一襲墨青衫,發髻簪以青竹,身後一頂玄色鐵傘寸步不離。

美如冠玉,雙眸炯炯,端得一副好皮囊,活脫脫一個玉麵郎君。

他款款似乘雲而來,驀然蹲下身,鐵傘湊得近,好似天色一變,黑漆漆的雲壓了下來。

“你叫什麽?”他的嗓音如淙淙泉水灌入她的耳。

眼眸流轉間,好似前塵度化。

“若說,”她直愣愣地瞧著他生得俊的眉眼,也不知斂收灼熱目光,“我叫若說。”

雪如素衫裹,散盡全身溫熱,掌心卻如握了火爐一般滾燙。

他伸手輕握住她如浸冰窖的手,若說耳根子不禁一紅。

她雖年紀尚小,卻也懂得男女有別,不知為何,她貪戀他掌心的溫熱,竟發怔未抽回手。

聞人長羽瞧著她掌心結痂的疤痕半晌,斂回深邃目光,伸手輕撣去她肩頭的薄雪。

身子如此單薄,若她因此而殞,那真是他的罪過。

見聞人長羽這般,若說心中有了底氣,她……竟這般輕易成了道中仙的弟子?

若說直勾勾地盯著墨青衫如瀑一瀉而下,混著飄雪與梨花瓣墜入她的眸裏,她想再瞧清楚,奈何眼皮太重,身子仰後墜沉。

玄色鐵傘一閃,便利落以傘麵撐住若說,若不是得道中仙之令,鐵傘才不樂意提溜起骨瘦如柴的小道士回宮觀以養之。

聞人長羽背手而立梨花樹下,眾生皆無運道得以入雪山林,她隻身而闖,卻輕而易舉毀了他親手設下的結界,一日便能登頂,一眼便能瞧清掩於白霧裏的宮觀……

一眨眼,當日的繈褓女嬰已長得如他種於山後的剔骨草一般高了……

04.

若說不知女冠為何定要她上雪山林拜道中仙為師,既是女冠之言,她必聽之。

“女冠,女冠……”若說伸手,眼睜睜地瞧著女冠乘雲而遠,她卻因凡人之軀而困在原地……

“女冠!”若說猛然驚醒,半坐起身,環顧四周,才頓覺自己身在何處。

她身處……道中仙宮觀?她真的成為道中仙弟子了嗎?

若說腦袋昏昏沉沉,手撐起身子欲下榻,卻被驚得猛然跳上竹榻,縮於竹榻角落。

著實駭人!

若說以匍匐之姿挪至榻沿,小心地探出腦袋,榻下皆是以雲霧為地,不知深淺,也不知是否會如墜崖般令人心悸。

若說正瞧得膽戰心驚,便著了玄色鐵傘的道。

玄色鐵傘無聲斂起鐵傘麵,傘柄高揚,毫不憐香惜玉地一棍棒錘在若說的尻尾上,一不做二不休,傘麵倏忽幻化成鐵羽重重撓著若說的腳板心欲讓她滾落榻下。

若說自小便怕癢得緊,哪能經得住這番撓癢,遂打滾求饒。

間隙偷瞄鐵傘有些無趣地斂收,若說翻身利落下榻,也不顧榻下是何境域,眼見就要衝出竹觀,哪知鐵傘偏偏擋了她的道。

正當她要大聲喚道中仙來為她主持公道時,鐵傘一瞬便認了,傘麵上泛出如金粉相嵌的字。

“既入宮觀,便要儀態得體……”若說一字一句略顯吃力念道,低頭瞧著足袋踩地的自個兒。

傘麵金粉忽而散盡,鐵傘麵倏忽幻為一銅鏡麵,映出她的身影,驚得若說步子後頓,隻見銅鏡裏的人兒衣衫不整、蓬頭垢麵,瞧著真像旮旯窩裏撿回來的小乞丐。

青竹雕鐫的箱櫃,裏頭赫然放著一身藍灰長衫及一雙嶄新的厚布鞋。

若說如獲珍寶,將衣衫與厚布鞋揣在懷裏,道中仙如此仁慈心細宅厚,定不似燈影戲裏的那般遇戰暴戾恣睢,不然女冠讓她拜道中仙門下為何意?

若說換上素淨衣衫,重梳綰髻,在鐵傘的百般阻撓下仍輕易入虛鏡宮觀。

旁人若有幸能瞧見隱在雪裏的宮觀也隻能瞧得見一間,也不知是她有悟道天分還是有憨傻之福,竟能見得宮觀全貌。

一間青竹宮觀隱於梨花樹前,乃是涉凡間之院;向左一間宮觀隱於青竹林涉魔族之域;向右一間宮觀一望無垠唯見嫋嫋雲霧,乃是通往天界之道;於後一間宮觀山後齊養剔骨草乃是隔冥界之路。

若說輕推開一扇青竹宮觀門,觀內淡淡彌漫著香味,不似尋常道觀刺鼻熏人香火味,反而摻著縷引人入勝的香味。

若說循香踏入內觀,一眼便瞧見了高立在水蘊球裏的三根香,卻隻燃著兩根。

鐵傘緊隨其後,傘柄惡作劇般輕敲了敲若說的小腿脛骨,示意她別四下張望耽擱了時辰。

若說幾乎是被鐵傘推擠到一扇巨幅屏風前,薄如蟬翼的青竹抽絲屏風輕掩內觀之影。

若說情不自禁地放輕腳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掩在屏風後那抹伏在桌案前的身影,繞過屏風,瞧了個真切。

青木玉石桌案上立有一尊半尺朱雀銅像,窗欞半敞,雪花輕飄,梨花味散。

一襲墨青衫輕伏桌案,如青竹葉靜落在雲霧上,一頭青絲肆意披散肩頭,臉半遮掩在寬長袖袍裏,眉頭微蹙,似在小憩。

“道中仙?”若說刻意壓低了嗓音,輕柔一喚,卻未有回應。

鐵傘看準時機,倏地用傘麵頂著若說往前一衝,正中桌案沿。

鐵傘自知闖了禍,溜了個沒影。

徒留若說硬著頭皮立在原地,半晌仍不見道中仙有醒轉之意,便壯著膽子上前,雙手作揖行禮:“道中仙。”

若說抬眸偷瞥他一眼,不禁輕咳一聲,他眼皮仍合著。

若說斂不住好奇,輕手輕腳地走至他身側,猶豫良久,伸手輕點了點他的胳膊,便聽哢嚓一聲脆響,胳膊自袖中脫落,嚇得若說驀地後退撞上高立的水蘊球,三根香被輕搖一晃,宮觀也隨之一震。

“傘神仙,傘神仙!”若說驚慌喚鐵傘,鐵傘跟著道中仙時日久,它定知道此情此景該當如何。

若說背貼著水蘊球,閉眸不敢再瞧,步子也如灌了鉛般想逃卻邁不動步,雙耳卻聽得仔細,又一記清脆如折斷枯枝的聲響鬧得若說頭皮發麻。

她哪見過這番奇異之事啊!

雖說眼前之人是神仙,身骨盡散都不覺稀奇,可她……隻是個潛心修道的小道姑啊!

若說半睜開一隻眼,便見他小腿脛骨以下斷了的半截墜落在茫茫雲霧中,嚇得若說用盡全身氣力吼了一嗓,如蝸牛般挪著步靠近,試圖叫醒已快要散架的道中仙。

“道中仙,道中仙!”

見他仍無回應,若說深吸一口氣,手托起他的腦袋欲搖醒他,卻見一隻眼珠忽地從半合眼皮裏蹦躂出來,以一道弧度從桌案上蹦躍至雲霧中……

見狀,若說更不敢鬆手了,生怕她一鬆手,道中仙全身都散了,那可真是罪過啊。

“道……道中仙,”若說欲哭無淚,有些結巴道,“您……您別嚇我呀。”

若說不敢再有懈怠,將他的腦袋輕輕地貼靠在自己的懷裏,掌心輕撫過他的柔軟青絲,低頭便瞧見他劍眉下的纖密長睫,鼻梁骨微凸似駝峰,朱唇緊抿,好似陷入一場夢魘。

“道中仙,道中……”仙字還未喚出聲,便瞄到道中仙眼皮忽而一動,若說心中一緊,怕見到獨眼的道中仙,下意識一撒手……

便聽“轟”一聲,懷中的道中仙似一擊即轟塌的青瓦祠堂驀然墜散,不見身骨,徒留一襲墨青衫。

若說腦袋如被蜜蜂蜇了般頭大,害怕盡數散退,唯剩驚奇。

好端端的一個修道神仙怎還不如燈影戲中的人物剪影堅固,就這麽……散了?

若說低頭緊盯著手裏的墨青衫,腦中嗡嗡作響,道中仙……未著衣縷?

若說閉眸深吸一口氣,欲當一回撿散架神仙骨的拾骨者,他散了身骨、一絲不掛,她不瞧便是了,臉卻不爭氣地染上了緋紅。

若說抱著墨青衫蹲下身,閉眸探手胡摸,便聽得觀外一記神嘩鬼叫,嚇得本就心虛的她一個前傾,腳尖不自控地往前一點,方聽一記脆響,好似……踩斷了道中仙的一根肋骨。

文昌帝君被玄色鐵傘追著喚來,匆忙趕至便見如此景象,著實心窒。

“哎喲!”文昌帝君揚袖一驚,他這前腳剛走,怎麽後腳回來就要為他收屍骨了啊?

若說見一仙一獸一傘齊刷刷盯著自己,沒由來心裏一虛,驀地鬆手,墨青衫如觀外的梨花一般輕飄墜地。

“不是我!”若說轉著烏溜眼睛,欲溜之大吉,前有鐵傘擋道,後有白特神獸咬住她衣衫。

她無辜哪!

天地可鑒,她一介小道姑能對道中仙做什麽?也就是……多瞧了兩眼。

文昌帝君左右打量了她兩圈:“你是誰?”

聞言,若說縮回手,任由白特神獸咬著自己的衣衫不鬆口:“我叫若說,”偏頭瞧了一眼桌案那兒,“道中仙今日所收之徒。”

“神仙,”若說一把攥住文昌帝君的衣袖,就差眼淚鼻涕齊飛以示真心,“你定有法子救道中仙的是嗎?”

文昌帝君輕咳兩聲,不動聲色地從若說手中抽回袖子:“莫急。”說著,瞄了眼桌案底下的一堆散骨,倒吸一口氣,仙人盡散身骨,小事小事。

“待他酒醒自會自接身骨,恢複如常。”文昌帝君輕撚了撚耳鬢的青絲,若有所思,定是老滑頭司命星君從中搞的鬼!

天界誰人不知聞人長羽愛美酒卻不勝酒力,定是司命星君小肚雞腸,怨他偏心聞人長羽不予自己美酒,心中記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