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世上早已無若說,唯有丘岑鈺。
01.
禦殿外嘈雜聲此起彼伏,說時遲那時快,一排天兵天將衝飛至半空,隨即被一股掌力擊得重重摔在禦座前。
顏暗塵佯裝愣怔半晌,才裝模作樣地回過神,聲音大到想要天界皆知:“護駕!”
聞人長羽身子不自覺地擋在若說麵前,以免她受傷。眸中忽閃過一抹亮影,他蹙眉一伸手,將若說撥至一旁,徒手截住刀刃。
若說步子一退,便瞧見姑姑眸露狠戾,手持一柄狀似火焰的利刃,叉有三柄刃,皆可損其身修為而繞彎殺敵,是妖界利器。
一見三刃劃過觀仙外衫,若說大驚:“姑姑!”
玉帝麵上雖未露任何表情,可早將一切看在眼裏,這仙妖餘孽對凡離心思不純哪。
顏暗塵順勢吹風:“妖君得道中仙之令來天界,可是妖界宮主又是得何人令?”
玉帝眯了眯眼,手指關節輕敲在禦座邊角的渾珠上,區區一妖界宮主還威脅不了他,可她不顧禁令獨身擅闖天界,真當天界來去自如?
一見姑姑與觀仙糾纏廝打得如火如荼,若說內心焦灼,她不想看到其中任何一個人受傷。
這裏是天界,姑姑哪怕技藝超群也敵不過天界千萬天兵的圍攻。
“姑姑,”若說找準時機擋在姑姑與觀仙的中間,扼住姑姑的手腕,哀求道,“姑姑,我們走吧。”
宮主一見到若說這般模樣,她又生氣又心疼。
好不容易擺脫纏身多年的噩夢,邁出一步踏上天界,以一借口與聞人長羽爭個高下,明知聞人長羽手下留情,可她卻步步緊逼。
眼睜睜望著幕後殺人之魔高坐於禦座上無動於衷,她卻無法近身。
可她卻要將她弟弟留下的唯一骨血推上仇恨深淵。
仙皆有仙品仙階高低官品之分,妖亦是如此。
不然,可枉費了六界六主尊位之名。
六界中唯有六主,方有勝算擊敗同樣身居六界六主尊位之一的一方之主。
而她,不過區區一宮主,有心而無力,她將全部的籌碼都壓在了阿鈺身上,阿鈺乃是妖界第一女宮,更是淩域唯一的骨血,要說手刃仇人,沒人比阿鈺更有資格。
她精心謀劃了這麽久,絕不能功虧一簣。
“阿鈺,你瞧清楚了,這高位上的偽君子便是逼死你爹娘的罪魁禍首!而你心心念念的觀仙便是幕後推手,如今,你還要當個睜眼瞎嗎!”宮主麵容猙獰,拂開若說的手,揚起利刃,將所有的憤怒都傾注於刀刃上,直直朝麵不改色的玉帝刺去。
顏暗塵離玉帝最近,想要以身護玉帝周全,卻慢了聞人長羽一步。
一柄鍍銀青石利刃如箭鏃有力地擊飛宮主手執的利刃,刃尖離玉帝隻差半寸,玉帝卻紋絲不動,仿佛早已胸有成竹。
禦殿之上,左有布星君,右有道中仙,都是天界最高仙階的佼佼者,區區一妖界宮主便想以利刃近他的身?簡直天方夜譚!
哪怕若說是六界六主尊位之一又如何?道行尚淺,不過是一稚氣丫頭罷了,讓如此之人統領妖界,看來妖界著實氣數已盡,不成氣候了。
宮主自是不會放棄,聚妖魂於利刃內,一聲嘶喊,落地的利刃重新飛起卷土重來。
她一雙生得嫵媚的眸子裏如今滿是仇恨,恨不能將玉帝大卸八塊去祭奠她的弟弟!
顏暗塵不動聲色地微退一步,禦座就那般大,他不讓一些,如何讓他們爭鬥?
宮主手舉利刃,衣衫垂落,將三柄刀刃齊齊對準玉帝,卻如預料般,未能靠近玉帝半分。
玉帝端坐,不動半分,就如看戲般瞧著宮主與聞人長羽爭相廝殺,瞧著禦殿中那初出茅廬的女娃娃該當如何?
“姑姑,觀仙。”若說深覺自己無用,一個是她心慕敬重的觀仙,一個是她唯一的骨血至親。
她急得飛身而起,欲以己身切入去阻止他們的纏鬥。
禦殿上忽而高嘶一記,驚得若說步子一頓,冰涼麵頰上撲來密麻如雨滴的滾燙鮮血,一滴血飛濺至她的臉頰,燙得她一顆心生疼。
一抹熟悉的身影翩翩而墜,若說下意識地張開雙臂,卻因體力不濟而後退摔倒在繚繞雲霧中。
“姑、姑姑。”若說環抱住脫力的姑姑,眼眶泛著紅,不知所措。
姑姑一襲衣衫盡染血紅,胸口正刺一柄利刃,這利刃……若說瞧清了,卻覺心口一窒。
鍍銀青石利刃,乃是觀仙青竹發簪幻化所成。
“姑姑,姑姑。”若說吃力地以胳膊撐著姑姑的身子,手在鍍銀青石利刃上方微顫,卻不敢有所動作,生怕一個不慎便害了姑姑。
宮主強忍著妖魂抽身噬心之痛,緊緊攥著若說的手,逼著若說死死握住這柄利刃狠狠拔出,鮮血迸濺了若說一臉,刀尖上的鮮血肆意而滴。
“阿鈺,”宮主眼眸染上猩紅,憤憤眼神落在禦座上,狠狠地瞪著他們,“你要記住了,姑姑與你父君的死,皆是因為誰。”
“姑姑。”
“你一定要記住了,切莫再心軟心慈,殺父之仇不報,枉為子女。”
若說痛徹心扉,眼淚如泉湧,她丟開利刃,緊緊捂住姑姑的胸口,鮮血肆意淌流指縫。她痛哭:“姑姑。”
宮主費力地抬手抹了抹若說臉上如梅花烙印的鮮血:“阿鈺,六界之人皆有一死,我願意以我的命喚你妖魂歸位……莫忘了你身負的責任與血海深仇。”
“姑姑!”若說早已泣不成聲,她張皇四望,這偌大的、明亮的殿堂裏有許多仙法高超的仙人,卻無一人可依靠可求助。
若說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觀仙身上,可他也寬袖輕垂,神色漠然地站在原地。
那是她熟悉的樣子,如今卻如此陌生。
宮主倒在若說的懷裏,殘喘不已,她眼底蹦出的溫柔和不舍刺痛了若說的心。
這是她的姑姑,也是化身凡人將她撫養長大的女冠;是小道上遇到的知道她喜酥糖的婆婆,也是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至親。
“阿鈺,從今往後隻剩你一人,你要照顧好自己,也要顧妖界周全……”宮主嘴角流著血噙著笑,那眼神萬般不舍和憐愛。
若說慟哭著回握住姑姑的手,可是那手在下一秒頹然落下……
“姑姑!”
懷中的身子溫熱一褪,一眾嘶鳴妖魂胡亂竄躥出,驀地尋著未凝鮮血的甘甜,如狼似虎地鑽入若說身子裏。
“啊——”若說受不了身子的灼燒之感,放聲嘶吼。
潑天血紅中一隻鸑鷟帶著血焰衝天而起,撲得人一臉烘烤熱浪。
玉帝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猛然起身,雙眸定定地瞧著殿中的若說,想不到她真身乃五鳳中的鸑鷟。
那她,更不能留了。
玉帝雙掌拍案,瞬間便來到若說身前,發狠地奪起地上的刀刃,欲以她姑姑的刀刃結果她。
這讓一直默默觀戰的顏暗塵坐不住了。
顏暗塵蹙眉,正欲暗中發力保若說一命,卻見火焰赤羽如繭般將若說與過身的宮主圍了個滿當,利器近不了身。
鐵傘得聞人長羽之令為擋玉帝飛出的刀刃而擋在若說眼前,卻被若說的鸑鷟赤焰火光所傷,傘麵被燙穿飛甩出去。
妖魂既收,鸑鷟顯露,更坐實了她尊享六界六主尊位之一。
玉帝再也掩藏不了內心的焦灼,必須得將她就地而滅,以絕後患。
聞人長羽看穿了玉帝的動機,出手相阻,不料此舉惹急了玉帝,引得他絕殺若說的心更堅定。
若說在獵獵罡風中慢慢站起,定定地瞧著眼前的玉帝,眸中滿滿殺氣。她一張手掌,落在地上的鍍銀青石利刃拔地而起,一襲黑紋金絲柔紗如纏了火球,好似要燒了這座金鑾大殿。
若說手執利刃一臉冷漠地朝玉帝飛去。
為免她因一己私欲而令仙、妖兩界再次開戰,惹得眾生不平,聞人長羽隻得出手,將她狠戾妖魂再次逼回去。
聞人長羽手握若說姑姑的三柄刀刃,直直地砍在她的肩胛骨上,逼她找回人性,莫被妖性牽著鼻子走。
一刀而下,甘甜鮮血引得鎮妖柱蠢蠢欲動,眾妖魂撕心裂肺地亂吠。
若說眸中的怒意一壓,眼珠驀地一轉,鸑鷟之形一霎便煙消雲散。
聞人長羽心中不忍,將刀緩緩移開那皮開肉綻之處。
“觀仙。”若說注視著他,臉上淚水漣漣,他們真的如冰封的宮觀一般,再也回不去了……
顏暗塵趁機挑撥:“他殺死你的姑姑,你還喚他一聲觀仙?”
他就不信,哪怕她對聞人長羽有天大的情意,親眼瞧見姑姑含恨死於聞人長羽手下,她還能無動於衷?
若說雙手緊攥,揚手推拒鋒利刀刃,可她的招式本就源自聞人長羽。
聞人長羽狠下心將刀刃抵在她細嫩的脖頸上,狠下心道:“現在走,妖界全族不會因此受連累。”
若說鼻頭酸意難控,她從未想到他們會走到如此刀刃相見的地步。
玉帝逼死了她的爹娘,如今,姑姑也死了,世間之大,果真隻剩她一人了。
她好恨!恨不得拉上所有人陪葬!
一瞬間,眼底有猩紅漸漸蔓延,若說嘴角微勾,微仰起腦袋,任憑刀刃蹭過她的脖頸,鮮血肆意淌過她的對襟衣衫。若說動作利落,奪回聞人長羽手中的刀刃,眸中燃起灼灼火焰,妖魂顯露,性情大變。
她謔謔嗤笑:“刀架在妖君脖子上,公然挑釁妖界,還假仁假義說妖界全族因此受連累?”
眼見利刃便要砍向聞人長羽,鐵傘撐著虛弱的身子擋在聞人長羽的麵前,替聞人長羽受了這一擊。
聞人長羽負手而立,淡定又充滿憐憫的眼神投來,若說心中一顫,握著刀柄的手微鬆,向後一個趔趄,眸中泛淚,她不想傷他的,隻是……隻是那一瞬她的腦子不受自己的控製。
“阿傘……”若說輕喃,眼淚止不住。
方才的恨意如洪流,將她的腦袋全部侵占,啃噬得她腦袋發疼。
顏暗塵趁機出手,一掌劈暈了愣怔原地的若說。
玉帝見若說被製住,遂下令:“將她收押天牢,聽候發落。”
聞人長羽抬眸:“不可。”
“你要違令?”玉帝氣惱不已,為了區區一個餘孽,他竟當著他人的麵這麽拂自己的麵子?
“她姑姑斃於禦殿之上,情緒難免失控,且她如今乃是妖界第一女宮,若一步行差,恐仙、妖兩界不可避免一戰。”
顏暗塵嗤笑:“師兄,你這是以曾經是她師父之名替她求情呢,還是以天界道中仙的身份為天界考慮呢?”
聞人長羽麵不改色:“我既居仙階,自然是為天界考慮。”
顏暗塵冷不丁地笑了一聲:“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走近,低聲道,“情根可斷,情愛難斷。若是眾人皆知清心寡欲的道中仙對他的觀下弟子、仙妖餘孽動了情,該當何為?你自有重情重義的玉帝義兄為你收拾爛攤子,可她呢?背負餘孽之名,如今妖界重擔全然壓在她一人身上,她該如何?”
聞人長羽淡漠的眸子掃來,向來平靜無波的眼眸裏帶上了絲絲殺意。
顏暗塵無懼迎上聞人長羽的目光,唇畔一彎,話盡如此,就看他如何選擇了:“師兄,你說該怎麽辦?”繼而轉身向玉帝一揖,“稟玉帝,她曾是師兄觀下的弟子,論錯要罰,理應由師兄來。”
他的此番言論深得玉帝之心,玉帝也想看看,聞人長羽該如何處置。
聞人長羽被逼到明麵上,若他罰得輕了,更顯得其中有鬼,對若說百害無一利,也無法向玉帝交代。
“稟玉帝,教導弟子無方乃是我的過錯,我願擔下所有罪責。”
玉帝眼角跳了跳,果然,他對她狠不下心,情這一字著實害人不淺。
02.
噩夢纏身,驚得若說一頭薄汗。
她猛然坐起身,忽覺周遭陌生,白得令人窒息的羅帳將她掩了個嚴嚴實實。
身上的黑紋金絲柔紗的衣裙不知何時被換成了一襲月白色羅裙,若說掀開羅帳,赤腳跑出殿,鼻間忽躥入沁人香味。
一抹淡彩鮫綃衣衫翩然躍入若說的眼簾,螓首蛾眉,容貌遠在一眾小仙娥之上,來人嫋嫋步至若說跟前。
眼前人禮儀周到,頷首淺笑:“花神杜月拜會妖君。”
花神?她便是從前托文昌帝君給自己捎來花蜜香露、愛慕觀仙的花神仙娥?
她……怎麽會在這裏?
花神杜月像是看穿她的心思,莞爾一笑:“道中仙的請托,杜月自然照辦,若……”杜月話語一頓,“妖君,你且在此安心歇息。”
“聞人長羽呢?”
杜月步子一停,雙手交疊:“雖然你已貴為妖君,可道中仙曾是你的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妖君切莫直喚道中仙名諱。”
若說驀地上前,單手扼住她的細白脖頸:“聞人長羽呢?”
杜月瞧著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暢快。
一想到聞人長羽當初拒絕她皆因眼前這小丫頭時,她便一肚子惱火。
明知她惱這小丫頭,可他仍是將這小丫頭送到她的殿閣內,因為他知道,文昌帝君受了重傷,縱觀天界,除了她這兒,再也沒有別的好去處。
“他……自然是在他的殿閣,”杜月微仰了仰頭,“天界皆知,你與他師徒情分盡散,你又是一女兒家,待在他的閣中恐有不妥,他才將你交給了我。”
他並沒有真的拋棄自己……不會的!
若說驀地鬆開手,她不想與杜月過多周旋。
“爹娘皆殞,姑姑命喪,著實是個可憐人。”杜月不留情麵地將她的瘡疤扯開。
“若不是道中仙保你一命又保你名譽,說你身負妖君之擔特來天界向玉帝請喜,妖界恐怕早已大亂。”杜月手執一杜鵑花輕嗅了嗅,“妖界之人能死在天界的禦殿,也是值了。”
想到姑姑慘死,若說腳下一軟,強撐鎮定。
“玉帝開恩,特命人將你姑姑的屍首帶去了天界仙台,妖魂已滅,妖身灰飛煙滅也在情理之中。”
杜月笑中帶著殘忍:“這樣便能讓你姑姑與你爹娘相見了,玉帝真是宅心仁厚呢。”
“住口!”若說揚手衝杜月一劈,杜月毫無預兆地被一抹血紅之光劈中。
杜月憤憤地瞧著若說提裙出了殿,心中怒意不散,罵道:“妖界的賤骨頭。”
顏暗塵從亭角暗處現身,瞧著一身狼狽的杜月,調侃了一句:“你可是一品仙階,怎還不如她?”
“我那是不與她一般見識。”杜月顫顫起身,拂了拂衣裙,轉瞬便變了臉,“布星君怎來此了?”
顏暗塵一勾嘴角:“我師兄不在此,你無須掩飾。”
杜月臉上的表情微微不自然:“怎麽,你是來拆我台的?”
“這罪名我可擔不起,我隻是來瞧瞧妖君如何?”
杜月也沒深究,脫口而出:“我打發她去了天界仙台,那地方仙妖一墜,便灰飛煙滅,必死無疑。”
她雖答應了聞人長羽,替他守著若說,可若說不是小孩子,她看不住,若是若說一不小心墜入天界仙台,那與她無半分關係。
顏暗塵心中一緊,旋身便衝了出去。
杜月挑眉,瞧著顏暗塵火急火燎的背影,心中生疑,那妖界賤人與他有何幹係?
03.
天界仙台瞧著的確駭人。
憶魂珠的畫麵如夢魘縈繞,攪得人心神不寧,若說想,不如就這麽跳下去,一了百了。
什麽妖界第一女宮、六界六主尊位之一,這一切,她通通不要。
不要背負仙、妖兩界的恩怨,不要背負父輩的血海深仇,不要榮華富貴和萬物至尊,她想要的不過是在那小小的梨花樹下看著觀仙,看著就好。
……
顏暗塵趕來的時候,便見若說踩在天界仙台的崖尖上,刺骨寒風吹得她月白色的衣裙如白雲飛揚,稍不留神,便會一腳踩空墜下去。
他心中一緊,一把拉住她,厲聲道:“你在做什麽?”
“我在瞧,這兒究竟有多美,一躍仙台就什麽念想都沒了。”
顏暗塵吞了吞口水,竟不知如何勸她,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他沒辦法放棄,也沒法將實情全盤托出。
可瞧著她這樣,他腦中的弦繃緊,隻得搬出玉帝:“玉帝已赦免了你,今日你在禦殿上的所作所為,玉帝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若說苦澀一笑,“我爹娘被他逼得雙雙殉跳天界仙台,我姑姑也將命搭在了這天界,他說既往不咎?這些事他脫不了幹係,有因便有果,他種下的因,便要受了這果。”
“若說。”
“不要再喚我若說!”她雙手捂耳。
曾幾何時,她因這個名字那般歡喜,可如今,她聽著生厭:“我叫丘岑鈺。”
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發,這一步,她終於邁出了。
“眾人皆懼天界仙台,一旦墜落,灰飛煙滅、不留屍骨,”若說聲音冰涼,“你呢,你怕嗎?”
“自然怕。”
這是顏暗塵第一次將他內心的恐懼展露給別人瞧,他不是神人骨仙人根,拚上一條命才湊巧修成了仙。
他身上沒有純仙的血液,初入天界,無依無靠,被人踩在腳下,他忽覺得就算做了神仙,也命如螻蟻,不值一文。
那時他便發誓,他要讓一切瞧不起他的人付出代價,沒有人能再輕視他。
他一次次地墮入輪回暗界,不過是為了仙階飛升,能早日站在最高點。
死,何難?
可他不願死,不想死,他要留著命向上爬,將從前的屈辱都討回來!
若說自然不知他此刻在想什麽,她心中也有了自己的盤算。死,亦是解脫。
“文昌帝君,好些了嗎?”
“不知。”顏暗塵答。他說的是實話,他與執弩神君如此苛待了文昌帝君,文昌帝君現下如何,又關他們何事?
“明知你們不和,我竟還問你,確實是糊塗了。”若說緩緩轉身,眼瞼下方猩紅,瞧著瘮人。
“既然糊塗了,那便做件糊塗事吧,”若說一雙眸定定地瞧著顏暗塵,出其不意地拽住他的衣襟,“你與我同死吧!”
她既知自己近不了玉帝的身,報不了爹娘的仇,也深知自己無法狠下心殺了聞人長羽替姑姑報仇,為一解苦海愁緒,她不如自己跳下去,拉他陪葬,也值了。
顏暗塵瞧著她,有一瞬,竟覺得這樣也不錯,死……其實也不難。
仙台下迷霧繚繞,像是有一雙溫柔的手正緩緩張開迎接他們……
聞人長羽疾步趕來,瞧著的便是若說與顏暗塵在仙台的崖尖上搖搖欲墜的畫麵。他心中一緊,奮力撲上前,伸手捏著顏暗塵的肩膀,用盡幾乎要捏碎顏暗塵肩膀的架勢,才將顏暗塵從仙台懸崖上拽回來。
顏暗塵清醒過來,求生的本能讓他下意識地借力往上,他姿勢狼狽地摔倒在仙台上。
眼前拂過一陣風,是聞人長羽沒有一絲猶豫,跟著若說躍入仙台深淵的身影帶起的……
顏暗塵難以置信,一身仙骨的聞人長羽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若說!”萬羽清穹匆匆趕來,一見如此景象,什麽都不顧了,也跟隨著若說縱身一躍。
“萬羽清穹!”甜芃驚得哭喊。她怕萬羽清穹做出什麽有辱冥叔伯麵子的事,不顧六界契約,隨他胡鬧上了天界,卻沒料到他竟要跳這天界仙台!
天界仙台如惡獄的傳言她可聽得多了,卻沒想到萬羽清穹竟會像傻子一樣,為了若說不管不顧便跳了下去。
“瘋子!”甜芃急了,嘴上雖不饒人,卻冷靜地一甩煉鞭,以內力灌入煉鞭,探入深淵去尋他,試圖將他救上來。
他可是冥界少主,未來的冥界之主,他怎麽能為了一己私念拋下自身的責任?!
探入深淵的煉鞭倏地一沉,力道之大,拽得甜芃往前一傾,若不是她往日習武修煉內功,也無法借力將煉鞭拽得更緊。
甜芃咬著牙,萬羽清穹,你可得給我撐住了……
煉鞭被火爐似的深淵一烤倏地斷裂,火星子撲了甜芃一臉,甜芃被反力一推,狠狠摔倒在地。
甜芃手握半截煉鞭,震驚絕望,衝到仙台邊嘶聲喊道:“萬羽清穹!”
遙遙雲團中忽躍出一抹黑影,未有絲毫猶豫猛地鑽入天界仙台,產生的巨大威力讓顏暗塵不由得抬袖遮了遮眼。
一旦從天界仙台墜落,屍骨無存,魂魄盡散,他們都以為自己是金剛不壞之身,個個都往這深淵跳……
04.
若說曾想,一世修不成道成不了仙也沒關係,隻願一生陪在觀仙身邊,做個閑散人,熬菇湯、點燭燈、整卷宗……
往事曆曆在目,猶在昨日。
身子滾燙,火焰飛撲,火星子撲騰叫囂,若說卻未皺半分眉頭。
可她越是如此,聞人長羽的心便越痛,他不顧她的掙紮,緊緊扼住她的手腕,與她四目相對,卻從她的眸中瞧出生分。
是啊,事已至此,她確實該恨他。
他騙了她,傷了她……
“那就恨吧。”聞人長羽不自禁地收緊力道,他寧願她帶著一身恨活下去,也不要她這般痛苦活著。
“世上已無若說,唯有丘岑鈺。”若說眼眶泛紅,她終究對他狠不下心,她心中有他,不願傷到他。
她閉上眼便能想到姑姑死在她的眼前的畫麵,那漫天的血紅和姑姑不舍的眼神時時都在提醒她,這不是幻覺。
聞人長羽將她緊緊圈在自己懷裏,七年相伴,從未有逾矩之舉,這一次,他看清了自己的心,也終於認了情根可斷,情愛難斷。
“你放開我!”若說奮力掙紮。
聞人長羽絲毫沒有鬆手的跡象,揚手覆上她的雙眸,輕喃:“若說,我隻願你好好的……”
若說隻覺腦袋一沉,癱軟在他懷裏。
聞人長羽撫了撫她耳畔的青絲,低頭瞧著她的長睫,微微一笑:若說,淵底冰涼砭骨,錐刺穿身、魂魄剝離之刑,我都替你受了。
情根斷,卻能再生出來,若能解你一時痛苦,值得一試……
天界位列仙階的仙人都有一盞仙燈,仙燈裏盛著一根修道成仙的仙骨,仙階越高燈盞越亮,仙燈與仙人實為一體,若仙燈墜隕,那便是仙人魂飛魄散之時。
看守仙盞的望辰星君不過是打了個盹,醒來便瞧見位列高位的一盞仙燈有隕滅之象,嚇得他不敢有一絲耽擱,連滾帶爬地去稟告玉帝,道中仙有險!
聽聞消息的文昌帝君再也坐不住了,不顧自己的傷勢,匆匆趕到聞人長羽的仙閣。
天界都傳,道中仙散盡一身的仙身道骨,早已不知所終。
他不信!
聞人長羽乃是仙階最高的仙人,曾是開天辟地戰無不勝的戰神,坐擁天之四靈之一的朱雀為坐騎,他怎麽可能輕易而殞?怎麽可能!
“聞人長羽!聞人長羽!你給我出來!”文昌帝君心急火燎地衝進閣內,似要將仙閣搜個底朝天。
一激動掙開了身上的傷口,疼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憤憤,待他找到聞人長羽,他定要好好……說叨聞人長羽!
可將仙閣裏裏外外都尋了一遍,連床底都沒放過,就是沒見著聞人長羽的影兒,他心中頓起不祥預感。
垂眸半刻,側頭便瞧見四方籠被一股巨大的衝擊力掙破,文昌帝君忍痛起身,走到四方籠前,滿腹疑雲。
四方籠乃是天界天牢根莖所製,以紐蝠的功力根本不可能掙脫這四方籠。
難道……真的是災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