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尋找靈魂
吳敏在點評傅江沅的作品。
她的動作幾乎全程無失誤,隊內能做到這樣的準確度且有著這樣的體力可以完成這樣一支作品的人,除了她也不過隻剩下一個阮空星,難度可見一斑。
且他們與音樂的配合度極高,每一個動作都完美踩點,如果阮空星曾刷到傅江沅的比賽視頻剪輯的話,一定會發現她的詞條裏,最多的就是踩點大神。
“你們這組已經是相當成熟的選手了,”吳敏說道,“你們參加比賽多,經驗豐富,尤其是傅江沅——你的進步真的很大,對音樂和情緒的把握也更加準確了,你的動作一直以來都是無可挑剔的,完美,陳興,你們兩個搭檔,真的是完美!”
吳敏對傅江沅和陳興的認可溢於言表,這讓阮空星有些說不上的難過,尤其是剛才吳敏還說過她。她於是咬緊了嘴唇一聲不吭,卻是一隻手從後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帶著一種安慰人心的力量。
她一回頭,看到宋知陸安撫的笑。她對上他的眼睛,那雙眼睛黑的要命,沉得要命,她忽然鬆了一口氣。於是她也露出一個笑來,慢慢放鬆了自己的肌肉。
其實這個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夾子》他們並不是沒有考慮過,這樣充滿童趣的曲風,具有很強的彈性,可以完美的發揮他們在技巧上的優勢,但阮空星在情緒上的把控始終不到位,她端著慣了,並不能切換好自己的角色,滑起來反而有些不倫不類。
但真正的“公主”傅江沅反而滑出了這種童趣,她滑什麽像什麽,一旦上了冰場就完全沒有端著的意思。現在阮空星看著她一張麵無表情的臉,幾乎不能將她和方才冰場上笑的甜蜜的傅江沅聯係起來。
她的腦門上汗津津的,可以看出這一支作品真的是廢了她很大的力氣。陳興的狀態要好一些,他去拿了紙巾,想要給傅江沅擦汗,卻被她接過了紙巾去,自己擦幹了自己額頭上的汗。
“哦,”傅江沅看著兩人,想著,“原來是襄王有夢,神女無情。”
她輕輕抓了抓自己的腦袋,看向吳敏。
他正在調試電腦,下一隻曲子就是他們的《影》。阮空星深吸一口氣,握緊了宋知陸伸過來的手,她輕輕動了動腳腕,準備上場。
他們的動作編排變化說大也大,說不大也不大,整體難度看似上升了不少,反對他們來說,反而挑戰性更小了一些。吳敏做的改變大多數都是動作前後順序的調整,和把托舉這類動作減少了。其他加上的譬如三周跳這樣的動作,都是他們在單人滑時做過成百上千遍的,滑起來簡直駕輕就熟。
但與之而來的是對體力的要求和對動作精度的要求,阮空星這段時間沒有好好訓練,明顯比之前的狀態要差一些,一曲滑完,她氣喘籲籲的站在原地。她的手挎在宋知陸的臂彎裏,兩人站在原地,並沒有移開,他們的等待著吳敏的評價。
但吳敏的表情平平淡淡的,並沒有什麽讚賞的意思,甚至他的眉頭輕輕皺起,顯出不滿困擾的樣子來,這讓阮空星有些緊張。但吳敏隻是輕輕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下場後,自己轉身離開了。
偌大的冰場上很快就隻剩下她和宋知陸、傅江沅和陳興四個人。然而對麵的一組人也顯然沒有搭理他們的意思,而是自顧自上了冰。阮空星攥緊了拳頭,心裏有種難言的氣悶。
她到底差在哪裏了?她到底要怎麽辦才好?
她忍不住想起隊內的事情。
在她到來之前,但凡是傅江沅待過的隊伍裏,留下的都是傅江沅的美名和神話,她來了之後,迅速在這樣的環境下取代了傅江沅的地位,成為新的一代最強。
——盡管後輩們不會說她是“最溫柔可親又充滿耐心長得還漂亮實力強大的優秀前輩”,而是稱她“有些實力就驕傲自大自以為是不愛理人的冷淡前輩”,但不可否認的是,當傅江沅在她這個年齡的時候,做的的確不如她好。
這讓阮空星多少覺得有些安慰。她伸腳踩在冰麵上,又泄憤似的重重跺了兩腳,揚起一片冰花。宋知陸有些好笑地揉揉她的頭——阮空星有時候真的很好笑,大部分時候都表現得冷靜又早熟,但每每碰到傅江沅她都會破功,做出這些不成熟的行為來。也隻有在這些時候,宋知陸才能看出來她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放在正常的家庭和生活裏,她還正是任性的時候。
阮空星沒有吭聲,而是拉著他一起滑到了冰場的另一角,硬是憑本事製造出一個最遠距離,和傅江沅陳興兩人形成了一個對角線。
“快訓練吧!”阮空星說道,過了幾秒,她才壓低了聲音告訴宋知陸:“我們要好好訓練,這次比賽一定要贏,至少要贏了傅江沅——然後努努力參加總決賽!”
說這話的時候,她鼓著嘴,完全是一副賭氣不服輸的樣子,宋知陸更想笑了。他於是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笑來。
“知道了,”他說,“會努力訓練的,不會讓你失望。”
阮空星這樣滿意的輕輕哼了一聲,繼續訓練下去。宋知陸也不再找話題了,他自顧自的訓練下去。
但他自己心裏也清楚,隻是努力訓練這種程度的話。根本不會對這種國際性賽事的結果有什麽改變。
不同於國內的選拔賽,這種國際性賽事幾乎是各個國家的王牌和精英都會出戰的,實力一個比一個強勁,和在國內這樣的競爭度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這些人裏,有的是技巧高超的人和對音樂理解能力強的人、有的是擁有強烈個人風格和魅力的人,他們如果隻是將目光放在努力訓練從而得到獎牌上的話,在這樣激烈的競爭前、在這樣強大的競爭對手前,他們將會什麽都得不到。
但宋知陸沒有辦法。
他比誰都清楚他們這一組組合的問題出在哪裏,然而這些問題都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改變的,這讓他有一種有力不知道往哪裏使的無力感。
他不由得沉沉地歎了一口氣,然後繼續練習跳躍。
他忍不住想起阮空星的生活軌跡——宿舍、冰場、食堂,無聊無趣的三點一線。她心無旁騖的往前走,除了滑冰這件事,好像也沒有什麽會讓人有情緒波動的事情。
換句話說,沒有讓她感到甜蜜的事情。也沒有什麽讓她發自內心的感到痛苦的事情,因為沒有讓她可以代入這些情緒的事情也沒有切身體驗。這讓她很難對音樂產生共情。
她能做到的,就隻有模仿。
世界上的大部分感情。本來自己不去體驗就是一種虛妄,更何況對花樣滑冰來說——它結合了音樂、舞蹈,具有極強的藝術性,而藝術就要求人對情感的格外敏感和感知,除非真切感受,否則單憑模仿,是模仿不來的。
說到底,還是阮空星的生活圈子和生活內容都太單一和單純了。但這件事,又要怎麽去改變呢?
這個問題是無解的,他不知道答案,吳敏也不知道。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偏頭看了一眼阮空星。
她是真的很努力了,這麽一小會,她的額頭上已經有了細細密密的一層薄汗,但她仍重複跳躍著。
基礎動作的訓練其實是很枯燥的一個過程,不同於完成一支曲子,它其實就是體力的消耗和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不需要思考,沒有什麽意義,也沒有什麽樂趣。
大部分人都會止步於此,剩下的那些人繼續走下去,用自己的青春來重複這些枯燥的動作,最後也不知道得到了些什麽。
那麽阮空星呢?阮空星到底得到了些什麽?
他開始漸漸對此好奇起來了,並且開始再次思考滑冰為自己帶來了什麽。他對滑冰的熱情,在阮空星的影響下,再一次、又一次地被點燃了。
這一次,他野心勃勃,他想要站在最高的領獎台上,然後帶著自己的所有的榮光退役——而不是現在,這樣的狼狽,披著隕落的天才的稱號,難堪的退場。
他於是叫了阮空星一聲。
“阮空星,我想,我們得思考一下,到底怎麽做,才能讓自己不要停留在這一步了。”
“嗯?”阮空星回過頭來,她停下腳下的動作,對著宋知陸的臉因為熱而紅撲撲的。她伸出袖子蹭掉額頭上的汗,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宋知陸:“那你說,要怎麽辦?”
“我……”他說不下去了。他就是不知道要怎麽辦,這才要跟阮空星商量不是嗎?
可他看著阮空星的那張臉,這句話又怎麽都說不出來。他將吳敏說的那句“沒有靈魂”翻來覆去的咀嚼了很多遍,終於靈機一動。
“等這場比賽結束,我帶你去尋找靈魂吧?”
“尋找靈魂?”阮空星一臉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