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往事

他們都不得已麵對這個令人討厭的問題。她聽到自己“呃”了一聲,好半晌才調整好語氣,開玩笑的衝他揮了揮拳頭:“那你還是不要訓練過頭了,要好好休息,一旦體力透支把我摔下來,我就要記仇了!”

“啊?”宋知陸像是還沒反應過來。她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行為,他們的相處模式一直是客客氣氣的,讓人覺得生疏,說一點重話就會覺得被冒犯,更別說是這樣開玩笑了。

但也正是因為她這樣開了玩笑,多少打破了一些她跟宋知陸之前的隔閡。

“知道了。”他回,“你也是啊,拚命三娘。”

她將自己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在自己的太陽穴處碰了碰,又說了一句“喳”,逗得兩個人都笑起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做出這麽迷惑的動作,但等自己反應過來時木已成舟,她隻好接受自己做了奇怪的事情這個設定。

阮空星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好掩飾一下自己的尷尬,可下一秒,自己的耳朵裏就被塞進了一隻耳機。她抬頭看了一眼,另外一隻耳機在宋知陸的耳朵上。這個身高差讓耳機線的長度顯得捉襟見肘,他們不得不靠的更近了一些。

宋知陸調整步伐,好讓自己跟阮空星保持著同樣的步調,這樣他們才能一起分享這個耳機。

“一起聽歌吧。”他這樣說道,“聽一些安靜的歌,回去好好睡一覺,休息好了,明天再好好訓練。”

“錯啦!”阮空星將手背在後背,又輕輕勾了勾嘴角,她點出他的錯誤:“已經過了十二點了,現在是今天啦,應該說今天也要好好訓練。”

“啊,好。”他撓了撓頭,“那就今天也一起好好訓練吧!”

也許是有音樂的緣故,也或許因為是兩個人在走路,這條路忽然顯得不那麽長了。阮空星甚至覺得她還沒聽幾首歌,兩個人就已經走到了酒店。

她摘下耳機還給宋知陸,可卻被他叫住了。

“伸手。”宋知陸忽然說道。

阮空星一下沒反應過來,頓了好幾秒才伸手出來。她邊伸手邊問他:“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卻是一顆紅色包裝的麥麗素被塞進了她手心裏,包裝袋甚至還是溫熱的。塑料包裝紙的尖尖紮的她手心又癢又痛,她忽然覺得有些開心。

“怎麽給我這個?”她問道,“我還在控製飲食呢。”

可一向有原則的宋知陸在這一刻忽然讓了步:“偶爾放縱一次也沒有關係,更何況就是一顆麥麗素而已,小小一個,不會長胖的。”

她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哦,你說的有道理。”話罷,她接過麥麗素,拿到手才想起來問宋知陸:“你不吃嗎?”

男生搖了搖頭,他看向她,回道:“有點想吃……不過吃不了,我乳糖不耐受,吃了會不舒服。”

“這樣。”阮空星應了一聲表示了解,“那我進去啦,晚安!”

“晚安,”他回,“做個好夢……做個當冠軍的好夢吧。”

其實宋知陸真的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作為阮空星的搭檔,他應該督促她自律、監督她不要吃不該吃的東西、不要做不該做的事情,可很奇怪,他好像無法對阮空星狠下心來。

她和花滑隊裏麵的大多數女孩都不一樣,她真的是他見過最自律的人了。

他曾經接觸最多女生的就是自己的舊搭檔,謝可可。哪怕隊裏已經明確規定這件事不許做、那個東西不準吃,但她還是會自己偷偷吃、偷偷做。

宋知陸印象很深刻,謝可可是十九歲退役的,她退役的那一年曾發生過一件事。

那時候她正年輕漂亮,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突然開始努力的化妝打扮,甚至給自己買了很多首飾。

教練不允許上冰的時候戴首飾,可她大概是忘了摘,在一次托舉中,把手上的戒指甩下來了。

宋知陸很幸運,他什麽事都沒有,可接下來訓練的人冰鞋滑到了那隻戒指,直接摔下去,摔斷了胳膊。

這件事的後果蠻嚴重,摔斷胳膊的人是隊裏加大力度培養的種子選手,而且正值賽季,就因為謝可可將戒指甩脫了導致他摔了跟頭,錯過了賽季,那一年,花滑這項運動的戰績也出奇的差。

於是這個鍋合情又合理地甩到了謝可可的身上。

謝可可突然開始被整隊排斥,甚至被教練叫去談了兩三次話。

在那幾個月的時間裏,他每天見到的謝可可都是沉著一張臉的,看起來狀態奇差無比。

直到退役前一個月,她終於爆發了。

在一次訓練過後,她被教練叫去談話,再回來時臉色陰沉的要命。宋知陸在休息室裏見到她,她已經換回了平時穿的衣服,甚至挑釁一般,在左手食指上戴了一隻新的戒指。

她一進休息室的門,就直接將冰鞋摔到了地上。

“我這麽努力的訓練,我到底得到什麽了!”她突然毫無預兆的吼了出來,“這麽多年了,我沒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像別的女生一樣漂漂亮亮的、不能出去逛街、不能吃想吃的東西、不能化妝打扮不能做那麽多那麽多的事情,我失去了那麽多,我究竟得到什麽了!我……”

宋知陸不知道怎麽勸。

他上前一步,想輕輕拍拍謝可可,可卻被她躲開了。她的語氣聽起來非常疲憊:“我想放棄了。”她說,“我想放棄了,宋知陸,這麽多年了,我在花滑裏什麽都沒有得到。哦,也不是什麽都沒有得到,我起碼得到了一身傷一身病痛,可我失去了那麽多東西——那麽那麽多。”

她聽起來對花樣滑冰已經開始變得疲憊厭倦甚至深惡痛絕,她將自己所有沒有得到的東西都歸咎於訓練、花樣滑冰和教練。

於是宋知陸並沒有勸她。

他並不是鐵石心腸,他隻是不知道怎麽勸。因為這幾年來。他們確實沒有拿到特別好的成績,他們確實花費了時間和青春進去。

他們什麽都沒有得到。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無解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自己也很困惑。但他除了繼續走下去,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並沒有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念小學、初中、大學,他沒有什麽特殊技能,除了滑冰他什麽都不會,他問自己:如果你不滑冰,你能做什麽呢?

答案是什麽都做不了。

他於是被迫、或是出於他自己不想掙紮、或是隨便什麽奇怪的理由繼續留下來了,他繼續滑冰,繼續讓這個折磨他的運動項目折磨他。

然後一個月後,謝可可退役了。

那時候隊裏有傳言,說是教練說了過分的話,讓她自尊心受不了,於是選擇了退隊。

可不是這樣的。

宋知陸知道教練說了什麽,無非是說她未來可期,讓她好好訓練之類的這樣的話。但教練不知道,這些話根本救不了謝可可。

她是下定了決心,她想要正常人的生活。她想出去逛街、想毫無顧忌的胡吃海喝、想漂漂亮亮的化妝、戴首飾,她不再熱愛花滑,也不再期待賽場和榮譽了。

所以她是如此堅定的選擇了離開,把宋知陸一個人拋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