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靠近一點

薑念坐在回山城的高鐵上,望著窗外綿延的山脈,覺得這三個多月以來住在ACE公寓的日子就像是一場夢。這場夢奢華而迷醉,每一天都精彩紛呈,然而,夢境遲早會有醒來的一天,她也是時候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了。

隨著廣播裏傳來的一聲提示音,列車緩緩停了下來,陸續有乘客下車,她旁邊的位子也空了出來。過了一會兒,她察覺到有人坐了下來,便將身體往裏移動了幾分。

“好歹我們也當了幾個月的室友,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不大合適吧?”

這個聲音……莫名有些熟悉?薑念忍不住扭頭看了過去,頓時心裏一驚,差點從座位上跌下去。即使他全身上下隻露出了一雙眼睛,薑念還是一眼就認出這是林澤致!他……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幸好現在不是節假日,車上的乘客並不多,要不然要是被人認出來,豈不是要在這裏上演現場版的《釜山行》?

薑念心裏替他捏了一把汗,誰知當事人卻是不慌不忙,一派閑情逸致的模樣。

薑念壓低聲音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趟車上?”

“我在公寓外看到你提著行李失魂落魄地走出來,就跟上來看看,沒想到你是要去山城。剛好我明後天沒工作,就當去旅遊了。”

“什麽?”薑念忍不住拔高聲音,反應過來之後連忙捂住嘴巴,“你瘋了?要是被人發現怎麽辦?”

“發現就發現嘍!”林澤致往後一躺,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滿不在乎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這人真是……”薑念噎了一下,左右拿他沒辦法,隻能約法三章,“你去山城可以,但是不許跟著我!回頭出事了,你自己負責!”

經過八個小時的車程,列車抵達山城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薑念走出高鐵站,深深吸了一口空氣。到了冬天,霖京市永遠都是灰蒙蒙的樣子,而山城的天空,依然碧藍如洗,清亮透徹。晨風微微吹來,帶著清甜的山茶花香,這個味道是獨屬於山城的,讓人感到親切和熟悉。

她走到公交車站,上了車,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沒過多久,林澤致就跟了過來,坐在了她身後。她沒有搭理他,轉頭望向窗外。

山城,顧名思義,是倚山築城的意思,這裏的建築層疊聳起,道路盤旋而上,地形十分特殊。網上流傳著這樣一個段子,假如你叫了一輛網約車,地圖上顯示它已經到了,但實際上你們可能還相隔著上百米的垂直距離。

薑念的家在舊城區,從高鐵站出發需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而今天的這位公交車司機顯然是位經驗豐富的老司機,一路上把車速提到了場地賽車的水平,中途林澤致還把位子讓給了一個阿姨,現在整個人都快在車廂裏滑出了邁克爾•傑克遜的太空舞步。

不過薑念此刻也沒有心思嘲笑他了,可能是感冒了的緣故,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山城人,她竟然在這樣的顛簸中暈車了,一路忍著嘔吐感,勉強才撐到了站點。

下了車,入目就是幾十層高的台階。薑念深吸一口氣,拖著行李箱開始往上爬,但很快就體力不支了。這時,忽然覺得手上一輕,她回頭一看,又是林澤致。

林澤致看著薑念臉色蒼白的樣子,眉心一蹙,問道:“你生病了?”

薑念不說話,將行李箱拽了過來,咬咬牙,繼續往上爬。

大約過了二十分鍾,薑念停在了一家麵店前。

山城最有名的小吃就是熱騰騰的麻辣小麵,大街上這樣的麵店數不勝數,而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店就是她從小生活的家了。她閉著眼睛都能清楚地描繪出裏麵的布局,前頭是一個大概能擺放五六張桌子的店麵,經久沒有翻新,看上去有些年代了,後麵經過一個小院子,則是他們居住的地方。

回想起上一次回來後不歡而散的場景,薑念遲疑了片刻,才推門走了進去。

這會兒正是店裏最忙的時候,劉月清坐在前台收錢,看到薑念進來,眼睛也沒抬一下,冷冷地說:“進去把東西放下,趕緊出來幫忙,現在正缺人手。”

薑念本來也沒指望著她看到自己回來能有多熱情,可這副冷淡的樣子還是讓薑念有些失落。薑念扶著額頭,一邊往裏間走,一邊說道:“媽,我身體不太舒服,想睡一會兒。”

“就你事兒多。”劉月清叫住她,“你妹妹一直吵著想要個衣帽間,你又經常不在家,我就把你的臥室給改了,這幾天你就先在沙發上湊合湊合。”

薑念腳步一頓,不可置信地看向劉月清,問道:“那是我的房間,你們怎麽能不跟我打一聲招呼就隨隨便便把它改成衣帽間?”

“什麽你的我的,這房子是我跟你爸買的,我們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什麽時候輪得到你來說話了?”劉月清不耐煩道。

薑念一個字也不想說了,提著行李箱就往外走。

身後傳來劉月清罵罵咧咧的聲音:“你這死丫頭,剛回來就跟我作對!你一個當姐姐的,讓讓妹妹怎麽了,真是越活越沒長進了!”

林澤致看薑念又提著行李箱出來,眼睛紅紅的樣子,出了巷子,拐了個彎,走進一家招待所。

前台一個五十多歲的阿姨正在玩線上麻將,看到薑念,眯著眼笑起來:“這不是老薑家的姑娘嘛,從霖京回來啦?怎麽上嬸子這兒來了,不回家住?”

薑念扯了扯嘴角,勉強笑道:“家裏不太方便,我在您這裏住幾天。”

“成,那我先收你五天的房費,多退少補。”

“好,謝謝李嬸。”

李嬸注意到薑念身後跟著一個挺俊的小夥兒,頓時明白過來,怕是這薑家大姑娘帶了男朋友回來,家裏不好住吧。她打趣道:“兩個人住?那我給你開成雙人間?”

“不!不是!”薑念忙道,“我不認識他,您給我開單人間就好。”

等薑念上了樓,林澤致才慢悠悠地走了過來,說道:“麻煩給我也開個房間。”

“哦?”李嬸立刻又腦補出另外一個劇情,看來是小情侶吵架了,薑家姑娘一氣之下回了老家,小男友放心不下趕緊追了過來求複合呢!這成人之美的事她一向很樂意做,更何況這小夥子長得眉清目秀,簡直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都要好看,配薑家姑娘絕對不虧!

“成,把你身份證給我吧。”

林澤致把身份證遞給她,又問道:“您知道附近的藥店在哪裏嗎?”

“出門左拐,走上兩三百米就有一個。”李嬸又打量了一番他的臉,忍不住道,“嘿,你別說,我剛才一看到你,就覺得挺麵熟,就是阿姨上了歲數,記性不大好,想不起來了。”

林澤致笑了笑,跟她道謝,便出了門。過了一會兒,他手裏提著幾盒感冒藥和早餐,又回來了。

李嬸瞄了一眼,了然一笑,又低頭玩她的麻將去了。

“咚咚咚!”

林澤致敲了半晌的門,裏麵卻毫無動靜,心裏頓時緊張起來,高聲喊道:“薑念,你還好嗎?”

依然沒有聲響,林澤致不再耽擱,立刻返回前台,對著李嬸快速說道:“麻煩把薑念房間的備用房卡給我。她生病了,現在怎麽叫都沒有回應,我擔心她會出事。”

“出事?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李嬸嚇了一跳,趕緊從抽屜裏找出備用房卡,跟著林澤致一起去了薑念的房間。

房間裏窗簾緊閉,一片昏暗裏,薑念正躺在**,臉上染著不正常的紅暈,林澤致喊了她兩聲,沒有任何反應。

李嬸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驚道:“這麽燙!這得燒到多少度了,趕緊送醫院啊!”

“麻煩您幫我叫輛車。”林澤致立刻抱起薑念朝樓下跑,掌心裏的溫度讓他的心驟然一縮,擔心、緊張、恐懼,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濃烈的情緒了。在出租車上的那二十分鍾,仿佛是他人生裏最漫長最焦灼的一段時間。

終於到了醫院。

急診室裏,護士先給薑念測了體溫,38.8℃。

醫生責備道:“怎麽現在才送到醫院?她什麽時候開始發燒的?”

林澤致回想起她昨天的狀態就有些不對勁兒,遲疑道:“我不太確定,可能是昨天下午。”

“應該是高燒驚厥導致的暈倒,馬上安排輸液,你先去繳費吧。”

林澤致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鬱璟然和顧君陶乘坐最早的一班飛機到達山城,按照顧君陶口中的地址,兩人很快到了薑念家的麵店。

劉月清憋了一肚子火,看到這兩個陌生男人來找薑念,更是沒什麽好態度,不耐煩地說:“不知道,她沒回來。”說完,就甩手去了後廚。

還是店裏幫忙的小妹實在看不過眼,跑過來偷偷跟他們說:“念念姐可能去李嬸家的招待所住了,出了巷子右拐就到了。”

這頭李嬸也沒心思打麻將了,坐立難安,薑家姑娘燒得這麽厲害,也不知道這會兒醒過來沒有。

這時,大門突然被大力推開,兩個男人一前一後跑了進來。

其中一個戴著墨鏡口罩,頭發翹得老高,張口就問:“薑念在不在這裏?”

李嬸問道:“你們是……”

顧君陶連忙解釋:“我們是薑念的朋友,聽說她生病了,想來看看她。”

“是是是!”李嬸這才放下戒備,趕忙道,“那姑娘整個人燒得通紅,都暈過去了,怎麽叫都叫不醒,可憐見的,現在已經送到醫院去了。”

“哪家醫院?”顧君陶追問道。

這時,鬱璟然的電話突然響起,他接通後,越聽臉色越黑,“啪”的一聲掛斷,冷聲道:“不用問了,我知道他們在哪裏了。”

“他們?”顧君陶一愣。

現在這個社交網絡無比發達的時代,人人都是自媒體,隻要你發出的信息足夠勁爆,就可以立刻被頂上熱門,被萬人傳播。這不,阿城剛剛打來電話說,有人在醫院拍到了林澤致掛號繳費的照片,一時間八卦四起,猜測什麽的都有,現在已經上了熱搜榜單。

鬱璟然很快打給林澤致,問道:“你在哪兒?”

林澤致頓了頓,將醫院地址和病房號告訴了他,說完又道:“你確定要來?我已經被拍到了,要是你也被發現,陳升可能會去跳黃浦江。”

“那就讓他去跳。”鬱璟然掛斷電話,立刻奪門而出。

李嬸看著兩人離開,左思右想還是不放心,幹脆鎖上門去了薑家麵店。

為了避開那些圍觀的人,林澤致特意申請了一間私密性更好的VIP病房,此刻正守在薑念的病床前,聽到敲門聲,走了出來。

“她怎麽樣了?”鬱璟然焦急地問。

“燒已經退了,剛剛醒過來一次,現在又睡了,應該沒什麽事了。”

鬱璟然長舒一口氣,一顆心這才落回原位。

“她現在還在打點滴,你在旁邊看著點,我去買點吃的東西,她待會兒醒來可能會餓。”

林澤致話音未落,鬱璟然已經迫不及待地衝了進去。

顧君陶順著半開的門縫,望了一眼病**的薑念,稍稍安心,轉身攔住林澤致,說道:“現在外麵有很多人,你出去不太方便,還是我去吧。還有,謝謝你照顧薑念。”

林澤致認得他是霖京電視台的記者,雖不知道他是以什麽身份來的這裏,但也沒多問,隻道:“麻煩了。”

病房裏,鬱璟然率先打破沉默:“你跟薑念一起來的山城?”

林澤致點頭。

“你什麽意思?”

林澤致反問:“你這個問題什麽意思?”

鬱璟然看向他,說道:“你變得不一樣了,好像突然之間有了溫度。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你對別人從來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這麽在意一個人。”

林澤致頓了頓,說道:“我們認識這麽多年,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你這麽在意一個人。”

鬱璟然一時語塞。

“可能是因為薑念身上的溫度傳遞給了我們每一個人吧。”林澤致看向正躺在病**的薑念,輕聲道,“你有沒有想過,她的聲音之所以能幫你入眠,其實並不是因為她的音色有多麽特別,而是她的聲音裏有一股很溫暖的力量,讓你覺得這個世界依然很美好,能夠放下心裏所有的戒備。”

鬱璟然一愣,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女孩身上,陽光透過窗戶的玻璃灑在她的側臉上,她蒼白的臉頰染上了淺黃色的光暈,看起來那麽溫柔和安寧。

這時,顧君陶推門走了進來,將手裏的飯盒放到桌上,說道:“我買了些容易消化的東西,等薑念醒了記得讓她吃點。我明天還有工作,就先回霖京了。”

“你不等她醒了再走嗎?”鬱璟然有些詫異地問。

顧君陶望著薑念,眼神複雜難辨,沉默了片刻才道:“不了,她應該不想見到我。你也不用告訴她我來過。”

聞言,林澤致也站起了身,對著鬱璟然說:“我也得走了。電話都快被陳升打爆了,要是還不回去,說不定他會親自來這裏逮人。”

鬱璟然突然緊張起來:“那……這裏就剩我一個人?”

林澤致笑了笑,走過來拍拍鬱璟然的肩膀說:“你惹出的亂子,你負責解決。小琪說了,你要是不把他念念姐帶回去,他就偷偷在你的剃須膏裏擠痔瘡膏。”

鬱璟然渾身一個惡寒,這個周小琪,也太狠了吧!

顧君陶已經走到了門口,鬱璟然忽然出聲叫住了他,遲疑了片刻後,還是將那句話說出了口:“對不起,我昨天不該打你。”

顧君陶有些意外地看向鬱璟然。

“咳……”鬱璟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你可能也沒有我想象中那麽壞。最起碼,我看得出來,你真的很關心薑念。好了好了,沒事了,你們趕緊走吧。”

顧君陶的表情柔和了許多,再次望了一眼躺在病**的薑念,轉身離去。

薑念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成長過程中的點點滴滴像電影的慢鏡頭一般從眼前劃過。小時候,妹妹穿著媽媽買的新裙子,興高采烈地站在鏡子前試穿,自己則羨慕地在一旁看著;節假日,爸媽帶著妹妹去遊樂場玩,自己卻一個人留在家裏寫作業,一邊哭,一邊啃方便麵;高三那年,爸爸出了意外,導致左腿截肢,失去工作能力,為了節省開支,媽媽不想再讓自己上學,自己用絕食抗議哭了三天,媽媽才勉強放棄,卻轉頭就買了妹妹很想要的一款遊戲機;工作之後,自己每個月省吃儉用,按時把錢打給家裏,即使這樣也經常被媽媽抱怨錢太少……最後,畫麵定格在自己今天回家的那一幕,媽媽冷冰冰地說這個家裏已經沒有自己的房間了……

然後,薑念緩緩睜開眼睛,看見了鬱璟然。刺目的陽光裏,他握著她的手,仿佛讓那個冰冷的夢境也溫暖了起來。

“你醒了?頭還疼嗎?”

薑念轉頭看了看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在醫院裏。她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說話的聲音像一個沙啞的破鑼:“我怎麽會在這兒?”

“你在招待所的房間裏暈倒了,是林澤致送你過來的,他不小心被人拍到了,現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已經被陳升叫回去了。”鬱璟然小心扶她起來,遞上一杯溫水,“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薑念喝了一口水,頭腦逐漸清明起來,抬眸看向他,問:“那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

鬱璟然一頓,說:“周小琪說你生病了,我來看看你……”

“你也走吧,”薑念扯了扯嘴角,將水杯放到一邊,自嘲道,“我的聲音啞成這個樣子,就算是個商品,也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不值得你費心。”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鬱璟然的臉上露出懊悔的神色,抓了抓頭發,急忙解釋,“我真的從來都沒有將你的聲音當成一件商品,我隻是一時氣昏了頭。我這個人就是這樣,脾氣不好,又容易衝動,火氣上來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你到底氣什麽?”薑念倒是不明白了。

“我……我……”鬱璟想了好半天,一張臉漲得通紅,最後終於忍不住了,“我吃醋!我吃醋行了吧!”

“吃醋?”薑念的心跳突然停了一秒,緊接著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

她抬眸望向鬱璟然,懷著忐忑而又緊張的心情問道:“那你為什麽會吃醋?”

鬱璟然想也沒想就回答:“因為你是我的私人助眠師啊,我當然要關心你的交友狀況了,省得你被人騙!”

“也是。”薑念的目光一點點變得黯淡,看著床頭放著的一束鮮花,輕聲道,“我是你的助眠師,僅此而已。”

鬱璟然一時語塞。的確,一開始,他之所以對薑念另眼看待,就是因為她的聲音可以幫助自己入眠,可是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在他心裏,她存在的意義又不僅僅是因為聲音,但具體是什麽,此刻卻說不上來。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爭吵聲。

“你什麽意思啊,我女兒的病房我為什麽不能進?”

“不好意思,這裏是VIP病房,需要經過病人同意,我才能讓您進去。”

“什麽VIP?我看你就是看不起人是吧,信不信我現在就去舉報你!”

這是媽媽的聲音……

薑念心頭一緊,對鬱璟然道:“把帽子戴上,待會兒不許說話。”說著,便掀開被子,動作艱難地下了床。

鬱璟然急忙過去扶她,說道:“你下來幹什麽?醫生讓你再休息一會兒。”

“我沒事。”薑念躲開他的攙扶。

她緩緩走過去打開病房門,對護士道:“不好意思,這是我媽媽,給你添麻煩了。”

劉月清對著那護士翻了個白眼,這才進了病房,一走進去,便四處打量,連聲“嘖嘖”道:“每個月打那麽點錢回家,我還以為你真沒錢,現在居然能住這麽好的病房,就知道你在蒙我!”

薑念不想當著鬱璟然的麵跟她爭論這個,問道:“您怎麽來了?爸一個人在家能行嗎?”

“你李嬸慌裏慌張地跑過來跟我說你暈倒了,我這不就過來看看嘛。看起來也沒什麽大事,你爸我托她看著呢,沒事。”劉月清的目光轉移到一旁的鬱璟然身上。

終於注意到他了!鬱璟然擺出一個自認為十分帥氣的姿勢,想象著薑念的媽媽肯定會被他的魅力所折服,然後為她女兒能有他這樣一個朋友感到無比驕傲和自豪。

誰知劉月清臉色一變,露出一個輕蔑的表情,說道:“薑念,我可告訴你,這年頭,男人長得好看沒用,有錢有家底才是關鍵。看他這副樣子,還沒畢業吧?能養活自己都夠嗆,你可千萬別犯糊塗!”

什麽?居然說他一個當紅明星連自己都養不活?鬱璟然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瞬間就把薑念剛剛的叮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義憤填膺道:“阿姨,您搞清楚,我上的是國外最知名的音樂學院,幾萬個人裏挑一個那種,現在都畢業好幾年了。”

劉月清一聽更不屑了:“搞音樂的啊,那更沒前途。”

“我沒前途?”鬱璟然內傷過重,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我一個代言賺幾千萬,拍一部電視劇能買好幾輛勞斯萊斯……”

“別說了!”薑念趕緊打斷,他再說下去,可真的要露餡了。她媽媽雖然不認識什麽明星,但起碼也會上網,回頭一百度不就什麽都知道了!

鬱璟然不敢跟薑念爭辯,隻能委屈巴巴地小聲道:“可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劉月清明顯對這個話題產生了興趣,連忙追問道:“代言是什麽意思?勞……勞什麽什麽又是個啥?很值錢嗎?”

鬱璟然終於找到了點存在感,準備好好解釋一番:“代言就是……”

“行了,”薑念瞪了他一眼,“你趕緊回去吧,別在這裏添亂了!”說完,趕緊扯著劉月清離開了。

鬱璟然追出去,急道:“你才剛醒,是不是得讓醫生檢查一下再出院啊?喂,薑念!”

至於跑得那麽快嗎,跟有狗在後麵追似的!鬱璟然望著薑念匆匆離去的背影,再想起薑媽媽剛剛嫌棄的表情,很是心塞。

薑念在招待所裏住了兩天,跨年夜的傍晚,劉月清忽然打電話讓她回去。她以為隻是一頓普通而又溫馨的團圓飯,懷著滿滿的期待推開門,卻見店裏已擺好了一桌酒席,桌邊坐著一個陌生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出頭,身材微胖,有些木訥的樣子。

他站起來,局促地搓了搓手,說道:“你……你是薑念吧,我……我是王浩,很高興見到你。”

聽到動靜,劉月清和一個中年女人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劉月清忙給薑念介紹道:“這是你王阿姨,隔壁興發超市的老板娘,小時候還抱過你呢!這是王阿姨的兒子,也是年輕有為啊,現在都已經在幫忙管賬了,是吧?”

“對對對!”王阿姨喜滋滋道,“我兒子可能幹了,雖然沒讀大學,可比那些大學生不知道強多少倍!要我說,念那麽多書有什麽用,能掙錢才是最重要的。”

劉月清接過話頭,指了指薑念,說道:“就是,像這丫頭,讀書都快讀傻了,好端端非要做什麽配音演員,那能掙幾個錢?要我說,趕緊回家結婚才是要緊事!”

說到這裏,她噙著笑意看了看王浩,頓了頓,又說:“我看這兩個孩子倒是挺般配的!”

王浩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說:“謝……謝謝阿姨,我……我也挺喜歡薑……薑念的。”

“撲哧!”薑玥趿拉著拖鞋從裏屋走出來,聽到這句話,沒忍住笑出了聲。她自從放了寒假,天天在外麵和朋友吃喝玩樂,昨晚唱了通宵的歌,回來後睡了一天,這會兒才剛起床,隨手抓了一把瓜子嗑,笑嘻嘻道,“薑念,你這未來老公怎麽是個結巴啊?”

見王阿姨臉色一變,劉月清忙訓斥了她一句:“這孩子胡說八道什麽呢,去廚房把湯端過來,馬上開飯了!”

“就知道使喚我!”薑玥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地走了進去。

劉月清拉著薑念坐了下來,語氣溫和道:“念念,你看,要不咱就趁著元旦的好日子,先把事定下來?”

“媽!”薑念終於忍無可忍,大聲道,“別說我現在還不想結婚,要結也不會跟一個我不認識的人結!”

劉月清沒料到薑念這麽不給自己麵子,頓時惱羞成怒:“你敢?”

薑念倔強地盯著她,不說話,態度卻沒有絲毫軟化。

場麵一時變得劍拔弩張起來,王阿姨這才知道原來劉月清事先並沒有跟薑念提過相親這事,自覺沒趣,很快帶著王浩離開了。王阿姨覺得反正他們家條件這麽好,她兒子也不愁結婚對象,何必跟這兒死磕。

眼看這麽好的一樁婚事攪黃了,劉月清勃然大怒,一把將手邊的水杯扔過去,罵道:“你個死丫頭,成心跟我作對是不是?王家條件這麽好,你嫁過去有享不完的福,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薑念沒有躲閃,杯子砸在了小腿上,玻璃應聲破碎,血跡順著腿緩緩流下,她卻沒有感到一絲疼痛。

一旁久未開口的薑父歎了口氣,勸道:“別鬧了,聽你媽的話,她是為了你好。”

聽到這句話,薑念隻覺得好笑:“為了我好?我看你們是想賣掉我才對!怪不得連我的房間都沒了,原來早就打好了這主意。”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劉月清氣到說不出話來,捂著胸口好半天才緩了口氣,“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麵能賺幾個錢,還不如早點結婚,讓我和你爸也能沾沾光,有什麽不對的?”

錢錢錢,又是為了錢!薑念的心頭忽然生出無限悲哀,冷冷地說:“這些年來,為了給我爸付醫藥費,為了貼補家用,為了給薑玥買電腦買化妝品買包包買衣服,我拚命工作,拚命賺錢,恨不得把一塊錢都掰成兩半花……但你們呢?打電話永遠是為了要錢,從來沒有關心過我在外麵過著怎樣的生活。你們知道嗎?我在霖京也遇到了很多煩心的事,我住的房子被燒了,沒有地方可去,我被劇組辭退,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我帶著滿身的傷痕回到家裏,哪怕你們給我一個安慰的擁抱也好,可沒想到,這個家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她哽咽道:“爸,媽,難道我不是你們的女兒嗎?為什麽隻有我被你們這樣對待?”

劉月清臉色一變:“你胡說什麽!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現在好不容易輪到你孝敬我了,你現在給我說這種話,有沒有良心啊?薑念,我告訴你,明天你就跟我到王家去道歉,這件事,沒得商量!”

“誰說沒得商量?”鬱璟然猛地推開了店門,大步走了過來,將薑念拉到自己身後,看向劉月清,“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您還玩封建時代包辦婚姻那一套,未免太過時了吧。”

劉月清認出鬱璟然就是之前在醫院見過的那個小白臉,頓時沉下臉,說道:“關你什麽事?這是我們的家事,還輪不到你管!”

“我還非就管定了!”鬱璟然握住薑念的手,“從今天起,所有跟她有關係的事,都歸我管!你們的女兒自己不心疼,我來疼!你們趕她走,我要她!”說完,立刻拉著薑念離開。

“啪!”

薑玥站在廚房門口,望著這一幕,手裏的湯盅突然落在地上,臉上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震驚到了極點。

即將迎來新的一年,整座城市都亮起了華燈,流光溢彩,璀璨如明珠。嘉陵江上,一些皮劃艇愛好者正駕著發光的皮劃艇,進行夜劃表演,擺出各種炫酷的造型,四周傳來一片叫好聲。

薑念卻渾然不覺,一個人沿著江邊,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後,才恍然發覺,原來繞了一個圈,又回到了原地。

身後鬱璟然匆匆趕來,拽著她坐到一旁的長椅上,然後蹲了下來,從袋子裏拿出剛剛在藥店買的碘伏和創可貼,小心翼翼地為她處理傷口。

感覺到她輕微的顫動,鬱璟然忙問:“疼嗎?”

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能有他陪在她身邊,她的心裏有多感激和慶幸。她搖搖頭,輕聲道:“不疼。”

處理完傷口,鬱璟然坐在了薑念的身邊,兩人一時都沉默下來。

“我不是讓你回去嗎?”薑念輕聲道。

鬱璟然撇撇嘴:“好不容易能脫離陳升的魔爪,我才不會那麽輕易回去呢。”

薑念低頭笑了笑。

“對不起……”鬱璟然遲疑了片刻,說道,“我之前不知道你有這麽多苦衷,還總是抱怨你接那麽多工作。”

薑念一愣,露出一個無奈和自嘲的笑容:“沒想到讓你看到了我最難堪的一麵,真是太丟臉了。”

鬱璟然忙說:“你也看過我早上沒刷牙沒洗臉穿著四角褲的樣子啊,好朋友應該坦誠相見的,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薑念扶額:“拜托,是坦誠相待!”

“一個意思嘛,這麽較真幹什麽!”

薑念忍不住笑起來,笑著笑著忽然眼睛就濕了。

看著她這副強顏歡笑的模樣,鬱璟然的心突然有一種被揪起來的感覺,他坐近幾分,把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你想哭就哭吧,我陪著你。”

聽到這句話,薑念的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

淩晨的鍾聲響起,嘉陵江上空升起無數支煙花,整個城市都變得明亮而璀璨。漫天焰火中,薑念哭得聲嘶力竭,不能自已。

鬱璟然隻是輕撫著她的背,良久,低低說了一句:“可能親情也是分緣淺緣深的,這個世界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跟自己孩子有緣的。”

彼時,薑念還沉浸在無邊的悲傷裏,並沒有注意到鬱璟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藏著多少涼薄。

第二天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的時候,薑念收到了喬茵茵的一條短信:

“念念,我走了。你應該還記得,我一直有一個環遊歐洲的夢想,在新年的第一天,我已經背上行囊,去實現這個夢想啦!

“我和顧君陶分手了,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但是請原諒我現在仍然無法麵對你,也許等我找到那份勇氣的時候,就會回來的。

“念念,回霖京吧,我知道你有多難才走出那個家,我也知道你有多喜歡配音這個行業,並為此付出了多少艱辛和努力。我們曾經許諾,要一起為了夢想拚搏,如今即使我們無法同行,但是也不要放棄,好嗎?

“希望有一天,我們還能坐在霖大門口的燒烤攤上,像以前那樣談天說地,不醉不歸。

“永遠愛你的茵茵。”

薑念將短信裏的每一個字都看了無數遍,仿佛要將它們鐫刻在心底的最深處,最終,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

薑念相信,這一天,一定會到來的。而為了這一天的來臨,她必須披荊斬棘,朝著心中的夢想之路,勇敢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