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以家人之名
鬱璟然開著車緩緩駛出小區,遠遠便看到有一個女孩坐在路邊,漆黑的夜色裏看不清她的五官,身形卻似乎有些熟悉。他心頭一震,猛地踩下刹車,停了下來。
那女孩聽到車響,看向這邊,然後站起身,迎著燈光緩步走了過來。車燈的照射下,她的麵容逐漸清晰起來。
鬱璟然飛速跳下車,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薑念,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薑念眼裏噙著淚,右手握拳打在他的胸口上,哽咽道:“笨蛋,你以為自己這麽做很酷嗎?你不是很喜歡唱歌跳舞嗎?你不是說自己要一輩子都站在舞台上嗎?你到底為什麽要……”
“因為我愛你呀。”鬱璟然猛地抓住她的手,用力將她拉到了自己的懷裏。
薑念掙紮著想要推開他,卻突然感到肩膀處一陣若有似無的濡濕,她驀地停下所有的動作,愣在原地。
耳畔傳來少年軟軟的鼻音,語氣裏帶著委屈和忐忑:“分開太難受了,我們和好吧,好不好?”
鬱璟然哭了。囂張、驕傲、不可一世、眼高於頂的鬱璟然,竟然埋在她的肩膀上哭了。這一刻,這一個多月以來圍繞在她心頭的所有的懷疑、糾結與陰鬱,頃刻間煙消雲散了。
她知道ACE組合對於鬱璟然的意義,也知道今天晚上這個公開聲明對他來說是一個多麽艱難的決定,可他依然義無反顧地做了。有時候,或許眼見不一定為實,隻有用心感受到的,才是真的。
她伸出雙手抱住了鬱璟然,輕聲道:“嗯,我們和好,再也不分開。”
阿美一向自詡經曆過各種大風大浪,是見過世麵的人,但這天早上,當她走出房門,望著正站在廚房裏煎蛋的鬱璟然時,還是沒忍住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海豚音。
“鬱……鬱……鬱璟然!”
這聲巨響驚得鬱璟然一個手抖,成功把煎蛋顛到了鍋外。他回過頭,鎮定自若道:“早上好。”
剛剛走出來的喬茵茵看到這一幕,立刻把打了一半的哈欠憋了回去,回頭一把將薑念從被子裏拖出來,怒道:“好你個小鯰魚,現在不得了了呀,還學會偷偷帶男人回家了!”
這句話如同一記猛錘,砸得薑念一下子從夢中清醒了過來。
昨晚發生的一切像電影鏡頭般一幀幀在她腦海裏閃過。鬱璟然本來帶著她去了他自己的公寓,結果忘記了密碼,輸入五次後成功鎖定了電子鎖,最後她不得不帶著鬱璟然來自家的沙發上湊合一晚……
等等!他怎麽還沒走?!薑念猛地跳下床,果然見鬱璟然好端端地站在屋子裏,急忙拉著他走到一旁,小聲道:“我不是讓你在她們起床之前就趕緊離開嗎?”
“那多不禮貌。”鬱璟然將最後一個煎蛋倒在盤子裏,端上餐桌,態度十分誠懇地對喬茵茵和阿美說,“昨晚沒經過二位同意就住在這裏,真是很冒昧,為了表達我的歉意,已為二位特製早餐一份,請就座。”
喬茵茵和阿美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目光裏看到了被雷劈過的跡象,然後兩人就像中了蠱一樣,乖乖坐下,看著鬱璟然將煎蛋、藕粉、咖啡,一樣一樣地端上來。
“我第一次做早餐,不知道味道怎麽樣,你們快嚐嚐!”鬱璟然一臉期待地說。
喬茵茵和阿美低頭看了一眼,燒焦猶如鍋底一般的煎蛋,白開水一般的藕粉,以及看起來還算比較正常的咖啡,然後同時選擇了咖啡,沒想到剛嚐了一口就差點噴了出來。為什麽這麽甜,他是賣糖的嗎?
“好喝嗎?”鬱璟然問。
男色誤人,喬茵茵和阿美一臉菜色地點點頭。
“那你們快嚐嚐煎蛋,要不要加番茄醬?我幫你們拿!”
鬱璟然話音未落,喬茵茵和阿美立刻向薑念投去救命的眼神。
薑念連忙拉住他,說道:“行了,你這雞蛋煎成這副樣子,想害她們進醫院啊?”
鬱璟然撇撇嘴,不大服氣地說:“賣相雖然不大好,但味道還不錯啊。”說著,轉向喬茵茵和阿美,露出一個十分標準的笑容,“是這樣的,我看你們三個人住在這裏也挺擠的,生活肯定不大方便,不如讓薑念搬去我家,這樣你們這裏也寬敞,是吧?”
“那怎麽可以?”事關好友的人身安全,喬茵茵立刻清醒過來,堅決反對道,“你們才和好就同居,未免太早了!”
“可是她之前給我當助眠師的時候,就已經住在一起了啊!”
“那不算,跟四個人住在一起和跟你單獨住在一起,哪能一樣啊?再說了,你這人品還有待考察,我現在還不放心把念念交給你!誰知道你是隻披著狼皮的羊,還是披著羊皮的狼啊?”
“我……”鬱璟然的小心思一下子被她戳中,頓時噎住了。他記著上次見著這姑娘的時候,還結結巴巴傻乎乎的,怎麽這次嘴皮子這麽厲害了!
“行了。”薑念在餐桌下踢了他一下,沒好氣道,“你家密碼想起來沒,趕緊回去吧。”
鬱璟然頓了頓,隻能無奈地妥協:“好吧,那我明天早上再過來給你做早餐。”
“等等!”喬茵茵猛地竄起來,看向薑念,正色道,“我深思熟慮了一下,打擾小情侶談戀愛是非常不道德的行為,我們堅決不能做這麽不道德的人!你行李箱在哪裏,我們現在就幫你搬家!”
她說完就拉著阿美一起,火速去幫薑念收拾行李了。
薑念氣結,揪住鬱璟然胳膊上的一小塊皮肉三百六十度擰了一圈,怒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鬱璟然忍著痛,聳聳肩,露出一個傲嬌的表情:“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在鬱璟然的坑蒙拐騙,以及喬茵茵和阿美的合力催促之下,薑念被迫踏上了搬家之路。
湯圓倒是挺高興,坐在後排“汪汪”叫個不停,兩隻黑葡萄般的圓眼睛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時不時還想往駕駛座上的鬱璟然身上撲。
這家夥明明之前還跟鬱璟然那麽不對盤,現在居然對他這麽熱情!真是沒節操!
薑念暗暗鄙視了下湯圓的臨陣倒戈,轉頭看了看導航上的路線,疑惑道:“哎,不對啊,這好像不是去你家的路吧?”
鬱璟然點點頭,表情平淡得仿佛是要去菜市場買菜,說道:“先去我媽家拿鑰匙,不然怎麽進門啊?”
薑念一驚,心髒猛地停了幾拍:“你媽?”
三十分鍾後,薑念望著眼前這棟超級豪華的別墅,有一種掉頭就跑的衝動。
鬱璟然早就看穿她的心思,一下車就緊緊攥著她的手,溫和地說:“我媽又不是洪水猛獸,你怕什麽?”
“不是……這也太突然了!”薑念有些手足無措,“我什麽都來不及準備,第一次來應該買點東西的,這樣太不禮貌了。”
“買什麽啊,家裏都有。”說著,鬱璟然已經按響了門鈴。
很快就有一個中年女人來開了門,她看起來四十多歲,麵容慈祥,一見到鬱璟然臉上就樂開了花:“璟然回來啦!你媽媽忙活了一大早了,就等著你回來呢!”看到薑念時愣了一下,“這位小姐是……”
“我女朋友,薑念。”鬱璟然語氣興奮,一把摟過薑念,“這是張媽,從小照顧我的阿姨。”
薑念忙道:“張媽好。”
“好好好!”張媽滿臉都是笑容,“這姑娘說話的聲音像黃鸝鳥一樣,真好聽。別在門口站著了,快進來啊!”
進屋後,張媽便朝屋裏喊:“太太,璟然帶女朋友回來了!你快來看!”
薑念有些發窘,尷尬地看向鬱璟然。
“習慣就好,我媽比她還誇張。”
“誇張?什麽意思?”薑念沒太明白。
鬱璟然沒說話,衝著前方挑了挑眉,一副“你自己看唄”的表情。
伴隨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鬱媽媽從樓上狂奔而下,看到薑念的一瞬間,眼睛裏立刻燃起了火光:“薑念是吧?”
薑念連忙點頭問好:“阿姨,您好,我是薑念。”
鬱媽媽衝上來握住薑念的手,激動地說:“我早就讓璟然帶你回來給我看,他就是不肯。幸好我是微博的資深用戶,這些日子天天都能刷到你的消息,現在看到你本人了,感覺像認識了好久一樣!真是太親切了!”
張媽見薑念有點發窘,在背後拉了拉鬱媽媽的衣服,小聲提醒道:“太太,注意言辭。”
鬱媽媽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道:“哎呀,阿姨說錯話了,對不起啊!不過你放心,阿姨這幾天也沒閑著,一看到有人說你壞話,我就衝上去懟他,直懟得他懷疑人生!”
“謝謝阿姨。”
鬱媽媽話鋒一轉,歎了口氣,說道:“說到底,還是璟然的錯。當初我就不想讓他去參加什麽唱跳組合,每天累個半死不說,連交個女朋友都要被罵!不過現在好了,他退圈了,終於自由了!你們什麽時候結婚啊?再過兩年我是不是就可以抱孫子了?”
什麽?什麽跟什麽?薑念已經跟不上她的腦回路了。
“我昨天晚上看到新聞,高興得一晚上沒睡著覺,早上六點鍾就爬起來置辦這些東西了。你們看看,這派對布置得還不錯吧?對了,差點忘記我的重頭戲了,周東東,周西西,快把我的對聯拿下來!”
鬱媽媽一聲令下,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胖墩從二樓躥了下來,一人手上拿了條對聯,一邊打開一邊念:
“恭喜哥哥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祝福哥哥喜結良緣早生貴子!”
最後,他們齊聲喊道:“橫批,相親相愛一家人。”
語畢,鬱媽媽還是不太滿意,虛心求問薑念:“你覺得怎麽樣?會不會太簡陋?”
薑念沉默三秒鍾,拍手讚歎:“不會!已經……非常好了!”
鬱璟然不愧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表情從始至終都十分淡定,隻在結束後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你現在明白了吧?”
薑念默默點了點頭。
在鬱媽媽的教導下,兩個小胖墩手牽著手走到薑念麵前,一起彎腰問好:“嫂嫂好。”
薑念簡直要被萌化了,蹲下身摸了摸他們肉乎乎的小臉蛋,笑道:“叫姐姐就好啦。”
其中一個小胖墩搖搖頭,表情認真地說:“不行,媽媽說要叫嫂嫂,我們才能快點有小侄子。”
另外一個忙道:“嫂嫂,我想要小侄女,不想要小侄子,可以嗎?”
薑念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鬱璟然總算有了眼力見兒,適時跳出來幫她解圍:“小胖子,不準欺負我女朋友,玩你們的泥巴去!”
“哥哥陪我們玩嘛!”
話音未落,兩個小胖墩就一左一右撲到了鬱璟然的身上,親熱地摟著他的脖子,“咯咯”笑個不停。
鬱璟然難得回來一次,周東東和周西西都格外興奮,跟在他屁股後麵半刻都不停,黏人得要命。
吃過午飯,他們倆便拉著鬱璟然去院子裏玩小汽車。薑念坐在一旁的秋千上看他們玩鬧,看得出來,鬱璟然雖然表麵嫌棄,但其實很疼這兩個弟弟,兄弟仨的關係十分親近。
這時,鬱媽媽走了過來,坐在她的旁邊,遞過來一杯咖啡,問道:“中午吃飽了嗎,阿姨的手藝還不錯吧?”
薑念點點頭,笑道:“您做菜這麽好吃,怪不得鬱璟然那麽挑嘴呢。”
“你要是喜歡,以後經常來,想吃什麽阿姨都給你做。”鬱媽媽拍了拍薑念的手,望著不遠處的鬱璟然,眼睛裏生出些許傷感,“其實璟然也沒怎麽吃過我做的飯,我跟他爸爸很早就離了婚,當時他隻有六歲。”
薑念一愣,突然明白過來,怪不得那兩個孩子會姓周,原來是鬱璟然同母異父的弟弟,也怪不得鬱璟然和鬱媽媽之間總有一種若有似無的生疏感。
鬱媽媽歎了口氣,接著道:“我們當時不是和平分手,他爸爸心裏一直對我有怨念,不肯讓我見孩子,背著我偷偷搬了家,我又因為工作調到了外地,有五六年的時間我們失去了聯係。直到他爸爸車禍過世,我才再次見到了璟然。”
說到這裏,鬱媽媽的眼睛泛起淚花,她繼續說:“我到現在都記得他當時的模樣,特別瘦,個子比同齡人矮了許多,臉上、胳膊上、腿上,滿是瘀青,一雙眼睛冷冷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我後來才知道,在我離開之後,他爸爸把對我的怨恨都發泄在了孩子身上,經常對他拳打腳踢,他身上沒有一處皮膚是好的……”
薑念心頭一震,無法想象鬱璟然經曆過這樣的童年,她突然想到什麽,問道:“那璟然的失眠……”
鬱媽媽點點頭:“璟然因此患上了很嚴重的失眠症,經常晚上睡不著覺,就算睡著了半夜也會驚叫著醒來。我帶他看了很多醫生,都沒有用。在家裏住了沒多久,他就被星娛選中當練習生。我擔心娛樂圈的環境會讓他的失眠症更加嚴重,一開始堅決反對,但他堅持要去,我也沒法子。所以現在看到他願意退圈,我其實心裏是很高興的。這些年,我跟他的關係其實都不太親近,直到東東和西西的出生,才讓我們的聯係多了起來,但我知道,他一直把自己封閉著,誰也無法真正走進他的內心。”
鬱媽媽握著薑念的手,目光裏透著感激:“可是,我能感覺到璟然遇到你以後,變得比以前更加開朗了,也慢慢打開了自己的心扉,阿姨真的很謝謝你。”
薑念回握住鬱媽媽的手,沒有說話,目光看向不遠處正在和東東、西西踢足球的鬱璟然,心仿佛被一隻手緊緊攥住了一般,難以呼吸。
她忽然想起鬱璟然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親情也是分緣淺緣深的,這個世界不是所有孩子都與自己的父母有緣。彼時她還不懂他為何說出那樣的話,現在她都明白了。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但還好,他們遇到了彼此。
快吃晚飯時,周先生回來了。薑念依稀記得在某些財經時報上看到過他的照片,他一身西裝革履,看上去有些嚴肅,不苟言笑,但對她還是很客氣,看向鬱媽媽和兩個孩子的時候眼睛裏透著愛意,跟鬱璟然也相處得不錯。
不過,在晚飯前,鬱璟然還是不顧鬱媽媽的挽留,帶著薑念告辭了。她很理解這種感覺,也許一切都很好,但是已經沒有家的味道了。
在車上,薑念垂著雙眸,情緒有些低落。
鬱璟然看她一眼,心下了然,問道:“我媽是不是都跟你說了?”
薑念一驚,忙抬起頭:“你怎麽知道?”
“兩隻眼睛都快腫成饅頭了,誰看不出來啊?”
薑念連忙拿出手機看了看,果然是又紅又腫。她頓了頓,看向鬱璟然,問道:“你……你為什麽從來都不告訴我這些事呢?”
“就是不想看到你這副哭唧唧的樣子啊,而且小時候的很多事情,其實我已經都記不大清了,”鬱璟然用手指敲擊著方向盤,神態很自然,似乎真的已經完全放下了一樣,“現在唯一還能記起來的就是以前我爸經常出去喝酒,把我一個人鎖在家裏,我待著無聊,就抱著收音機聽歌。不同的歌聲裏有不一樣的世界,歡快的、悲傷的、幸福的、憂愁的……我聽著那些歌,就會覺得自己的生活也變得有趣起來。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開始喜歡上音樂的吧。”
薑念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瘦瘦的小男孩抱著收音機的樣子,那個時候的她應該已經上小學了,她也總是一個人待在家裏,寫一會兒作業,看一會兒窗外,腦子裏偶爾閃過一些天馬行空的幻想。
想到這裏,薑念有些感慨地說:“如果我們能早點相遇就好了,這樣我們的童年都不會孤單了。”
鬱璟然笑了笑,沒說話,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最後,薑念問出了一個困擾了她一整天的問題:“不過,你才二十一歲,家裏還有兩個那麽小的弟弟,你媽媽為什麽那麽想要孫子啊?”
鬱璟然臉色一黑,似乎有些難以啟齒,頓了頓,才語氣生硬地解釋道:“因為她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未來的兒媳婦會是周小琪,並且已經做好了沒有孫子的準備,沒想到現在有了你,一時比較亢奮。”
薑念突然有種被雷劈的感覺。
鬱璟然退出ACE組合的消息在網上持續發酵了一個月,熱度漸漸降了下來。娛樂圈就是這樣,無論發生天大的事情,總能被時間漸漸平息。
薑念跟著鬱璟然一起住到了他的公寓裏,這次隻有他們兩個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一切都是新奇的體驗。
好不容易重歸於好,鬱璟然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跟薑念膩在一起,又怕她嫌煩,於是給自己找了個借口,美其名曰荷爾蒙可以激發自己的創作靈感。在薑念的心裏,他的不要臉程度又一次刷新了“紀錄”。
玩笑歸玩笑,但在這樣輕鬆自在的環境裏,鬱璟然似乎真的找回了自己最開始的狀態。這幾年,為了公司的利益,他不得不接了大量的通告和商演,同一首歌,從這個舞台唱到另一個舞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製式的舞蹈和歌詞,就像一個被設定了程序的機器人,開關啟停全部掌握在別人手中,完全喪失了自己的想法。
可怕的是,就連他自己也在逐漸習慣這樣的模式,現在回頭看看前些日子寫的新歌,從創作風格到整體架構,都與以前的專輯相差無幾。他潛意識裏仍然在複製著之前的成功,卻將自己困在了瓶頸之中,無法實現新的突破。可是現在,雖然人氣不再,他的心境卻突然一下打開了,同樣的世界,卻仿佛有了別樣的精彩,創作靈感也在源源不斷地湧上心頭。
薑念的工作卻不那麽順利。自從她和鬱璟然的戀情曝光後,製作人怕引火燒身,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一家影視劇再敢找她合作。她怕鬱璟然知道後會自責,便沒有告訴他實情,隻說自己想休息一段時間。
鬱璟然自然高興。沒有了媒體和大眾的關注,兩個人就像一對普通的情侶,起床後對著鏡子一邊刷牙,一邊互相嫌棄,然後一起商量著中午吃什麽。當然大多時候鬱璟然的意見都會被無視,下午就會窩在沙發上看電影,傍晚時再牽著湯圓去小區裏散步,然後在漫天星光裏擁抱和親吻。
這天,薑念接到了一個業界前輩的電話,這位陳家琛老師是圈裏非常資深的配音演員,之前跟薑念合作過幾次,對她的敬業態度和工作能力都十分欣賞,甚至在幾次公開采訪中都表明薑念是年輕一代裏他最看好的配音演員。他這次打電話來,是想推薦薑念參加霖江市電視台一個配音競技秀節目,問她願不願意。
薑念自然不勝感激,她知道陳老師是想借這個機會拉自己一把,但這畢竟是麵向大眾的電視節目,她不知道自己的公開亮相會帶來什麽影響,更不知道觀眾會不會接受自己。
陳老師看出她的猶豫,最後隻說了一句話:“我打這個電話給你,是不忍心看到你這麽好的苗子就這樣被那些汙言穢語給埋沒了,不要管別人說什麽,記得自己的初心就好,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吧。”
這句話對薑念的觸動很深,她考慮了一整晚,終於做了決定。在給陳老師回複前,她先告訴了鬱璟然。
鬱璟然剛聽聞這個消息時有些詫異,沉思了片刻,認真地說:“我私心裏肯定是不想你去,但我知道你是真的特別喜歡配音,如果你想去,那我就尊重你的想法。”
“真心的?”薑念順勢坐到鬱璟然的腿上,雙手圈住他的脖頸,故意逗他,“我還以為你一聽就會奓毛,然後大吼一聲,不許去!”
“我有那麽霸道嗎?”鬱璟然不樂意了,“我現在多乖啊,活脫脫的二十四孝好男友,你就偷著樂吧!”
這家夥以前明明最討厭她讓他乖乖的,現在自己倒是天天把這個詞掛在嘴邊,恨不得掛個牌子向全世界宣稱自己是最乖的男朋友。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有方?
薑念忍不住笑起來,歪頭親在他的臉頰上:“好好好!你最乖!獎勵你一個親親!”
對於她這麽敷衍的親吻,鬱璟然表示非常不滿意,一手握住她的脖頸,低下頭攫住了那張柔軟的櫻唇。
《請聽我的聲音》是一檔原創的聲音競演秀節目,每期邀請六位演員同台競技,通過台詞功底、配音實力和互動搭檔的比拚,最終由現場觀眾投票選出當期的“聲音之王”,進入年度聲音大秀進行最後的比拚。
薑念參加的是第三期節目,由於這種節目形式比較新穎,而且大多數觀眾對配音並沒有什麽興趣,所以前兩期節目都沒有掀起任何水花。製作組原本擔心薑念會拖累節目,並不願意請她,但又不想折了陳家琛的麵子,這才勉為其難答應了,卻萬萬沒有想到,第三期節目竟然因為薑念而爆了,當晚收視率就破了5,網上討論度更是空前暴漲。
很多人都是抱著故意找碴兒的心態來看節目的,沒想到最後卻被薑念圈了粉。她們原本以為,能勾搭上鬱璟然的女人肯定是那種妖豔綠茶婊,或是惺惺作態的狐狸精,沒想到薑念看起來隻是一個挺普通的鄰家女孩,講話溫溫柔柔,就算在台上被同期的藝人暗暗排擠,都隻是溫和地笑著,沒有露出任何不滿的樣子。當然,最讓人驚豔的還是她的配音功力,從莎士比亞的話劇到迪士尼公主,從八十年代的香港電影到浪漫的都市甜寵劇,全都不在話下,流暢標準的英文、粵語、普通話切換自如,陰險毒辣又極富野心的麥克白夫人、溫柔善良而又勇敢堅強的小美人魚、穿越叢林瀟灑自如的江湖女俠、沉浸在戀愛中的嬌俏小女生……一個個鮮活的角色仿佛就在你的眼前,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任誰都想不到這些角色都出自同一個人的配音。這還是觀眾們第一次這樣直觀而強烈地感受到配音的魅力。
節目中還有一個小細節,在薑念配音迪士尼公主的片段後,主持人突然提了一句:“薑老師剛才的配音真的很動情呢,是不是對迪士尼有什麽特別回憶呢?”
這句話擺明了是在內涵薑念和鬱璟然那張在迪士尼的自拍照,薑念聽到之後,卻並沒有什麽特別反應,隻是一如往常溫和地笑了笑,說道:“不是隻有真正成了母親的演員才能扮演母親的角色,配音和演戲一樣,這是我們的職業,所以需要變得專業。”
這個回答堪稱完美,既完美回避了主持人的問題,又毫不示弱地反擊了回去,觀眾們這才發覺原來這還是一個外柔內剛的姑娘。而且,因為她巧妙地避開了鬱璟然的名字,反倒在他的粉絲群裏拉了一大波好感。
這個結果還真的出乎薑念的意料。
喬茵茵截了好多網友誇她的評論發過來,最後附上一句話:“你的努力和金子一樣,遲早都會被看到的。”
這家夥真是夠了,自從下定決心要做職業女性,一天一句雞湯,簡直快成勵誌大師了。薑念回了喬茵茵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雖然早就告訴自己不要在乎別人的看法,但是看到自己真的得到了這麽多認可,還是覺得很開心。
當天晚上,鬱璟然打算親手做一個蛋糕以表慶賀,最後卻以烤箱起火差點爆炸而失敗。薑念看著他灰頭土臉的模樣,不忍心打擊他的自信心,斟酌了片刻說道:“要不,你幫我泡個麵吧?”
鬱璟然抹了一把臉上的黑渣,灰溜溜地去燒水了。
這天下午,《請聽我的聲音》半決賽於霖京市廣電中心大廈4號演播廳進行錄製。上半場結束後,所有演職人員可以休息二十分鍾。薑念剛回到後台,就接到了喬茵茵的電話。
喬茵茵很著急地說:“念念,你媽媽剛才來我們這兒找你了,當時我沒在家,阿美見她很著急的樣子,就把你今天在電視台錄節目的事告訴她了。我擔心她會過去找你麻煩,你這會兒錄完沒?”
喬茵茵話音未落,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喧鬧聲。
薑念心頭一緊,匆匆掛斷了電話,跑出去一看,劉月清正被兩個保安攔在演播廳門口,嘴裏還在高聲叫囂著:“我來找我女兒的,憑什麽不讓我進去?我告訴你們啊,誰今天敢碰我一下,我跟他沒完!”
“對不起,對不起!”薑念急忙跑過去跟工作人員道歉,“這是我媽媽,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我這就帶她出去。”
她趕緊拉著劉月清走到一處僻靜的角落,問道:“媽,您怎麽來這兒了?”
劉月清上下打量了一番薑念的妝容和衣服,發現她果然如薑玥所說已經今非昔比了,越發覺得自己今天真是來對了,理所當然地說:“念念,你現在有出息了,一定要幫幫你妹妹啊!”
薑念皺眉問道:“她又怎麽了?”
“玥玥的命真是太苦了……”劉月清歎了口氣,眼睛裏閃著淚花,“你不知道,玥玥回學校以後,就一直被同學排擠和欺負。她一時想不開,昨天還差點跳樓!雖然被救下來了,但還是受了很大的驚嚇,現在躺在病**都起不來!現在隻有你能幫她了啊,你要是不管,玥玥的人生可算是全都毀了!”
說到這裏,她拉起薑念的手,按照薑玥昨晚教給她的話複述道:“聽說現在拍網劇很容易就能火,她條件這麽好,就是沒有什麽熟人介紹。我聽說你在跟一個很紅的男明星談戀愛,他也拍了不少電影電視劇,肯定認識很多導演,你就拜托他幫著玥玥給引薦引薦吧!還有你,你現在參加這個電視節目,不也挺火的嘛,肯定也認識不少大明星!隻要你能幫她爭取到拍戲的機會,她就不用去學校受氣了。到時候出名了,誰還敢罵她啊!”
薑念乍一聽到“跳樓”的字眼,還嚇了一跳,聽到最後,總算回過味來,打斷了劉月清的話:“我跟您說了多少遍了,娛樂圈沒有那麽好進的,薑玥參加選秀最後鬧成這副樣子,你們難道還沒有得到教訓嗎?不要總是想著一步登天,不是是個人在娛樂圈都能紅的。她現在最重要的是回學校踏踏實實把大學念完,您不幫著勸勸她,怎麽還總是跟她一樣異想天開呢?”
“你說的是什麽話?”聽到薑念不肯幫忙,劉月清翻臉如翻書,反過來指責她,“要不是你和那什麽大明星談戀愛,害得玥玥被退賽,現在名聲和前途全毀了,她能這麽想不開嗎?!她現在這樣,你要負全責!現在隻不過是讓你動動嘴皮子拉拉關係罷了,你就這副態度,你還有沒有把我當成你媽?”
“那您有把我當成是你的女兒嗎?我被全網攻擊、被人辱罵潑髒水的時候,您有打過一個電話來關心我嗎?”薑念紅著眼睛看向劉月清,“這次薑玥被退賽是她咎由自取,雖然我是她的姐姐,但我沒有義務對她的行為負責,她自己做錯了事,就應該自己承擔!從小到大,一旦出了什麽事,您總是這樣不分青紅皂白、毫無原則護著薑玥,把所有的錯都推到我身上。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自私懶惰、不學無術、整日裏遊手好閑,隻會做些不切實際的白日夢,遇到任何一點挫折就要死要活,您難道沒有反省過自己嗎?”
“你……”劉月清氣得渾身顫抖,一巴掌打了過去。
薑念的臉上立刻就顯現出一個完整的巴掌印,被打過的地方隱隱有些發麻。她捂著臉對劉月清道:“您大可放心,以薑玥的性子,就算她站上去一百次,都不可能會跳下去!”
劉月清怒不可遏,撲過來就要伸手再打薑念一巴掌。這時,突然有人攥住了她的手。
薑念轉頭看去,竟然是顧君陶。
劉月清的胳膊被顧君陶緊緊握在掌心之中,動彈不得,氣急敗壞地罵道:“這是我們的家事,輪得到你管?給我滾開!”
顧君陶看著劉月清,一字一頓道:“薑念是我的妹妹,我當然管得著!”
薑念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劉月清也一愣:“你說什麽?”
顧君陶反手將薑念拉到自己身後,對劉月清說:“薑念是我的親妹妹,小時候不慎走丟,被送到了福利院,是您和您丈夫收養了她。我這裏有在福利院取得的收養記錄,隨時可以進行公證辨認真偽。我很感謝您當初收養了她,但是,作為薑念的哥哥,不管是誰欺負她,我都不會放過那個人!”
劉月清有些心虛地問:“你……你這話什麽意思?”
“你剛才幾次三番要打她,看起來也不是第一次的樣子,我有理由推測她在未成年時期也遭受過很多次這樣的暴打。如果取證成功,我會以故意傷害罪和虐待兒童罪起訴你,兩罪並罰,你將會麵臨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顧君陶本就是學法律出身,又做了多年的法製頻道記者,現在一身西裝革履、威嚴肅穆的神色,顯然已經震懾到了劉月清。
劉月清故作鎮定地說:“你是故意嚇我的吧?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那麽好騙嗎?”
顧君陶站定,沉聲道:“那你就試試,我顧君陶要起訴一個人,就一定不會輸!”
劉月清做夢也沒想到薑念突然會有一個親哥哥跳出來,看起來還不是個好惹的,現在於情於理自己都占不到上風,咬咬牙,對薑念道:“就算我不是你親媽,沒有生育之恩也有養育之恩,你現在這個姓和名都是我給你的!別以為有了個哥哥就能甩掉我們薑家!這輩子,我們仨就算跌到了地獄也要死拖著你不放!”說完,這才憤憤離開。
顧君陶看向薑念,千言萬語湧到心頭,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良久,隻輕聲說了一句:“我們的媽媽很喜歡《詩經》裏麵的詞句,所以我們的名字都是出自《詩經》,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你的名字其實是顧蓁蓁……”
“比賽還沒結束,我先進去了。”薑念打斷他的話,匆忙跑進了演播廳。後半場的節目,她整個人都不在狀態,幸好業務能力過關,最後還是成功拿到了進入總決賽的席位。
錄製結束時已經接近八點,天空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雨。
薑念婉言謝絕了節目組的聚餐邀請,背上包疾步走出錄製大廳,沒想到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顧君陶。他的頭發和衣服上都沾了一層水霧,似乎已經在這裏等了許久。
薑念腳步一頓,掉轉方向。
顧君陶快步上前,擋在了她的麵前,眼睛裏透著祈求和懇切:“蓁蓁,我們談談,好嗎?”
“你認錯人了。”薑念神情冷淡,繞開他繼續往前走。
顧君陶追在她身後,急聲解釋道:“你剛生下來後背就有一個月牙形的胎記,之前在學校的遊泳課上,我看到了你的胎記,開始懷疑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妹妹。後來我從學校的教務處查到了你的戶籍地,又輾轉在當地的福利院看到了你被送進去時的資料,就更加確認了。你要是還不相信,我們可以去做DNA鑒定!”
霖大有一項不成文的規定,所有學生必須通過遊泳課,才能夠拿到畢業證。當年顧君陶忙於社團工作,直到大三時才補選的這門課,的確是跟還是大一新生的他們一起上的。她的後背靠近腰窩處是有一個月牙形的胎記,這個位置平常有衣服遮擋根本看不到,也隻有在遊泳課上才會露出來。
薑念心裏對於顧君陶的話已經信了七八分,驀地停下了腳步。
“那我為什麽會在福利院?是……”她聲音一頓,把“爸媽”兩個字咽了回去,“是他們拋棄了我?”
“不,當然不是!”顧君陶想要解釋,話到嘴邊,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眼前的薑念與他腦海裏那個小女孩的模樣一點點重疊起來,那時的她有一張肉乎乎的小臉,像個小跟屁蟲似的,走到哪兒都跟著他,笑起來露出幾顆白白的小乳牙,口齒不清地叫著“哥哥”,張開胳膊要抱抱,乖巧又黏人。
其實那一年他也不過剛滿四歲,本是不記事的年齡,但當時發生的一點一滴、每一個場景和細節,卻像刀刻斧鑿般刻在他的心裏,一分都不曾忘記。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顧君陶神色愴然,聲音裏帶著愧疚和哀傷,“那時候你才不到兩歲,我偷偷推著你去街上玩,卻一時貪玩把你丟在了路邊。等我想起來時,你早已不在原地。爸媽知道後,連夜找遍了附近所有的街市,卻還是沒有找到你。從那天起,他們沒有一天放棄過尋找你的下落,後來,爸爸得到消息有一個被拐賣到貴州的女孩長得特別像你,便連夜趕了過去,不料在路上遭遇了車禍……媽媽傷心過度,臥病在床,沒過多久也走了……”
顧君陶沒有勇氣去看她的眼睛,低著頭,嗓音喑啞地說:“這些年,我從來沒有一刻原諒過自己,也下定決心這輩子一定要找到你,慰藉爸媽的在天之靈。可是當我真正找到了你,卻不敢跟你相認……我怕你知道了真相會恨我,更怕會打擾你原本平靜的生活。”
“那……茵茵呢?”薑念的心裏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你和她在一起……”
“是因為你。”顧君陶知道這個答案說出來,一定會讓薑念更加怨恨他,可時至今日,他不想再欺瞞她了,“我當時隻是想找個合理的方式照應你,剛好遇到了喬茵茵。我得知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才會答應和她交往。沒想到一步錯,步步錯,造成了今天這個局麵。如果我知道你在薑家過得不好,我一定不會瞞著你這麽久。”
聽到他說這樣的話,薑念忽然覺得有幾分可笑,冷冷地說:“薑家對我不好,那你呢?你輕飄飄的一句‘一時貪玩’,改變了我的整個人生,甚至我的親生父母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我都還不知道他們長什麽樣子。你當時年紀小,不懂事,可後來呢?你明明有無數次機會把真相說出來,但你還是選擇了隱瞞,甚至不惜傷害另一個女孩的感情。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但你捫心自問,這樣做難道不是為了減輕你自己內心的負罪感嗎?
“別再來找我了,我沒有你這樣虛偽、懦弱又自私的哥哥。”
薑念說完最後一句話,大步離開。
“蓁蓁……”顧君陶想要追上去,最終卻還是停下了腳步,無力地站在原地。
這個秘密在他心裏藏了二十多年,所有人都以為是妹妹自己貪玩跑了出去,卻不承想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當時他並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隻是怕說出來會挨打,後來漸漸懂事了,卻更加難以啟齒。可是,這個秘密就像一棵毒草,在他的心裏生了根、發了芽,以最旺盛的姿態生長,然後在不見天日的黑暗裏逐漸腐爛、汙穢不堪。他厭惡這樣的自己,卻始終無力改變。無數次午夜夢回時,他都幻想著如果那一刻沒有鬆開她的手,那麽她便不會走失,爸媽不會去世,他們這個家依然是完整和幸福的。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就像破鏡不會重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