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離不棄,每天都會有奇跡。

不知不覺宮薄來我們家也有半個月,沈雪尺象征性來看過一兩次,囑咐我們要好好照顧宮薄,後麵就很少來了,這樣也好,省得她來一次,宮薄就做一次噩夢。

我每天跟他一起上下學,放學後,我拉著他,從別人羨慕的眼光中走過,買一盒泡泡糖一路吹著泡泡回家,我吹泡泡可是一絕,他卻不行,難得吹個大圈圈,破了粘了一臉。

一點一點幫他弄掉,養胖的臉有點肉,摸上去滑嫩嫩的,我趁機多摸了幾下,點他的鼻子:“雞丁,笨!”

他傻傻地笑,夕陽灑了他一頭金光,綠寶石一樣透明明澈的眼睛,迷人極了。

我拉著他回家,突然想到容華姐說,他爸爸那邊有消息了,沒意外的話,他很快就能回家了。

“雞丁,你想家嗎?”

他沒回答,但綠眼瞳明顯縮了一下,我繼續說:“等你回家了,還做你的少爺,會忘了我吧?”

容華姐說,我和他不是一樣的人,雞丁早晚會回去的。

他停下來,扯著我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努力地告訴我,他不會。

容華姐還說,宮薄現在對所有人都很戒備,就跟我親,睡同一張被窩,那是他小,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等他長大了,回到真正屬於自己的世界,哪還會記得我?

我繼續往前走,自顧自地說:“即使記得也不會記得很久,我呢,也會在你忘掉我之前,先忘掉你!”

他被扔在我身後,低著頭,不知道想什麽,忽地他抬頭,跑過來,圓圓的腦袋用力頂了我一下,我退了一步,他還是瞪著我,似乎很生氣,眼裏水汽凝聚,濕潤得快滴出水。

“你……幹嗎?”我被看得竟有些內疚,說話都結巴了。

“討厭!謝歡喜最討厭!”

他紅著眼吼了一句,撒開小短腿就跑,一溜煙鑽到人群不見了。

我愣了一下,拔腿就追,小拖油瓶難得說一句話,竟然說我討厭。正是下班高峰期,也不知道他溜到哪裏去了。

“雞丁!雞丁!”

我叫他,沒人回應,倒是周圍的人很奇怪地看我。

看什麽,我急得快哭了,小混蛋,到處亂跑,被人拐了怎麽辦,找了半晌,我沒轍了,會不會跑到他比宮殿還華麗的家?

我跺了跺腳,憑著記憶跑到宮家,門口沒有人,他會不會進去了,我在屋裏徘徊,猶豫著要不要進去,一輛車停到麵前,一個人走出來,正是沈雪尺。

“阿姨好!”

她看到,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嚇,不過很快回複正常,和顏悅色道:“小仙姑,你怎麽來了?”

做我們這一行的,都要個神氣的外號,容華姐也是用化名,大家叫我小仙姑。

“難道宮薄出什麽事?”

看來拖油瓶沒回來,我心安了一下,把早想好的理由說出來:“我媽讓我來告訴你,小少爺的病好了很多,叫您不要擔心,不過還要幾天還能康複,她叫我過來,拿些小少爺的換洗衣服。”

“這樣呀,小仙姑真乖,都能幫媽媽做事了。”

我隨著她進去,仔細看了,確定宮薄沒回來過,還好,沒傻到這地步。

一路上,沈雪尺倒是很和氣,問我讀幾年級成績好不好之類的,要不是看到宮薄一身的傷痛,真看不出這樣花容月貌的人心腸會這麽壞了。

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她笑著問:“怎麽了?”

“阿姨您真好看!”

“謝謝,小仙姑,你長大後也會很好看的。對了,怎麽沒見過你爸爸?”

“我沒爸爸!”

她的眼神又柔和了幾分,看我多了幾分憐愛,揉揉我的頭發。

“你有一個很好的媽媽。”

我點點頭,抱著衣服,拒絕了她派車送我回去的好意,一個人繼續找宮薄。鐵門在身後關上時,我注意到她還在看我,隔得太遠,我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視線落在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

“阿姨,再見!”

“小仙姑,再見!”

我怎麽也沒想到,這聲“再見”又隔了好多年,隻是那時,我們早已麵目全非。

又到了幾個我們經常玩的地方找他,還是沒看到人。

小混蛋,跑哪裏去了,要我找到你,我揍你。天已經晚了,我隻得轉頭回家,說不定,他先回去了。

果然,在回家必經的路口,他蹲在路燈下,我衝過去,用力推了他一下,“你跑哪裏去了?”

說著眼淚奪眶而出,我生氣地把那包衣服丟到他身上。太討厭了,這個人真討厭。

宮薄被我一推,摔倒在地。他狼狽望著我,眼睛紅紅的,沉默地看著我,倔強地抬著頭,慢慢的,圓溜溜的大眼睛裏凝聚水汽,順著臉頰流下來。

宮薄還是不說話,隻是無聲地流著淚,小肩膀一抽一抽,我去碰他,被他破天慌甩開了:“反正你也不想記得我。”

是因為那句話生氣嗎?

他仍瞪著我,被那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怒視,我突然慌了。雞丁從小沒了媽,又被後媽欺負,爸爸不在身邊,被我們帶走,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還不時折騰他,是不是有些過分,想到這,我覺得他生氣他出走都是應該的,是我的錯。

我拉起他,用袖子幫他擦了擦眼淚:“好了,我不會忘掉你的!”

他不相信地看了我一眼。

我生氣道:“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他這才肯跟我走,我拉著他的手,他緊緊抓著我,像怕下一秒我就會扔掉他。路過一個水龍頭前,我拿了他的手帕,弄濕了,幫他洗臉。

一點一點把淚漬擦掉,他倒是很乖,就是眼睛紅紅的,看著怪叫讓人心疼。

“我以後不欺負你了,看你,哭得一臉貓胡子,跟笑笑一樣。”

我還記得他家那隻穿花衣裳的貓,叫笑笑。

“你喜歡笑笑?”

“以後……送給你。”

小毛孩能不能回去還是個問題,就隨便許人諾言。

我笑了笑,他急了,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見我不明白,又認真地做了一次,嘴唇一動一動,無聲地說著什麽。

宮薄的就是謝歡喜的。

我的就是你的。

他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做著這手勢,我眼睛一熱,想到容華姐說過,不離不棄,每天都會有奇跡。

我們能認識也算是奇跡的一種吧,我拉起他。

“回家嘍!媽媽今天買了櫻桃,你吃過櫻桃嗎?我沒吃過,還是沾了你的光,才肯給我買的!聽說很甜的!”

他一臉“你竟然沒吃過櫻桃的樣子”看我,我有點不好意思。容華姐是個小氣鬼,說櫻桃很貴,舍不得買,我每次都有盯著鮮豔欲滴的小果子,吞吞口水離開了。這小氣鬼竟然為了討好他,終於買了一次。

“等一會兒,你就裝作不喜歡吃,好不好?”

他用力點點頭,我揉揉他的發,順毛摸。

“真乖!”

我滿心歡喜,為自己的小把戲,暗自得意。踏著夜色回家,不知道有一場大災難在等著我們。那時,宮薄想著他爸爸快回來,能趕走惡毒的後媽,而我想著,我的大房子,好大好大的房子。

有人說,命運總會在你最歡喜最得意的時候,突然扼住你的喉嚨,讓你無法喘息。那一年,宮薄八歲,我十一歲,我從早熟的紅富士變成爛掉的櫻桃。

後來,我曾想過,如果從一開始,我們沒有多管閑事把宮薄帶回家,結果是不是會不一樣,我不知道,因為一切都像一座脫軌的火車,轟然駛向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