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向揚的秘密(5)

向揚不想看到她哭,於是他把頭扭開了,改而去看周圍的人。

看自己兒子看向四周其他方向,雖然向尋(向揚)沒開口,但向母已經絮絮叨叨地開始解說開了,“這個病房裏住的都是一些精神上受了很大刺激的人,你看那個一直在哭的女人,她是孩子出了意外,聽說是鎖車裏給忘了,活活憋死的,她看到孩子臨死前撓得一車窗的血指印當場就瘋了;另一個聽說好像也不是被騙了還是做生意賠了,反正是傾家**產,結果就成這樣了。”

所以,合著這是一屋子精神病,然後自己便也就被當成精神病人送進來了?聽完向母的介紹,向揚忍不住再度凝視向她。自己到底哪一點表現的像個精神病了?他隻是懶得開口說話而已。

向母剛剛低聲在兒子耳畔嘀咕完,就見他直勾勾地瞪向自己,不知道為什麽,迎著兒子疏離而冷淡的眸子,她突然莫名就是一陣心虛,“尋兒,我,媽也知道你不喜歡這裏,可是咱總得試試,萬一過幾天你就記起以前的事情來了呢?”

向母不說以前還好,一說以前,向揚當下眸光一寒!他不是不記得從前,他隻是不是向尋,而他們一直隻是想要原來的那個向尋回來,卻根本沒想認他這個兒子。不過剛好,他也並不想認他們!

那他,是不是應該現在就和他們撇清關係?

“我不是他。”這是向揚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嗓音有些喑啞難辨,但他沒有停也沒有緩,堅定的一口氣說完了。

向母倒抽一口氣,卻是噎在了當場,眼淚又流了下來。這就是兒子昏迷清醒以來和她說的第一句話?不但不認她,甚至連過去的自己也不認了?

“你,你怎麽能說這種話呢?”向母抽噎著指責向尋(向揚)。

我隻是說實話!向揚無奈,卻懶得開口再解釋什麽,反正也解釋不清,隻會越解釋越麻煩。而他討厭麻煩,也不想再看這位“母親”的眼淚,所以他直接又躺回**,拉起被單把自己蓋住的同時翻了個身,留給向母一個單薄的背影。

向母想要再說什麽,可是看著兒子那細瘦的身子,還有想起他之前受的罪,又一句指責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他還是個病人呢!

對,她的尋兒病了,隻是病了。

“尋兒,起來吃點東西吧,你都好久沒吃東西了。”從出事以來,向尋(向揚)接連昏迷,至少已經有一天半水米沒打牙了,剛剛也不過才喝了一小杯水而已,根本不頂什麽用,十二歲的年紀,還是長身體的時候,怎麽能經得住餓呢?

不說還好,向母一說,向揚頓時便感覺饑腸轆轆,可是,真的隻是吃飯?她沒有別的要求?雖然從向尋以前的記憶裏能得知,他的這個母親還是挺疼他的,但他畢竟不是他,不是嗎?

向揚翻轉過身,一言不發地看著向母。

向母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默默地打開飯盒,去盛粥了,一邊盛,還一邊止不住地碎碎念,“你剛醒,先喝點粥墊墊,畢竟腸胃也空了快兩天了,不能一下吃得太多,等下你要是胃口開了,想吃什麽跟媽說,媽再給你做去。”

向揚默默無言地起身喝粥,喝完了自己去上個衛生間回來就倒**裝睡,而無論向母再說什麽他都死活不肯再開口。反正他們裏外當自己現在是神經病,那他我行我素一些又如何?

之後的一個星期,向母請了長假,每天在醫院陪向尋(向揚),而到底向尋(向揚)也隻是被確診為應激性精神障礙並不是身體上有什麽問題,生活上基本可以自理除了不說話以外,加上一家三口的生活開銷和向尋(向揚)的住院費都是一筆對向家來說不小的支出,總得有人扛下來,所以向父還是每天踏踏實實去上班,隻有晚上才過來看看兒子。

向揚這一周則一直在消化吸收腦子裏這十二年來的記憶,外加努力學習怎麽和這個世界相處、怎麽與人相處,無奈他的前身也還是個孩子,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有什麽世界觀、人生觀?所有的行為模式也不過就是日積月累帶出來的結果,向尋做起來自然而然,可對這個半路突然出現的向揚來說,卻沒有那麽順暢。更何況外界環境是一屋子的精神病,就算家屬和醫護人員是正常人,但到底與病人相處的時候不比常人,正常人都被帶得神神經經的,根本也沒什麽參考價值。

所以在忍受了一周吵吵嚷嚷的折磨後,向揚對著晚上來看望他的“父親”終於開了第一次口,而這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出院。”

“小尋?”

“出院?”

向母向父異口不同聲,但顯然聲音裏都帶著不讚同。

“對,出院。還有,我不是向尋,別再那麽叫我。”向揚已經打定主意要開始自己的人生了,既然他已經接管了這具身體,不管是什麽原因導致的原主人放棄這個身體,總之是原主人懦弱,他帶著深深鄙視的同時,也不屑與之並論。他是他,向尋是向尋!

“你,你怎麽能這麽說?你是我們的孩子啊!”向母嚇得手都抖了,無措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可向父隻是皺著眉看著向尋(向揚),一個字都沒有說。

向揚挑挑眉。他又沒說他不是他們的孩子?他隻說他不是向尋。而且那是事實,他隻是實話實說而已。

“隨便你們吧,反正我要出院。”說完,向揚開始我行我素的翻箱倒櫃地找衣服,並在床頭櫃下的格子裏拿到可以穿的普通衣服後,當下便旁若無人地脫起了病號服。

向母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急急轉身道,“我去叫醫生。”

“等等。”

“等等。”

這次異口同聲的居然是向父和向揚。

向父叫完之後卻沒開口,隻是看著向尋(向揚),似是等著他先說。

向揚也不客氣,直直地看著向母道:“你要去叫醫生?然後讓他們像對他們似的,用皮帶捆著我,給我紮針?”向揚並不知道那些針管裏裝著的是什麽藥,但是他在醫院的這些日子裏,卻實實在在見識了那些大夫是怎麽對付那些所謂抽風的精神病人的。

“我……”向母抖得更厲害了。她怎麽舍得她自己的孩子被那麽對待?可他確實病了,需要治病啊!向母求救似的看向向父。

向父把妻子摟進自己的懷裏,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才對向尋(向揚)道,“如果我們這麽對你了,是不是你下次再要離開,就不會告訴我們了?”

“你說呢?”向揚微揚著下巴,哼道。他傻啊?還告訴他們?

向父點點頭,沉默了半晌,似在思考,然後對懷裏的妻子道,“你去辦出院手續,我幫他收拾東西。”

“他爸?”向母微慌,不知道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你也說了,他是我們的孩子,無論如何都是,這改變不了,去吧,我們帶他回家。”說完,向父又看向向尋(向揚),道,“跟我們回家。”

向揚沒說話,卻點了下頭。

“好,好,回家,回家,我去辦手續。”向母喜極而泣,一邊笑著一邊抹著眼淚去辦出院手續了。

向揚和父母回到家的時候,雖然記憶中有些許印象,但到底是現實中第一次實實在在的“回家”,卻不知怎麽的,心底裏居然產生一種“終於回來了,還是家裏好”的遠遊重歸的感歎。

大概,是錯覺吧?

向揚隻是稍一愣怔的功夫,就被後麵跟著進來的父親拍了肩膀,“還記得自己的房間嗎?”

“嗯,應該是那邊。”向揚往“自己”的房間方向一指。

“哈哈,記得就好,先去休息吧,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叫你。”向父終於露出了這些時日以來的第一個笑容,隻為了兒子稍稍找回了之前的些許記憶,哪怕隻是記得自己的房間這樣的瑣碎小事,也是值得慶幸和欣喜的,因為那就意味著,也許能讓兒子找回更多原來的記憶。

心裏醫生果然說的沒錯啊,在熟悉的環境中應該能讓他更容易記得更多事!

和向父一起重拾笑容的,當然還有向母,兩人相視而笑,仿佛又重新找回了希望。“對對對,先回屋去休息,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叫你。”

向揚自然是不明白為什麽父母二人回到家後就突然眉開眼笑的,但這並不妨礙他聽從他們的建議走向“自己”的房間,因為他的心中隱隱也有些期待見到,“自己”的房間是什麽樣的?或者確切的應該說,向尋的房間是什麽樣的?雖然他已經在記憶中知道它原本的樣子,可他還是期待真實走進去時的那個瞬間。

這大概就像一個已知卻尚未得到的禮物,明明知道它的全部模樣,卻還是期待禮物到手的那個時刻。

向揚此時尚不知道期待禮物是種什麽樣的感受,但這並不妨礙他走進“自己”房間時的小小雀躍。

原來這就是“自己”的房間啊!向揚舉目四顧,簡單而整齊的單人床、堆著一堆書和文具而稍顯雜亂的書桌、椅子背上掛著的書包、牆上一副海豚出水的大海報……從這些簡單而尋常的日常用品中根本也看不太出來什麽原主人的性格特點,不過向揚卻知道,從今天開始,這裏也將屬於自己,就像自己現在正在使用的這具身體一樣。這就夠了!

向揚把自己拋向單人床,看著和醫院一樣蒼白而空曠的天花板,卻對著頭頂隻有一個燈泡的樸素吊燈露出了從打出世以來的第一個笑容。這裏是“家”,而不是別的什麽地方,那種從醒來後就一直如影隨形的緊繃感,第一次稍稍緩解了些許。